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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ES 日日树涉 , 天祥院英智
标签 涉英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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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25 02:41
Ep1. 「Diaria」
日日树涉今年三十岁,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拥有着他童年时曾梦想过的一切。
每天清晨当日日树涉从柔软的床上醒来,身旁妻子的蓝眼睛已经带着爱意在向他问候。白色碟子里装着热腾腾的玉米浓汤,美式炒蛋,谷物麦片,妻子端上来的加了冰块的美式咖啡配上杏仁奶和一勺薄荷糖浆,开始他每天的日常。他为自己组成的小家庭和大多数日式家庭剧的模范家庭一样,日复一日着简约而温馨的日常。
作为在一个大厂公司朝九晚五的外籍互联网民工之一,他必须在七点之前出门,再晚一点旧金山湾区就会开始堵车,柏油马路上常常车满为患,在阳光的炙烤下散发出让人焦躁的气息。
日日树涉的妻子的清晨不像他这么忙,每天,她会像所有日本主妇一样准备好早餐,再用一个浅浅的脸颊吻送日日树涉出门。邻居们对日日树涉有这样完美的亚洲妻子都面露羡慕,她记得日日树涉的所有喜好,从咖啡的奶糖到挑选每天的领带,她做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舒心。除此以外,她还是一位在附近大学的实验室工作的神经科学方向研究员,思维缜密,气质优雅。
“晚上见,英智子。”
午休时间,日日树涉想起早晨那个短暂的告别,心情不由得变得愉快起来,再摸五个小时的鱼他就可以拎包下班了。算法岗的工位并不算杂乱,零散地叠放着几张写满逻辑符号的草稿纸,笔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圆珠笔,收纳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彩色曲别针和小夹子,机子的显示屏上方———日日树涉用夹子别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拍立得。
他和英智子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但是因为英智子在生下女儿之后身体不好,在海外的生活又有诸多不便,于是他们便把女儿送回了日本由父母们抚养。女儿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不方便离开日本,日日树涉记得自己上次见到女儿还是两年前了。好在父母经常和他FaceTime,镜头里的女儿蹦蹦跳跳,穿着妻子寄回去的粉色蓬蓬裙,用清脆的童声喊着爸爸。每当这个时候,日日树涉就会从心底觉得命运女神善待他,度过的每一天都值得,生活有意义。
眼前突然出现一杯咖啡,美术岗的同事,也是日日树涉的大学好友,同样来自日本的斋宫宗拍了拍他的肩。
“给我的?”
“不然呢?我们部门有新人入职请客给买的。”斋宫宗撇撇嘴说,“咖啡因会影响我的艺术细胞的完美发挥,送你了。”
“那谢谢。”日日树涉接过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垮下一张俊脸。“好苦。有糖吗”
斋宫宗闻言翻了个大白眼。“让你亲亲老婆给你送吧。”
斋宫宗也认识英智子,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有一些微妙的过节,具体的缘由日日树涉记不清了,无外乎是一些大学时期谁让谁在兄弟会上出了丑,谁又拿了谁的课程名额这种现在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这位好友性格别扭,却喜欢事实追求完美,对一个人的印象一旦成立就很难改变,惦记到现在也很正常。而英智子,她虽然看上去很温柔体贴,可不知为什么,日日树涉总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英智子说上次和桃桃视频的时候,她还提到你了呢,说好久没有看到宗叔叔了。”虽然不喜欢英智子,但是对于她和日日树涉所生的女儿,斋宫宗却十分喜欢和疼爱,时不时地扔给日日树涉一些手工做的儿童衣物,甚至跃跃欲试要做孩子的教父。
“这么久了,你们夫妻俩也该回日本看看孩子了吧。怎么,春假也不打算回去吗?”
日日树涉语气有些遗憾。“英智子她们实验室不放假,她最近好像要结项产出了,我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忙,还是等年末吧。”
未婚人士斋宫宗从鼻孔里发出冷哼的声音,嘱咐了几句让日日树涉一定把他宝贵的手工织物礼物带回去给小女孩,并告诉她这是来自爱她的宗叔叔的礼物,就继续回去上工了。
Ep2. 「Perdidos」
时间滴答滴答滴答,时针指向下午五点。整栋大楼脚步声密集了起来,不停有同事向他告别离开,抠完手头最后一点优化模型,揉揉疲惫的眼睛,办公室里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日日树涉一般思想没问题,只偶尔手头工作做到一半的情况,他会自愿留下来做完。走出公司大楼,天色还没暗完,日日树涉慢悠悠地迈着步子朝湾区downtown走去————根据偷听同事之间的闲聊而得到的可靠情报,镇上新开了一家日式甜品店,据说那里的招牌布丁很不错。
虽然喝咖啡喜欢放糖,但日日树涉对甜品的感觉确实一般,只是今天和斋宫宗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女儿,桃桃很爱吃甜食,小时候明明连蛋糕的英语都不会说,就会抱着英智子的手指头吸吮奶油。莫名的,日日树涉今天就是想买点甜品带回家,他逆着下班出城的人流朝灯光更密集的街区走去。
标价过高的旅游陷阱与拥挤的停车场,吵吵嚷嚷的露天cafe,飘着香味的贝果店,突兀出现在18820街区的美国服装工厂,点缀着复活节彩灯装饰的商场旋转大门,贵得离谱的高级餐厅依次从他身边被经过。
日日树涉很少独自来城中心,他的婚后生活非常简单,公司,家,妻子就职的学校之间三点一线,他最熟悉的路也是这些必经之路。英智子不会开车,因此日日树涉常常需要在下班后,像一位称职的丈夫那样,开车把实验室工作到最后一班州际巴士停运以后的妻子接回家。
日日树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是周五,妻子一般不会加班,所以他不用像往日一样很早赶回家,可以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一会儿。买个什么样的蛋糕好呢,除了招牌布丁以外再买个粉色的草莓味儿的吧,拍照发给女儿她应该会很开心。
