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奇。”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唯有一点暖黄的烛光照亮了路奇的面庞，因空气流动而轻轻摇曳的烛火倒映在黑发男人冷峻的金眸中，似乎这点微光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路奇。”他面前的金发男人又叫了一声，因为大半个身子都在阴影中的关系，火光将他苍白的面色衬得略显诡异。
　　路奇长叹了一口气，帕里慢慢走向他，伸出染了一层焰色的手臂，试图拨开对方挡了眼的发丝。路奇抬手反抓住帕里的手腕，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切下了他的头颅。
　　“他妈的这都第几次了？！”然后灯被打开了，耀眼的白光一下子驱散了笼在室内的黑暗，加布拉骂骂咧咧看着路奇手边变成无头尸的帕里，那玩意儿化为一缕白烟消散在空气当中，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不像。”路奇瞥了一眼最后消失的头颅，冷冷说，“他喊得太深情了。”
　　“我管你深情还是绝情，大爷的你明明知道我幻象魔法差得要死！”加布拉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天才大人您就不能动动手施个法自己做个金发小子的幻象出来吗？？我就和他喝过几次酒而已，你他妈指望我给你造个和真人一摸一样的幻象？？”
　　“再来。”路奇就像没听见那么一长串抱怨似的，只是加重语气强调道。
　　“来个屁，你自己来！老子不想陪你浪费时间了！”加布拉没好气地回答，路奇这人从今天一早开始就让他造帕里的幻影，然后造一次杀一次，杀完让加布拉改改细节再接着造，看得加布拉都一阵阵后怕，如果帕里这小子没死而是真活着体验这杀戮地狱，那他肯定早疯了。“我说你是有什么毛病？你刨了人家的坟还不够，还在这里来来回回鞭尸，有意思吗？”
　　“不是刨坟，他还没下葬。”路奇纠正道，“造不造？”
　　“啧，你他妈怎么不去找个幻象术士，非要折腾我个武力派狼人……”加布拉无奈地挠挠头关掉电灯，幽蓝色的魔力聚集在重归黑暗的房间中，逐渐塑造出人类的轮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告诉你，下次去找卡库，他比我擅长这行。”
　　路奇没说话，他凝视着面前的魔力块变化成自己熟悉的形状，梳向脑后的背头，叼在嘴里的雪茄，蔚蓝澄澈的眼眸，因为出入工厂而沾了一身油腻的黑西装……
　　“路奇。”然后是那个嗓音，他开口时蓝眸也随之转动，炽热的视线落在路奇脸上，饱含爱意。
　　路奇毫不犹豫抬手将幻象的脑袋从中一分为二，让好不容易定了型的影像重归空气。
　　“他妈的这回又怎么了？！”加布拉怒骂着重新开了灯，路奇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他不会那样看我。”
　　
　　帕里死了。
　　是被信奉邪教的海贼当活祭品残忍杀害的，他的尸体被找到时仅剩了血肉模糊的碎块，只有被整颗砍下放置在肉块上方的完好头颅能证明尸体的身份。他被七水之都的船工装进棺材时，一旁看着的冰山几乎站都站不住，一个大男人哭得不成样子。
　　而路奇是帕里下葬的前三天才去看他的，不用说，这白痴男人是被CP0总监牵连才落得如此下场。那时候路奇和帕里的电话专线还保持着畅通，白衣的顶尖特工当然不会因为情人被绑架而有所动摇，只是面无表情继续实行自己的任务。
　　“他会成为神的祭品。”站在话筒前的男人说，伴随着帕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们会将他送至神的身边。”他接着说，帕里的咒骂声因为极度疼痛而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我想您一定会乐意看到他的灵魂匍匐在神灵脚边。”
　　当时与他同行的卡库几乎听不下去了，他们只要腾出一点点抓捕这群海贼船长的时间，赶到这艘船最下方的仓库就可以救出面临生命危险的无辜男人。但是路奇没有，船长已经乘上了小艇驶出一段距离，此刻海域上满是浓雾，如果不赶快去追就会失去踪影。
　　“我知道你不会救我。”帕里突然开口说，他忍着剧痛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向路奇做出最后的告别，“我他妈、知道你是那样的人。”
　　“嗯。”路奇轻轻点头，他走出船舱决绝地回到CP0的纯白战舰，没有回头。
　　“路奇你就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卡库向领队做出最后的请求，而路奇冷漠的眼神在告诉他，不。
　　“别他妈救了，我没事儿。”帕里苦笑一声，“有你这么个担心我的朋友，够了。”他发出一声压得极低的痛呼，似乎是不愿意让这离别毁了气氛，“走吧，任务搞砸了路奇会生气的，你知道吧？”
