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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网易阴阳师手游 阿修罗 , 帝释天 , 弗栗多 , 忉利天
标签 修帝 , 弗忉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修帝】春水系列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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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1
19
2021-8-20 15:35
【修帝】春水
by宵蓝xiaolan
注:
1、最近百绘参赛,顺着刚画完没多久的皮肤文案脑洞的小故事;
2、冬神阿修罗x春神帝释天,少量秋神弗栗多x夏神忉利天
(1)
万物有灵,神灵为上;神灵之力,可管天地万物。
春日之神帝释天从冰雪消融的池水中苏醒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早春。
冬天的最后一股寒风披着风霜的轻衣,坠着六角的冰花,它们呼出白蒙蒙的雪粒子,自极北之地四散而去。春神睁开眼睛的瞬间,它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因为它们拥抱了春风,在高空旋转、旋转,一夜之间,成为了唤醒世界的风。
春天就这样悄然降临了。
池水涟漪不止,帝释天浮出水面的时候,迎面的和风叫他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困倦。他站在那里细细地感受着熟悉的微凉早春,接着便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池边冰凉的白色石阶。他的脚步绵延出晶亮的水滴,随着他的脚步尽数漂浮在了空中。身上翠玉制成的饰物叮当作响,彼此轻叩,清脆的响声带着数不清的水滴穿过春之宫殿的厅堂。它们一起成为了花开的微响,成为了草叶的摩挲,成为了枝头鸟儿的啼鸣,成为了春雨的滴答——随着微风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成为了春天里一切的声音。
但是,帝释天却没有像往年一样立刻开始检查世间的春日是否都已经按时来到,他紧盯着自己的手,满脸的疑惑不解。
他的手里有一个白色的石头坠子。坠子上刻着一朵莲花的图案,因为雕刻而微微凸起。虽然有起伏,手感却无比润泽,是一个把玩许久的物件了。
帝释天自然是很熟悉这样东西的,毕竟这是他自己做的东西。在做见习神灵的时候,他一直都住在夏神忉利天的宫殿里。这是他从宫殿外的莲池边捡了一颗白色卵石,比划着莲池里盛放的莲花,刻了这么个小挂件。
然而,这个小挂件他早就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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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阿修罗来过了?”
夏神的宫殿里,莲花才刚长了几片浮叶。因为距离春夏交接还早,此时的夏神忉利天比较清闲——因此对于帝释天的到访,他让侍者们送上精美的茶点,并亲手烹煮以池中白莲制成的香茶。清雅的香气萦绕在宫殿里,明媚的阳光下,水汽氤氲。
帝释天浅碧色的眼睛盯着茶具上飘荡的水汽,那些水汽被忉利天做成了莲花盛开的模样。放在从前,帝释天一定会对这位前辈如此稚气的举动报以微笑,但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真的来过了,这个石头坠子就是我送给他的。”帝释天将石坠放在桌上,“是我在他即将赴任冬神之前,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可是今年我醒来的时候,这个坠子却出现在我的手心里。”
“孩子,你要知道,这不可能啊。”忉利天有着不同于炎炎夏日的温和脸庞,此时他却眉头紧锁,满脸的担忧,“你们根本不能见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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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释天和阿修罗是在见习神灵时期认识的。作为神灵之中的新人,他们会在神力显现之后,根据各自神力的优势、特点,选择一位老师进行学习,为今后正式成为万物神灵之一做好准备。
让人意外的是,阿修罗并没有老师。他总是独自一个人行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域的神灵们似乎都不太乐意提起他。他呢,也不喜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帝释天一直都在留意阿修罗,他始终觉得阿修罗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冷漠又暴戾,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在他的印象中,阿修罗虽然冷漠疏离,却还是比较安分的。然而在某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他却第一次见到了阿修罗这头猛兽的獠牙。
事情的起因是一则传闻,帝释天早就听说过这件事。据说阿修罗神力觉醒的时候,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因为力量太过强大,重伤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得到天域众神的倾力救助,却仍是无力回天。阿修罗的母亲因此而灵神尽碎,他在天域众神的眼里就成了手刃母亲的罪人和怪物。没人愿意成为他的老师,更没人愿意靠近他。所有人都怕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天也是同样的场景。当帝释天跟着老师忉利天赶往秋日荒原的时候,那里正爆发着无止尽的可怕神力。荒原的中心横躺着几位见习神灵,就在他们几步之遥,阿修罗疯了一般嘶吼着。他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凭着一腔令人闻风丧胆的怒意毫无顾忌地燃烧着自己的每一寸力量。忉利天正要冲上去施展自己的神力压制,却被凌空降下的一对硕大龙翼裹挟起全身,连抱带扛地送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那混小子的事我来处理。”
“可是他体内……”
“你又不擅长以暴制暴。”来人深色肌肤,雪白长发,目光如同秋日里流火一般的金色太阳,背后却生着一对宛若魔龙的暗色双翼。“而且,你的神力在这个季节没法发挥全力。”
“那就拜托你了,不要伤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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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神弗栗多的狂暴战意碾压之下,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的阿修罗,终于清醒了过来。
在忉利天的坚持下,天域众神不情不愿地审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理由很简单,那几个见习神灵在秋日荒原遇见独自游荡的阿修罗之后,讥讽挖苦他是杀害母亲的疯子。后来,阿修罗就发怒了,连带着他过于强大的神力一并暴走,最后要不是弗栗多及时赶来,那几个见习神灵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夏日之神忉利天啊,深知内情的你,为何还要为他说话?”
“为他尚有理智与愧疚。”
“此事你与弗栗多曾经一并向我等担保,但他如今却一直在失控边沿游走,你们还要继续以代理监护人的身份为他求情吗?”
“是。”
帝释天正在神殿外候着,里面的对话他隐隐约约也听得些许。但他的心思全都在秋神的宫殿——冷静下来的阿修罗正被安置在那里,由弗栗多亲自看管。后面的对话他也没怎么听清,回过神的时候,忉利天已经从神殿里出来了。
“帝释天,你跟我来,我们去见见那孩子。”
帝释天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不久之前才感受过他强大到可怕的神力,真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然而,紧张之余,他竟有一丝小小的兴奋。
是不是自己早就想和他面对面谈话了呢?帝释天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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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修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有些出乎意料。帝释天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有着无比可怕神力的阿修罗,竟会在自己友善的问好之后,结结巴巴地红了耳尖扭开脸。
“喂,人家和你打招呼,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弗栗多抱着胳膊,皱着眉头问,“懂点礼貌好吗?”
“不……不是的。”尚且是少年身形的孩子,虽然个子比帝释天高了足有一个头,却垂着脑袋涨红了脸,悄悄看着帝释天,“你真好看……从没有这么好看的人和我问好,所以……有点紧张。”
“我?好看……?”帝释天一愣,两团红晕飞上脸颊,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了话,“没有没有,你也很好看……”
好?看?他在说什么?不对,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气氛有着微妙的尴尬在蔓延,弗栗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怎么讲话呢?刚见面就准备调情了?”
“没有!对不起!”
———————未完待续———————
(2)
后来,阿修罗就住到了秋神的宫殿。
原本帝释天想请忉利天为阿修罗在夏神宫殿安排住处,可秋神弗栗多说什么也不肯。阿修罗大约也猜到了原委,谢过忉利天之后,默不作声地跟着弗栗多住过去了。
从此之后,帝释天多了一件事。除了日日跟随忉利天磨炼自己的神力,他往秋神宫殿那边去的次数增多了。越是深入了解,帝释天越觉得阿修罗非但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甚至刚一开始接触的时候,他不仅腼腆,更是有些过于内向了。
“来,这是我跟忉利天大人学着制作的花茶,我给你煮一壶,你尝尝?”
“嗯……好。”
“还有,忉利天大人会把茶水的水汽变成莲花的样子,我也给你变一个看看?”
“好啊。”
“哦对了,夏神宫殿的膳房今天做了莲花酥,甜甜的,可好吃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食,如果太甜了,下次我就带不怎么甜的给你。”
“呃……谢谢。”
帝释天心里知道阿修罗为什么是这样的脾气。他有些同情,也有些心疼,又见他到了秋神宫殿之后还是孤零零的样子,就想着用点办法哄他高兴——因为他一直都没见阿修罗笑过。而他知道,失去笑容的人,是很难感受到快乐的。
费了一番功夫,弥漫着茶香的水汽好不容易才变成了一团模模糊糊好似莲叶的东西,帝释天终于垮下了肩。看似很简单的小把戏,却需要将自身神力使用得分毫不差,这方面,他还是需要多加锻炼。
“抱歉,做得有点难看……等我学会把水汽捏成莲花的样子,我再给你表演好不好?”
阿修罗从一开始就默默地望着他,那眼神里仿佛没有任何杂念,只有帝释天有些歉意的笑脸。被他这样看着,帝释天尴尬地笑了几声,将摆放了莲花酥的小碟推到阿修罗面前,又小心端起茶壶,将煮好的花茶斟满茶杯:“你别看我了……先尝尝吧?”
阿修罗点了点头,终于将视线移到了精致的莲花酥和冒着热气的琉璃茶盏上。他小心地拿起莲花酥,慢慢张嘴咬了一口。谁知道这莲花酥是由酥皮所制,又香又脆,一层一层仿若重瓣莲花盛开。若是不当心咬得猛了,可是会掉一身的渣。阿修罗大概是没吃过这样的点心,一大口下去,细细碎碎的粉渣顿时掉了一桌。他大概也慌了,满嘴的香甜叫他开不了口,只能一手托着剩下半个莲花酥,另一手忙不迭地去接掉下来的碎渣,看起来既狼狈又好笑。
“嗯!唔唔唔——”
“哎别动!别动!我帮你拍拍!不能咬太大口的!”帝释天完全没心思笑阿修罗此时的窘境,他反倒是担心阿修罗会不会被那小半个莲花酥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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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们两个慢慢熟悉了起来。
阿修罗还是那样,总在秋神宫殿附近徘徊。若非弗栗多时不时要抓他进行名为练手实为打架的“锻炼”,他大概只有睡觉和用餐的时候会待在他的住处。尽管忉利天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拉架,但弗栗多的理由却很充分,甚至有些强词夺理还让人无法反驳。
“这小子资质好得很,挨几顿打反而越战越勇,是个不错的见习神灵,这股韧劲很难得。”
“你总有一堆理由。”忉利天说,“你是痛快了,帝释天那孩子可要急疯了,他最见不得阿修罗受伤。”
“哼,你就宠吧。”弗栗多一脸不屑,却还是乖乖站着,任凭忉利天轻柔地为他整理乱了的头发。“哪天帝释天和阿修罗能够独当一面了,我看你宠谁去。”
“这不是还有你吗,我的秋神大人,弗栗多?”
“喂,你说这话还真是丝毫不脸红呢……”
“你倒是脸红了。”
“你够了!”
帝释天就特别羡慕忉利天和弗栗多的关系。
他们是同时出任夏神和秋神的,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却又有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亲昵关系。忉利天温和细心,弗栗多豪爽霸道,但他们在彼此面前却又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应该是帝释天心里最好的相处模式。他们既像朋友,又像知己,更像……伴侣。他不好意思把“恋人”一词如此直白地拿出来,却不止一次暗暗期待,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位可以彼此坦诚又交心的“那个人”呢?
