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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阿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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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刑侦日记 反黑路人甲 蒋世龙 , 张细伦 , 高彬 , 叶劲峰 , 朱矶
标签 龙彬 , 峰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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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18 13:53
- 导读
- 老福特昨晚给我放行后没想得过,今早还是锁了哈哈哈
(二十三)
返回香港后的高远同平日并无两样。
至少警署里面的同事并未觉得,这位高Sir去了趟美利坚、打了一发异国炮(并没有)之后,有乜唔同。
其实喇,的确都有D唔同。游雁星一边饮咖啡一边暗戳戳地想。因为包括她在内的几位伙计同僚都有听到,高Sir客气地接受了那位阿嫲要把孙女介绍给他的提议。
“唔系基佬嘅咩?”
“可能系双?”
“可能系渣?”
“鬼鬼祟祟讲乜啊?做正经嘢先喇!唔该!”
一心系在工作上的聂Sir唰一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群闲人才匆忙做鸟兽散。
另一边。
来香港试镜通过的张细伦极度兴奋地奔回酒店,将原本订好的返美机票退掉,开始在网上查找可以长租的公寓。
贵的不行,住户成分复杂的不行,周围环境太吵的不行,交通不方便的不行……选来选去,挑中了一处性价比还OK的公寓,据说公寓附近有警署,住户里差佬自然比较多,所以周围环境相对安全也相对安静。
就是它了!张细伦推了推眼镜,笑得眯起了眼。
傍晚时分,一间适合情侣约会的餐厅。
暧昧的灯光氛围同食物的香气纠缠在一起,即使不饮酒也让人生出几分醉意。
“就这些吧。”
“好的先生,请稍等。”
高远将菜单递回给侍应生,桌对面的女仔冲他眯着眼笑嘻嘻。
阿嫲没骗他,这个女仔的确小巧可爱,还有点精灵古怪,而且一看就是富家女,身边根本就不会缺男人。高远在心里笑笑,好明显这个女仔没有那个意思,看起来也充满无奈,看来是被阿嫲逼着出来不止一两次了。
”Sorry啊高Sir,我阿嫲就是这样,成日话我老豆赚的钱是黑心钱,又话我跟住我师父接case打官司没时间找boyfriend…我知你定是被她烦到不行才答应的喎…我们就当交个朋友,食顿饭,算是交差啦!”
高远忍不住笑着点点头。
面前这个叫郭琳的女仔朝气蓬勃、个性爽朗,有什么说什么。虽然莫名其妙的“相亲”令双方都有些尴尬,但起码这顿饭不会吃得很乏味。
交谈中高远得知,对方在大学读的法律专业,目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跟着师父学习。
“前途无量喎,未来的大律师……”高远一边切割牛肉一边随意道,“其实我猜以你的家世同能力,到几家大型律师事务所都无问题。”
“唔得,我是一定要跟住我师父的,”郭琳放下刀叉,一脸崇拜,“我师父好犀利架!佢系盲人嚟架,但佢眼盲心唔盲,高大帅气年轻有为,专业能力唔得讲,成日帮助D弱势人群打官司喎……”
“睇你个样,对你师父崇拜有加……你阿嫲应该系担心你同你师父发生D咩嘢啫……”
“我师父已经名草有主啦……”提及此,郭琳顺势翻了个白眼,“都不知我师父看上他什么,油嘴滑舌,见色忘友……”
高远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描述听起来怪怪的。所以是他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吗?这位盲人大律师是女仔?
“我师父同他boyfriend都是男的喎,高Sir你不接受这种的吗?”郭琳看出高远的疑惑,眨巴着眼睛毫不介意地问。
“……不会,都很好啊。”高远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毕竟要是让面前的女仔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感情纠葛,可能下巴都被惊掉。
从餐厅出来后,郭琳话要去停车场取车,顺便送他回住处。高远挠了挠头,觉得也是个办法,便乖乖地站在街口等。
很惭愧,他警校未毕业就做卧底混社团,跟住又擅自脱离警队,同蒋家两兄妹纠缠不清……一路浑浑噩噩这么些年,如今混成个离了婚净身出户的惨样。人到中年无乜积蓄,做回差佬的工资基本用于租房、平时食饭食烟和偶尔饮酒,暂时连车都还没买。
待在“四联帮”的十年,现在想来好似是上个世纪的事,刀光剑影、江湖纷争、爱恨情仇……白头发的古惑仔早已被封存了所有档案,却是他这辈子活得最精彩、最愿意去追忆的模样。
对他来讲,那时的白发佬高彬有多熠熠生辉,现在的差佬高远就有多碌碌无为。
入夜,公寓楼下。
从郭琳的宝马车上下来,高远刚转身便差点同一个冒冒失失拉着箱子的男人撞上。
“Sorry!有无撞到你呀——诶?高Sir?!系你喎!咁巧架?!”高个子男人扶了扶黑框眼镜,笑得人畜无害,惊喜地朝他招招手,又转头去看驾驶座上一脸懵的郭琳,“唔好意思啊两位…冇阻到你哋拍拖吖嘛?”
“……我走先喇高Sir,拜拜!”郭琳冲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礼貌地笑了笑,没做解释,只是径直开车离开,留下微微愣住的高远和一脸好奇的张细伦。
“高Sir你眼光不错喎,刚才那个女仔又靓又有钱,同你很登对的啦!”