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是一些南部特有的温和气息,日日树涉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几下。自从从大学毕业以后,他的人生顺着康庄大道一路向前滚去,航道平坦快速,毕业,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再工作,生活结出硕果,稳定,繁忙且温馨。也许是实在对现在的生活太满意了,他甚至偶尔觉得自己连婚前的记忆都有一些模糊了,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日日树涉觉得自己有些迷恋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普通日常,但偶尔心血来潮地打乱一些计划也是令人愉快的。太阳已经有点要落下的感觉了,橙色的光洒在他身上,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降了速一样在日日树涉的眼中慢了下来。降速的世界里,牵着狮子狗的老太太,穿着宽大卫衣的高中生们,牵着手走过的年轻恋人的动作变得清晰。他很喜欢夕阳落下时的橙色,代表活力的鲜亮色彩和代表结束的日落被联系在一起。随着日日树涉的脚步,深色的大幕缓缓拉开,夜色从天边降了下来。
还没有走到吗?不应该啊。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七点了,是刚才光顾着打量行人去了,所以错过了吗。日日树涉停下脚步,沿着走过的街道调转方向。商场旋转大门发出的叮玲玲的声音,从小小店面里飘来的香甜贝果的香气,竖着蘑菇一样的遮阳伞的露天广场,再往前走,一些服装工厂突兀地出现在路边———都是日日树涉见到过的路标。
Sunset Boulevard, 8010……应该没记错啊。日日树涉抬头看了看刚才身旁一家音像店门口的门牌号:8210。难道真的是走过了没有发现吗?日日树涉自认记忆不错,就算做不到过目不忘,可四个简单的字母排序他不会记错,一些程序员的基本能力他还是有的。
更何况,他还从推荐那家日式甜品店的同事那里要来了一张积分卡,上面也写着地址。日日树涉也无心再好奇打望行人了,如果回家太晚英智子会很担心的,他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停下来,从卡夹里摸出那张薄薄的纸片。
?
不可置信地用指甲使劲抠了抠那张纸片———上面一片空白,干净得好似一张等待被使用的便签纸。拿错了?日日树涉眉头紧皱地展开卡夹看了看,又把所有的卡证一张一张地扒开仔细寻找,可还是没有看到印象里那张奶油色的,印着乱七八糟的布丁和羽毛图案的积分卡。
日日树涉又狐疑地看向了那张空白纸片……无论从纸张大小还是硬度都很符合记忆里那张积分卡。可是怎么会突然变空白了?什么印刷作坊的墨廉价到在卡包里蹭一下就掉光了?日日树涉想不明白,可事实明显告诉他这不是蹭掉的结果,而是他拿到的本就是一张白纸。
莫名其妙……难道拿错了?日日树涉疑惑地歪头。夜色越来越浓重,街道上有商铺早早开始关门了,灯光暗下来,行人们面目越来越模糊。心中抱着疑问,日日树涉还是捏着那张纸片慢慢地往回走,他的打量变得小心翼翼,夜幕下的异国街道变得熟悉又陌生。
再差的结果不过是原路走回了公司,日日树涉想着,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家度过的建筑物。西海岸的冬天总是这样,白日更长,可是一旦当太阳开始下山便像坐了跳楼机一样,光线和温度消失得很快。路灯一盏盏被点亮,日日树涉免不了有些心急,妻子一定已经到家了,说不定正坐在餐桌上泡着茶等着他。
就在他想要放弃寻找原定目标的时候,顺着他的前进方向,在目光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栋陌生的建筑物,牢牢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栋日日树涉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的建筑物,它占地不小,有两三层楼高,设计得很优美,像一个巨大礼物盒沉默地被放置在街角。
建筑物的一口大门前缀着几排闪亮的灯,正中间的位置挂着一个巨大的吊钟,仿佛隔着很远的位置都能想象出它发出的厚重钟声。日日树涉不得不承认这栋楼还是非常惹眼,他眯了眯眼睛,看到灯光明亮的大门上发光的灯牌「Tragicomedia Theater」,他觉得这像是一个陌生剧院。
剧院门口除了他没有别的行人了,看来生意不太好。日日树涉耸耸肩,打算路过它,他对剧院没什么兴趣。总的来说,他对艺术方面的戏剧接触不深,也许在小学的时候穿过可笑的服装演过一些稚嫩的儿童剧?但是没有太深的印象了。他的妻子也不喜欢戏剧,至少日日树涉从没有从她那里听说过任何相关话题,所以日日树涉的生活和戏剧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学艺术设计的斋宫宗的话,说不定对这里有什么了解,周一能遇到的话再问问好了。
日日树涉掏出手机,将那栋灯火通明的十分漂亮的建筑框进取景框里,“咔嚓”一下影像被保存下来,然后打算离开。可正在这时,那本来合上的,反射着各色灯光而看不清颜色的玻璃大门突然自行缓缓打开。装饰着招牌的小圆彩灯滴溜溜地亮了起来,开始五颜六色地循环,招牌下面滚出一道闪亮的横幅,日日树涉定睛一看,上面用字母大写着:
『WELCOME!WELCOME! WELCOME !』
好像从剧院内部传来了模模糊糊的欢笑声,还有一些脚步声。日日树涉只觉得在一刹那,这个陌生的剧院好像突然活了起来,拥有了生命一样,在向他发出邀请。他迟疑地停下了下意识想要靠近的脚步,左右环顾了一下无人的四周———这该不会是什么陷阱吧,一进去看看就会被坑掉钱的那种,就像在纽约时代广场与热情的人偶合照以后会被索要费用一样。
似乎是见这位陌生的客人在犹豫,写满WELCOME的横幅快速地滚动起来,隔着那扇大开的门,可以看到鲜红色的长地毯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二楼,纹路漂亮的大理石砖倒映着二楼色彩艳丽的花窗。日日树涉微妙地觉得,这个奇怪的地方好像在欢迎他。当然为了更多的营业额对潜在观众进行招揽是很好理解的事情,可日日树涉总觉得,这座剧院只在欢迎他——在欢迎他这个特定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脚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莫名地产生,让他想要靠近那扇在夜里发光的金黄色大门,甚至走进去一探究竟。日日树涉把手机放回裤兜里,情不自禁地,慢慢朝那不停地抖动着的横幅走去。
“嗡—————— 嗡——————”