奇怪的是,每次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能浮现出阿修罗那双赤色的、平静无波又纯粹的眼瞳。他去找阿修罗的次数越来越多,原先是几天去一次,现在仿佛只要一天不见,他心里就挂念得很。
帝释天想不出对方总是让他挂心的确切原因。好像没有任何理由,又好像,只要阿修罗在那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让自己想念不止的唯一缘由。
他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把阿修罗放在心头,那阿修罗会不会也这样想念他呢?
啊,这种揣测真是太失礼了,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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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点,帝释天是知道的。每当他去找阿修罗的时候,阿修罗总能提前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气息,然后在秋神宫殿的台阶下等他。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平静又单纯,他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但是帝释天能够感觉到,他的眼里明显多了一些别样的神采。
“阿修罗,今天忉利天大人教我跳祭祀的舞蹈了,他说,这是他在做见习神灵的时候,和其他同伴一起为天域诸神的庆典而准备的。过段时间,今年的诸神庆典就要开始了。所以我也得加紧练习。”
“嗯,你一定可以跳得很好的。”
阿修罗的回答不再是简单的“嗯”“好”,他现在已经很愿意与帝释天聊上许久了。
“对了,阿修罗,庆典很热闹的,你会来看吗?”
阿修罗明亮的目光,忽然就暗了一瞬。
帝释天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见他表情都暗淡了,他才一字一字回味自己方才那短短的一句邀请——他真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沉默似乎静止了空气,帝释天垂着头,他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也许,就算阿修罗想去参加庆典,其他神灵也绝对不会允许他靠近诸神庆典半步吧。
可是他们都不懂阿修罗,他们都不愿意去了解他,他们都不知道,阿修罗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他们都不明白,阿修罗根本不可怕。
帝释天委屈极了。
就在这时,阿修罗朝他稍稍靠近了一些,有些局促却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要太难过了,高兴一点,你练习跳舞才练得好。”
帝释天愧疚地抬起头,却忽然看见,阿修罗正在朝他微笑。
那是帝释天第一次看到阿修罗的微笑。他记得自己似乎应该高兴,可是恰恰相反,他更想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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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之后,帝释天每日都在忙着练习祭祀舞。他在夏神宫殿里一个手势一个脚步地调整着。既然要练,那就要练到最好。
让他意外的是,阿修罗每天都会从秋神宫殿过来。他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在帝释天练习舞蹈的时候坐在一旁默默地看。帝释天练多久,阿修罗就在那里看多久。
“你跳得真好看。”
每次练习结束,阿修罗都会评价他的练习成果。只不过他可能确实不善言辞,翻来覆去也就是这样短短的几句话。帝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评价,那天有关诸神庆典的话始终扎在他心里。
“那个,阿修罗。”帝释天垂着脸,问道,“我……抱歉,我那天……”
“就算不去庆典,我也一样可以看到你跳舞——你跳得那么好,我想多看一会儿,你不介意吧?”
他没有给帝释天道歉的机会,只是轻轻拉起了他的手:“休息一下吧,你已经练习一个上午了。”
帝释天心情复杂地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将手抽了回来。
“阿修罗,你不生气吗?”他小声地问,“我应该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没有。”阿修罗说,他的眼里始终温和平静,“我不生气。”
“阿修罗……”
“忉利天大人说你喜欢莲子羹,我向他要了做法,他也同意我借用夏神宫的膳房试验一下——弗栗多大人今天出门之前,吩咐我照顾好你。”阿修罗再次向帝释天伸出手,“嗯……你等会儿要不要尝尝看?”
帝释天看看阿修罗,又看看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阿修罗很少有这样的举动,他从不会主动邀请谁来做某件事。帝释天不想扫他的兴,于是握住了他的手。
阿修罗,你怎么这么好呢?
从没有说过谁的不是,从没有抱怨过任何人,从来都是默默地承担着痛苦的过去,从不和人提起自己心里的苦闷。阿修罗只有在帝释天面前才会说那么多的话,这让帝释天自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是很特别的了。可是帝释天始终觉得他和阿修罗之间的关系,还是那么遥远。
他希望他们可以更加亲近一点,希望阿修罗不要总是这么客客气气地一味称赞他的所有言行举止。他也想阿修罗能够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向他倾诉,能够在难过的时候与他谈心。
阿修罗啊,你仍旧是在防备着那些充满恶意的人心,连带着一同防备着我吗?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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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庆典如期举行,盛大而欢愉。春之花,夏之叶,秋之果,冬之霜,来自四面八方神灵的欢声笑语汇聚一堂,所有赞美的歌谣与祝福的舞蹈如约而至,装点着壮丽雄伟的神之城池。
帝释天却无心享受。他是与其他的见习神灵们一同来到庆典现场,为那场祭祀舞蹈做最后的准备。这是他今天最重要的任务,他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除此之外,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他。
今天清晨他离开夏神宫殿的时候,是阿修罗送他出的门。
这么说来,他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忉利天和弗栗多了。
诸神庆典依照惯例在秋天的最后一个满月之日举行,恰好又是弗栗多当值的季节。他会比平常更加忙碌,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忉利天呢?他就算是被叫去做庆典的准备工作,也没有理由忙到半个月都没时间回来吧?
他问过阿修罗,是否知道忉利天和弗栗多到底在忙些什么,得到的回答也很离奇。忉利天只是没有回夏神宫殿,他这半个月内就回来过两次,全都是在秋神宫殿过夜的。而阿修罗,则被弗栗多安排到了夏神宫殿,和帝释天暂时住在一起,理由是帝释天要准备庆典的舞蹈,无暇顾及其他,让阿修罗顾着一点。
帝释天不会多问忉利天和弗栗多的事,他相信他们这样反常的行事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他们不说,就说明他们在做的事情,暂时不需要其他人知道。帝释天敬重他们,所以不会多问。
可是到了庆典当天,帝释天想起了庆典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不知为何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就是,有关神灵接任和替换的宣布。
天域神灵的职位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神灵力量的变化起伏,有时候会需要进行更替。新的神灵担任主位,退下来的神灵则成为侍奉神灵,如果力量过于衰弱,则会进入诸神王座之下休眠。这样的调整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今年早有传闻,说极北之地的冬季之神需要换人了。
天域的四季神灵有各自的宫殿,位于天域的四个方位。春神之森位于东,夏神之湖位于南,秋神之山位于西,冬神之原位于北。只不过,春、夏、秋三座宫殿及领地都在神域范围内,彼此间并不算遥远,只有位于北方的冬神宫殿,几乎可以算是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了。
冬神管理着最严苛的季节,他所在的雪原,连神灵都会被冰封。因此,四季之神当中,冬神的更替算是相对频繁的了。雪原之下,风霜暴雪皆为猛兽,要驯服它们,需要比其他三个季节更加强大的神力。现任冬神的神力已近衰竭,他必须回到诸神王座之下了。
因此,下一任的冬季之神究竟会是谁,所有人都在猜测。
帝释天也不例外。主位神灵不会轻易变更神灵职位,侍奉神灵的力量又绝对不够强。他实在是想不出,难道是要在他们这些见习神灵之中选拔一位继任者吗?
神殿的钟声终于敲响了,议论不止的神灵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主神宣布继任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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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庆典结束后,帝释天是跟着忉利天、弗栗多一同回到夏神宫殿的。远远的,他就看见阿修罗在宫殿的门口等他们。
见他迎上来,帝释天却觉得眼前无比恍惚。
忉利天沉默地把委任文书递给了阿修罗。
“阿修罗,三天之后,你就要启程前往冬之神殿就任冬神了。”帝释天看着一脸茫然的阿修罗,想了想,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成为正式神灵,你却已经跑在我前面了,恭喜你。”
“嗯。”
阿修罗应了一声,接过委任文书,打开看了一会儿。帝释天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同时在心里做好了无数的设想。
他会愤怒吧,会生气,会咒骂那些如此冷漠的神灵吧?
可是帝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只看到阿修罗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文书,接着就向忉利天和弗栗多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阿修罗,你不要这样……”
“小子,心里不舒服就去我那里,痛快打一架就没事了。”
阿修罗依旧是深深地弯着腰。
“我害死了母亲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了。你们接纳了我,一直想尽办法保护我、照顾我,无论如何,我也必须谢谢你们。”
帝释天站在一旁,他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上。
那天晚上阿修罗没有回夏神宫殿,也没有回秋神宫殿,他说出去散心,就离开了。帝释天担心他,想跟去看看,却被忉利天拦住了。
“帝释天,我和你讲个故事吧,你和阿修罗关系如此亲近,也该让你知道了。”
“是什……么?”
“阿修罗身上有破坏神的力量——或者说,破坏神在他身上复苏了。”
——————————————
现在想来,那只是天域的一个传说。
传说神灵创世的时代,有一位拥有了无上毁灭之力的神灵。他暴戾、嗜杀、喜怒无常,他的神力爆发的时候,几乎能将整个天域夷为平地。诸神耗费上千年时间仍旧无法削减破坏神的可怕力量,只能将破坏神封印在最为遥远的极北之地,并派遣神灵之中的强者镇守。
然而,破坏神却冲出了封存他的地方。千年的恶战使他失去了形体,也失去了自我意识。他的神力不断溃散,急需某个肉身来约束流失的神力,并隐藏自己的行踪。于是,他借着天域神殿的一次祈祷仪式,附在了一位女祭司的体内。
“那位女祭司,就是阿修罗的母亲。”
宫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忉利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却让帝释天紧张得手脚冰凉。
“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是因为,破坏神就是从我和忉利天手里逃走的。”一旁的弗栗多难得叹了口气,“死了不少神灵,那时候忉利天也身负重伤,灵神几乎被打碎。我带着忉利天侥幸从空中避开他的攻击。”
“没错,那之后,因为灵神受到重创,我也昏迷了快半年才苏醒。可是醒来之后,弗栗多就把女祭司忽然怀孕的事情和我说了。”
“那位女祭司被解除了祭司的职务,住到了神域边界的地方。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就是阿修罗。与此同时,神殿那边召见我和忉利天秘密调查,女祭司究竟是为何而怀孕。”
忉利天点了点头:“他们怀疑,那次祈祷仪式上,出逃的破坏神来过了。”
“后来,我们去调查了女祭司和那个孩子——在那个孩子身上,我们都感受到了非常微弱、却又很明显的破坏神气息。所以,毫无疑问,阿修罗就是……”
“就是……破坏神本身?”帝释天几乎要屏住呼吸,“那,阿修罗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你们……和她说了吗?”
忉利天的视线从灯火移开,弗栗多又叹了一口气。
“破坏神的存在非同小可,不告诉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能吗?”他看了一眼忉利天,又看向帝释天,“所以我到现在都在想,忉利天,我们那时候的选择真的对吗?”
什么选择?