张细伦本想找个话题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却发现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变得更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我…我过来香港试镜一个角色,现在试镜通过,所以会在香港多待一段时间…真的很巧啊,原来高Sir你也住这里?”
“嗯……很巧。”回过神来的高远疲惫地扯了扯嘴角,想说是不是连老天都要玩他,越是想忘掉越是要遇到。
好死不死张细伦租的屋子就在他隔壁,两间房的阳台甚至连在一起,只不过中间有半人高的墙隔开。高远倚着门看着准备开锁的男人,感到一阵力不从心。不管面前这个一直在滔滔不绝的扑街仔到底是装傻还是失忆还是真的乜“双重人格”……他一点都不关心。他现在只想回房间倒头大睡,扔掉所有关于那个人的回忆。
从美利坚回到香港他就告诉自己,这辈子再同姓蒋的打交道就是他倒了八辈子血霉,再被那个姓蒋的牵着鼻子走就是他知贱犯贱。
“高Sir?你还好吧?系咪唔舒服?”
高远回过神来,对方望着自己的模样无辜又关切,这令他莫名有些恼羞成怒。
“关你叉事。”高远冷冷刺了一句,转身砰一下关上了门。
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诡异气氛被一并关在门外。
“做乜咁大火气啫……”张细伦委屈地嘀咕着,挠着头拎着行李箱走进自己刚租的屋子,好奇地上下打量,不忘轻轻将门关上。
洗了个痛快澡之后,张细伦舒舒服服地将自己卷在被窝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白色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头,张细伦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路过一个个关着门的房间。
走到一个轻掩的房间前,张细伦停下脚步,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属于蒋世龙的房间,他这两年来也尝试过进去找人,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因为这扇门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自己莫名其妙突然醒来,世龙却不知所踪……为了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在线上咨询过心理医生,并按要求定期复诊,但似乎没有太大效果。
他甚至感觉房间里的迷宫越来越庞大,还越来越复杂。
如今,迷宫里高耸的墙壁已足足有四五米高,灰白的墙面每一处都光滑可鉴又完全一样,无法留下任何提示。他大声呼喊只听得到自己的回声,往前往后都好似没有尽头,在里面逗留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分辨不清来时的路。
“世龙,你到底系边吖……”张细伦皱着眉头,犹豫再三,又再次踏入迷宫。
没有开灯,高远仰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昏暗模糊的天花板。
最近几年他睡眠质量变得越来越差,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好不容易能有五个钟头的睡眠却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总有个小孩的背影,可能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蹲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玩沙。说是沙滩也不太准确,因为前方并没有海。
周围有面目不清的各色人等会陆续经过,也有声音像是在唤着小孩快快回住所,但小男孩好似根本不搭理身边的一切,只是很小心地用沙堆起一个城堡,一直堆,一直堆,城堡的墙面越来越高,城堡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高远有几次也忍不住想走近点,却在走到离小男孩三四米的距离就再也无法往前。也有几次按捺不住好奇,装成知心大哥哥的声调,想引小男孩回过头来,却每每在对方转身的一瞬间被床头的闹钟叫醒。
“今晚不会又要做这个怪梦吧……”
高远叹了口气,望着模糊的天花板,脑海中蓦地闪过刚才公寓楼下遇到张细伦的画面。
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高远的胸口呯呯直跳,一时间睡意全无。
翻身从床上起身,高远草草地披上外套,点燃一支烟走到阳台上,望着隔壁屋子空荡荡的阳台发呆。隔壁屋子黑漆漆的,显然主人已经睡下。高远眯起眼睛深吸一口烟,缓慢又沉重地一点点吐出沉积于胸的叹息。
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同那个人平淡相处。
同一时间,马来西亚。
朱矶合上笔记本,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的书桌左边堆了高高的两摞关于人格解离的各类小说、自述自传以及心理学著作,右边电脑上的分类文件夹里也足足装了40个G的相关视频音频同埋文字资料。
再这么下去,他真的快成人格解离症研究方面的专家了。
“要我学咁多嘢,又唔准我直接翻去帮手…到底搞咩鬼嚟架……”朱矶闭上眼按了按眉心,待因注意力长时间集中而过于紧张的神经稍微缓过来一些,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睡觉。
大门外有锁匙碰撞的响声,想到妈咪已经服了医生开的药早早睡下,朱矶猜是约会结束的劲峰终于知道回来,便轻手轻脚过去开门。
“轻声点呀妈咪已经睡——”门一打开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一个高大的身影压过来,沉甸甸的重量顺势撞入他怀里,“喂喂喂!?救、救命,你好重啊……”
“朱、朱矶……你身上好香喎……”醉酒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直往他肩窝里蹭。
“我洗了澡的嘛……喂喂!你浑身酒臭,唔好揽住我啊……”心理同生理都一向有洁癖的朱矶绝望地小小声嫌弃着,手上动作却很轻,一点一点吃力地拖着人往客厅内移动,总算把人成功带到沙发跟前。