紧贴着大腿的手机突然开始不停震动,好像一个气球被突然扎破那样,日日树涉一下子从晃神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几乎站在剧院的门口了。他停下了脚步,背过身去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亲爱的英智子。
“今天需要加班吗?”
电话接通,妻子的声音轻柔地传来,让日日树涉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啊没有,我自己留了一会儿,现在在downtown,马上就回来。”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英智子因为担心而紧抓着手机的样子。“抱歉,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晚饭已经做好了,早一点回来哦。”英智子在电话那边说,尽管语气还是十分的温柔,可日日树涉知道她应该有一点生气了。仿佛可以闻到料理的香味,他向妻子再三保证会在她精心准备的晚餐冷下来之前到家,才挂断了电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夜色下的街道,他的影子被路灯拖得长长,离闪着彩灯的剧院越来越远。
漆黑如墨,夜幕完全落下。
Ep3. 「Abertura」
日日树涉一直觉得在妻子那温柔可人,弧度适宜的笑容下,藏着一些可以被理解的占有欲。她习惯性地想要去全部了解日日树涉的喜好,习惯,兴趣,甚至一些日常行程,然后把日日树涉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得井井有条。他非常感谢她,感谢她带给自己温馨的生活,与自己一起在异国组成幸福的小家庭,如他童年所许下的愿望那样。
人在异乡,若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因此,日日树涉非常理解妻子的占有和掌控欲,甚至不如说他感谢并享受这种被最亲密的人关心和占有的感觉。英智子当惯了实验室组长,他想她也许习惯于准确掌握每一项客观数据,追踪每一个实验体动线的感觉,就像他习惯被她如此占有一样。
每当英智子用那种装作不经意的语气问起来他的去向,将他从cvs随手买的饮料口味记在便签纸上,或者从他挂起的大衣衣兜里翻出小票查看时,日日树涉的心里都会翻起一种汹涌的情感,有些复杂,又黏腻腻地无法摆脱,但总体来说是甜的。
日日树涉摁下关灯的按钮,室内一下子暗下来,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妻子似乎已经睡熟了,她一直都入睡得十分准时,除了最近因为忙碌而不得不常熬夜。柔软的金色长发蜿蜒铺散在枕头上,日日树涉小心地拾起跑得太远的几缕放回她的胸前,防止自己躺下去的时候压到它们。
柔软的床铺被他压出一个凹陷,或许是感觉到了重力的倾斜,英智子在睡梦中转了个身,恬淡的睡颜朝向日日树涉,后者悄悄地凑近,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一个很浅的亲吻。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日日树涉和母亲一起坐在沙发前看动物世界。头皮时不时被绷得很紧,那是母亲坐在他身后替日日树涉编着辫子,饱满的播音腔从电视机里传来:“一般在鸟类的繁殖季节,鸟会去筑巢,它们需要在树杈或者树洞中建造一个小巢穴来孵化自己的下一代,一个坚固的巢穴对鸟蛋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有利于孵化以及幼雏的生长。”
“噢!”突然头皮被猛力拉扯,日日树涉吃痛地叫了出来。
“抱歉啊涉,是妈妈刚才用力重了。”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日日树涉转过身去发现母亲的眼眶里有亮晶晶的液体。小小的男孩不明所以,他伸出稚嫩的手替母亲擦去那些珠子,开口天真地询问:“爸爸呢?爸爸好久没有回来了。”
在广阔的动物世界里,除了人类以外,鸟类在寻找伴侣的方面独树一帜,90%的鸟类实行一夫一妻制。它们在性成熟后对配偶具有选择性,一旦配对就感情专一,形影不离。
母亲的回答是长久的沉默,她将日日树涉扳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继续编织着他的辫子。电视机里还在继续,荧荧光影不停变幻着,解说员的声音富有感情地高低起伏:“终身一夫一妻制的鸟类,后代的存活率会更高。由于选择是相互性的,所以通常雌雄的型貌会非常相似,比如天鹅……”日日树涉的头颅在母亲的动作中不停地向后扯动,可他的双眼却死死地盯着屏幕。画面中高贵的天鹅两两结对地在湖面上划过,它们形态优雅,其中一只高高的扬起翅膀,他看到它覆盖着软羽的背上趴着灰扑扑的天鹅幼崽。
长大以后,日日树涉尽力把他的爱巢建得更坚固,就算女儿不在身边,他也努力做好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就像每天辛勤地用嘴衔回树枝杂草,再不知疲惫地用唾液坚实巢穴的雄鸟一样。
?等等。
母亲什么时候替他编过辫子?日日树涉从回忆中惊醒,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直到中学时期他才开始留起了长发,而在那之前他一直是短发,至少在他还会搬着小凳子看电视的年纪,他的头发绝对没有可以到能够编辫子的长度。而父亲……为什么场景里没有父亲?母亲为什么在哭?父亲不是一直好好地和母亲在一起吗?携手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现在和年幼的孙女一起,在日本过着吵闹但轻松的老年生活。
周身血液倒流着从躯干流向大脑,日日树涉感觉平躺于柔软床铺上的身体有些发冷。
———不对,这不是他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那种感觉会这么真实?头皮被拉扯的那种痛感,至今好像还残留着,那样熟悉,那样清晰,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突然,脸颊传来温热的感觉。日日树涉下意识地侧过头,只见妻子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正用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安静地看着他。
日日树涉也转过身去,和她面对面的相对着,伸手将那只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抓在手里,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吵醒你了吗?”昏暗的光线里,布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
“没有。”妻子的蓝眼睛在黑暗里也很漂亮。“在想什么,睡不着吗?”
