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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莫】天使有限参与原则

作者 : Trifle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头七怪谈 朱耀星 , 莫承威

标签 耀莫

状态 已完结

267 6 2024-11-3 09:14
导读
*来自《我知道,你们又来这一套!》,非常笨蛋轻喜剧,不许带脑子看
*我喜欢芭比娃娃小莫,平滑的部位






莫承威敲开房门的时候是梅雨季。

江南梅子的黄熟季节,闷热潮湿,浠沥沥落一地的涩果。朱耀星开门前以为错了季,抬头看了眼天色,疑心如今是春秋反季,这才见了满地粉白的梅树花,弥漫着糖分腐败的气味。

来人开门见山,他说他是来拯救朱耀星出水火的天使。

朱耀星承认,成名后来找他说浑话说胡话说情话的人都不少,没一个有莫承威蠢得别出心裁。他往回看了一眼自己被红光映照满屋的神龛,确信自己就算信神,信邪神,也是信国产的邪神。基督教那些神神叨叨的老年传道士伪装成街角的卖菜大妈都不敢和他谈论上帝,这儿就冒出来一个讲自己是天使的。中西结合,土洋混杂,狗屁不通。

他盯着人不言语,想措辞,或者想喊人。直至对方色泽浅淡却油润的唇勾出一抹柔滑的笑,两道和旧伤疤一般乏善可陈的肉张合,像是一道剖腹产的伤口,眼睫颤抖,落下三两滴,是旧时屋檐积攒下的雨水,也是新生儿啼哭前咳出来的最后一口羊水。




神使鬼差。后来的朱耀星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决定,被那些只会拍马屁的酒肉朋友捧了一句有文化,他不觉得,但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得很幸福,哪怕那个人把玄关的地板积起水洼。会所请的小姐往他穿西裤的腿上一坐,脸上是五彩斑斓的球星霓虹光影,用臀部感受他有些紧绷的大腿与布料,柔弱无骨的指尖戳他的胸口,婉转缱绻,和他调情,说自己心里缺了一块儿,要朱老板才能填补好。朱耀星最讨厌酒桌的第二场,偶尔去台球室,经常是KTV和洗脚城,他只喜欢酒桌谈事儿,若是拖到现在,免不得他也要出些血。他骤然觉得很饿,那是从胃管深处烧起来的干渴,喝了两口“新西方金酒”不顶事儿,还是要回家。被他推开的小姐也不恼,上了另一位老板的大腿。

朱耀星打开大哥大,翻不出一个想联络的人,脑子里出来过一个,只是不知道号码——他不记自家的座机。他家是大别墅,但是老宅了,司机带他要过两道门槛,两道,这是他给自己的一点保障。他常给门前的自己留一盏廊灯,白炽灯不心疼电费,白天夜里都开着,现在却关了,换了一盏客厅的暖光灯,神龛的光在现代灯具下还是暗淡,透过他商城买得最贵的窗帘,柔软得映照出一个人影。

他恍惑推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咖啡豆与松饼甜腻的黄油香,电视开着,是新闻联播,正在讲国内保险业迈上新进程,他对这些不感冒,随手将车钥匙和家门钥匙都扔在玄关的鞋柜上,忽地发觉那儿多了点东西。石塑黏土中空的挂钩,做出了兔子与蘑菇的模样,毒蘑菇,红色的伞面与绿色的底,其中一只已经挂了一把钥匙。皮鞋的前端踩塌后脚跟,像交际独舞,莫承威从厨房里迎出来,两只手捧着一只陶瓷瓮,散发出有点儿葱味的米香。他脱了厚手套,两只掌纹浅淡却被烫得通红的手轻轻捏了一把自己的耳垂,都染上红了,才上来为他在整理好的鞋柜里找了双拖鞋,随手丢在鞋柜上的钥匙套上挂钩。

朱耀星喝了酒,饿。这两个条件让这位坏脾气的朱老板做得一切都温驯,他将脚放进这双送到眼前、柔软得下陷的毛绒动物拖鞋,想象这就是他如今所处的世界,不是淤泥而是青草地,不必下陷,也不必担心力道过重让它吐出内脏。莫承威张开手臂,以包容的姿态将他的脑袋搂进自己的怀里,哪怕这使得他下半身的姿势扭曲且疼痛。与米粥一般融化的唇漂远了唇底的小痣,送去轻触他的耳尖,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天使穿普通的衬衫与羊毛开衫,脱下的白风衣挂在玄关,贴着沾满酒臭迈进家门的西装,静电噼里啪啦作响,二人都充耳不闻。