谁知把他当免费支架的人紧紧搂住他站着,半晌没动静。
“坐低先啦…乖…”错觉自己被一只成年阿拉斯加犬熊抱不放,朱矶一边无语望天,一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长长叹口气。
“嗯…等…等阵先……”
对方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肩窝里吹热气,手上还得寸进尺地又揽紧了些。朱矶感到一阵头痛,叶劲峰撒起娇来真的很让人没辙,别看人平时嬉皮笑脸刀枪不入的,真要在妈咪面前扮起乖来,妈咪都话吃不消。
屋企只开了一盏壁灯,两个大男人站在沙发前紧贴住搂在一起,隔壁房间的母亲早已入睡……这番场景也太诡异了。朱矶有些心虚地伸手去推,阿拉斯加犬纹丝不动。
“放开我啦……我要去睡觉啊……”朱矶无奈地道。
“你…房间…往哪边走啊?…一齐咯…”
“痴线啊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么…”朱矶被对方的酒后发言逗笑,抬起手揉了揉那头竟意外地很柔软的小卷毛。
“我不管啊…小时候…你都同我一齐睡的嘛…”醉酒的人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大着舌头嘟囔着又将揽住对方的手臂紧了紧,手劲大到箍得朱矶差点忍不住要出声喊痛。
看来今晚是别想好好睡了。
幸亏当初妈咪偏心他,给他房间配的是一张大床。朱矶侧身蜷在床的一侧,借着窗外的月光望着近前的这张与自己几乎别无二致的脸,正因为笃定对方已在酒精作用下睡死过去,他才敢这样放心大胆地仔细打量。
上一次两人这么面对面睡在同一张床上……都有二十多年了吧?旁人眼里的一对双子似乎总是同声同气、不辨你我,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同劲峰会容易混淆。劲峰就像一个小太阳,调皮捣蛋又神采奕奕,走到哪里都是气氛带动者。而他总是安静而晦暗,像一颗没有特点的小行星,习惯跟在对方身后汲取一点暖意。
因为十岁时发生的那件事,他们两个分开了太久,久到他这颗小行星已经在自己的轨道上孤独地转了二十年,才又重新感受到独属于对方的那阵暖意。他早就确定自己的心情,不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悸动,更是离经叛道的泥足深陷。他当然明白,这种可耻又可怕的病态情感必须被埋得很深很深,才能维系住他们现下的亲密无间。
“如果被你知道,你一定会吓到飙脏话,从此躲我天远地远……”
“所以不要离我太近,也不要离我很远……”
“让我可以在轨道上一直看到你就好。”
朱矶低声嘟囔着,在越来越沉的睡意下慢慢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而对面本该睡死过去的人却在这时候犹疑着睁开眼,神情复杂地望住眼前这张平静温顺的睡颜。
这个夜晚注定有人无法安心入眠。
TBC
(二十四)
一个月下来,高远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虽然与张细伦只是一墙之隔,左邻右里,但实际上他同张细伦一周也碰不到一次面。
影视剧情里面冤家路窄的戏剧性场面根本没有出现,高远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到失落。
手机界面上还显示着关于”人格解离”的科普,高远扯了扯嘴角,随手按下了锁屏键。
难道他真的要相信这种鬼话?“蒋世龙”只是张细伦分裂出的一个人格?还大摇大摆地跑出来控制了本属于张细伦的身体十多年?
痴线!
三天后,某大学讲堂。
刚刚结束一个心理研究讲座,韦睿杰收拾好书本资料准备离开,冷不丁被人握住手肘拦下来。
“高Sir?这么巧?”韦睿杰扶了扶眼镜,语气很难说不是在故作惊讶。
“专登来捧你场的,Doctor韦。”高远笑得一脸和气,侧身让出一条道。
半个钟之后,大学外的一间咖啡店。
玻璃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向后台做了个手势,两位客人。
“高Sir,有咩可以帮到你?”韦睿杰点好咖啡,在小桌前坐下,望着面前的人一脸真诚。
“其实呐,是私下有D嘢想请教你……关于‘人格解离’……”高远也不兜圈子,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直直看进韦睿杰的眼睛,“我知道Doctor韦目前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唔错,近几年我的确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所以有在研究,也同‘人格解离症’患者有过接触。”韦睿杰盯着面前的人,毫不避讳地笑起来。
“我一早估到韦医生愿意帮手,”高远低下头浅浅笑了笑,再抬眼时脸色已经沉了几分,神情也有显得严肃起来,“其实我想知道……一副身体里,真的可以同时存在多个人格,相安无事,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
韦睿杰挑了挑眉,一边随意地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咖啡,一边认真向对面的人耐心解释:“都要看具体情况……一般来讲,副人格的出现同幼年遭受的严重创伤有关,副人格通常带有‘保护’功能,代替主人格承受巨大的压力、痛苦以及伤害……受到的创伤越大,分裂出的人格可能会越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会越差…一个人一旦形成多重人格,最后都好难融入这个社会。”
“如果只是两个人格?有无可能两个人格和平相处?比如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又唔清楚对方做过D咩嘢?”
“……呢种情况都几常见,副人格如果是保护性人格,同主人格当然可以相安无事。人格与人格之间都不会共享记忆,除非他们之间愿意相互交流……”韦睿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偏了偏头,“高Sir,想不到你对‘人格解离’这么感兴趣。”
“……随便问问啫,”高远移开目光,半晌,又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发问,“呐,如果,我是话如果,一个非常强势的副人格,当初是为了反抗霸凌才分裂出来,后来更是占据身体长达十几年……但某一日却突然不再出现,主人格话他都是莫名其妙醒过来,而且试过多次都无法再叫出这个副人格……会是乜原因?”