日日树涉喉头滚动几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什么,在想一些工作上的事……要不要给产品后端换一个安全框架什么的。”
“不诚实。”妻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些日日树涉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习惯。“涉从来不会在睡前想工作的事儿。话说回来,涉今天为什么突然会去downtown?”
日日树涉花了一点时间去解释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和那张莫名其妙的空白卡片,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以后还是跳过了遇到陌生剧院的细节,无论怎么说,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好像有生命的剧院什么的,听上去太诡异了,没有人会相信的,何况是思维严谨的妻子。英智子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然后把自己挤进日日树涉的怀里,头贴在日日树涉胸前。
“也许是拿错了呢?比如印刷机突然没墨了但没有被及时更换之类的,涉刚好从一堆正常卡片里面拿到了空白的那张。”
“也许是吧。”日日树涉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妻子毛茸茸的头顶,熟悉的护发素的味道挤满鼻腔,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涉轻点,弄疼我了。”英智子不满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向他提出抗议,日日树涉反应过来,放开了一些,安慰似的在妻子的肩头捏了捏。
“涉。”
“嗯?”
“我觉得很幸福。”
她的金色长发在黑暗里镀着一层莹润的光,眼睛荡漾着一片浅海。“像现在这样,在这里,我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说罢,她用双手把日日树涉的脖颈勾下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什么也不想去想了,向柔软的枕头被褥投降,日日树涉揽着英智子的肩,肩膀靠在一起入眠,如同两只交颈的天鹅。
“晚安,好梦。”
在眼皮沉重到不得不合上之前,日日树涉听到妻子轻声说,浅浅的鼻息打在颈窝。
一切都安静下来,进入香甜的睡眠。
Ep4. 「Bugs Inevitabilis」
“那里哪有什么剧院?”
午休时间,斋宫宗皱着眉,用一种看奇怪事物的表情看着日日树涉。“你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日日树涉觉得好笑,圆珠笔在他掌心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来回地转。“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吗?”
斋宫宗的视线像扫描机一样把座椅里的日日树涉从上到下打量扫描几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就像那种爱开玩笑的人。”
日日树涉无奈,于是拿出手机想要把相册里拍下的那张照片找出来为自己的叙述做证明。可是也没有——在斋宫宗不解的眼神里,把相册从后往前翻了好一段,都没有找到那张应该存在的图,即使是‘已删除’的那项里面也没有,可是他根本没有过任何删除照片的行为。
怎么回事?
生活像出了意外,小BUG接二连三。
日日树涉只好把手机放下。“总之就是!我真的看到了,就在街角的位置。”
“你可能该去看看眼科或者神经科了,我的朋友。”斋宫宗怜悯地看着他。“你老婆没有告诉过你吗?一些神经类的脑部病变会压迫神经影响感官,出现令人深信不疑的幻觉。”
“那听起来真不幸。”日日树涉耸耸肩,“可惜我上周的体检报告表示我很健康。”
“那里绝对没有你说的什么剧院,离公司最近的剧院都在联合广场那里了,你怎么可能走得过去。”斋宫宗斩钉截铁道。“何况,我周末才去过日落大道的音像店,根本没有在旁边看到过新的剧院。”
日日树涉喝了一口冰咖啡,不置可否。
很快又到工作时间。日日树涉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可以很复杂。作为一名业务能力过关的视觉算法兼开发工程师,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开发的基础上,将模型工程化实现,部署并搭建模型运行所需平台。简单来说,就是将人们要得到的虚拟事物,用数据作为支撑在互联网上搭建出来,最终在不断优化打磨之后成为一个成熟的产品或者平台,面向目标客户。
搭建一个虚构的深度场景或者世界是复杂且需要耐心的任务。如果完全靠拷贝模板,而不加以润色,那么场景就会太过于粗糙和僵硬,常常出现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劣质效果。如果是足够优秀又天赋异禀的工程师,就会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或者在美术的帮助下不断地优化打磨自己的作品,直到它看起来完美无瑕,和提出设想的样子或者真实生活场景的距离缩近到无穷小。
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BUG,输入的指令运行时无效化,或者复杂的模型叠加在一起,只要有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就会组成一个更大的错误,最后模拟出来的东西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总而言之,BUG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且任何形式的BUG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测试的存在格外重要。日日树涉扶着太阳穴,右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地进行日常检查debug,思维却不由自主地游离出了工作内容,从记忆库里反复读取那几段诡异的记忆。
那张雪白的卡片,不存在的甜品店,沉默地静立在街角的剧院,滴溜溜闪烁的小彩灯——日日树涉摇摇头,手中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努力尝试把这些不断回溯的记忆场景驱赶出脑海。
四四方方小屏幕里的动物世界,头皮被拉扯的痛感,母亲眼眶里的泪水,英智的蓝色眼睛——停!越来越离谱了,这根本不是他的记忆,到底怎么回事?日日树涉听说过虚假记忆的说法,大意是经过有意或无意的暗示,相关信息的激活,错误信息的纳入,和来源错误归因,从而使人产生错误的不存在的,却又与真实记忆有一定关联的虚假记忆。
如果说动物世界和母亲确实可能是被误导的虚假记忆,那长发被拉扯的痛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知信息会如此真实?