饿不饿,天使低头问他,眼底投下蜡泪似的投影,像是邀请他亲吻自己。

饿,他有问必答,天使的眼睫扫过他的鼻尖,像是做了陶瓷贴片般洁白的牙齿剐蹭过他的唇,朱耀星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点儿坚果的甜味,不真。莫承威支撑着他的体重,几乎是拖行,若有似无地诶哟了一声,是抱怨味道不重的提醒。朱老板站直了,像被教训的孩子垂下头颅,瑟缩地向内扣起肩膀,刚要揉眉心的手指被带走,他又得到了一个吻。

他们最终在餐桌前坐下时松饼已经塌陷进去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凹形,上面撒了昂贵的有机蓝莓、红乳葡萄与超市能买到的最好的奶油,刷的小朱老板的卡。咬进嘴里只有微弱的阻力,像云朵一样融化在舌面与上颚的挤压里,黄油的味道充斥鼻腔。米粥在炉灶上文火温了一天,不用牙齿也能吃,热热烫烫的,莫医生像是哄孩子似的温声细语,指尖勾起一缕碎发捋到耳后,撅起嘴吹了口气,说:慢慢地喝。

莫医生是医生。开始知道的时候朱耀星嗤之以鼻,说你们天使也开始评奖争先了吗,来教人谈爱也不忘给自己找一份工作。莫承威透过镜片的视线挺柔软,眉尾自然地向下耷拉,即使眸子上挑看人,露出下方的一些眼白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说自己又不是那种医生。

莫医生不常说自己的病人,他说这是职业操守,但朱耀星问起来他就会回答。诸如今日接待三个病人,每人三个小时,其中有一位中途情绪崩溃,诚心不想做人。这城市不想做人的一天就能超十万,和他有关的一个也没有,但这位是他的病人,他只能建议对方想当狗要设立安全词,为此延长了半个小时,多收一倍价格,完全超过一日最佳工作量。

小朱老板听得前仰后合,抹掉眼睫根部不存在的眼泪,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点上他的眼皮,戴着眼镜的莫承威充当临时的心理医生,指尖从他的眼睑抹到太阳穴,倏然露出更类似于朱耀星偶尔会有的那种得逞的笑容。

你在骗我,他慢吞吞地将这几个字咀嚼后吐出来,你流眼泪的时候,眼皮是红色的。

朱耀星不回答,只是突然长长“嘶”了一声,眉宇间堆出峦的褶痕,一言不发,很隐忍的模样。手指的主人眼见着自己触摸着的那片皮肤肉眼可见地冲上血色,或者说……只是红,眼皮泛着略深的红色,在他手指下颤抖,含着碎光,顺着眼尾的三角凹陷淌出去。莫医生终于发现自己方才撑着餐桌探出身的莽撞行为带来的结果,一大杯用来清口的冰咖啡翻倒在桌面,将没来得及松领带的衬衫浸透,湿淋淋地贴裹在朱耀星的胸口,呈现出更深的、心脏一般的深红色,随着呼吸的起伏,像心脏一样跳动着。

莫承威把手放上去,看起来是为了赎罪或是道歉,可那颗心脏在他手底下跳动着,新闻联播结束了,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不知何时,他们的呼吸已然情不自禁地同频,食欲与渴求与生息息相关,手指下挪是吸,对上视线是呼,那么和谐,唱诗一般。

晚餐是光盘。露出的瓷盘底部有一只显眼的兔子头像,圆润彩色的字母环绕着它,组成了goodboy的单词。朱耀星捧着盘子,不由自主开心起来,随之涌上来的就是胃部翻涌的呕吐欲望。莫承威清洗了自己的一部分餐具,擦干净还在滴水的手指,食指与中指的指根是与他唇色相距甚远的糜红两道。真拿你没办法,他说,领着找不到狗窝的狗崽来到厕所,熟练地将两根还散发着樱花味洗洁精的手指塞进朱耀星嘴里,像口腔检查的医生一般划过齿列与被胃酸腐蚀的牙龈,最后停留在舌根口腔溃疡最严重的一处,为他往下压,也清理嘴角残存的一点儿裹着眼泪的秽物。