“……哦?呢种情况,都几有意思……”韦睿杰扯了扯嘴角,垂下眸子去扶眼镜,沉默半晌,才抬起脸来淡淡道,“如果主人格未讲大话……最大可能就是这个副人格已经越来越虚弱,精神力不够控制大脑同身体,随时会真正消失……”
……
翻屋企的路上,高远一直在思考韦睿杰意有所指的说话。
「归根究底,副人格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分裂出来,如果威胁主人格的东西,或者说主人格的“心病”,已经消失,自然不排除副人格也随之消失的可能性。」
「对于解离症患者来讲,要么坦然接受同自己的不同人格共存,要么某个主导人格最终“杀死”其他人格,要么人格之间互相妥协寻求“人格融合”…」
「高Sir,你真的确定,你提到的这个主人格会愿意继续与副人格共存?毕竟从专业的角度看,这位患者目前的情况,是非常有希望从困扰多年的人格解离中彻底治愈的。」
韦睿杰的一番话令高远越想越害怕,他不清楚张细伦究竟是哪种情况,有没有可能如今的张细伦根本就不再需要一个为保护他而分裂出的“蒋世龙”?所以也会想趁此机会让对方彻底消失掉?毕竟张细伦才是被压制了整整十多年的主人格……既然这次意外苏醒过来,久违地感受到这个真实又鲜活的世界,又怎么会愿意再回那个虚无的房间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属于蒋世龙的死亡便会悄然无声,就好似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无论如何,一切疑问都必须从张细伦身上找到答案。
高远捏紧拳头,在踏进公寓之后,径直上楼敲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高Sir?”门后面是眨巴着眼睛的张细伦,手里拿着冰袋,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你的脸怎么搞的?”高远皱起眉头,瞬间没心思解释来意。面前的高个子傻乎乎地杵在门后,一边脸高高肿起,清晰的巴掌印在一边脸颊上可谓瞩目。
“咪拍戏咯…剧情需要啫……”张细伦毫无芥蒂地嘟哝着,一边将冰袋敷到脸上,一边侧身让出一条过道,“高Sir你有事找我呀?进来坐啊。”
高远坐到小演员对面,盯着对方被打到几乎破相的脸,没由来一股无名火起:“拍乜戏要搞成噉?!你系咪傻?”
“因为我这个角色是个扑街仔,所以会有好多掌掴戏嘛……”张细伦仿佛完全不介意,龇牙咧嘴又认认真真解释。关不上的话匣子还准备叨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张细伦忙手忙脚乱地接起。
“……导、导演?啊……好,冇问题!……嗯…唔辛苦……嗯,我明白……我OK的,嗯,拜拜导演!”
“又发生咩事?”高远冷冷道。隔着听筒他都隐约能听到对方那发号施令的欠揍语气。
“导演话明天一早帮我加了一场落水的戏,叫我做好准备……”张细伦挠了挠头,脸上全然是逆来顺受的全盘接受。
“帮你加戏?摆明玩你啫……”移开目光,高远装作不在意地开了嘲讽,心底浮起一阵酸涩。
记忆里的蒋世龙从来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冷淡倨傲模样,上天入地只有他羞辱别人的份,哪轮得到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更别说是朝他脸上招呼……恐怕还没挨着他头发丝就被陆秋之流打趴下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傻大个,顶着这么一张脸,被人又是掌掴又是故意刁难,一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样……要是蒋世龙知道了——
高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果面前这个人没有骗他,那这个傻仔才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脚。
“拍戏啫,唔使咁搏命喎……得啦,冰袋给我,回沙发上坐好。”高远叹口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从小演员手里夺过冰袋,高远强势地将人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到近前,仔仔细细查看对方脸上的红肿。
冰袋小心翼翼地避开破皮的伤口,敷在了最舒缓疼痛的地方,张细伦屏气凝息地望住近前一脸严肃帮他冰敷的男人,瞳孔地震浑身僵直,整个人只觉感动又不敢动。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自他翻香港以来,对他从不好声好气的差佬邻居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亲自帮他冰敷肿起的脸!!张细伦费力转动不太灵光的大脑,突然联想到前一阵在美国时那个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的吻,终于找到可以解释一切反常的可能——
“高、高Sir……世龙之前回香港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定发生了好多事……他…是不是你boyfriend啊?”
高远握着冰袋的手一滞,面前的傻仔小心翼翼地盯着他,身形僵硬,自以为不着痕迹,却肉眼可见地浑身戒备,像是怕自己再次对他意图不轨。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可能都估到,蒋世龙当年被接回香港是因为蒋家要找人接管‘四联帮’,毕竟老蒋先生同你两个哥哥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高远瞥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的小演员,后者乖乖地望着他,一脸“你还没有解释你同他的关系”的八卦样。
“至于我同蒋世龙…系呀,我们拍过拖,不过你知道他是坐馆的嘛,身边男人女人就没断过…再说我同他和平分手好多年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放心喇……”高远努力将声线放平稳,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已经有些温度的冰袋上,尽量把这十多年的故事轻描淡写过去,“现在江湖上再无‘四联帮’,蒋家在香港已经转做正行生意,无人逼你回来做坐馆,你都无须躲着蒋家,倒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你三个妹妹…如果你不怕告诉她们你这个情况的话……”
“你们一个是坐馆,一个是差佬…警匪殊途,简直是戏剧冲突里的经典桥段喎……”根本没有在听后面一段话,张细伦虚着眸子神游天外,擅自脑补到如痴如醉,好一阵头脑风暴过后又换上一脸残念,“不过一般这种经典剧情都无皆大欢喜的结局……”
“系呀,所以这段过去不要再提,回想起来我都觉得是自己脑抽风多一点…”高远故作随意地扯了扯嘴角,顺手将冰袋放到茶几上,“如果脸还痛,换个冰袋你自己再敷一下,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
“啊!高Sir!”