帝释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不敢再问了。
“我还是相信她的选择。她是天域神力最强的女祭司,她能够看到我们看不到的未来或变数——她说,她相信,破坏神是破坏神,但阿修罗也是阿修罗。她坚信,破坏神或许会影响阿修罗,但阿修罗绝不会成为破坏神。”
“所以我也就认可了忉利天的做法,我们虽然向神殿那边汇报了阿修罗的实情,但我们也向神殿担保,只要阿修罗出现任何破坏神的行径,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去处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成了阿修罗的代理监护人。一面接过夏神和秋神的职责,一面暗地里监视着他的成长,也保护着他不被旁人伤害。直到那一次,他体内的破坏神之力不慎暴走、误杀了母亲之后,弗栗多向神殿那边极力争取,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神力为条件,才将几乎被判死刑的阿修罗从神殿的监牢里接出来,带到秋神宫殿里暂时住下,只不过他谢绝了弗栗多的好意,一个人在外流浪了很久很久。后来的事……帝释天,你也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忉利天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嘲:“弗栗多,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后悔没在极北之地拦住破坏神——可是看到女祭司那么疼爱阿修罗,阿修罗在她怀里笑得那么无忧无虑,我真的……没法把这孩子和破坏神联系起来。”
“我倒是想尽快除掉他,以免夜长梦多。”弗栗多将手轻轻放在忉利天的肩上,“但怎么说呢,果然还是没法对那么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下手啊。”
“你们会把他和破坏神之间的关联告诉他吗?”帝释天更加紧张了,他嘴唇发抖,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我……我能求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们别告诉他好不好?他不愿意伤害别人,也从不和别人接触,他本来就很孤单了,如果他知道自己是破坏神,他……他绝对会一个人躲起来,就算……”
“可是帝释天,你也看到委任文书了。”忉利天摇了摇头,“‘冬神归位,永留雪原,职责未到,不得往来。’神殿一方面是想用他的强大神力驾驭冬之雪原,另一方面,他们是希望阿修罗永远留在极北之地,除了冬季到来的那些日子,不准他踏足天域的其他任何地方啊。”
———————未完待续———————
(4)
“那是我和阿修罗最后一次见面。”
带着茶香的水汽最终消散于无形,帝释天从绵长的回忆里抬起了头,看向他的前辈,他的老师忉利天。
帝释天和阿修罗相处的最后三天里,他从夏神宫殿的莲池边捡了一块白色的卵石,不眠不休刻了三天,总算是刻成了一个莲花石坠子。帝释天赶在阿修罗启程前往极北之地前送给了他,算是临别礼物。
“我还没学会把水汽做成莲花的样子……就刻了一个送给你。”
他记得太清楚了,当阿修罗接过这个打磨得并不是十分光滑的石坠时,他又微笑了起来。
“谢谢你,帝释天。”
顿了顿,他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收敛了笑容,看向了遥远的北方。
“还有……再见。”
帝释天始终记得阿修罗说再见时的表情,他还是无比平静,就像这堪比监禁的委任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远门。他想跟上去,却被他轻轻拦住了脚步。
“别送了。”
阿修罗的声音平淡无波,他最后看了一眼帝释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我总是想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许他可以不用一直都呆在那里,也许……也许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帝释天有些烦闷,每次想到当初无可奈何的离别,他就觉得心里憋着一团无处发泄的怨念,“可他即使是在冬天,在他唯一可以四处活动的季节,他还是不能回来。”
那一年,从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一直到山原全白,滴水成冰,寒风呼啸,帝释天始终没有看到过阿修罗。忉利天告诉他,因为阿修罗是新神,冬季之神的职责既特殊又难,他一定需要不少时间来适应。况且,冬之雪原在极北之地,他们所在的夏神宫殿在南方,阿修罗就算是在天域巡查,他的行动路线一定也不可能往南边,这段距离太遥远了。
但是帝释天知道,忉利天只是在安慰他罢了。
全天域的所有神灵的居所,以及见习神灵生活的地方都在神域内。只有冬神的宫殿和领地,是在神域之外广阔无边的天域平原最北端。委任文书里所说的“只有冬季才能踏足天域的其他区域”,也只是神域之外的那些旷野而已。
“我知道,帝释天,你一直在为他的遭遇而感到不平。为了这件事,我与弗栗多想尽办法与诸位神灵谈判、解释,请求他们更换冬神继任者,可是没有用,他们早就决定了,阿修罗就是下一任冬神。”
“阿修罗还不知道这份委任的根源是因为破坏神吧?”
忉利天叹了口气:“这很难说……新神前往领地之前,要接受神殿的召见。当初阿修罗的任前召见是在雪原边境上。我和弗栗多也去了,但并没有在他身边,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和阿修罗说了什么。”
帝释天默默看着面前的茶杯,他终于苦笑出声。
“我以为我终于成为春季之神,成为了与他一样,又与他相邻的季节之神,我就有机会和他相见,我也终于可以帮到他了。”轻轻拿起那个石坠,他说,“可是您却对我说,这不可能……”
“是的,这不可能。”忉利天看着他,“因为这涉及到阿修罗是否违背了神殿的命令……所以,即使是他真的来过了,我们也必须在表面上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忉利天大人?”
“你在那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接任春神,更多是为了保护他,为了向诸神证明,阿修罗不是破坏神,没错吧?”
“是的,他只是阿修罗,他绝对不会是那个可怕的破坏神!”
“可是神殿那边不会这么想,上一任春神确实是死于阿修罗暴走的神力——即使是对方先挑衅。”忉利天抬起头,看向外面绽开新芽的树木,“你是在春神宫殿的圣水池中沉眠的,但你送给他的石坠却出现在你的手里。他一定是来过了,而且很可能是直接来到你身边。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会给你留下这个石坠。如果他悄悄出现在你宫殿的事被发现了,恐怕他连冬神这个‘监牢’都没法继续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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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神殿的目的是为了让阿修罗远离神域,才让他担任冬神。自那以后,帝释天就一直都很关注冬季的状况。他坚信,阿修罗不会轻易失控,他一定可以控制住体内的破坏神之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阿修罗去北方之后,上百年时间过去,每一个冬天都是平稳度过,从没有出现季节混乱之类的状况。
但帝释天也听说了,当时的春神光明天对冬神之力的抱怨。具体情况他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其他神灵说起过,因为阿修罗担任冬神,他的神力又格外强劲,因此冬季的寒气比上任冬神要强势数倍。到了春神交接的时候,必须耗费很大力气才能将寒气驱散,使万物顺利开春。
再后来,从春神宫殿就传出了不好的声音,说阿修罗的神力过分强大却丝毫不知道收敛,说他是想打破四季的平衡,还想要一方独大。后来,更有人挖出了阿修罗的出身,本来大家只知道他神力暴走杀死了母亲,现在大家又都知道了,他是女祭司在一次祈祷仪式之后意外怀上的孩子。关于那次祈祷仪式的异象再次被提起,整个天域顿时人心惶惶。
“知道吗?那位女祭司被解除职务搬到神域边境去,不只是因为她未婚而孕,她是被破坏神附身了,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叫阿修罗的那个,他就是破坏神本身!”
“什么?破坏神?!”
“你们没听说吗?那女祭司一直小心隐藏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被发现怀了孩子的时候,差不多可以推算出已有半年时间了。那半年前发生的大事,你们都还记得吧?”
“半年前……难不成?被封印极北之地长达千年的破坏神,神力爆发一事?”
“对,就是那件事!听说只有忉利天大人和弗栗多大人活着回来,他们失败了,没能拦住逃出来的破坏神。你们说巧不巧,偏偏就在那时候,女祭司在一场被诡异神力闯入的祈祷仪式后就突然怀孕了!”
“那就是说,现在担任冬季之神的,不是什么见习神灵,而是破坏神?!”
“嘘!可不能出去说!就算大家都在传,神殿那边还不清楚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呢!”
虚虚实实的传言让帝释天担忧不已。他一再请求忉利天允许他前往极北之地,因为他实在是不放心阿修罗,他也不确定这些传言有没有可能让阿修罗听到——他不希望原本就被天域排挤的阿修罗再听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对于帝释天的请求,忉利天和弗栗多都没有半分让步。
“帝释天,你不能去找他。极北之地的雪原和天域其他地方是完全不同的。那里永远都被冰雪覆盖,永远都是难以忍受的低温。当年我们在那里与破坏神战斗,也是因为当时的冬神战死,雪原的寒气消散不少,我们才能够与破坏神一战。否则,任何活物在那里都会被冰封,成为一座再也不会苏醒的雕像。”
“可是我……”
“我也很担心阿修罗,但这就是事实。”弗栗多看了一眼忉利天,“不如换个角度想,帝释天,你越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就越是对他好吗?你有没有想过,纸永远包不住火?”
被弗栗多这样一问,帝释天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
“我不知道。”他紧皱着眉头,“就算最后他知道了自己拥有破坏神的神力,并且是因为这个才被孤立,我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我想到他的身边去,为他分担这些苦闷。”
“但我们都没法穿过北地广阔的雪原。”忉利天说,“以你现在的神力,不要说进入雪原,连靠近那里都会冻得无法行动,再等等吧。”
帝释天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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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季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神殿上下一片焦虑,这样极寒的冬季,据说只在千年以前破坏神被封入北地的时候出现过。阿修罗没有任何消息,换作以往,就算他不离开雪原,他也一样可以用风霜来为他传递信息。
整个雪原、冬神宫殿就像蒸发了一样失联了。没有神灵敢冒这个险前往北方一探究竟,除了忉利天和弗栗多。然而,即使是他们经历过雪原的战斗,并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出发,也在进入雪原不久后被疯狂肆虐的风雪阻挡,不得不尽快返回神域当中。这场寒冬一直持续到本该入夏的时节。作为与冬天交接的春季,春神之森在这史无前例的寒潮中首当其冲。春神光明天的神力在这铺天盖地的极寒之中根本无从招架,最后,他在春神之森的边界成为了一座碎裂的冰雕。这之后,忉利天也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总算是在弗栗多的神力支撑下,靠着炎夏的炽热将天域从严冬中拯救了出来。
驱散严冬之后,天域上下的恐慌并没有随着风雪的消退而散去。春神陨落,夏神不得不集中全力压制随时会卷土重来的寒冬。神殿紧急召见了弗栗多,命令他率领天域精兵,在夏神的夏季神力掩护下,前往极北之地调查冬神阿修罗的情况。但是,他们并没有深入雪原。在他们刚刚抵达雪原边境,远远看见层峦起伏的雪峰、与夏日林木繁盛的景象泾渭分明的界线时,也看到了站在雪原那一侧静静等待他们到来的阿修罗。
帝释天也是等弗栗多回来之后,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极北之地作为当初封印破坏神的地方,即使他消却形体与意识,只剩神力逃过了追捕,却还有部分分散开的神力被留在了那里。长年累月,封冻成冰,而今终究是在阿修罗来到这里以后,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阿修罗得到了‘天眼’的力量。”弗栗多带回的情报足够让帝释天瞬间头脑空白,“天域神灵之中,只有破坏神才拥有‘天眼’……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怎么回事了。”
帝释天呆呆地望着弗栗多,最后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之后呢?”
“他早就安排好了之后的事。”弗栗多说,“他让我转告神殿那边,他会在雪原上将四散的破坏神之力悉数找回,并尽全力控制这股力量。如果他最终还是无法压制,他会在自己彻底失控之前,将自己重新封入极北之地的极寒深渊中。”
“不行!他不是自愿成为破坏神的,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帮他!”