你去漱口,我明天给你准备些蔬菜水果怎么样,口腔溃疡好得快些,莫医生用哄孩子的语气问他。朱耀星摇了摇头,用孩子想达到目的而僵持在玩具柜前的态度说不要这种。

莫医生没办法——或者说莫医生对此最有办法,他用还沾着眼前人唾液的手指抚摸那头打了发胶、手感并不好的黑发,五指没入发间,比为孩子找虱子的幼师还细致,敷衍又诚恳地夸奖他,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他当时问过莫承威,你计划留下多久。

这是他一点聊胜于无的警惕心和试探,世上只有母亲对孩子的爱完全不求回报,也不必担心母爱逝去。莫承威正在将一束晾在雨里的垂丝茉莉收回来,这也是他刚买来搭配朱耀星买的红玫瑰的,他剪去多余的花枝,又把露水抖落了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于是朱耀星就不问了,一直就是一直,这是很久很久的。这条街只有一家花店,这个年代能想到买花送情人的都是摩登青年,朱耀星对花店老板的阿谀奉承很不感冒,但他想起莫承威柔软的唇,又觉得加一点红色才艳丽。他其实不太喜欢红颜色,但红很衬气质,白加红就是粉。他最近报了美术班,很有研究。

他有好善良的眼睛。这句话是莫承威说的,他说朱耀星其实长得挺漂亮,他的轮廓优越,眉眼即使略为锐利也藏不住它含笑时的光亮,左眼有一小片横跨眼皮的疤痕,但颜色浅,像是藏着故事,让人想要触摸探究,也不足以因此没人喜欢。

他做完结论,才提问题,你为什么不找个人去爱呢?

朱耀星昏昏欲睡,眼睛阖上要好一会儿才能睁开,清醒的时候又像是很清醒,能自己站起来解扣子,脱衣服,舌头底下含冰块,牙齿合拢酸倒牙。他心里有两句话想说,第一句是笑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嘴唇合拢张开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M,莫,莫医生?朱漠星?妈妈。于是他改口了,说天要下雨。他说了半句,吃了半句,最后憋出来好像很厌烦又好可怜的几个字:你别管。

噢,是的,男人像是被提醒才记起,捂住嘴又松开,改为托着下巴骨侧脸看他,眼神没多少不安,很轻地提议:家里的伞坏了,我们去买一把。




第二天是好晴朗的天气,朱耀星睡醒时头痛欲裂,下颌骨疼,就像有十万万只饿死鬼抓着他讨食、啃食。他开始以为是雨声,雨偶尔会伪装成湿黏的脚步,密得让人提不起劲去厌烦, 再清醒一些,却发觉那些都只是莫承威隔着卧室的房门放的一张CD唱片,是摇滚,烟嗓沙哑,虽不高昂,也并不太过适合自然醒的清晨。床边没有所谓残留的体温,莫承威和他挤一床被子,睡相很好,床单不留躺人的褶皱,连独属于他的那一只枕头都被拍蓬松了,埋进去能在阳光正好的时候闻到些许潮湿的雨气。

他把脚伸进晒热的拖鞋里,这次切实像陷入柔软的动物肚皮,站起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重了引发世纪惨案。房间的洗漱台还残留着些许水渍,莫承威的护肤品紧贴着镜子排列,朱耀星察觉自己的下唇多了个圆印子,不像自己咬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偷偷拿了莫承威的唇膏来涂。

客厅里的唱片机仍旧在工作,旁边堆着三五个塑料盒子,里面随赠的专辑歌词册被抽出放在一旁,写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莫医生穿着他闲置的睡衣,背对着卧室的门在轻轻哼唱着煮汤,左手撑着一本食谱,旁边放剥干净了的橘子瓣,正斟酌着要往锅里倒多少白糖与白醋,空气里满是热热的廖糟酒香。

这是什么,朱耀星绕到他身边,指着白汤里的眼珠子似的黑色圆球提问。莫承威被吓了一跳,白糖与醋下去了大半,锅内糊成了真正的“巫婆汤”。他的第二颗扣子脱线了,松垮露出一小块胸脯,旁边有水干了之后留下的斑块,回头的神色有些嗔怪,先回答了问题,是葛仙米,醒酒的,解宿醉,又低头看朱耀星的脚,确信穿了,才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说,你走路好轻,吓了我一跳。莫医生撒娇的味道很浅,态度是蛮横的,但说出来的话又不够凶,小朱老板只好道歉,解决自己制造的麻烦,将厨师盛出来的一碗喝干净,还没来得及夸人厨艺好,就被先声夺人夸了一句真棒。汤入口是很淡的山楂与雪梨的味道,能嚼到一点百合与没融化的糖的颗粒,还有许多许多的酸,他只好不停吞咽分泌的口水。