刚站起身来便被人拖住了手腕,高远脚步一顿,整个人愣住,手腕传来的热度同力道令他熟悉又陌生。
面前这个人不是蒋世龙,清醒点啦!做足心理建设,高远沉默着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皱眉望住面前的人。
“还有事?”
“是、是这样的高Sir…世龙返香港的事我的确不太了解……但你既然认识世龙这么久…我…我想冒昧向你打听一个人……”
“边个?”
“一个叫‘Bun’的人…Sorry啊,我只知道这三个字母……”张细伦站起身来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他有些恍惚。
“点解要搵呢個人?”高远抬起头望住面前的人,心脏砰砰直跳。
“我只知呢個人对世龙好重要…”张细伦眨了眨眼,“高Sir,你头先话世龙身边男人女人都未断过,我不信喎……这位巴打我从八岁看到十八岁,我知他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是那种喜欢乱搞的人……”
张细伦顿了顿,弯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小心地打开来。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两枚款式简单的银色对戒,戒指内侧均刻着“Lung&Bun”的花体字。
“我知这一定是世龙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所以他一直带在身上,直到我醒过来…”张细伦闷闷地开口,“我相信只要找到这个叫'Bun'的人,世龙一定会出来。”
高远久久地盯着这两枚对戒,银色的普通圆环泛着冷冷淡淡的光泽,无端又叫他想起发生在美利坚的那个被猝然推开的吻。霎时,如同一桶冰水浇头而下,连带他看到对戒那一刻剧烈起伏的心绪也一并归于平静。
移开目光,高远垂下眸子苦笑出声:“…你可能想多了,没用的。”
“高Sir你的确认识这个人?”
“…算是,不过‘四联帮’解散后他就人间蒸发了……”高远想了想自己倒也没说谎,“他们两个纠纠缠缠好几年,都无结果喇……其实我估蒋世龙对他的感情也没那么深。总之你省省啦,这个人叫不出蒋世龙……”
“但是这两枚对戒——”
“可能是一时兴起买回来想讨人欢心,后面分手又忘记扔掉的嘛…你随便处理就得,”高远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佯装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我该回去休息了…拜拜,张细伦。”
“高Sir——!”
身后的张细伦还在不依不饶,被叫住的高远没有转身,只是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不由自主顿了顿。他现在心里乱糟糟一片,太多的情绪翻涌而上,像是要冲破他的胸口。
“高Sir,高远督察…”张细伦欲言又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真的不想再试试…找回蒋世龙?”
扑街。高远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咽下一口唾沫。他早该留意到,张细伦头先分明就是故意试探他。
“高Sir,我最近…都不太敢走进世龙那间房…里面的迷宫越来越叫人迷失方向…我担心世龙有危险。也许他不是不想出来,而是被困在里面…就像我当年逃避现实、作茧自缚,一睡就是十几年。”
站在门前的人没有作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张细伦生怕对方被刺激到摔门而去,愈发小心地措辞:“还有啊…那日的确是我反应过度…高Sir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得啦,早点睡。”高远的声音恢复了无波无澜的冷淡。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跨出去之后,门又被迅速关上。
待一切归于沉寂,房间里又只剩下张细伦一个。
“世龙,我该怎么办啊…”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无人回应。呆立半晌,张细伦耷拉着脑袋,肿着半张脸默默走进洗手间。
楼道的昏暗灯光将模糊的身影拖得老长,高远浑浑噩噩回到自己间屋,没开灯,走进卧室闷头栽进床被。汹涌的疲惫一阵阵袭来,高远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拖入意识的深处。
他又梦见那个只留给他一道背影的小男孩。
只是这次有点不同,身边再看不到人来人往,也没有其他声音。小男孩仍旧专心地堆筑着他的沙堡,高远试着走近一点,这才发现小男孩在沙堡前用沙砾捏了三个小沙人。
“小朋友,你的沙堡好漂亮啊!这三个小人,手牵手好得意个样喎……”
“叔叔,他们三个是住在沙堡里的好朋友,”小男孩一边解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三个并排挨着的小沙人,“这个叫阿伦,这个叫彬彬,这个叫…这个叫……死喇,我忘记了……”
“没关系啊,阿伦同彬彬记得他个名就得啦……”高远听见梦里的自己这么说。
小男孩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蹲在那里摆弄自己的杰作,嘴里低声嘟囔:
“阿伦同彬彬也会很快忘记他的……”
小男孩的声音很轻,若有若无、似真似幻,却一直萦绕在高远耳边,一直到他被闹钟叫醒。
清醒的一瞬间,梦里的一切全部被抽离出大脑,高远撑起身来坐起,迷茫地环视着自己熟悉的房间,整个人还沉浸在梦里那种悲伤情绪之中,却已不记得梦里经历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抓过一旁的衬衫同长裤,有什么东西砸到地板上闷闷一声。高远闻声探头过去,床脚安安静静躺着一个被摔开的丝绒盒子,两枚紧挨在一起的银色对戒仍旧好好地嵌在底托里。
TBC
(二十五)