“方法也许有吧。”弗栗多朝着夏神宫殿的神坛方向走去,看得出,他急着要去见正在竭力维持夏季神力的忉利天,“我们能做的,大概就是在阿修罗寻找神力碎片、或是最终濒临失控之时,有一个足以与他抗衡的神灵,以春神的身份,抵消他冬神寒气的破坏。”
因为春是冬的延续,因为春的温柔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和冬的冰冷。
帝释天望着忉利天的背影,他慢慢握紧了双手。
“弗栗多大人。”极度冷静的声音,压过了最后一丝恐惧的颤抖,“这个春神的位置,就由我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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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释天成为了新的春神。
天域对他的质疑很多,因为无论是资质还是神力的强度,他作为新的四季之神,能力虽然足够与忉利天、弗栗多齐平,但想要承接彻底觉醒破坏神之力的冬神阿修罗之力,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光明天。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够平安无事,所有人都在担忧着阿修罗成为冬神算不算是神殿决策的重大失误。在帝释天迎接他成为春神之后的第一个冬天时,神域里所有的神灵都在议论这位自告奋勇的年轻神灵到底有多大能耐。这个冬季依旧有些过分寒冷。在冬季的末尾,帝释天尝试着在施展春神之力,一点一点调和仿佛凝固在大地上,始终不肯离去的冬之气息。他花费了比从前的春神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将春天带到冰雪消融的世界里。
那一次,他的双手双脚,他的脸颊脖颈,全都被带着破坏神力量的寒气,冻得伤痕累累。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必须在以往冬季结束前更早一点开始释放春神的神力,并且,他这一次的神力是远远不够抵消严冬的。如果他不想办法提升神力,到时候,不仅季节更替时间会变长,他耗费的神力也会过量。长此以往,四季的更迭将会变得混乱。
思来想去,帝释天只能选择一个方法,那就是在严冬来临之时,减少神力消耗,简单来说就是,沉眠整个冬季,直到冬季结束之前苏醒。
春神宫殿有一个水池,被称为圣水池,汇聚了整个春神之森所有带着自然神力的泉水。当他觉得过分疲劳的时候,就会进入圣水池,把自己整个沉在池底。圣水池不同于寻常水池,神灵在里面休息,就像漂浮在云端一样放松舒适。
在圣水池中沉眠至冬季结尾,这也许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帝释天知道,一旦选择了这个解决问题的方式,他将失去所有能与阿修罗见面的机会。
帝释天无数次在梦里寻找着阿修罗的身影,他把所有见面的可能都悄悄放进了自己的梦境。可是梦终究只是梦,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似是欣喜又似是悲切的神情。他一度担心自己是不是快要忘记阿修罗的相貌,忘记他平静温和又孤独的目光。他想起自己选择成为春神的理由,是要帮他,要救他,要让他摆脱破坏神的阴影好好活着,要让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现在,他只能为自己,也为阿修罗选择孤独。
第二年的深秋,当第一场小雪覆盖了枯黄的落叶,帝释天告别了忉利天和弗栗多。他轻声呼唤着阿修罗的名字,走进了隔绝寒冬的圣水池之中,开始了数百个只能在梦境里度过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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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并非每个冬天的寒冷气息都是一样的。
即使是在沉眠期间,帝释天也能够感受到外面寒风的呼啸,雪片簌簌落下,他甚至能够听见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寒冬降临整个天域,圣水池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只不过,就算沉眠的睡梦中,帝释天的精神还是和整个春神之森相互关联。因此他都能知道,每一个冬天的寒风是否过度刺骨,每一个冬天的暴雪是否过度密集。
之后的几百年里,天域的冬季又陆陆续续经历了几次大规模的暴风雪。但是,也仅仅是积雪的厚度翻倍,再也没有出现过将整个天域全部冰封的情况。
今年也是,整个天域都在谈论着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忽然间变得格外寒冷的神域。
诸神的集会上,大家都在说,根据雪原边境传来的情报,天域冬季突发暴雪,是因为雪原深处又一次传来了非同寻常的神力波动,极有可能又是阿修罗在处置分散于雪原各处的破坏神力量碎片。
“反正这样的暴风雪出现已经不是一个两个冬天了。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是真的在处理神力碎片,还是在控制碎片,或者干脆就是为自己收集力量,自从他担任冬季之神后,就再也没人能够踏足他的领地,谁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可是每两次暴风雪之间的间隔至少超过四十年,间隔最久的一次差不多隔了九十年,这之间的每一个冬天,也没有出现什么灾难啊”
“可是今年神域的冬天比那些暴风雪的冬天都要冷,总感觉不对劲啊。”
“神殿那边好像已经在讨论对策了。”
“难道我们也要经历千年以前破坏神灭世的惨剧吗……”
“也不用太担心吧,毕竟这几百年的冬天无论有没有异常严寒,每年开春的时候,春神都能让春天准时到来,我觉得春神帝释天做得还是很好的。”
“这倒是,现在只有他能够驱除冬神过分强大的寒气了。”
帝释天靠在大殿的柱子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身边的讨论或是夸赞,心里的疑虑却在那些议论的话语中越来越深。
今年的冬季确实寒冷了不少,正如其他神灵所讲,比往年的严寒还要冷一些。
如果说冬季突如其来的过度寒冷是因为阿修罗和破坏神力量碎片的缘故,那么,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是不是他遇到了格外强大的力量碎片?
他又想起了无端出现在他手里的那个莲花石坠。
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又为什么会把这个石坠放在这里?这和这次严寒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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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带着疑虑和不解,帝释天有条不紊地履行着春神的职责,检查该开放的花朵是否如期开放,该发芽的草木是否已经披上绿装,哪里还缺少温和的春风,哪里还需要多一点雨水的滋润。
只是在这期间,他瞒着忉利天和弗栗多,以巡查天域平原为掩护,悄悄往北方去了。
神殿那边在知晓了阿修罗关于寻找和处置破坏神碎片的一系列计划之后,更是连下三道命令,要求他在极北之地解决所有有关神力碎片的事,并勒令他在冬季之外的其他一切时间里,必须待在冬神宫殿,最多只能来到极北之地与雪原交界的极寒深渊北侧。再往南踏足,神殿将命令其他三位季节之神,合力歼灭冬神。
帝释天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天域对付阿修罗的最后手段。这些年他的神力不断精进,早已不是当时那个在见习神灵当中都很难排上号的新人。可他始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阿修罗那边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如果说他一直都在北地寻找神力碎片,那么他现在的进展到底?他是否能够控制住破坏神那极其强大的杀戮欲望?
乘着春风和湿润的水汽,帝释天距离雪原边境越来越近了。眼前的天域平原广阔无边,景色却在发生极大的变化。越是向北,绿意逐渐变得枯黄。直到帝释天的呼吸间开始出现蒙蒙白雾,他才注意到,被茫茫雾气覆盖住的大地,已是白霜遍地。再往前一段路,薄薄的积雪随处可见。
帝释天瑟缩了一下,这充满了浓厚神力的寒气,虽然暂时还不及天域冬天的十分之一,却也让他有些缩手缩脚。
自从上任春神陨落之后,雪原边境常年都有精锐巡逻。他绕开了边境的巡逻队,继续向北赶去。很快,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宛若城墙一般的白色屏障。
那是什么?
从那边吹来的风里带着细碎的冰晶,划过帝释天的手臂,甚至让他感受到细微的疼痛。即使站得这么远,他还是清晰的感觉到那里的神力更加聚集,厚重且缓慢翻涌着,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在山谷间升腾、涌动,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那样充满了压迫感,仿佛随时都会奔腾而来,席卷整片天域。从那里传来的风声已不是寻常风声,而是风在怒吼、咆哮。如果说,被薄薄霜雪盖住的干枯草地尚且还有零星的绿意,那这道白色屏障之后,就是半人多高的积雪,和终年不息的风暴了。
帝释天知道他不能再靠近了,那里的寒气只会比冬季的天域还要刺骨难忍。可是他不甘心。握紧了手中那枚石坠,他在心里不断为自己加油: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弄清楚阿修罗到底怎么样了?你来到这里,不就是抱着能够偶遇的希望,见他一面吗?
过去看看吧,就算他真的无法通过那道风暴的屏障,也让他亲眼看一看,这数百年来,阿修罗究竟停留在一个怎样的苦寒之地吧。
只不过,在他准备继续靠近那道白色的屏障的时候,一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雪阻挡了他的去路,他每前进一步,周身掠过的风也就变得更冷。才坚持了没一会儿,帝释天的手脚都快要变得冰冷僵硬了。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再继续前进,而距离那片白色还有不少的路程。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那道风雪屏障,无奈地往回走去。不多时,巡逻队的神灵士兵们发现了他,连忙赶过来。被问及为何春神大人忽然来到这与雪原交界的地方,帝释天也只能以冬季极寒、担心北边入春会有延迟,因此特意来此巡查为由,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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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的,当他回到神域,才刚在踏进春神宫的大殿,就和忉利天、弗栗多碰了个面。
“帝释天,你去哪儿了?”
“啊,只是出去看看各地是否都顺利进入春天,稍微多花了一段时间。”
弗栗多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帝释天,接着忽然靠近,伸手从他头上取了什么东西下来。
“你从小就不会骗人,眼神里什么都藏不住——你去雪原边境了?”他将那东西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又给身边的忉利天看了,接着忽然就问出了这个地方。
“没有啊,我没有去那边……”
“你自己看,这是什么。”弗栗多将手心里的东西给帝释天看,“想蒙混过关?”
帝释天只看了一眼,瞬间就心虚了。
那是一朵极小的雪花。即使是在弗栗多的手心里停留了那么久,也没有融化,还是保持着薄薄的六瓣花形状。
“帝释天,只有雪原以及更北边的雪花,才不会轻易融化,那些都是受到了阿修罗神力影响的雪花。”忉利天将手掌附在弗栗多的手心,夏神温热的神力缓缓流淌而出,手心的雪片很快就成了一滴晶莹。他将手放下,再次看向帝释天,“我们之前一再告诫你,决不能擅自去雪原……看样子,你想见他的心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对你的劝告。”
“对不起,忉利天大人,弗栗多大人。”帝释天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好,可是他实在是没法放下对阿修罗的担忧,“但是我至少要知道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他居住的雪原是怎样的,那道白色的屏障的阻挡之下,模糊又迅猛的风暴是如何呼啸的……”
“什么屏障?”弗栗多忽然打断了帝释天的话。
“呃,就是……横跨在两座雪山的山谷之间,比天域神殿还要高出数倍的……白色风雪屏障……”帝释天仔细回忆着他看到的情形,可是他越来越不敢肯定地说出来,因为他发现随着他的描述,弗栗多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你确定?亲眼所见?”
“对……那时候我已经走过覆盖着白霜和薄薄积雪的地区,一直走到能看见雪山轮廓的地方……”
弗栗多的脸色,古怪的神情骤然变得震惊,随即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雪原的边界就是以积雪的雪线作为标记,每年都有变化,但大致位置不会变动。因此,在雪原边境巡逻的士兵,他们绝对不会擅自踏进雪线以北,哪怕是一步也不会。所以今年开春之后,神殿收到雪原边境的报告里写着,气温虽然偏低一点,但一切正常。”
忉利天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所以呢,弗栗多,你发现了什么?”