英智的蓝眼睛……英智?……英智是谁?听起来像是一个日本男性的名字,可他的妻子不是叫英智子吗?EI——CHI——KO——从他们认识开始,这个名字被他叫了六年,日日树涉不可能记错。
“日日树前辈……?”
一声有些迟疑的呼唤把他的注意力拽回来。日日树涉抬起头,是他们部门才入职不久的开发岗新人游木真。像所有新人一样,游木真暂时充满了干劲,学游戏开发的他对公司很多业务并不熟悉,所以日日树涉每天都能看到他在工位之间来来回回地,询问收集建议和帮助,方框眼镜下一双眼睛求知若渴。
“是游木君啊,有什么事吗?”日日树涉端坐起来,拿出前辈的样子,却发现由于刚才的走神,输入框里毫无意识地被自己敲进了一堆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代码,这吸引了游木真的注意。
“前辈这是……”
“突发奇想想试试新的架构。”好在日日树涉及时发现自己无意识敲打进去的都是0和1两个数字——在计算机世界里这两个数字本身就带有意义,[0]代表无和虚假,[1]则代表有和真实,这让他勉强可以用写新代码的理由把摸鱼走神蒙混过去。
“等反馈是吧?”他很快反应过来游木真来找他的目的,后者点点头。“你等一下,不要着急嘛年轻人,下班前我给你反馈。”
看着游木真离去的身影。日日树涉陷入短暂的思考,记得游木真早上就把前端模型交给了他,等待他的优化反馈和指标排查,他很少在工作上出现这样的怠慢———如果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虚假记忆的干扰的话。
深呼吸一口气,日日树涉打开了游木真发过来的前端数据,却在下一秒睁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
只见屏幕上弹出一排不停闪烁的彩色大字,有些熟悉的字体不停滚动着。
「WELCOME!WARNING !WELCOME!WARNING! 」
日日树涉下意识地一个鼠标晃动就关掉了页面。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冷静了几秒,再次打开那份前端数据,这一次却没有那一排奇怪的字体出现,而只有一个弹出的提示框显示代码有错误,根本跑不动。
再关掉,再打开,再关掉,再打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都是一样的,显示代码错误的结果。日日树涉愣在座椅上,第一次打开的时候看到的那行字,是自己的幻觉吗?他完全没有办法不去把它们和他记忆里那栋诡异的剧院横幅上的字联系起来。说实在的,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
“啊,我写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看来还是不行。”游木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时候,看着显示错误的提示框,面露懊恼。
“游木君……你写的就是这样的吗?”
“前辈!”游木真被问得很紧张。“抱歉!我会重新写的,下次一定不会再有错了,至少可以成功跑起来!”