说是只买一把伞,最后却买了一套床上四件套、一条叠起来有小臂厚的拉舍尔毛毯、两件卡通睡衣、一套新的陶瓷盘、两把餐刀并租了几张DVD里的老电影。最后在路过货架时,莫承威还往购物车里放了一套儿童水彩颜料,轻声细语地解释:这个无毒。

你的那些放在门口的陶瓷挂件是从哪儿买,朱耀星问他,拿来逃避被发现在学画画这件事的窘迫。不是买的,莫承威笑,态度很认真,像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你不知道蘑菇的繁殖方式吗?只要足够潮湿就往你家里长,不问你可不可以,那些只是蘑菇而已。

朱耀星逛家具城也并不老实,这样的肆意妄为从出门就很明显,他走路只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专挑残留的水洼踩,只是动作轻,没有溅起水花,只有后裤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甩了一道道泥点子。莫承威往篮子里放东西时,只要一不注意他,他就会被邪恶的毛绒玩具扑个满脸,当场缉拿。他不要那些在铁丝网框里堆得满出来的玩偶,只要自己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被生锈的爪子和汗液油脂浸透的模糊玻璃隔开里面的才是“宝物”。可惜小朱老板手艺和运气一样糟糕,一走开换硬币就被人捷足先登,一坚持不动弹就永无出头之日,莫承威只好去和店家沟通,在店家早已在黑社会的穿搭中诚惶诚恐的态度下,很轻易地换了一只朱耀星喜欢的粉兔子。

这只兔子在当夜就霸占了莫承威的枕头,耀武扬威自己是礼物的事实,莫承威有些苦恼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将每日平躺的睡姿改为了侧卧,只为了把毛绒兔子抱进怀里,可醒过来的时候它还是掉进床底,剩下的只有他新睡衣又饱受折磨的第二颗纽扣。

自然,回来的晚餐后他们窝在拉了帘子的房间看过DVD,朱耀星忘睡午觉,在晃荡的追逐镜头里一头栽进莫承威的肩窝。莫承威看电影很专注,哪怕电影里的人也只是守着一台黑白电视机与一架很老旧的收音机不断寻找能阅览的电台。都是夜里,女主角在冗长逼仄的巷子里穿梭,两人错身都要将脊背靠着墙让行。她迈过随意丢弃的纸团、宝特瓶与摇头时会嘎吱嘎吱响的电风扇。街角的便利店是青灰色,风里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厨余垃圾味,要注意低头才不会碰到的霓虹灯牌印射的小汽车引擎上,将屏幕外的他们面容轮廓也模糊成矿紫。

熟悉的触感抚上朱耀星干涩的下唇,顺着边缘雾蒙蒙的唇线按到最中间的凹陷处,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迎入吮吸了一口,抬眼对上莫承威的黑沉沉的弯眸,以及那对同样轻轻抿起,膏脂油润的唇。他嘴里的手指被抽走,唾液一点点抹匀在他的上唇,天使很眷注地望着他问,你想吻我吗,又很体贴地回答,我教你。

坏学生残酷地问,你要将我打碎吗?

老师的一双手卧枕着他的肩颈,微微勾起,挠出一道细长的红痕,包容地告诉他,是你本就有裂缝。

朱耀星在当夜意识到两件事,其一:他抚摸到了平滑一片,柔软、冰凉,肤质的触感,没有毛发也没有裂口的一处,他没办法从此出生;其二:原来他真的不是孩子,只是星星而已,所以天使才会愿意来见他。

电影的片尾曲在播放一首粤语歌,日出时让恋爱终结,莫承威侧身背对着他补唇膏,回过身时见到朱耀星的眼神还微微一怔,笑着问他怎么了。
电影里的男女主没有接吻。朱耀星是陈述句,但表情求知若渴。

莫承威点点头,很耐心引导他,所以呢。

所以是你想吻我。这句话他的尾音扬起,像是很肯定的,指甲缝在蜷缩手指时多了点毛线头。

是啊。天使也肯定他,熟练地与他十指相扣,眯起眼睛道:我明白了。





后来呢,朱耀星面前那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他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询问。