“你们还记得吧,当初光明天陨落一事,是我带人前往雪原调查的。在雪原边境,我们遇到了在那里等我们的阿修罗。”弗栗多说,“我自知无法深入雪原,但比起普通的神灵士兵,稍微向雪原北边多走一段,只要不是长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帝释天,你说的雪山山谷,是不是在通过雪原雪线以后,继续向北就能看到的一片终年积雪的山峰,其中唯一一处能够通行的谷地?”
“是的。”
“忉利天,你对那里还有印象吗?”
忉利天点了点头:“当初我们与破坏神战斗,就是从那处山谷离开极北之地的。”
“那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追击破坏神的时候,山谷之中有这样的屏障吗?”
忉利天略一思索,接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弗栗多,难道你之前去雪原遇到阿修罗的那次,你也没有看到山谷里有风雪屏障?”
“没有。那里除了遍地覆盖的积雪,根本没有帝释天说的白色屏障。也就是说,这道屏障,最早应该是我带人离开雪原、帝释天接任春神之时,就有可能已经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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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再三,忉利天和弗栗多还是决定把这一异常报告给神殿。就算他们相信阿修罗,但他们终究不能拿整个天域的安危作为赌注。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神殿诸位经过商议,仍旧是交给他们三位季节之神来调查处理此事。
帝释天松了口气,如果神殿要另行安排其他神灵来处理,他想插手就会变得困难。眼下无论是从神力强度的抗衡,还是人心的亲疏远近,神殿的决策也不无道理。
毕竟,最后的手段,神殿那边是坚决不会改变的。
就这样,春神帝释天在神经紧绷中安然度过了春天,将季节轮回交到了夏神忉利天手中。忉利天同样谨慎地查看着夏季整个天域的风和雨水,同样也没有异常。好在三人之中总有两人是有时间的,他们前往北方的频率越发密集。尤其是夏季,整个天域温度最高的季节,对冬季寒气的压制也是最强的。
帝释天和弗栗多再次前往北方。
“雪线后退了。”在雪原边境查看许久,帝释天说,“之前我来的时候,积雪的位置在更南边,是因为夏季的缘故吗?”
“雪线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你看,它已经从雪原退到快接近雪山山谷的位置了。”弗栗多否定了帝释天的猜测,“即使是忉利天的夏神之力再强,到雪原这边也已经没法起到大的影响,更不要说让雪原的雪线北退那么远。”
那原因是什么,是这堵白色屏障吗?
呼吸之间的白雾越来越清晰,雪山山谷间那道极其显眼的白色高墙,即使依旧距离遥远,他们也能够清晰地看到,冰雪的翻滚越发强烈了。先前帝释天还能透过这道屏障,依稀看见屏障后的积雪与狂风的足迹,可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年夏天的雪原和往年相比,温度变高了?”
弗栗多向身后随行的巡逻士兵问道,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雪原温度在夏季无端升高,雪线大范围北退,冰雪涌动更加狂躁的风暴屏障……这一切都不是好的预兆啊。
所有的变化都与冬神阿修罗有关,是不是接下来的冬天,会出大事?
阿修罗,千万不要有事,你一定要等我来找你啊!
没过多久,帝释天的猜想成真了。
这年的秋天格外短暂,短到丰收的果实还没来得及采摘完毕,金色红色的落叶尚且在枝头不愿离开,鸟兽们尚且还在储备冬粮、搭建住处,一夜之间天降暴雪,江河冰封,将它们悉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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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天域正在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灾难。
整个天域,几乎所有的活物都在瞬间被冰封了。河流湖泊中的游鱼保持着半跃出水面的姿态,山上的树木,树叶还未能落下就已经停止了晃动。暴雪乘着凶猛的北风,自北向南席卷了天域大平原,又在神域边界上折返、回环,将整个神域也围堵起来。神域由外围向中心开始逐渐冰冻,连一棵草、一朵花,都在极短的时间里变得透明冰冷。神灵们纷纷向神域中心的神殿方向撤离。他们的足迹才在越积越厚的雪地上留下,就又被随后降下的雪花填平了踪迹。神域之中,所有神灵的居所、宫殿正在被风雪一层一层覆盖起来。神域面积并不小,密集如织的雪遮挡了视线,让神灵们撤离的脚步越发艰难了。
弗栗多被神殿那边紧急召见。作为秋神,他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进入神殿没多久,传令官再次出来,宣布帝释天和忉利天一同进殿。
帝释天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终于还是发生了。
“此次冬季忽然提前,且封冻非比寻常,堪比天域历史上破坏神被封入北地深渊时的那次大寒冬——我等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测,那就是冬神阿修罗已经不再是冬神,他最终还是被破坏神的力量控制,他如今的行径与当年的破坏神无异,他是在毁灭整个天域!”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我们还不清楚的隐情,阿修罗不会……”
“帝释天,这暴风雪中处处都能感受到阿修罗非比寻常的神力,事已至此,你仍旧要自欺欺人?”
帝释天正要争辩,一同站在神殿王座下的忉利天,轻轻拉了拉帝释天的胳膊,示意他冷静。接着,忉利天抬起了头:“所以,现在需要我们三人去执行最后的方案了吗?”
“没错,忉利天。”王座上的话音既遥远又不容置疑,“为了这事关天域存亡的决战,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准备什么?
“是。”忉利天的一举一动始终还是那样优雅,可他说的话,却让帝释天听不明白,“自从阿修罗前往极北之地就任冬神,我已准备数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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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忉利天大人,方才您在神殿上说了什么?什么准备?”
一同退出神殿之后,成团的雪花扑面而来。忉利天却没有看帝释天,而是转身对一旁的弗栗多说:“能请你化形吗?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夏神宫殿。”
弗栗多只是看了一眼忉利天,更不答话,从他身体里顿时冲出一股极其强劲的神力,逼得神殿台阶下方聚集的神灵们纷纷后退。那些神力在弗栗多的周身盘旋燃烧,瞬间燃成了金色火焰的旋风,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格外耀眼。紧接着,从火焰当中倏地展开一对巨大无比的龙翼,裹挟着金色火焰猛力一扇,从神殿前直到长长的台阶下,厚厚的积雪被扬上了天。须臾,旋风燃尽,金炎爆裂,身披漆黑甲胄的赤瞳魔龙,于风暴之中仰天咆哮。
“是弗栗多大人的本体!”
“这太惊人了,弗栗多大人从不轻易解放神力……”
魔龙无暇去听神殿下的议论,他回过头看着一旁的忉利天和帝释天,便垂下一侧的龙翼,声音略带焦急:“快上来。”
忉利天点了点头,一把拽住还有些愣神的帝释天,乘到了魔龙的背上。
“抓好了,风雪太大,你们要小心!”
魔龙扇动了一下双翼,接着,两条有力的后足猛地跃起,双翼掀起了强有力的气流,托举着他冲上天空,冲进极寒的风暴里。忉利天一面抓紧魔龙后背上凸起的棘刺,一面拉着伏在魔龙背上的帝释天,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弗栗多的后背上摔落下去。
“你应该是第一次乘着弗栗多的本体在空中飞,别怕。”即使是被风雪吹刮得连说话都很困难,忉利天还不忘提醒帝释天,“我们现在去夏神宫殿取一样东西,之后我们马上去北边,去找阿修罗——不然的话,我们谁都没办法靠近极北之地。”
夏神宫殿位于神域的南边,是距离极北之地最远的。此时此刻,宫殿所在的夏神之湖早已结了厚厚的冰,从湖边通向湖中宫殿的白石步道全是冰花。魔龙降落在夏神宫殿前,抬起双翼为他们遮挡住越来越猛的飞雪。忉利天从他背上跳下来,快步走进宫殿深处的神坛。帝释天紧跟上去,他看到忉利天踏进神坛,以神力从神坛中央打开了一处石匣,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好像水晶球的圆形容器。
他捧着那个水晶球,重新回到神殿外,将水晶球高高举起:“弗栗多,来吧。”
魔龙微微眯起了眼,接着他伸出利爪,将坚硬的指爪靠在水晶球的表面。只轻轻一碰,水晶球应声而碎,里面的东西顿时飞了出来,漂浮在忉利天的身边。
那是三朵淡金色的莲花。
“帝释天,你过来。”
帝释天托起其中一朵莲花,轻轻放在帝释天的胸前,接着向他胸口一送。那朵莲花的花瓣颤动着,逐渐变得透明,一下子就融进了帝释天的身体里。与此同时,帝释天觉得自己的心口顿时暖和了起来,像是被暖阳照耀着全身,很快,他就不觉得冷了,甚至觉得自己正处在最舒展的夏天,连每一寸皮肤都变得舒适自如了。
这是……
之后,忉利天将另外两朵莲花分别放进了自己的和弗栗多的身体。做完这件事,他示意帝释天再次回到弗栗多背上。魔龙黑色的躯体腾空而起,载着他们迅速朝北方飞去。
“抱歉,帝释天,这件事我一直都瞒着你。”高空盘旋的气流被黑色的龙翼破开,忉利天忽然说道,“这金莲是我养在夏神之湖中,吸收夏日阳光最多的莲花。我将它们以神力保存,安放在宫殿的神坛中,数百年来,它们不断吸收夏季和我的力量,已经成为了我神力的结晶。当初我计划这样做,也是因为阿修罗和极北之地的缘故。并非我擅自怀疑他,只是我担心,破坏神太强大了,如果阿修罗有半点闪失,就有可能会出现失去控制的冬天。到那时候,如果我们没有办法靠近他,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
“神力结晶在培养过程中,本来就很难保持稳定,更何况还要积攒足够抵挡冬神的神力,我选择了数朵金莲,只有这三个结晶能够培养至今。可是即便如此,一旦越过雪原,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结晶的夏神之力能够保护我们多久,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你做到如此地步,我就不会让你失败。”弗栗多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我给你补充了那么多的神力,可不是打算看着你的苦心白费的。”
对话就这么中止了,忉利天扭开了视线,望向白茫茫一片的天域大地。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再一次开口。
“雪原边界似乎已经过了……雪山山谷就要到了。”
“不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弗栗多忽然降低了飞行的高度,越来越迅猛的暴风叫他难以在高空维持平衡,“是快到山谷了,可是……山谷应该已经没法通行了。”
天是灰色的,滚动的云团就像积压在天域上空的封锁线,连天空都被封住了。眼前的山峰几乎与厚重的云层相接,从山峰起伏的间隙,不断有白色的雪雾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那些雪雾翻滚着落下,看起来轻飘飘的,可是落地的位置却激起了更加凶猛的雪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向着山峰之外在狂风的助推下急速奔涌。弗栗多带着他们在雪原上空盘旋,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落脚点,风雪之强,让他都快要没法睁开眼睛了。可是放眼之下,雪原的积雪就像是决堤的洪流,任何东西只要降落下去,瞬间就会被卷走。
“怎么办,忉利天,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降落了,就算我们到地面上,也根本不可能靠双脚进入极北之地!”积雪在他宽大的双翼上滚落堆积,龙翼的末端已经开始结冰了,“高空风雪太猛了,你们还好吧?!”