　　“……”路奇拿出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电话虫，卡库看到面前这一向无情的男人皱了眉。
　　“我他妈才不去你们那什么神身边，听到没操！离我远点儿！”帕里高声咒骂着他身边的海贼，话筒旁的男人们都知道这只是无谓的挣扎，包括帕里本人。“我的命是路奇那混账的！！”
　　话筒被路奇捏爆了。卡库还没反应过来时白衣男人已经踱向了船长室，大衣随海风飘扬而起。
　　
　　有时候卡库会想，路奇对帕里是如何看待的？
　　他以前觉得路奇只是玩玩，对帕里唯一的温柔就是没有在床上把对方掐死。但是路奇在帕里死后竟然把那口装着尸体的棺材偷回来了，如果帕里本人知道这事儿肯定能吓死。
　　“我叫不出他的灵魂。”路奇是这么解释的。身为死灵法师竟然无法呼唤死者的灵魂，还是帕里这么一个普通人的灵魂，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所说的话。“我需要他的尸体定位。”
　　然后路奇在他摆满骷髅架子和各种药瓶的密室里蹲了整整一周，再出来时一张脸难看到极致，毫无成果，叫加布拉给他变帕里的幻影。
　　
　　“我不知道为什么。”路奇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他有死者生前的肉体，还是死者生前恋慕的人，竟然叫不出死者本人。他在用血画出的法阵上站定，将帕里的一部分肉体摆放在正中间，驱动魔力开始召唤灵魂的仪式。卡库准备好的帕里身体就靠在墙边沉睡，只等一个能让他动起来的灵魂降临在体内。
　　路奇一直以来从未经历过这样彻底的失败，他甚至找不到帕里的灵魂。路奇使用死灵术从来都是只需确认对不对，无所谓什么状态。政府时常让他召唤逝去之人获取情报，路奇才不在乎那些身体早已腐朽的古董们愿不愿意说，只要用咒术强令他们开口就够了，哪怕这样会损伤他们的魂魄。
　　但是帕里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路奇根本寻不到他的踪迹。他一向是照着死者的特征从浩瀚的魂海中搜寻目标，而这次路奇投身于无穷无尽的魂流中时，却一下迷失了方向。
　　“……金发。”路奇首先说，于是从法阵中浮现出的灵魂聚合体旋转分散又聚合，如星云那般闪着璀璨的魂光，“26岁。”他又说，于是星云逐渐变成了一层薄云，“抽雪茄。”他再说，那块薄云也因此变成了一小团棉花，“七水之都出身。”那团小棉花成了一片花瓣落在路奇手里，在法术作用下舒展开来化为人形的轮廓。
　　路奇眯起眼紧盯着面前也许是帕里的灵魂，然后在一张陌生的脸庞浮现时挥手驱散了那东西。又错了，他叫出的根本是不认识的家伙。
　　“……这他妈不像你。”加布拉见路奇已经完事儿了，便开口说，“你不觉得，你对那小子太执着了吗？”
　　“那是自然。”路奇点点头，“据我推测，再过两天他就会上天堂，我就很难再找到他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加布拉摇了摇食指否定道，“你他妈偷了他的棺材，找他的灵魂，准备了他的身体，想方设法复活他，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东西，要死也要死在我手里。”路奇随口说道，表情淡漠，似乎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卡库叹了口气，身为人偶师他并不擅长那些复杂的魔法，能做到的就只是，让作为帕里肉身的人偶模仿帕里动起来。
　　
　　帕里是什么？
　　路奇心不在焉玩弄着人偶的金发，是水、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和各种微量元素的混合？是个简单易懂一身陋习的船工？还是别的什么？
　　他曾经给帕里留了一块记录水晶，那段时间帕里老是抱怨睡眠不足容易忘事儿，路奇让他拿着保存重要片段用的，哪怕是对方那样毫无魔力的普通人都可以轻易操作。这块水晶现在正在路奇眼前缓缓转动着，放映出帕里曾经记下的宝贵影像。
　　不可思议的是，帕里只用那东西储存了他和路奇初次跳舞的片段。路奇兴趣缺缺看着用魔力制造出的影像，帕里仍是一副蠢样，长久不见竟意外有些怀念。
　　“你跳过吗？”路奇扬起嘴角嘲笑道，帕里憋红了脸用沉默作为回答，白衣男人轻蔑地俯视着他，一手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优雅地向他一欠身伸出邀舞的手掌。
　　帕里盯着路奇的手愣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就握了握他的手打招呼：“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这白痴是真的没救了。路奇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幕，他眯起眼睛观察帕里的神情，金发男人脸上满是困惑，竟没有对自己的举动产生丝毫疑问。路奇让水晶继续播放下去，理所当然看到了自己张口嘲讽对方就这个样子还想学跳舞。
　　那么，为什么帕里会觉得这种东西值得记录下来，反反复复播放？