哪知方才还心平气和的朱老板脸色骤变,他伸出手,从这个在他眼中只有巴掌大的房间的一侧比划到另一侧,大声斥责这个心理咨询室装修太差劲。他对此侃侃而谈,将应当有的排布一一列举,从接近自然的原木到能让人放松的暖色调、缺少鲜花与绿植、应当有自然的光线和柔和的灯,还有在此之上唯一坚硬的人。

接任的心理医生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只是应承着说:是这样的,我对此没太多研究,不够专业。我们继续说您那位朋友吧,他……

好朋友。他纠正。

好朋友,医生改口,委婉道:您有没有想过他并非好心,只是贪图一些东西。

你懂什么,那位看起来已经多日没有睡好的青年两腮有不自然地凹陷与鼓起,看起来像深吸了一口气,又捂住口鼻,逼迫自己将这口气吞下去,眼眶和牙根一起酸,说,莫医生根本没有什么好贪图的东西。

是他想拔下天使的羽毛,将祂脆弱的皮肤刺出一个洞,但他不行,他反而被伤害。原来看似完美无缺的人也的确不脆弱,原来一个圆也不愿意包容一个点。

从前也有人说过和这个医生相似的话,那个人笑着锤了一拳朱老板的肩膀,套近乎似地凑近了,口中的酒气几乎凝结成实质,他说朱老板,你听没听说过会跟人讨封的黄鼠狼。黄鼠狼给鸡拜年,给人拜年,都一样的,没安好心。

谎话不必计较,醉鬼不必计较,银行卡和密码都早在他手里,更何况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和外人有什么关系。朱老板这么想也这么做,他当场离席,回家就能见到莫医生,他能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现在不行。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与面前的心理医生争论,一个字咬着上一个字,声嘶力竭,没有风度: 你要问的话,我也觉得冤屈,我当然不是非要信他。但他一个人就给了我两万万份我想要的爱,你如今要骗我,说这只是他有所目的而付出的两万万分之一,你说,这么会爱人的,除了天使,还能有谁?

还是说,你觉得我配不上?




朱老板有这样的预期,也有应对的预案。可能上帝知道他孤单的不是时候,于是派个人来给他爱,爱一阵子,在他应当孤单的时候要还回去。朱耀星最不擅长观察,也嘲笑用罕见的几个‘爱的瞬间’去原谅那些‘不被爱的大多时’的蠢货,但是莫承威时时在爱他,时时刻刻。

朱耀星冷静下来,甚至有了心情说笑,他说医生,你觉得纪念日该是多久的纪念日。

医生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周年,说出口时少了许多,问他,是月吗?

但答案仍旧在他的意料之外,七天。




天使是不能带走人间的东西的,他接着说,并不在乎是否有听众:我本来想学画画,后来不可以,于是我投资拍了一部电影。你知道的,那些导演都很难请,要拿钱去砸,演员的演技也糟糕,我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导演,但他总是很忙。所以我想至少送他点别的代替的东西。

那天是纪念日,我去烘焙坊学做蛋糕,碰到了个讨人厌的家伙,我本来早就将面糊搅拌好了,那家伙使坏心——我早说劣迹艺人不能做偶像,呕,他奶油的味道都是臭的。我不过去换了个衣服的功夫,回来时装点用的坚果就被换成了空心的,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拿牙齿往下一咬,湿软,苦涩,空空如也。他害我耽误了好长时间,回家的时候为了赔罪,我在街边的冰淇淋车上买了一只朱古力脆皮蛋筒,本家嘛,哈哈,等我回家……我回来得晚了,我知道。

我花了点时间观察路况。走回家总是会经过一处岔路口,不是那种往左往右各有繁华或是距离差的路口,很平坦,怎么走都只有几步路,最后在家门口相会。这两条路中间缺少一条近道,但左右都一样,我就那天花了点时间。

客厅有一张小的书桌,旁边的三层架子围绕着桌子摆了一圈各类的书,新旧程度很接近。我扫过一眼,知道桌面也堆着很多成功学和心理学的书,糖罐子,纸张,便利贴,做了标记的地图,几个外壳是褐色玻璃的保健药瓶,小刀,薄荷糖,一台固定座机与数根联络线,还有一盒吃了一半的猴头菇饼干。

但等我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已经归了原位或是垃圾桶,冰箱里易腐易坏的食品都被清理走,只剩下几袋挂面和原本就放在那儿的啤酒,连厨余垃圾都清理了。花瓶里的玫瑰枯萎了,垂丝茉莉还好好的,那花是假花,所以才能淋雨还鲜活,之前我都没发现——那枯了的花也被她丢进了垃圾桶里,一并带走了。