“不用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日日树涉无声地在心底叹口气。“没关系。”他看过游木真自己私底下设计的小游戏程序,非常的新颖有创意,人似乎都是这样,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就会变得格外有天赋和创造力。说起来,他好像也在哪儿认识一个非常爱打电子游戏的小孩儿……谁来着?一时突然想不起了。
可能是这几天的怪事一下子发生太多,日日树涉居然对第一次打开数据的时候弹出的那行字已经有些见怪不怪,只有短暂的惊讶。根据他的经验,但凡有一个bug在测试时被发现,那一定还有多个同层bug同时存在。
在构建和测试程序时,错误这种东西,只要出现一个,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最后滚成一道巨大的裂缝。
Ep5.「Sospechó」
从玻璃窗可以看到太阳顺着既定的日落线逐渐下沉,绚烂的光芒被云彩冲淡,蒙上一个深色图层。那张夹在显示器上的一家三口的拍立得的下方,显示器右上角的电子数字悄悄地改变,跳转显示 PST 05:00p.m.———该下班了。
“Have a good day,bye~”
日日树涉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开溜。不要再去想工作上的麻烦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明明下来得很早,停车楼出口处的车流却意外地排起长龙,一晚过去望不到尽头。日日树涉降下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等待着,女儿留下的粉色桃心发饰吊在后视镜上,随着车辆一顿一顿蜗牛般地前进而摇摆晃动。
他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窗外的照片,取景框框下长长的车流和橙蓝交织的余晖,在推荐收件人里面点击[亲爱的英智子]选择发送。
“今天的落日很美。”
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路轻松前行,车流越来越少。日日树涉打开电台,不是很清晰的播报声跳出,混杂着电流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是日语。
“二十四小时降雪量大约为……兹兹…………预计从火曜日凌晨下到第二天下午六点兹…………东京气象厅提醒,请广大市民注意交通安哔———为您每小时报道。”
很熟悉的,又久违的气象厅女主播的声音,即使被电流干扰也很容易分辨出来。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日日树涉皱眉看着那有一个小喇叭图标的车载电台,虽然日语非常亲切,但他不记得自己有订阅过日本气象厅的天气频道。
如果记忆没有欺骗他的话,现在应该从那扬声器里播放出来的,是旧金山音乐电台,歌曲大多数时候是老派嘻哈,雷鬼音乐,有时候是代替摇滚和蓝调,中间偶尔插播着一些橄榄球比赛的最新资讯和购物广告———但总归不会是日语天气新闻播报。
怀着一丝不确定,日日树涉摁下电台的关闭按钮,默数三秒,重新打开。吵闹的音乐一瞬间充满了车厢,震耳欲聋的夸张节奏声冲击着他的耳膜。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这些藏在日常生活里的小bug,一旦被日日树涉注意到,但只需要重启它们,一切就会重归正常———重新回到他记忆里的,它们应该的样子。
不,别这么敏感。手扶在方向盘上,日日树涉看着前方,太阳很快就要落下了,今天好像落得格外早。像时间不定的落日一样,生活里没有什么事物是一成不变的,小差错难道不是时常都在发生吗?就连人类最信任的他们自己本身也是如此。
日日树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英智子曾说过的比喻:人体是一台世界上最精密最复杂的机器,突然的头晕脑胀,明明保养得很好也会感冒发烧,没由来的膝盖疼痛,莫名其妙出现在身体表面的小痣或者淤青,无解的遗传疾病。身体莫测的小变化,一切都没有办法用模型数据去计算。
还记得那场对话的起源是日日树涉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比之前长了许多,随口找妻子求证。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英智子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洗脸,金发被毛茸茸的束发带凌乱地锢在头顶,脸上涂着白色的泡沫。那是他们曾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悠闲的周末清晨中的某一个,日日树涉站在她的身后,笑着听妻子嘴里含着水模糊不清地说话,然后低头替她一颗颗扣上后背文胸的挂扣。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呢……既然人体和世界是一台他永远也无法了解透测和掌控的大机器,头发的生长速度和长度会背叛人类意愿,日升日落的色彩和角度每一天都不相同。
那么左胸口的疤痕也是吗?
指尖爱抚过无数次的柔软光洁的胸口肌肤上,什么时候出现了凸起的瘢痕?狰狞地裸露在乳房下缘,日日树涉不记得自己的妻子胸前有这样的伤痕,她一直身体健康,无灾无病。可透过那扇蒙着薄薄雾气的镜子,瘢痕看上去也是那么清晰,直到它们被穿戴好的文胸遮挡住。
“涉?在看哪儿?”
镜子里,英智子抬起头,湿漉漉地睁开眼睛。
对啊,自己在看哪儿?妻子高抬起手臂挂起毛巾,文胸边随着动作被拉起来———疤痕又消失了,皮肤上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有。
!!!
日日树涉突然猛打方向盘,可已经来不及了———沉浸在思考里,已经错过了回家的那条分叉路口。
轮胎摩擦出很大的声音,车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才勉强把自己摆正,继续行驶在主路上,有旁边的车辆被如此冒失的动作吓到,不满地朝他鸣喇叭。如果英智子在副驾驶的话,一定又要用力地揪着他的耳朵说: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错过了就错过了,那么多路口,总有一个能到终点的。
猛跳的心脏终于回落,既然已经错过了,那就继续往前开吧。往前的路日日树涉也很熟悉,再往前走就是妻子所在的大学,位于市郊区,沿途风景明媚优美。每当英智子因为工作而留到深夜,他都会沿着这条路将她接回家。
虽然今天英智子没有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可日日树涉看了看表——还没到实验室的下班时间,干脆直接去接她好了。自从日日树涉走错路以来,他旁边的车辆就像消失般越来越少,直到他一路将车开到大学校园内,原本空旷的街道才多了几个零星的行人。
当日日树涉凭着记忆将车开到那栋实验楼楼下的时候,路灯随着他的经过被一盏盏点亮。大门处,英智子已经拎着包站在光下面等着他了,她的外套上别着小小的工牌:[Eichiko Hibiki]
“刚刚在楼上就看到你的车了。”面对突然出现接自己下班的丈夫,她表现得很欣喜,左手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最近实验都很顺利,虽然忙但是收集的数据都有效。”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虽然闭着眼睛说话,但是嘴角一直扬起。“如果一直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放假了。”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日日树涉贴心地降下车窗,让清凉的晚风灌进来。“你的心脏还好吧?不要太累。”
“诶?涉为什么这么问?”半阖着貌似补眠的眼皮下面,眼珠慌乱地滚动了一下。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看到有文章说,心脏疾病是睡眠问题的并发症。我最近也睡不好,感觉脑子很乱,记忆常常出错。”
夜晚宁静的海岸公路上,小车闪着微光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空间很小,所以妻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人的大脑就是这样的,睡眠不好的话,判断,逻辑和执行水平都会下降很多。”
“但记忆的场所不在这里。”英智子伸手用指节点了点日日树涉的额头,接着道:“短期的事件知识记忆被储存在海马体,像听觉触觉一样的瞬时记忆则在一秒内快速消散。”接着她的手又上移,抚摸着日日树涉的头顶。
“只有经过良好的睡眠,海马体里的短期记忆才会被转移到新皮质层里。”她的手在日日树涉的头顶轻轻地拍两下。“所有的内隐记忆和长期记忆都在这里。”
“内隐记忆?”