　　路奇看完了水晶里记录的东西，只有这么一个教跳舞的无聊片段，害他度过了枯燥无味的半小时，其中一大半时间都是路奇摆弄着帕里僵硬的躯体纠正舞姿，然后音乐一响就被那个笨拙的家伙踩了脚，直到最后都没有跳出一支完整的舞，不欢而散。他甚至懒得让这玩意儿占据自己宝贵的脑容量，只是机械性地让目光随着帕里移动，一点点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帕里一如既往地聒噪，他和路奇掰扯了几分钟男女之间竟然跳如此不知廉耻的舞蹈，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家伙发明的。路奇心不在焉地从脑海中翻阅着伟人名单，最终还是放弃了让帕里见见创始者的念头。等帕里再扯不出什么新说辞后，路奇就拉着他的手摆起造型，这时候的帕里一下又安静了，他认真听着路奇的教导，随路奇的指令踏出舞步，第一脚就漂亮地落在面前男人的高档皮鞋上，被路奇黑着脸揪耳朵。
　　真的很蠢。路奇甚至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浪费时间看帕里学跳舞，更想不明白帕里为何会记录下自己的窘迫。
　　你到底是什么？
　　路奇注视着帕里写满了紧张的脸庞，他抬手试图与对方接触，手指穿过魔力凝聚成的虚像，唯有点点白光落于指尖之上。这时候路奇才注意到，影像中的自己竟然在笑。
　　那是很放松的笑容，没有伪装，没有恶意，就仅仅是发自内心地笑着，也许是因为帕里太傻，又或是因为他暂时放下了肩上的担子。
　　“……”路奇立在那里，凝望着自己和帕里的幻影绕着他在房间中别扭地打转，过去的他一边训斥帕里反应太慢一边配合对方难堪的舞姿，期间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皮鞋。“帕里。”他低声念着对方的名字，恰逢此时帕里开了口：“他妈的你要啰嗦多少遍！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倒是记住啊，手再抬高点。”
　　“妈的你手摸我哪儿呢？？路奇我警告你你要点儿脸！！”
　　“啧，把你的脚拿开。”
　　“明明是你的脚挪太慢！！”
　　毫无营养的对话，毫无意义的教学，为什么，我却觉得那么平静？
　　路奇停止了放映，他把那块水晶放入拥有帕里样貌的人偶胸口中，空无一物的躯壳因为有了心脏而得以运作，“帕里”空洞的双眼渐渐恢复了神采，无机物制成的身体模仿着人类缓缓站起。
　　路奇向他微微欠身，单手前伸邀请对方共舞。
　　“……”帕里呆呆地看着他，满脸疑惑，“你干啥？我看不清楚。”
　　“…………”
　　“晚上了吗？怎么这么黑，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喂，说了多少次了别半夜坐在沙发上不出声，我开灯能被你吓死。”帕里碎碎念着走向窗边，被拉开一点的窗帘让耀眼的阳光闯进了路奇的领域，习惯了黑暗的男人一时被亮光刺得睁不开眼。那头金发在清晨的光芒下熠熠生辉，似乎那男人就在路奇眼前鲜明地活着。
　　烧灼着眼球的炎阳将那背影烙印在路奇眼底，恍惚间他看到一缕烟气从帕里屈起的手指间升起，与真人别无二致的蓝眸被晨光晕染为一汪清潭。这时候帕里终于看清了路奇的模样，目光落在对方发出邀请的手掌上，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回应了他：“这次对了吧？”
　　不得不说，卡库调整出的人偶太完美了。
　　路奇从未见过帕里舞步如此流畅的样子，他和黑发男人配合得近乎完美无缺，每一动皆是路奇当初掰着他的身躯摆出的姿态。真是不可思议，路奇都做好被踩的准备了。
　　帕里虽是跳女步，却没有丝毫柔美可言，举手投足间都是一个健壮男人应有的力量感，所以路奇揽着他的腰时帕里突然叫了停：“暂停暂停！不是说好把这部分跳过去的吗！”帕里终是绷不住了，他红着一张脸挣脱开路奇搭在腰上的手。
　　路奇不悦地皱起眉：“跳过什么？”
　　“下、下腰啊……”帕里说的声音很小，却足够清晰，“他妈的那种动作我做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路奇心不在焉回忆着刚刚看过的影像，水晶记录的短短半小时里并没有这一幕，应该是后面练习的时候帕里闹脾气要求的吧。
　　“所以你录下这一段，就是为了练习？”路奇凝视着帕里涨红了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喂，别告诉我你忘了。”帕里偏过头抱怨，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路奇漫不经心点点头。与真人丝毫不差的体温通过皮肤传递而来，可惜因为媒介的关系，这男人的记忆仅仅局限于学舞的时光了。
　　帕里是什么？
　　帕里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傻瓜，他的每个小动作传递出的信息都瞒不过路奇的眼睛，简单易懂，也意味着路奇和他相处不需要费神。