张细伦的演艺梦想正在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实现,虽然都是一些小角色,但他很用心去演,也珍惜每一个出镜机会。
蒋世龙仍然没有出现过,虽然张细伦都有按照医生的计划定期去就诊,但实在没什么效果。
「可能你的“人格解离症”已经治愈了,这样不好吗?这具身体终于又只属于你一个人。」
医生的表情很真诚又很疑惑,张细伦想,可能医生也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病例,不是为了治愈人格解离,而是希望维持解离状态。
他的邻居自那日之后,一反常态,对他态度缓和了许多。平时遇到会主动同他打招呼,他偶尔忘记带锁匙,邻居也会借出自家阳台让他翻入自己间房。礼尚往来,手上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也会邀请废寝忘食查案的阿Sir到他家吃顿热饭。
原来他们两个聊天根本都不会闷的,因为有共同的话题——蒋世龙。
他从高远那里知道了很多蒋世龙翻香港之后发生的事。比如四联帮新晋坐馆如何压制住丧钟和一班不服气的老叔父接过龙头棍、如何明里暗里玩手段坐稳四联帮第一把交椅、如何整合四联帮一步步洗白社团赚大钱……倒是没想到,还有更辛秘的在后面。阿Sir几瓶酒下肚,就更放得开,大着舌头告诉他诸如“蒋世龙私底下看到猫会忍不住伸手撸两把”、“蒋世龙在家里会被学做饭的三姐妹当试菜工具人”、“蒋世龙有一件睡衫上面图案是蜡笔小新”之类完全有损四联帮坐馆形象的十级机密。
“细伦吖,你知唔知…嗰件蜡笔小新睡衫…系边个买嘅?”高远喝得两颊泛红,眼角湿润,一边拍他的肩一边笑得浑身都在抖。
“定系你咯,高Sir~~Well done!Cheers!!”同样喝了不少的张细伦便也礼貌地傻笑起来,说话的尾音拖得老长。因为酒精的作用,动作有些迟缓,转身同旁边的人碰酒瓶的时候,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跟着东倒西歪。
“我都已经手下留情了喎……你知唔知吖…個衰佬叫我扮咩‘纯情学生妹’、‘咸湿医生俏护士’…好鬼变态……”高远眼神迷离地痴痴笑,仰起脖子又灌下一口酒。
“哇…咁犀利……”张细伦转动有些迟钝的脑子,想象了一下这位高Sir着学生妹水手服和白衣天使短裙的模样,仔细一琢磨似乎的确很有看头,便又举起酒瓶,梗着头伸过去碰杯,“Cheers!!世龙well done!!!”
没多时,高远手里的酒瓶再次见了底,伸手一扒拉,茶几上只得十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高远望着一片狼藉的茶几,缓慢地眨了眨眼,渐渐安静下来。
“细伦,仲有冇酒?”
“……冇咗,我、我再去买啲……”
“算喇……”
高远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呆呆坐了两秒,突然卸了浑身力气,一头栽入旁边人的肩窝,嘴里低声嘟囔道:“细伦…给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呀……”
陷在肩窝里的重量刚刚好,清新的洗发水味道同酒精气味缠绕在一起,古怪又好闻。皮肤直接接触对方细软头发的部位有些微的痒意,张细伦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将燥热难耐的脸颊贴上去蹭了蹭。
这样相互依靠的感觉很好,从对方身体传过来的温热令人感到内心一片宁静,张细伦舒服到眼睛眯起,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夏天。
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嘴角还有一点淤青的小男孩用树枝在地上写完“I'm William.Who are you?”几个字便伸了伸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树干上小憩。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手里还握着树枝,地上凭空出现几个笔迹利落的中文字——
蒋、世、龙。
马来西亚。
朱矶关闭电脑上的视频通话窗口,站起身走出房间接了杯热水。他平时同远在香港的madam星偶尔还有联络,香港那边有需要进行笔迹分析的case都会通过madam星同他联系。头先他研究case同madam星可谓侃侃而谈,然而讨论案件结束后,他便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沉默安静。
入了夜,客厅里的温度比房间里要低一些,接好热水的朱矶双手捧住水杯,有些瑟缩地耸着肩往回走。走过母亲间屋,朱玑将脚步又放轻些,生怕吵到母亲的睡眠。大概是最近杂货店里有点忙,母亲多有劳累,连带劲峰每日回家都很晚。说到叶劲峰,最近一反常态变得很勤快,成日在店里帮手不说,还很积极地让母亲先回屋企,自己留下来盘点善后。日复一日早出晚归,有时一周都见不到他几次面,惹得母亲都疑惑地来偷偷问朱矶知唔知发生咗乜事,搞得朱矶一头雾水。
这个时间都还没回来…朱玑抬头看看挂钟,有些担心。刚拿起手机准备拨出电话,门锁转动声响起,只穿了件垮垮黑色背心的叶劲峰从门缝里钻进来,见到朱玑脸上一愣。
“还没睡啊?”
“刚准备睡…”
“哦好呀好呀,你快回屋睡觉,我去冲个凉先!”叶劲峰轻手轻脚关好门,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肩头,一进屋就火急火燎往洗手间冲,留朱矶在客厅里捧着水杯一脸茫然。
“扑街……”叶劲峰站在花洒下面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龇牙咧嘴地低骂出声。他着急冲进洗手间冲凉,连换洗衣服都没拿进来。
想着幸亏其他人都睡下了,叶劲峰随便找了条浴巾裹在腰上,堪堪能挡住大腿根,一边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一边猛拉开洗手间的门——
“劲峰你忘记拿换洗衫…”
“哇靠朱玑你吓死我!!!”