“内隐记忆就是程序性记忆,运动记忆……比如我们知道如何咀嚼食物,如何走路,这些事情涉是不是不用去思考就能做出来对不对?而长期记忆是不断反遡巩固的习惯,比如我记得涉的名字,记得我们有一个女儿,记得我很爱涉。”
听到妻子突如其来的表白,日日树涉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样啊,真是复杂。那我对英智子的爱也是程序性记忆。就算忘了怎么吃饭,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我也不会忘掉对英智子的爱的哦。”
“是吗?”闻言,副驾驶上的人的目光从后视镜下挂着的粉红色桃心头绳上移开。“如果生活是一盘录像带就好了,真想把涉每次说爱的时候都记录下来。”
“如果你想听,我会说上万次。”
不知不觉间,已经安全地行驶到了家门口。他们不大不小的房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上的社区里,从客厅窗户远远可以看到夜幕下黑蓝色的海湾。
英智子左手推开车门,一只腿跨了出去。日日树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刚才上车的时候你也是左手开的门。”微弱的车载灯光下,他轻声问。
妻子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滞了半秒,然后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他眼前,那只手的掌心和指缝还残留着一些粘稠的液体,亮晶晶的。
“下午用脑电收集数据的时候是我上手帮被测打的导电胶,后来实验室停水了,没有来得及把手上的胶洗干净。”她的蓝眼睛疑惑地看向日日树涉。“所以刚才一直用的左手,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以为英智子突然变成左撇子了。”日日树涉毫不在意地在她递过来的右手手背上啄下一个吻。
“毕竟我的妻子总是这么聪明,真的很像传说中的左撇子呢。”
Ep6. 「Teatro tragicomedia」
当晚,日日树涉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日日树涉站在原地。
他身处弥漫着浓雾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白色的雾,伸出手看不到自己的手指。他尝试着向别的方向伸出脚,身体所出现的地方白雾散去———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记忆里曾出现过的那座奇怪的剧院阴魂不散的跟在他身后,像怪物,像深渊,要把他吞没。
仅仅只是茫然着迟疑了一瞬间,就已经置身于剧院大门口。熟悉的小彩灯滴溜溜地亮起,五颜六色的光不停地转动。悬坠于高处的大钟开始摆动,指针缓慢地指向某个数字。日日树涉这才发现,这个钟的表盘上不是像大多数钟表那样的,绘制着应该有的从1到12的数字,而是两个硕大的0和1取而代之,分别绘于表盘的上下两边。
在日日树涉的注视下,沉重的指针缓缓向上指———[0]
在指针停下的那一刹那,剧院大门再次打开,门内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从剧院招牌下弹出新的条幅,在日日树涉眼前欢快地不断跳动:
[ COME IN! COME IN! COME IN!! ]
向四周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只见凡视线所致之处一切都是虚无的,触摸不到的白雾,只有眼前这座剧院是鲜活的,仿佛是从正常世界的一角扣下来的一块,然后被粘贴在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空白场景。
那样诡异,又那样有吸引力。
不知不觉间,日日树涉已经站在了剧院的大门口。可很奇怪的,他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平静,仿佛自己越靠近那个奇怪的剧院,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完整,越平静,就像自己在工作中不停地为作品优化模型一样。
——————
日日树涉的左脚踏进了那张深红色的地毯,来不及做出什么感悟,他终于走进了这个在他记忆里无数次回遡的地方。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原先模糊的欢声笑语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四周很安静,剧院里看起来似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日日树涉一个外来者。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都是很普通的,有些年岁的老剧院,除了没有人。深红的长地毯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阶梯尽头,旋转的玻璃大门旁放着挤满玫瑰的花坛,大理石地板一层不染,日日树涉甚至可以低头看到自己反映在上面的脸。
他低头在地上捡起一张金色的纸片,用大拇指轻轻捏了捏,羊皮纸的材质。纸片被裁成了常见的剧票的形状。上面清晰地用花体写着几个字:Hibiki Wataru's Ticket。
日日树涉眯起眼睛———他认出来了,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一种强烈的冲动再也抑制不住,日日树涉仔细再次环顾了一下剧院一楼,确定这里真的没有别人。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跨上了阶梯,随着他的动作,玻璃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最后合并的时候发出“咔嚓”的声音。一道不知道从那里照过来的圆形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日日树涉每走一步,那束光就追上他一步,固执地将他的所到之处照亮。
在那束光的指引下,日日树涉快步走过长长的,花窗砌成的无人走廊,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厚重的门刷着隔音材料,这是一扇剧场大门。
“北斗学长在做什么啊!那个变态现在怎么听得懂……”
“像你那么说的话,那个人更听不懂吧,友也。”
明明是空无一人的剧场里,突兀地响起了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吗?日日树涉抬头,开始在陌生的剧院里寻找起来,可结果只有一无所获。
“不如我们留下一些信息,如果日日树前辈在那里看到的话,应该会自己明白过来的。”
寻不到来源的声音再次响起。
“诶,可是那个变态现在应该已经连我们是谁都忘了吧?”