　　“你这姿势好别扭。”帕里抬头看着路奇说道，他们保持着下腰的前一个动作，帕里贴在路奇胸前，路奇的手随意地搭在他腰上，让帕里有些不适。
　　就像只摇着尾巴请求主人怜爱的小狗。他会因为路奇的背叛而气到昏头，也会因为藏于心底的爱意原谅路奇对他所做的一切。狗不就是这样，只要认了主，就算主人对他如何打骂都会主动凑上来乞求宠幸。
　　“路奇？路奇你发什么呆啊。”
　　“你是什么？”路奇俯身拥住怀里的人偶，手指隔着衣物摩挲代替灵魂驱动身体的水晶。是玩具？是宠物？还是床伴？
　　“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水晶自胸口剥落那一刻，模仿帕里行为方式的人偶也因此失了意识，断了线似的无力垂下四肢。
　　你是什么并不重要。路奇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水晶，那里面承载的回忆也许被帕里重播过成百上千次，对路奇来说仅是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的石头。
　　他面无表情捏碎了水晶，自手中滑落的碎片在阳光照耀下如星辰般闪耀着光辉，溢散的纯白魔力因失去容器而消逝在空气当中，路奇深吸一口气开始驱动召唤灵魂的法阵。
　　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尸体，媒介，所有定位帕里灵魂的渠道都是不必要的。
　　“帕里。”路奇平静地立于浩瀚的魂海之中，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丝毫寻找的打算，只是出声呼唤他要找的人。　　
　　帕里是个简单易懂的男人，路奇从来不需要想方法去找他，他总是在路奇想要找到他的地方，随叫随到。　　
　　“帕里。”路奇又喊了一声，静静等待着回应。
　　如果CP9的同伴在他身边，肯定会问，你就那么自信帕里会自己找过来？
　　一个害死了自己，用故乡和师长威胁自己，哪怕是死后也不打算放过他的男人，帕里真的会去回应吗？
　　然后连路奇就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他是帕里的初恋，帕里的所有者，帕里又凭什么不回应他？
　　时间此刻如同静止了一般，他面前的灵魂聚合体无声地旋转着，没有丝毫变化。路奇并不急躁，只是在心里静静数着，一，二，三……
　　“过来。”路奇眯起眼睛，傲慢地笑了，“帕里，这是命令。”
　　窗门紧闭的室内莫名起了风，淡金色的阳光笼在魂团之上，倒映出黑发男人熟悉的身影。
　　“……路奇？”路奇向前伸出手，回应他的男人本能地想要握住他的手，落在路奇面前。“唉？”帕里眨眨眼，没想到自己的手竟然穿过了路奇的身体，“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你还抱着一个我？！”
　　“你还记得多少？”这蠢样，确实是本人。路奇漫不经心想。
　　“我记得……有一群长翅膀的鸟人说我能上天堂……”帕里沉吟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你在叫我，我就来找你了。”
　　“你死了。”路奇说。
　　“你他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帕里皱着眉，条件反射去找雪茄，理所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妈的……我不想记起来。”
　　“痛苦吗？”路奇问。
　　“疼死了好吗，比你刺我胸口还疼。”帕里轻描淡写说，“我本来以为我会死在你床上。”
　　“说的也是。”
　　“所以，叫我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不可一世的总监大人对一介普通人有留恋。”
　　“闲。”
　　“……闲就喝你的酒去，折腾个死人很有意思吗？”
　　“不行？”
　　“行行行，您做什么都行，所以能别苦着一张脸了好吗？我看着不自在。”
　　“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帕里抬手试图去捏路奇的脸，可惜一个幽灵是碰不到活人的，“……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会寂寞的人。”
　　“嗯。”路奇点头。
　　“我的死活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哪怕被当成人质路奇也不会产生丝毫动摇，这男人就是如此，一切以任务至上，就连自己本身也可以当作棋子使用。
　　“哦。”他再次点了头。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帕里问。
　　路奇没说话。
　　帕里注视着路奇隐在阴影中的脸庞，本就琢磨不透的男人此刻更无法猜出心思。帕里从来不擅长揣摩路奇的想法，他只需遵循，无需质疑。
　　“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帕里问，路奇摇了头。