面对拉开门之后一脸淡定抱着衣物站在门外的朱玑,叶劲峰浑身一个激灵,吓得连退了两步。
对方过于激烈的反应倒把朱玑也吓了一跳,朱玑皱起眉头,将手里的干净衣物递过去:“细声D吖…妈咪会被吵醒的…”
“So、Sorry…”叶劲峰讷讷地接过朱玑手里的衣物,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副半裸尊容,吞下一口唾沫,“多谢你啊巴打…我、我着衫…你先转过身啦。”
“啊?”朱玑无措又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着衫你转过身啦…”叶劲峰抱着衣物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整个人明明那么大一坨却缩着肩膀看起来很是拘谨。
“怎么突然间变得古古怪怪…你之前从来不介意在家里脱衣换衫的嘛…妈咪都话你是暴露狂……”
“总之我现在很注意,不会做些有伤风化的事!”
等到朱玑乖乖转身过去,叶劲峰这才三下五除二飞速着衫着裤,临了还将及膝睡裤的下摆又往下拉了拉,这才直起身来,佯装咳了两声:“好啦,回屋睡觉!”
默默望着对方明显浑身不自在的背影闪身溜进卧室,朱矶狐疑地皱起眉,心里没由来有些不安。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有些怕冷地捂了捂领口,朱矶叹了口气,随手帮对方关上了洗手间的灯。
隔日早晨,香港。
高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陷在柔软的床被里。被酒精泡过的脑子还有些迟钝,高远缓慢坐起身,环顾四周:陌生的空间,陌生的装潢,陌生的气息。所幸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高远平复了一下砰砰直跳的心口,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揉着太阳穴打开了房间的门。
早餐的香味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飘过来,油煎的噼啪声、锅勺翻炒声和碗碟碰撞声隐约可听见。
高远犹疑着走上前几步,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在采光并不太好的小厨房里忙碌,大概是听见他的脚步声,那道身影转过头来,黑框眼镜下露出一个带些傻气的满满笑容:“高Sir,醒啦?昨晚我看你睡得好沉,沙发不舒服的嘛…就擅自抱你回房间咯。你放心喎,我在客厅沙发上睡的啦……不讲啦,开饭!”
高远瞪大眼睛讷讷地望着这个系着围裙的高个子男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小的餐桌前,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摆放着各自的一碟煎蛋意面配西兰花火腿,以及一杯热牛奶。
可以说,是相当用心的早餐……自双亲早亡,算上之后入警校、做卧底、做大佬情人、做公主驸马,一直到现在做回差佬……他大概有快二十年没吃过这样贴心又热乎的居家早餐了。高远右手拿着叉子,盯着盘子里香味扑鼻的食物微微愣神。
“高Sir,冇胃口吖?”张细伦眨巴着眸子傻傻地问。
“唔系……”高远回过神来,叉了一小块煎蛋入口,“嗯!好食喎!”
“Really?!I'm so glad to hear that!!”张细伦笑得眯起眸子,还露出两排小白牙,整个人柔软真诚又噗噗往外冒着傻气。
对面的人一口一口吃得很安静,垂下的眸子只看得见两排颤巍巍的睫毛,低下头会露出头顶小小的发旋,藏在柔软的黑色发丝里显得尤为乖巧。高挺的鼻子相当优越,跟着食物入口的动作微微翕动,薄薄的嘴唇因为进食的缘故红润透亮,若隐若现的小舌一点点卷着意面,灵动又勾人……等张细伦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知不觉已经直愣愣盯着对面的人一分钟有余。
待高远终于觉察到一直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尴尬地抬起头便正好撞上张细伦躲闪不及的视线。
“啊,高、高Sir,sorry啊我都唔知你早餐习惯食D乜嘢,随便做做啫……”张细伦低下头扶了扶眼镜,胡乱找了个话题破解尴尬。
“多谢你啊细伦,我其实很少自己做饭,习惯叫外卖……”高远勉强扯了扯唇角,羞于启齿“很少做饭”指自己偶尔会泡面吃。
老实讲,这种两个人居家做饭的温馨感他即使在与蒋千霞的那段短暂婚姻中也不曾体会。蒋家有佣人日日煲靓汤,轮不到蒋家大小姐亲自动手。更别说与蒋世龙搞在一起时,找机会“偷吃”通常都时间紧迫,从来就是直接把对方当做美味,当场生吞活剥、拆吃入腹,有时做得狠了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哪里还有吃早饭的时间。况且,蒋世龙诶,香港最大社团“四联帮”坐馆,大佬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居家做饭从不在大佬的字典里喎……蒋世龙能纡尊降贵给他买个菠萝包都够他感动一阵啦。
这么看来自己还真的有点斯德哥尔摩,高远自嘲地想。
吃完早餐,张细伦拒绝了高远提出的帮忙洗碗的建议,一个人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快乐地忙碌,嘴里还自顾自念着最近接到的角色台词。
个高腿长、宽肩窄臀、轮廓英挺,眼前忙碌的身影分明是那个心高气傲为人冷戾的蒋世龙,此刻却浑身散发着温暖又柔软的居家气质。高远单手撑着下巴望着那道身影愣神,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时至今日,他还是很难把“蒋世龙”同“张细伦”彻底分开对待。正在洗盘子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经一次次抚摸过他的身体每处敏感;当下系着粉红格子围裙的那把绝赞劲腰,曾经一遍遍将他压在身下凶猛送胯;现如今包裹在猫猫印花睡裤里的那双逆天大长腿,他曾经不止一次跪在其间用嘴为那个人提供某种“服务”……蓦地,一股异样的感觉飞速袭过全身,身体某处突然感到一阵燥热,高远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张细伦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高远下意识转头去看,锁屏上“Dr.韦”的来电显示令他心下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刚收拾完厨房的张细伦草草擦干净手,小跑过来接起电话,嘴里连声道歉,似乎在同对方商量下次见面的时间。对方平稳又冷淡的声音透过话筒隐隐约约传来,这把声线是如此熟悉,某个藏很深的变态医生的模样已经整个勾勒出来。
林林总总,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巧合通通联系到一起,高远心里愈发感到不安,早已顾不上之前身体的异样反应。
张细伦一结束通话,高远便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细伦,你话你一直有咨询心理医生,你心理医生系边个?”
