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的时间从23:59变成了00:00，看到这个数字，十代又一次深深地叹息。
挂在手腕上的金属手链借助手机屏幕的光芒，反射着银色的光辉。仿佛镶嵌一般牢牢固定在锁链上的血红色的碎宝石也随着十代的叹息和手上的动作，轻微地颤动着。
看来今晚又睡不好了。十代想着，抄起了摆在床边的塑料瓶，将瓶中的冷水送入胃中。
长时间的清醒令十代感觉非常不愉快，简单来说，他已经这样有好一阵子了。白天不仅要强打精神跑各种业务和照顾自己的生活，晚上还要勇敢面对自己居然会失眠的真实痛苦，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已经一个月有余。
理由十代自己很清楚，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因为解决方法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唉。”
十代叹息着再次打开手机上流量最大、用户最多的SNS平台。他的好友总人数和关注列表都不算少，但真正令十代感到绝望的是，这时候能肆无忌惮地发起即时通话的在线人数，是0。
十代的特别关注列表里，排在第一位的动态已经许久没有更新了。据对方说，由于自己被迫到封闭的客轮上旅行了一个多月，导致很多事情都跟不上现在的节奏，每天都忙着各种学习和出席本业相关的活动以及会议，根本没时间登SNS也不会特意登上来回复消息，有急事烦请电话邮件联系。
然后这也是对方的最后一条动态——特意发了一条解释为什么自己一直不在线，仅此而已。
十代看着那条9月1日发布的动态，发出了尤为响亮的一声叹息。


8月31日那天夜里，十代过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生日。虽然现在就用“最”来形容为时尚早，但十代自认为在至今为止的20年人生之中，只有这一次值得这个形容。

午夜时分，十代驾车，万丈目坐在一旁。车子奔驰在通往海滨的高速公路上，车上放着据说是副驾驶的那位特别关注的人最喜欢的歌手的音乐。两个人在歌声与路灯的灯光中一路行进。
有一说一，十代觉得万丈目亲手点播的歌有点儿不堪入耳——不是说歌手唱的不好，也不是伴奏的声音太刺耳。就，时不时从歌词里明确听出来的【做的时候】、【性】、【下面】、【凌辱】……之类的词，令十代总会在听到时感觉心脏骤停一秒。
不知道万丈目这么仪表堂堂甚至可以说个性略显冷淡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不正经”的歌。
十代在驶出高速公路时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万丈目，尽管风尘仆仆面带倦意，但万丈目表情非常坦然，甚至还会主动伸出手去把同个专辑里温柔而平淡的歌切过去，只听那些含有十代认为不堪入耳的要素的歌。
小40公里的路程对于新手十代而言也算是个不小的挑战，不敢过于分心的十代在看到万丈目的举动后便扭头专注于驾驶。
小车平安无事地离开了高速路，驶向了逐渐明亮的城区。
这次出行的难点不仅在于全程自驾，还要考验十代对于整趟出行的全部安排是否符合同行伙伴的心意。
等驾驶到某个大车站，看到站台上出站的末班车，十代这才在心里舒了口气，知道这趟行车之旅即将结束。
刚下高速，副驾驶位置上端着胳膊，一路眯着眼睛的万丈目先发话了。

“我饿了，为了倒时差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带我去吃点儿什么吧。”
“早聊啊，我也紧张了一路现在有点儿饿了。走，咱们吃好吃的去！”
“慢着，卡路里摄入还是要控制的。不要快餐！也不能让我等太久！”
“……妥，保证管饱又美味！”

车根据导航驶入了僻静的街区，停在了某间商务酒店附近的收费停车场。
但十代并不急着登记入住，而是把行李扔在车上，锁好车门，一路引着万丈目走向了不远处灯火昏暗的小巷子。
跟着轻车熟路的十代七拐八拐走了大概200米，冷清的狭窄路面豁然开朗，不少小馆子都亮着灯，里面或多或少坐满了食客。
十代的目的地是一家平凡无奇的烤串店。两人在敞开的烤架外侧的廉价塑料凳子上落座。
第一次来到这种对方的万丈目遮掩不住满心的好奇，对着满墙的手写菜品好桌面上的调料盒来来回回看花了眼，很快便低下头，闭上眼揉着太阳穴要求十代为自己点单。
结果折腾了一路的十代看了没两行也有点儿眼神不济了，随便翻到了套餐区，相中了个五种不同串子合一的小套餐。

“大爷，按您家的人气菜品随便给我们整点儿吧！这个人气下酒套餐看着就挺不错！来两套！”
“来嘞！啊，我家冰箱今天被别的客人喝空了。不过外面那个自助售货机有的是货，串我给你们先烤着，想喝什么你们自己去那边张罗吧！”