“我没事!”帝释天只能勉强用手遮挡扑面而来的雪花,要不是金莲结晶的力量,他可能早就冻成冰雕了。
“弗栗多,不管怎么样,这道山峰我们必须跨过去才行!我感觉到山峰那边传来的神力波动好像不止一种,阿修罗可能遇到麻烦了!”
“那你们可要抓稳了。”弗栗多在半空中斜着身子转了个大弯,暴雪倾泻的群山正对着他们,“夏神积攒了数百年的神力,我现在就来试试看!”
迎着风暴,弗栗多再一次展开了漆黑的龙翼。他的胸口渐渐燃起了一团火焰,炽热而耀眼的光芒逼退了所有靠近他们的雪花和寒风。金色莲花的虚像映照着每一片龙鳞,顷刻间在龙鳞上勾画了金色的纹路。魔龙的全身都沐浴在金色的神力当中,他爆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震得风雪纷纷避让。紧接着,他就像驱散阴霾的太阳一样,带起一阵金色的旋风,逆风直冲进了遮天蔽日的雪暴之中。金色的身形眨眼间就被吞没,但没多久,厚厚的风雪之中,一道刺眼的光芒冲上云霄。兴许是这股来自夏天的神力被瞬间点燃之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们所过之处,连密不透光的雪云都被撕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一时半会竟难以再次聚合。他们越过了起伏的山峦,冲出了暴雪的阻隔,终于再次看见了冰封的荒原。
更加猛烈的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被雪花勾勒出形状的风,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毫不留情地砸向魔龙金色的躯体,试图将闯入者周身的屏障击碎。
“抓紧了!”弗栗多咆哮起来,他用力抖动了一下双翼,一个回旋躲过了暴风的袭击,接着便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暴风在身后紧追不舍,他们根本连甩都甩不掉。帝释天努力辨认着方向,他忽然看见远处白得一片模糊的地方,隐隐约约像是站着什么人。
“忉利天大人,那边有人!”
“什么?”
可是,他们都没有看清那是谁,从那个方向,忽然就爆出一股惊人的神力。冰原上的坚冰瞬间炸开,厚重而泛着白光的巨大冰块像是爆发的火山那样,顿时被这股神力炸上了天。全力躲避暴风的弗栗多根本来不及躲闪,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暴风裹挟着冰屑和雪团将他们吞噬,轻而易举就将他们卷到了别处,再重重地摔向地面。
等帝释天终于从雪地上爬起来,他感觉全身每一处关节都要散架了。四周除了厚厚的白雪,冰原上凸起的一个又一个冰堆,他完全看不到弗栗多黑色的巨大身影,更不要说忉利天了。
空旷的冰原上没有任何活物。风雪越发猛烈了,掠过耳边的风声,全都是野兽般的吼叫。
在一片白茫茫的视线尽头,帝释天又看见了那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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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风声依旧在呼啸,雪幕遮蔽之下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帝释天用力从雪地上站起来,以神力召唤出一柄长剑挡在身前。他现在无暇去想忉利天和弗栗多究竟被刚才的风袭卷到了哪里。从高空跌落到冰原上,周围又都是茫茫风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掉在了冰原的什么地方。
如果忉利天和弗栗多还在一起,那就应该不用太担心,他们在这里战斗过,无论如何也一定比自己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方位。
风雪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手臂上,很快就被他体内的夏神金莲之力融化消散。帝释天不敢放松警惕,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紧盯着那个人影:“什么人在那里!”
人影没有任何回答,隔着风雪,他有着高大的体格,不知道为什么,帝释天似乎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着装,看不清他身上的任何细节。那就是一个黑色的影子,诡异地伫立在那里。
帝释天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从那个人影的方向上,帝释天感觉不到任何实体的气息,只有一团怪异的神力盘踞在那里,缓慢地流动着,与冰原上越来越猛烈的风格格不入。
又是一阵狂风,帝释天连忙伸手遮挡。等他再把手放下时,前方的人影忽然不见了。
古怪的神力若有若无地消散在暴雪中,帝释天只觉得身体一阵僵直,并非寒冷,而是另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他的身后忽然变得冰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缓慢地沿着脊背一点点渗进他的骨髓之中。帝释天的双手有些发抖,但他除了握紧手里的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寻求安全感的东西。他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在他背后的,很可能就是这次极北之地的异变之一!
僵持越久越不利,帝释天猛地一个转身,挥剑劈向身后。他这一剑用了十足的力气,加上长剑是他神力所化,威力远远超过了一般刀剑。视线之中掠过的那个高大人影,在他猛烈一击之下,顿时被拦腰斩断。帝释天不敢有丝毫犹豫,双足一点就向后退去,用最快的速度拉开了距离。
可是十步之外的人影没有动。或者说,帝释天的那一剑,明明将人影腰斩了,但人影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变成两截。斩击的位置腾起一股黑色的火焰,人影受到重创一般摇晃了一下,又重新站直了。接着,人影的脸扭动了起来,倏地咧开一道弯曲的口子,那道口子一直向上,几乎咧到了耳根,口子的上方,瞬间睁开了三只眼睛。
人影终于露出了一张清晰的脸。帝释天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是……”
那张脸上,过分夸张扭曲的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下一秒,帝释天手中的长剑被瞬间震碎,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像是被山顶上滚落的巨石击中一般飞了出去。他眼前发黑,脑袋里一阵轰鸣,紧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数只拳头砸中,连全身撞击在带着棱角的冰堆上的剧痛都险些感觉不到。等他的眼睛终于能够再次看清冰雪的白色,带着扭曲面庞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帝释天的面前。
身后的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他果然没有实体……
人影再次咧开了嘴角。
帝释天根本没有时间进一步思考对策。耳边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震得他头疼欲裂。从那个人影身上又爆发出了那股诡异的神力,它的波动像是无情无尽一般,随随便便就能叫人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帝释天本能地抱住头,却猛然发现身下封冻千年的寒冰应声而碎。冰原被炸出一个深坑,而帝释天却完全没法躲闪,随着崩落的冰块和冻土一齐坠落了下去。但是那些冰块并没有随他一齐掉落,而是被那神力磨成了无数的冰锥。那些冰锥就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悬浮在深坑上方,须臾之间,就朝他急速刺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冻土和冰屑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滚起了浓浓的雪尘,瞬间将深坑覆盖。土石冰层噼里啪啦地落下去,本来应该是非常嘈杂的声响,在呼啸的暴风雪当中却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然而,没多久,从深坑之中传来了枝条生长的脆响。
那声音清脆、连绵,越来越密集,饱含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是种子破土般势不可挡。比冰锥掉落的速度更快,无数坚实的、比人的胳膊还要粗的藤蔓攀爬着冰壁直冲上来,刺破了滚滚白雾,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黑色的人影。紧接着,在藤蔓的托举下,一身白衣染血的帝释天重新回到了怒号的北风之中。
“变成他的脸,就以为我会失去反抗能力?”又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里,沾上了他伤处滴落的鲜血,刀锋尤其耀眼,“很抱歉,阿修罗长得比你这副模样好看多了,别让我看见你这拙劣的演技,破坏神。”
“破坏神”一词刚一说出口,被藤蔓卷住的人影,顿时笑不出来了。
“纠正一下,你这样的神力,说是破坏神根本算不上。”手掌轻轻一翻,藤蔓就像是卷住猎物的蟒蛇那样狠厉一掐。被称为破坏神的人影发出一声比野兽还可怕的吼叫,他黑色的身形一下子就被捏碎了。
斑斑点点的黑色如同墨水一般溅洒在雪地上,变成了一朵黑色的花。帝释天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正面交手之后,他开始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了:“阿修罗说过,他来到北地之后,散落在冰原上的破坏神碎片开始复苏……而你,就是其中一块神力碎片。”
人影被他灵神所化的藤蔓捏碎,可是藤蔓的层层包裹之下,神力的跳动越来越强烈。如果说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每当冬季风雪过分肆虐的时候,就是破坏神碎片在作怪。之后的冬天,风雪又会回到往常那般,说明神力碎片已经被处置,不再影响冬天了。
那么这一次冰封整个天域的极寒,对应到这个规律中,什么样的神力碎片会有这样的影响力?
帝释天回到地面上,凝视着不远处,他的藤蔓正把那块碎片越缠越紧。如果能就此破坏它,也许天域的这场严冬就能够有所缓解。
可是,藤蔓越是缠得紧,越是缠不住那块碎片。黑色的火焰从藤蔓间隙中不断挤出,无情地舔舐着层层叠叠的藤蔓。比起火焰灼烧,那更像是神力对神力的碾压与溶解。没多久,零落一地的藤蔓,很快就被风雪掩埋。那些黑焰并没有消失,反而攀上了更多的藤蔓,燃烧得更加猛烈。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燃去了外形,剥出了春神的灵神之力。那些淡白色的神力挣扎着试图冲出黑焰的包裹,最终仍旧是被吞噬殆尽。
所有的藤蔓,没过多久就全部都化成了看不见的灰烬。
帝释天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他所面对着的神力碎片,就算是破坏神的,可是破坏神的神力大部分都被阿修罗继承了,留下的其他碎片再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自己的灵神之力销毁得如此不留痕迹。黑色模糊的人影就像一团更大的黑焰,由碎片向外围不断燃烧,一面散发着比之前更加阴沉的危险气息,一面向着帝释天逼近了。
由春神之力凝成的藤蔓屏障被悉数烧光,帝释天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这块碎片的面前。那确实是破坏神的神力碎片,可是,那碎片的形状尤其特别——那分明是一颗心脏的模样。
心脏,神力,碎片……
又是一阵更强的压迫感袭来,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这股气息给冻结了。
不可能吧,这块碎片,居然是……
每个神灵的神力在体内流动,而神力汇聚的核心,也就是神灵的“心脏”,称作心魂。心魂是个强大的存在,作为神灵的力量之源,只要心魂完好无损,神灵就不会陨落。
但心魂不是永存的。心魂尚在神灵体内、或是神灵的身体没有被毁灭的前提下,心魂会一直存在,而且,心魂需要肉体的保护。简单来说就是,对一个神灵而言,失去了心魂或者失去了肉身,就等于灰飞烟灭了。
帝释天从没听说过哪位神灵的心魂,即使在肉体湮灭、神力易主的情况下,还能够继续存在。眼前的那个人影变得愈发清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想要立刻逃跑的畏惧感一层高过一层。帝释天终于明白了,阿修罗一直以来在极北之地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同样的,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神殿那边,即使知道阿修罗继承了破坏神的神力,还要让他回到曾经封印破坏神的地方。
他们根本就是想让阿修罗和破坏神同归于尽!
漆黑的心魂不断燃烧,黑色的火焰掠过碰到的一切,连空中的雪花都被染成了黑色,成为了一团团乘风飞舞的黑色火焰。火焰被风暴卷起,朝着因为神力压迫而无法动弹的帝释天席卷而来。他的脸颊、手臂、衣摆、双脚,顿时被这黑色火焰团团包裹。比肉体灼烧更加痛苦的,是神力的焚毁,沾到黑焰的地方,顿时失去了所有感觉。那些黑焰钻进了他的身体,沿着他灵神力的流向一直涌进他的胸口,在他的心魂沉积、炸裂,似是要将他的胸膛撕出一道喷血的口子。帝释天捂着胸口站都站不住,拼命想要挥开这黑焰,却是徒劳。黑焰终于消散,帝释天身上连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了。这时候,来自体表的剧烈疼痛才真正开始刺入骨髓之中。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直咬得鲜血淋漓才没让自己发出惨叫声。喉咙里焦灼着,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大口的鲜血洒在脚下,顿时就变得冰冷。
若不是手中的长剑还在,他早已跪倒在满是鲜红的冰面上了。
这就是破坏神的心魂之力吗?