变态?说谁是变态?
友也和北斗,听起来像是两个名字,完全不认识或者听说过类似名字的人。可这两个谈话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可日日树涉却想不起来。就是叫这两个名字的人在说话吗?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大脑变得有些混乱。
“是谁?谁在说话?”日日树涉站在剧场垂着厚重帷幕的舞台下,大声喊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他。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哗啦啦地落了他一头一脸,却没有任何重量感。日日树涉拾起掉落到身上或者地上的纸片,随手展开两张:
“快醒醒。”
“这不是真的。”
日日树涉挑挑眉,将写着莫名其妙的语句的纸条扔开,再次打开另外一张,这张纸条更长一些:
“请你务必相信我们,向你传达这些信息这是我们的任务之一,你是日日树涉,真实身份其实是……”
来不及等日日树涉看完,突然纸条在他手指间燃烧起来,变成了一团火焰和齑粉,从他指缝里溜走。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所有的未展开的纸条上都窜出小火苗,将它们全都烧成灰烬。
“是我大意了,竟然让你们渗到了这里。”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日日树涉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他最熟悉的爱人,金发的妻子从剧院的最深处缓缓地走出来。她穿着洁白的睡裙,是日日树涉熟悉的款式,一步一步地从阴影处向剧场中央走来。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每个字都吐得非常缓慢,可日日树涉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坚定的决绝,他从来没有在妻子的语气里感受到这样的感觉。
“这是谁?!是天祥院吗?”头顶的陌生声音又响起了。
“啊他怎么变成女的了,这是什么恶趣味吗?果然是和那个家伙在一起久了,好变态呜哇——”另一个声音也传了出来。
“请你们安静地离开这里,好吗?”
“天祥院!!”
“连女士的请求也要拒绝吗?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
无视掉愣在一排排座椅前的丈夫,英智子与他擦肩而过,朝那厚重的,层层叠叠的帷幕之后微笑着说道。
“日日树前———”随着她平静的话语,那呼唤着他的陌生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仿佛确信了这里再没有那恼人的,找不到来处的说话声,英智子才转过身来,蓝眼睛看向自己的丈夫。
“我们谈一谈,好吗?涉。”
Ep7. 「Felicidad」
在日日树涉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他和妻子一起,坐在一家没有来处的诡异剧院里,深红的帷幕没有拉开,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们二人。
“涉,你感到幸福吗?”
突如其来的发文,日日树涉诚实地点点头。
“如果觉得现在很幸福,为什么还想要去改变呢?”
英智子的声音轻轻的,在空旷的剧院里像一声声回荡的叹息。她和日日树涉并排地坐在座位上,肩与肩紧贴着,目光却没有落在丈夫的身上,而是直直地看向前方的帷幕。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对劲……”日日树涉尝试着去解释,他将妻子的手抓住,握在手里,不安地摩挲着,像抓住什么易碎的宝物。
“亲爱的,就像看电影,像那些我们经常一起看过的科幻片。”日日树涉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就像做梦一样,我的世界有些不真实的地方。”
“涉?我是你的世界的一部分吗?”听到他的形容,英智子突然低头笑了。
“当然,你是最重要的那部分,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发誓。”
“那……”她又想了想,接着问道:“那涉喜欢这样的世界里的我吗?”
“可这个世界虚假,不真实……”摩挲着妻子的手的动作停住了,日日树涉可以感觉到自己背心渗出细汗。
“即使这个世界虚假不真实,涉喜欢这样的我吗?”英智子接着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问。
“我很爱你,我爱这个世界上我所遇到的一切。”日日树涉冷静下来,他抓住妻子的双手,强迫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这个世界真不真实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即使是失去我!也想要知道答案吗?!”
英智子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手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这是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答案的事情吗?!即使涉的世界从此没有我?!”
她的蓝眼睛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晶莹脆弱的眼泪却化作一把把利剑,把日日树涉钉在原地。
接着,她的语气软化下来。“可是涉不是很喜欢吗?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涉喜欢和我说话,和我牵手,和我接吻,和我做爱,和我一起散步,和我一起跳舞,和我一起教女儿认字,和我一起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涉的眼睛告诉我,涉的人生很幸福。”
日日树涉愣怔地看着妻子———哦不,或许已经不能叫妻子了。
就在刚才的对话中,英智子的长发不知道何时无声地褪去,变成一头稍长的金色短发,她的身量也变得更长,肩膀似乎更宽,被日日树涉握在手里的手指也变得细长,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更低沉。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碧蓝的眼睛———仍然噙着泪水,在昏暗光线中,凝着一种日日树涉熟悉的感情看着他。
一瞬间,日日树涉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最后却都凝成一句话。
原来你就是英智啊。
你好。
我爱你,你不要哭。
TBC.
补充:除了计算机方面的东西是我查的或者胡乱诌的,别的内容都可考。
英智手上的导电胶是通过脑电收集数据的实验中常用的导电工具,大概就是把脑电帽套在头上的时候需要给每一个电极打胶,方便更好贴合也很好收集数据。
本来很想赶在涉生日前写完的,结果意想不到的考试来了。但是这篇一定会有下
每个Episode标题分别是「日常」「迷路」「缝隙」「不可避免的bugs」「怀疑」「剧院」「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