自己张罗？
十代和万丈目面面相觑，但是仔细一看，店内饮品类菜单只有所剩无几的大瓶瓶装啤酒，万丈目首先摇头表示了拒绝。
但是光喝免费凉水又不太符合下馆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十代过意不去，万丈目也接受不了。不得已，两人只能一起走到了老板提及的自助售货机旁边，这才看明白了老板指路的用意——这个机器贩卖的绝大部分是酒水，也有部分不含酒精的饮料，大概是为了满足附近食客对不同种类酒精饮品的需求吧。
在挑选酒精饮料这方面，刚进入成年人行列的两人只能算是纯粹的菜鸡，每一个易拉罐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又怕选不好踩雷又莫名不想用碳酸饮料结束战斗的两人举着零钱包又开始了新一轮斟酌。
来都来了，还是买些东西带回去比较好。难得出来一趟，就要体验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且自己已经成年人了，以后也不能永远是孩子口味，说不定自己今天一尝试真的能接受酒精，顺便就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呢？
打定主意，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万丈目点选了初步印象尚可而酒精度最低的易拉罐，而十代因为要驾车只能选择无醇啤酒。就这样，两人带着易拉罐又溜达回了烤串摊位重新坐好。
深夜时分，大约是现在的时间逼近了店门口的小白板书写的打烊时刻，在附近扎堆的小馆子之中，时不时经过的酒客唯独对这家烤串店过而不停。
看来两人算是今天最后的客人了——就在两人迟疑选酒的工夫，老板已经将套餐内的菜品做了个半熟，看到两人回来又是一通这才开开心心地准备上菜。
白色小餐碟上首先被老板放了个绿色蔬菜和鸡肉交相搭配的串子。网架上另外还有些其他的花样，看来是还没熟到可以码上餐碟的程度。
“店长，请问这是什么？”见状，万丈目指着竹签上的绿色部分立刻提问。
“哈哈哈哈！还叫啥店长，太夸张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卖串的，然后这就是普普通通的葱段夹肉！”
“葱段？”万丈目看着那白绿色的空心圆柱体，像在看什么未知的存在。
不过很快，他放弃了思考与犹豫，直接拉开自己购买的柠檬沙瓦的拉环，咬了一大口葱段与鸡肉，细细咀嚼了起来。一块鸡肉与一截葱段共同下肚后，他还不忘给自己连带着送了口小酒。
一根串一瓶酒几乎是在半分钟内被解决的，副驾驶的剑眉似乎在这串+酒的梦幻组合下弯出了柔和的弧度。

“好吃。酒也是，意外很好喝。”
“…对吧？”

坐在旁边的十代仔细盯着副驾驶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对方的表情带上了惊喜的色彩，自己也兴奋地喊了起来。
素来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的人来街头小摊喝酒吃串，这又是多么珍贵的画面！
十代自己也拿着无醇啤酒开动，工作日的深夜，这家烤串的摊位上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这平凡甚至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的一餐却令两人少了很多拘谨和隔阂，话匣子一打开又为酒菜增添了无尽的风味。
套餐里都是些平淡无奇的串子，不过对于第一次来吃又饥肠辘辘的万丈目而言这就已经是近在眼前的珍馐了。
两盘套餐很快下了肚，万丈目又点了追加的几样感兴趣的菜品，从各种内脏一路吃到卷着海苔的米饼，也不提他之前特别提出的卡路里问题了。
吃到一半时，毫无醉意的十代还被要求继续去买酒，而只负责坐副驾驶的万丈目因为不需要驾车在饮酒这方面倒是没那么多顾忌，高高兴兴地嚼着沾满辣子的烤软骨，脸上飞满了红晕。
等十代买了新的柠檬沙瓦回来，这才发现万丈目酒精上头面色潮红，高举竹签跟老板聊着海外的鸡肉料理和其他风味的烧烤做法。
那些海外见闻在万丈目简洁明快的介绍下立刻能在脑子里生成画面，甚至香味儿都能想出来。
不愧是见多识广又成绩优异的万丈目，十代坐定，还没来得及啃啃自己的那份鸡翅，不料坐在旁边的万丈目以决斗时发动反击陷阱的手速一把夺过了新的柠檬沙瓦和十代面前的烤全翅，一口率先咬了下去。
“？喜欢鸡翅？嘛……能喜欢来这种地方，吃得开心就好。”坐在一边的十代意思意思吃了些其他万丈目没动过的，放得油脂都有些凝固的串子，将无醇啤酒和后来给自己买的乌龙茶一起冲下了肚。
等十代吃得差不多了，扭头才发现满脸通红的万丈目早已干得酒足饭饱趴桌呼呼大睡，不得已，店家打烊之前十代只能苦笑着付账感谢老板，然后背起烂醉如泥的万丈目，慢慢悠悠顶着一肚子水回到了酒店，还要去前台登记入住。
把万丈目摆到其中一张床上，尚且清醒但疲累的十代洗漱完毕刚想倒头就睡，一擦脸又想起还没收拾睡死的万丈目，只能再钻出卫生间走回床铺。
前几天反复思考然后计划好的夜景浏览啊摩天轮啊夜市啊中华街啊的看来都得放一放了——十代为万丈目脱去了有点儿不合时宜的长袖外套和鞋袜，松开腰带，给对方用凉水擦了擦脸，盖上夏凉被，确认万丈目睡熟了没有不适的表现，这才甩掉自己的衣服，着急忙慌地钻进了旁边的被窝。
房间他订的是个双人间，这样可以不用太担心两人的距离过近过远的尴尬，经济层面也过得去。