　　“你不会就是想和我聊天吧。”帕里无奈，路奇依旧不说话。帕里尴尬地挠了挠头。
　　路奇终于动了，他把沉睡的人偶随意放在椅子上，吹灭了室内那支失去了意义的蜡烛。似是在听，又没在听，弄得帕里浑身不自在。
　　“你他妈的有点奇怪啊，不会是在为我难过吧？”帕里终是绷不住了，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
　　“选吧。”路奇淡淡开了口，“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这次换帕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了。自后方投下的阳光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落在路奇脚边，仿佛只要回头便是天堂，向前迈进便是堕入地狱。
　　“这问题没什么意义。”帕里难得板着张脸用严肃的口气说话，“我选了，你准我去吗？”
　　“你都死了，我还能把你囚禁了？”路奇扬眉。
　　“能。”帕里瞥了他一眼，“不然我为何会在这里？”
　　“……最后一次机会，没有后悔的余地。”路奇叹了口气，“选天堂，你这一生和我再无交集。”
　　“选个屁，我哪儿都不去。”帕里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向前一步迈入路奇身周那片黑暗。
　　“不后悔？”路奇抬眼看着背光的幽灵，向他伸出手掌邀舞。
　　“等我后悔了再说。”帕里不屑地笑道，这次他确实触碰到了路奇微凉的手指，随对方指引渐渐融入等待灵魂降临的人偶体内。
　　“你还会体验死亡，不怕吗？”路奇漫不经心问，他咬破指腹将血滴进人偶胸口的空腔，施下法术固定帕里的灵魂。
　　“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会允许外人再次杀了我吗？”帕里没有后退，只是静静矗立着等待路奇结束。
　　“你，难道不怕我吗？”路奇抬眼看向他，手指停了一瞬。
　　“我什么时候不怕你？”帕里啧了一声，“你是个讨厌鬼，骗子，谎话精，自大狂，从不听人话，一身臭毛病，可是——”他拉长了语调，平静地注视着路奇，“你他妈现在一副很想哭的样子。”
　　帕里不擅长说谎。他是个一眼就能看穿心思的笨蛋，但是路奇此刻竟提不起半点兴趣去戳穿他的谎言，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路奇忽然想起那场交际舞教学是以一个吻做结尾的。路奇没有咬破帕里的嘴唇，就只是唇瓣相贴，给了他一个符合舞伴关系的轻吻。
　　如果想要更多奖励的话，就让我刮目相看吧。
　　路奇拉起帕里僵硬的身躯，一手搭腰一手拥肩，在恢复温度的唇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帕里还活着。
　　政府的船将卡雷拉副社长恭恭敬敬送回七水之都的码头，对外宣布是海贼运用能力伪造了他的死亡，将这起震惊全岛的死讯轻描淡写变为一场虚惊。帕里迷迷糊糊回了卡雷拉，他似乎因受了惊吓而丢失了失踪期间的记忆，反正人没事，冰山也不打算深究。
　　可这不意味着，冰山会平静地接受事实。日理万机的卡雷拉社长回到卧室中时，那白衣的男人正无声地立在窗边，似是等候多时了。
　　“……政府的总监大人是有何贵干？”冰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路奇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别和我来这套，无聊。”
　　“这位先生您这可就说笑了，要知道，私闯民宅的可不是我。”
　　路奇冷哼一声，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挑衅：“想问什么？”
　　冰山一挑眉，既然路奇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心思和对方打哑谜：“帕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被海贼施了障眼法。”路奇看向窗外，心不在焉回答。
　　“实话。”冰山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告诉我，内幕到底是什么？帕里的尸检报告我看过了，就是他本人，怎么可能有果实能力能做到——”
　　“你相信世上有神吗？”路奇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他抬手召唤出淡白色的魂魄，冰山竟一瞬间看到了汤姆老师的脸，“天神，死神，邪神，不管是什么，你相信吗？”
　　被乌云遮蔽的满月投下朦胧的清辉，路奇的衣摆随微风轻轻摇摆，在地上映出被拉到极长的黑影。野性的金光自他眸中一瞬闪过，带着某种令人发寒的邪性。
　　“我就是邪神。”他说，脚下的影子和他一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