“咪Dr.韦咯,”张细伦晃了晃手机,“今日朝早原本约咗咨询,系我忘记晒……”
“韦睿杰?”
“系喎,高Sir你哋识架?”张细伦一脸惊喜,“之前我在美国的时候在网上找到他,他对‘人格解离’很有研究,也很愿意帮我找世龙。正好我来香港嘛,可以直接去他诊所……”
高远越听越觉一颗心往下沉。面前的傻仔是真的没有骗他,这个浑身无害的小演员是真的很希望找回他的好兄弟蒋世龙,问题不出在小演员,而是小演员找的心理医生,偏偏是韦睿杰。
韦睿杰曾经帮助朱矶催眠蒋世龙,很可能在催眠过程中已经发觉了这具身体里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能张细伦这个主人格沉睡了这么多年却突然醒过来,与韦睿杰都脱不了干系。甚至张细伦莫名其妙会找到他做心理咨询都是某种催眠的结果,目的就是继续对其进行心理操控。又或者韦睿杰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毕竟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不能再杀人总是需要其他有趣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总之,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测,无论如何,韦睿杰的所作所为都不可能是在帮助张细伦找回蒋世龙。
高远暗暗咬紧牙关,他突然意识到,蒋世龙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做?
“细伦,你不可以相信韦睿杰,他想害世龙啊!”
高远望住他的表情很认真,抓住他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张细伦反射性想要问出口的疑问被通通咽了回去。
“细伦,你信唔信我?”
高远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眸子在穿过窗户的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清透,张细伦看得有些出神,讷讷地点头。
“成件事太过复杂,我一时无法同你解释清楚…但目前我们最紧要的是换一个更适合的心理医生,越快找到世龙越好!”高远双手扣住张细伦的肩膀紧了紧,又打气似地用力拍了拍。
“更适合的心理医生?怎么找啊……”张细伦任高远的手在他身上捏扁搓圆,傻乎乎地推了推有些歪掉的黑框眼镜。
马来西亚。
朱矶揉着眼睛打开卧室门,径直朝洗手间走。厨房里传来母亲叫他洗漱好了快吃早饭的温柔声音,朱矶反射性应了一声。连续几晚用脑过度导致大脑没彻底醒过来,一路走进洗手间都还有些发懵。
朱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找自己的漱口杯,明明迷迷糊糊,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到在洗手间镜子面前站定才想通了到底哪里不对,朱矶眨了眨眼。劲峰的漱口杯已经动过,自己对面那间卧室开着门,窗帘也拉开。
餐桌上只剩自己的早餐好端端地摆放着,朱矶乖巧地一边吃一边装作随意地问母亲:“妈咪,劲峰出去了呀?”
“系咯,个衰仔这阵子简直像变了个人,主动要求去店里帮手,早出晚归好上进个样,太阳打西边出来喎……”做母亲的女人嘴上嫌弃着,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店里最近好忙嘅咩?”
“都冇呀…”女人坐到朱矶旁边,一脸慈爱地看着这个最乖巧懂事的仔,“可能劲峰终于长大了,像你一样懂事咯。”
“那就好啦,以后无须妈咪你操心我们两个了。”朱矶抬起脸来,望着母亲舒展开的眉眼笑得愈发乖巧,心里却暗暗一沉。
卧室里传来一阵不太常响起的手机铃声,刚刚帮母亲收拾好厨房的朱玑回房间拿起手机,锁屏上显示是从香港拨来的陌生号码。
知道这个私人号码的人不多,母亲、劲峰、Madam星同蒋世龙。朱玑皱起眉头,任铃声停了又起,心里闪过很多猜测。等了片刻,铃声仍旧孜孜不倦地作响,朱矶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唔好意思,请问系咪朱矶?”
对面的人声音有些耳熟,肯定是打过交道的人,朱矶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但也放下了戒心。
“嗯,我系。请问有乜可以帮到你呀?”
“朱矶,我是高彬啊!而家有D嘢十万火急需要你帮手,系关于蒋世龙嘅……”
听到“高彬”这个名字,朱矶瞬间眼睛一亮。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通电话——这意味着蒋世龙交代给他的事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不过这也说明情况真的已经十万火急……
“妈咪,我有事要即刻飞香港一趟,具体去多久暂时不知,其他等我落地再解释……唔讲喇,妈咪拜拜!”
“…啊?朱矶你讲咩啊!?喂!朱矶!!”
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女人从电视剧里猛地回过神来,再要扭头去看,只来得及听到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