不可能会赢的,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帝释天的脑海里昏昏沉沉,朦胧间,他又想起了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阿修罗,原来……你成为正式神灵之后,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我在圣水池中安然沉睡的每一个冬天,你都在这茫茫冰原之上,拼尽全力战斗着吗?
我知道你一直面对着这一切,原以为成为春神的我,也能有足够的力量,也终于能够跨过整个天域来为你做些什么。
可我终究没有勇气跨过雪原,穿过风暴来找你。我想为你分担孤独和痛苦,到最后不过是一句自我安慰的空话罢了。
“啪嗒”一声,被血染红的莲花石坠掉落在了冰面上。帝释天看着那颗圆润的白色石头,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阿修罗啊,你把它送还给我,果然还是因为我不值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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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遥远的北方,忽然响起了闷雷滚动的巨响。头顶的云层被搅动了起来,开始了缓慢的旋转,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风暴吸引了。
几乎无法察觉的、熟悉的神力波动,乘着风雪而来,拂过了帝释天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阿修罗,对了,阿修罗,如果这里出现了破坏神的心魂,他不可能感觉不到。整个极北之地都是冬神的管辖范围,他一直都在处理那些四散的碎片,现在一定正在某处,他一定会察觉到这个可怕的东西就在这里。
阿修罗会发现的,他一定会赶来的!
就像是一股神奇的力量,那个名字简短的音节在帝释天的舌尖上轻轻跃出,瞬间使他恐惧绝望的心平静了下来。狂暴的风雪似乎全都停歇,刺骨的寒意仿佛从不存在。这片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冰原上,帝释天忽然就找到了他可以完全托付信任的存在。对,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凭一己之力战胜破坏神的心魂,也不是沉浸在那些悲观无用的可能性当中,而是在阿修罗赶来之前,尽量削减心魂的力量,为阿修罗争取时间。只要阿修罗能及时赶到,他们就一定能够战胜破坏神的心魂!
帝释天再次站了起来,他的周身开始腾起灵神燃烧的白光,那些光芒落在手中,使他手中染血的长剑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锋芒。他抬头望向步步紧逼的黑色心魂,心中却再无恐惧与退缩。
“我的阿修罗,他终会将你彻底埋葬!”
无边无际的冰原上,狂暴的风雪叫嚣着葬送每一个踏足于此的生灵。可是就在此刻,风暴呼号的绝境之中,一黑一白两道火焰以极快的速度碰撞、冲击,掀起的尘埃有如千军万马交战正酣。帝释天从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燃烧着自己的神力。阿修罗的事,他总是自责,总是担忧,总是瞻前顾后,却唯独没想过放手去做,去争。世人都说春神是温暖和煦的,可谁又能料到,即便是温润如玉的神灵,也有如此狂暴的一面。冰原上到处都是粗藤在扭动扑杀,将雪白的冰面碾压撞击得伤痕累累。它们击退了每一团风雪,击碎了每一块坚冰,正面迎击破坏神的心魂之中腾起的黑色锁链,为春神的每一次进攻扫平一切障碍。即使是被黑焰缠身,更加炽烈的夏日烈炎促使它们生出灿烂的金色枝叶,将破坏神的不祥之火横扫一空。一时间,白色的,黑色的,金色的,充斥着各种神力的碎片漂浮在这一片广阔的冰原,又被每一道致命的挥砍斩成尘埃。风暴愈加猛烈,雪花惊恐地四下翻飞,拼命想要逃离这神灵之间的战斗。黑色的心魂不断补充着锁链般的触手,一次一次攻向帝释天所在的位置。可帝释天却在这黑色的剑雨之中轻盈地躲闪穿梭。那些致命的黑刃擦过他的肩膀,划过他的手臂,却再也无法给予更多的伤害。他不断前进,用手中的长剑斩断了无数袭来的黑色利刃,终于倾注了全身的神力,怒吼着劈开了破坏神漆黑的影子。破坏神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虚无的黑色影子被这猛力一击,一时间荡然无存。那颗闪烁着血液光泽的黑色心魂,终于从层层叠叠的黑影包裹之下暴露出来了。
帝释天更不犹豫,回身就是一剑,照着那颗心魂猛地刺了过去。“铮”的一声,火花四溅,那颗心魂虽已没有神力遮掩,却在帝释天的全力一击之下纹丝不动。他只得暂时拉开距离,伺机寻找下一次进攻机会,然而结果一样,他完全没有办法伤到那颗心魂。这一次,他反而被心魂爆发出的神力冲击给震开了。
不行,即使将心魂周围保护的黑影全都斩开,他的神力还是不足以击穿它。帝释天气喘吁吁地握着剑,他的双手因为一次次全力挥剑劈砍被震得皮肉红肿。剑柄磨烂了皮肤,只见一片血肉模糊,不仅疼得钻心,还在不停地颤抖,可是他不能放下剑,因为对面的心魂又涌出了黑色的神力。神力恢复得非常缓慢,显然也是受到了帝释天的重创。看样子,短时间内他是无法恢复足以保护心魂的屏障,可他仍旧是蠕动着凝出一张脸。
“帝释天,你终于来找我了。”
那张脸用着和阿修罗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声音,呼唤着帝释天的名字。
“帝释天,这数百个寒冬,你过得还好吗?”
“我被囚禁在这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是来见我的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
帝释天握着长剑,这昼思夜想的温和声音叫他心中升起无限的酸楚。他仍是握着剑,却慢慢垂下了手,朝着他走去。
“没错,帝释天,我知道你心里也在想着我。”
“阿修罗。”帝释天叫出了那个名字,“是……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每天每夜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这真让我高兴。”阿修罗的声音微笑了起来,“帝释天,到我身边来……我与你分别数百年,我太想你了。”
“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帝释天低垂着头,他站在了那颗心魂的面前,半垂着眼帘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你知道吗?我曾经答应过你,成为正式神灵之后的第一件事。只可惜,我从未做到。”
“不急,你答应我的事,可以日后慢慢还。”
漆黑的神力像一只手那样,轻轻抚过帝释天满是血污的嘴角。那泛白的嘴角轻轻扯了扯,最后化成一抹浅淡的微笑。
“我答应过你,当我成为正式神灵之后,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哦,那真是个巨大的惊喜,我的帝释天……我几乎要忘记你与我的这个约定了。”
“我现在可以拥抱你吗?”
“当然可以。”
帝释天依旧在微笑着,他松开了手,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脚下的坚冰上。接着,他轻轻抬起手臂,抱住了面前的“阿修罗”。
“阿修罗,我真的很想你。”
帝释天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春日里掠过的飞鸟身上掉落的羽毛。
“我真的,真的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黑色的神力在帝释天的背后飞速聚集,像利剑一样直刺向他的后心。可是比黑色的利剑更快,一柄纯白的刀刃从前向后,穿透了帝释天的胸膛。
“只不过,就算阿修罗来不及赶到,你也没资格听我说那些话。”
帝释天的手中,神力再次凝结成一柄刀刃。只不过这一次,刀刃穿透了黑色的心魂,而刀刃刺入的位置上,显现出了莲花的图案。霎时间,破坏神漆黑的心魂上,绽开了一朵巨大的金莲。金莲不不断散发着炽烈的神力,像是从太阳上采集而来的烈焰那般焚烧着一切黑暗之物。漆黑的心魂被猛烈地灼烧着,破坏神的“脸”在火焰中不断扭曲,像魔鬼那般面目可憎。他就像疯了一般使劲挣扎,在不断爆炸的声音中发了狂一般用仅剩的神力缠住了帝释天的脖子,试图将他的脖子拧断。须臾,他又疯狂地咆哮起来,将帝释天从冰面上提了起来,再重重地甩出去。灌注了夏神金莲的刀刃从他胸口拔出,没有任何伤痕,却将他体内最后一丝护体的神力给抽离殆尽。不断熔毁的黑色心魂就像是正在流淌着黑色的血,心魂不停地跳动着,似乎是在这重创之中徒劳地想要最后一搏,然而每一次跳动,刀刃贯穿的位置都会燃起更加刺眼的火焰。
最终他失败了,因为有一股更加强大的神力正在急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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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是你来了吗?
帝释天倒在冰面上,暴风雪在破坏神的怒号之中变得更加强劲了。他努力想要抬头看一看神力靠近的方向上是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他发现他的脖子忽然就失去了感觉。紧接着,他的双脚、双手,在瞬间的麻木之后也没有了知觉。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却见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连手指都无法弯曲。透白的霜花在指尖蔓延,一点一点穿透了他的骨肉,包裹了他的手背、手心、手腕、手臂。帝释天觉得很冷很冷,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可是他的手脚都已经被完全冻住了。他看见自己的头发垂在冰面上,那上面挂满了冰渣,却连身边的狂风都没法吹动分毫。
好冷,天域最冷的冬天,也比不上他此刻穿透了全身的寒冷。他想朝着神力所在的方向挪动,于是全力想要移动一下自己的手。可是,他只听见清脆的碎裂声。他的手腕上,一道清晰的裂痕顿时爬满了整个手臂。
视线开始模糊,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也正在被冰封。“噼啪”“噼啪”,越来越多的碎裂声从他身上传来。他忽然觉得很困,很累,耳旁呼啸的风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仿佛狼的嚎叫声,在他听来就像是催眠曲一样遥远。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修罗,成为正式神灵的话,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帝释天在夏神之湖的湖畔,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为忉利天修剪、整理莲花的枝叶。阿修罗坐在岸边默默地看着,听见帝释天这样问,他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
“唉呀,你再想想嘛,如果想不出来的话,我可以把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先告诉你。”
“嗯,你想做什么?”
“我啊,想给阿修罗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修罗抬起头看着帝释天,对这个回答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不理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问道:“为什么想给我拥抱?”
“因为高兴的事情是一定要分享的。这样,就会有不止一个人感到高兴了。”
阿修罗看看帝释天,最后微笑起来,“你可以分享给忉利天大人和弗栗多大人。他们是你的老师,第一份快乐,你应该分享给他们。”
“可我就是想先和你分享。”帝释天小心地整理着一支莲花,最后将它轻轻采下,“因为我很喜欢阿修罗呀。”
“喜欢……我?”
“嗯,因为阿修罗很好啊。”帝释天拨弄着莲花柔软的花瓣,他的眼睛就像夏神之湖一般闪亮,“阿修罗有说不完的好,这么好的阿修罗,应该时时刻刻都是高高兴兴的。别人不喜欢阿修罗,那我就把那些喜欢都补上。别人不能让阿修罗高兴起来,那就让我来,我会把我所有高兴的时刻都分享给阿修罗。”
“帝释天,你不要这样勉强的。”阿修罗苦笑起来,“你不用这样,总是违背自己的内心来想办法哄我……”
啊,又在说这样的话了。
帝释天有些生气了:“你不也是这样吗,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无条件地肯定、无条件地夸奖。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勉强自己对你好,那么你是不是也在勉强自己夸奖我?”