我想他或许会回来,于是我把蛋糕塞进冰箱,睡了一觉,其实我没有睡着,能听到那只在客厅的挂钟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地响,城市里养鸡的人一定懂。醒来后房间比睡前更安静,更空些,当然,也更一致。我找不到皮鞋应当放进哪个格子,我只能发蠢——哦,你们叫那个词——笨拙地把拖鞋抽出来,拿空的格子放皮鞋。他专用来放钥匙的那只蘑菇断了,露出的切口有些发黑,梅雨季就是这点麻烦,连这都容易发霉,我没办法,就扔在了鞋柜上。

你有没有养过蘑菇?随便它在墙角缝隙里长,只要它不愿意茁壮,终有一日你去看,它就会成干瘪的一层皮。

我常开的廊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管它,风吹雨淋,扭开发现钨丝老化了,暗红地亮。我没办法,将从里到外,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房间从没这么亮堂过,这么填满似乎也不是坏事。CD盒子都被整理进了架子里,我分不清种类,只能找之前和他一起听过的,挑出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塞进去,奇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听歌反而会觉得有些吵闹,我最后去厨房开了水龙头,用水声掩盖那歌才算安静些。

他带走了很多东西,就像生怕我看到了想起他似的,这或许也是什么天国的规矩吧,可不是我自作多情啊。蛋筒在回家的时候就化成了一滩糊,我饿得受不了,全塞进了嘴里,他给我剩了一把新餐刀,就像是知道我要自己吃蛋糕似的,说实话,那味蛋糕味道真不错,我很有天赋,巧克力和坚果的味道很搭配,就是有点苦。

他以前出门的时候喜欢留张纸条贴在冰箱上,这次没有,我想着他或许是跟初中生相处久了,更像孩子,我找啊找,只找到了两件东西。第一个是掉在床底下的粉兔子,也被拍蓬松了,坐在那儿;第二个是窗台上找到的一点干了的水渍,或许只是被今早的骤雨打湿的,滴在不锈钢铸造的窗台上,落下没有办法擦除的、自然干涸的水瘢。




他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心理医生用圆珠笔的尾端展开桌面上那张纸,是用水彩画的电影票,皱成了一团,写字的黑色是水溶性,被手汗晕开成一团,半个字都看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说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好久,也不能只发生七天,您是在自欺欺人。

人其实很难感受到面部肌肉的痛苦,比如抬眼看很久的板报、路与风景,偶然垂眼去看一眼自己脚下,去看一看自己,才恍然发现眉眼间这样僵硬。他觉得面前的这位小朱老板恰好相反,他垂下眼放松的这一瞬,却让他绷得更紧了些。

如果问他,他只觉得那位“好朋友”打量这位患者像打量一件商品,这是他的绩效,与业余生活不可多得的点缀不同。无趣、呆板、好哄骗,这是心理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但他不敢说。患者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一股区别于成年人的天真,多发于刚离开母体的幼儿,盲目的蒙昧,把一切都付出,渴望一点常人的真心。

听不懂,就以为听不见。

可他不说,朱耀星却敏锐,他陡然嗤笑了一声,若不是场合不对,它像是要往地毯上啐一口。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罪犯和要去自残的精神病患。我又不是蠢货,不至于因为冷去自焚,做纵火犯。一天是谁定的24小时?睁开眼只要不睡觉就不会做梦,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就不会欺骗自己吗,他反唇相讥,人的心连自己都敢欺瞒,你就是对的吗?




死人七天回魂,天使也只住七天,分享财富、分享秘密、分享心肝。




心理医生放下笔,他想,哦,这个人疯了。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一个听起来与方才毫不相干的问题:您有没有计算过您方才一共说过多少遍他的名字?

多少遍,朱耀星张口,舌头间似乎含着一个数字,然后随着漾开的笑意,反问他,我怎么知道?

您说了很多他带走的东西。心理医生已经没有再记录了,他下了判决书,并决心不为此更改,只是为了稳住病人的情绪、亦或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他留给您什么?

朱耀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来说,毯子盖在身上的重量和拥抱一样。














*现当代电影中的天使降入凡尘似乎就是为了抽烟、吃比萨,然后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凡人。尽管地球始终饱受饥荒、战争、疾病和通货膨胀的摧残,天使却只解决“一个男人对女性失去信心,再也不肯尝试约会”这样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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