被这样反问一句,阿修罗直接没了声。帝释天发觉自己似乎说重了,神色有了一丝慌乱:“我没有说你的夸奖是在敷衍我的,我觉得……我觉得听到你夸我,我会特别高兴!真的!”
阿修罗又恢复了之前沉默的样子,只有那双眼睛始终温和如故。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下到湖里,蹚水走到帝释天面前。
“抱歉……我只是还没有习惯有人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会说喜欢我,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愿意把自己最高兴的时刻分享给我。”
说着这些略带歉疚的话,阿修罗反而才是说错话的那个人。帝释天干脆一把将手中的莲花递给他:“那就快点习惯呀,以后也会有很多很多高兴的时候,也一定会有别人一直对你好,一直喜欢你,一直与你分享快乐……”
“我不需要。”
接过莲花沉吟一声,阿修罗忽然张开手臂,一把将帝释天抱紧在怀里。他抱得很用力,帝释天只得努力踮起脚才能面前站稳。
“阿修罗?怎么……了?”
“我不需要其他人这样对我。”他紧紧抱着帝释天,低缓的声音埋藏在帝释天的肩窝里,柔软得像是小兽在呜呜,“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只要帝释天。”
阿修罗,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念你。
我想与你分享快乐,想一直对你好,想每天都能够看到你笑。
我啊,还想再对你说一次“喜欢”。
风雪无情地落下,将他僵冷的身体覆上了一层积雪。他布满了裂痕的手边,白色的莲花石坠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些话……你应该听不到了吧。
——————————————
(尾声)
帝释天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春神之森,那里新发的嫩芽与新开的花,散发着阵阵香气;他梦见了夏神之湖,那里成片的莲花圣洁美丽,池中的游鱼自由自在;他梦见了秋神之山,那里天高云淡,险峰峻峭,举目望去,无限风光。
他还梦见了冬神之原。梦见这里冰雪宁静,梦见这里再无肆虐风暴。
他梦见了阿修罗,看见他正站在不远处,只是轻松地一伸手,掌心的风雪就凝成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身体圆嘟嘟的,脑袋也是圆嘟嘟的。他看见阿修罗伸手在雪人的脑袋上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那个圆溜溜的小雪人,一张小脸和自己倒有几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梦?
帝释天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体无比僵硬,好像还没有什么知觉。脖子好像能动了。于是他费力地把头抬高,再左右转转,想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好像是一张大床。床架的颜色和质感有点像白色的石质,装饰的花纹基本都是雪,冰的图案。床帐随意地挂着,淡白色还附着细细的冰花。可是他睡着的枕头却很柔软舒适,盖在身上的绒毯也非常厚实。
他把脸转向床的另一侧,却被正伏在床沿熟睡的人给吓了一跳。
阿修罗?
阿修罗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帝释天醒了。他伏在那里,一手放在床上铺着的绒毯上托着帝释天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上面,像是把他没有知觉的手小心捂住一样。他看起来睡得很沉,肩头随着呼吸的韵律在轻微地起伏。
外面还在下雪,透过冰晶一般剔透的窗格,帝释天看到那些雪花正在轻快地飞舞。
风暴停歇了吗?极寒的冬天恢复正常了吗?破坏神的心魂在哪儿,被消灭了吗?
忉利天大人,还有弗栗多大人,他们在哪?有没有安全?
神域呢,神域的大家还好吗?
帝释天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他太想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这间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帝释天看向门的方向,却见忉利天小心推门而入,他的手里还搭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见帝释天醒了,他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悄悄绕过了床沿,来到阿修罗的身后,将毯子仔细地盖在他的身上。
“他好几天没休息了,让他睡吧。”轻轻抚了抚阿修罗有些凌乱的头发,忉利天轻柔的声音格外令人安心。“他被破坏神的心魂引入极寒深渊,在那里的幻境里战斗许久,最终冲破幻境赶来。粉碎了破坏神的心魂之后,把你带回来,同时又派部下前来支援,安置好你之后又赶去找我们……如果他没找到我们,恐怕我也没法保护弗栗多了。”
“弗栗多大人也在这里吗?”
“没错。”提起弗栗多,忉利天的眼里满是心疼,“他耗费金莲之力带我们冲进极北之地,又为了躲避风暴遭到破坏神心魂的袭击。我们和你分开以后,遭到了其他神力碎片的攻击。弗栗多没有了金莲的保护,宁可顶着被风暴耗尽所有神力的危险护着我,也不肯解除本体自保。上一次在这里,他救过我一命,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让他活着回到神域——只能说,我的夏神之力与这里多少还有一些可以抵消的方面。在我战斗到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候,幸亏阿修罗赶来了。”
“他没事儿吧?”
“嗯,他在冬神宫殿的另一个房间里休息。弗栗多的神力消耗不亚于你,昨天醒来了一会儿,又睡着了,小修在那边守着呢。”
“小修?”
“极北之地的荒原上,风雪有了自己的意识。阿修罗驯服了他们,并将他们的首领留在冬神宫殿当值。那位风雪首领虽然本是无形之物,却因为冬神神力的影响,常年维持着狼的形态,阿修罗就叫他‘小修’。”
帝释天忍不住笑了:“那是极北之地的风雪精灵,雪狼吧……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嗯对了,当值的雪狼还有一头,阿修罗叫他‘小善’。”
“这又是什么名字?”
忉利天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阿修罗,调侃道:“他说了,因为觉得你很善良,所以为了和小修凑对,就把另一头雪狼叫成小善。”
帝释天扭过了脸:“这是在想什么……”
“帝释天,你现在只需要养伤。雪狼们已经去极北之地各处巡查过了,破坏神的心魂被毁之后,所有的神力碎片都消散了。在他们探明了前往神域的可能性之后,我将这里的情况写成文书,请他们帮忙送去了神域。要不了多久,神殿那边应该就会知道这里的情况了。”给帝释天盖好绒毯,忉利天站起来,“我去看看弗栗多的情况,你好好休息。”
“嗯。”
“对了,阿修罗和我说了。”忉利天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他追踪破坏神的心魂很多年,也交手过几次。他说,如果不是你这次破釜沉舟一般给予的重创,他是不可能彻底摧毁破坏神的心魂的。”
“破坏神的心魂,真的已经被消灭了?”
“是的。”忉利天说,“所以你可以彻底放心了——破坏神的心魂已毁,就代表破坏神这个存在,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目送忉利天掩好房门离开,帝释天呆呆地望向床帐的顶部,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放松感。
破坏神不会再出现,也就是说,阿修罗终于可以不用继续被误解了。他不会再和破坏神画等号,从今往后阿修罗就只是阿修罗而已。
“他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屋子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更添了几份沉稳。帝释天看着床边的阿修罗睁开眼睛,像很久以前那样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憋了半天,帝释天才有些局促地挤出一句:“我以为你没有醒。”
之后阿修罗忽然就笑了。他笑得很放松,可眼神里却始终有着抹不散的心疼:“我也以为你醒不来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像快要裂掉的冰块那样,全身都是裂痕。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真怕还没来得及赶到宫殿,你就从我怀里彻底消失了。”
“我……对不起。”
“冬神宫殿处在极北之地神力最集中的地方,在这里,被寒气所冻僵的生命都可以慢慢恢复。你伤得太重,又是破坏神心魂黑焰的灼伤,又是极北之地寒气的冻伤,加上神力近乎枯竭——你这一觉就睡了十天,即使是醒了,被冻僵的身体短期内也还是没法行动,更不要说完全恢复了。”
阿修罗平静地陈述着帝释天所不知道的真相。自始至终,他的双手一直握着帝释天冰凉无知觉的右手。
“帝释天。”他忽然将手轻放在帝释天的额上,拨开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从来到极北之地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象,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再见,我们见面的光景又会是怎样。”
“哈……我也没料到,会是这副模样与你重逢。”
“哪副模样都好。帝释天,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把所有快乐的事与我分享。”
“阿修罗。”帝释天眨了眨眼,“我怎么会忘呢?”
“我也想把我快乐的事和你分享。”
阿修罗说完,俯身将平躺着没法挪动身体的帝释天扶起来。他坐到床沿,将帝释天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抱紧在怀里。
“阿修罗?阿修……”
全身尚且没有恢复,帝释天没法反抗也没法挣扎,只能任他摆弄。可他倚靠在阿修罗的怀里,被他的怀抱紧紧护住,这让他有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阿修罗没有说话,他小心地低下头,在帝释天的额上郑重又温柔地留下一个亲吻。
“帝释天。”阿修罗呢喃着他的名字,轻抚他的脸颊,又在他眉心也落下了吻。“我说过我不需要其他人像你一样对我,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
原以为他只是拥抱自己,帝释天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得到阿修罗如此柔软的亲吻。这两个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让他惊讶,也让他欣喜。帝释天有些愣神,只不过在视线落到枕边的莲花石坠时,他才想起还有事要问阿修罗。
“这个石坠……为什么要还给我?”
阿修罗却早就看到这个这小物件,他伸手拿在手心里,用指腹细细地摩挲。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帝释天。
“我原本是想用这个与你道别的。”
“为什么?”
“我已经与破坏神的心魂交手数次,每一次,我都会被心魂吸引——不同于和其他神力碎片战斗,体内的破坏神之力受到心魂的鼓动,几次交手都让他占了上风。如果要凭我一个人,很可能最后的结局就是同归于尽,无论破坏神还是阿修罗,都将从神灵的世界永远消失。”阿修罗慢慢说着,帝释天也静静地听着,“我想不出能找谁托付我的遗愿……事已至此,本以为我不会害怕任何事了。可是我发现,我最害怕的,竟是你忘记我。我怕这世上唯一说过喜欢我的人也把我忘了,所以我就把石坠还给你。这样一来,如果我不在了,那么你在看到这枚石坠的时候,至少还会想起我。”
“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忘记的。”帝释天说,“我如果把你忘了,又怎么从你的冬雪之中打开新的春天呢?”
“你说得对。”阿修罗忍不住笑了,“你早已不是当年与我分别时的那个见习神灵了。你现在是春日之神,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穿过雪山山谷的风暴屏障来到这里……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
“阿修罗,那道风暴屏障是怎么回事?弗栗多大人说,他与你在雪原边境见面的时候,还没有那道屏障……那也是破坏神心魂的影响吗?”
“不是。”阿修罗摇摇头,“那道屏障是我设的。与破坏神残存力量的战斗越发激烈,我不能让极北之地躁动而危险的寒气影响天域的其他地方。”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握住了帝释天的手。
“当然了,因为你成为了新的春神。我更不能让那些危险的冬季,影响你准时带来春天。”
“但我相信,以后的冬天,一定不会是危险的冬天了。”帝释天接过了阿修罗的话。他靠在阿修罗的肩头,感到困意又一次袭来了。
“当然了。”阿修罗的声音也变得朦胧了。恍惚之间,帝释天感觉自己的嘴唇也被他轻轻碰了碰。
“不会再有严酷的冬天了。”
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有一个温柔的春神,在冬天的尽头等待着同样温柔的冬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