睡着睡着，十代梦见了自己小时候跟风看过的，某个轰动全世界的动画剧情。
当时是年轻的男主和性格泼辣的女二被迫共处一室，夜里男主听着歌很难入睡，结果起夜的女二睡懵了，回来直挺挺地扑到了男主的铺位——

“哗啦——”

？？？？
听着近在耳畔的马桶冲水的声音，半梦半醒的十代愕然睁开了眼。
一个什么大质量的东西直挺挺地扑到了自己面前！！就和梦里回放的动画一样！！！

“……！！！”
看着面前放大的熟悉的脸，十代惊得险些忘记了呼吸。
动画剧情里那个女生在梦里喊了句妈妈！！难道！！
睡在自己身边的万丈目像动画里的女生那样，慢慢张开了嘴。
比正常人淡了一整个色号的唇总是在上镜时需要化妆师单独补唇妆，为了梦呓微微扬起的角度更像是在挑逗。

十代爆炸的大脑里开始播放下午被万丈目循环过的歌的高潮歌词。

『哎最后请给我一次性的败北
让我再也想不起来你的一切
我再也不想听了 常识性的正确观点这类屁话
哎最后请给我一次性的败北』

万丈目柔软的粉色的唇一开一合，柠檬独特的酸涩香气随着他的呼吸不断充盈着十代的鼻腔。
歌手的歌声与动画的画面在十代的脑海中交错闪回，令他在滴酒未沾的情况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血液迅速集中在了十代的下半身，原本合身的牛仔裤的裆部勒得十代苦闷不堪。

这样算什么情况？
幸运的无心之举？天赐艳福？不可抗力？

万丈目的唇几乎贴到了十代的鼻尖上，柠檬味儿的湿热呼吸吹得过度紧张的十代眼前冒出了金星。
听着万丈目呻吟了两声，十代又在脑子里播起了那个画面。

“妈妈……”
那是动画片里女二的梦话。
但万丈目不是那种恋家的人，不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会在梦里喊自己的名字吗？

想到这里，下半身的紧绷感加深了。
就在十代想伸出双手，至少抱紧对方的身体阻止其继续逼近（快把自己挤下床看）时，万丈目在哼唧中挤出了一句清晰的台词。

“……太好吃了，这个法兰克福香肠……”
“……？，？？？？？？”

十代不动声色地摆出了夸张的吃惊表情，在思考了3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万丈目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法兰克福香肠？？？？
自己怎么不记得他点了？？？
难道在自己离席去买酒的时候他不仅没吃完另外单点的串子，还借着酒劲又点了一串烤香肠？
厉害了我的万丈目？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算三个学部联合比赛长跑回来吃饭没见你这么胃口大开过啊？？？

不过震惊归震惊，十代还是非常绅士地，像动画的主角一样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床，在万丈目直到刚才都睡得雷打不动的床上躺了下去。
万丈目躺过的床上带着浓厚的油脂香气，柠檬特有的清香，一点酒精的刺鼻，最后还有被前面几样气味遮得几乎闻不到的，见面时扑面而来的，古龙水的香味。
嗅着床上的味道，十代缩进同样充满气味的夏凉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脱下了裤子。
在陶醉和恍惚之中，十代对着满床万丈目的射了出来。

尽管这不是射精的初体验，但这一次带给十代的快感却是20年来前所未有的。
这对于十代而言，是目前自己体验过的，最有“大人”的质感的，一次快感十足的射精。
呼吸着床上万丈目的味道，十代心满意足又做贼心虚地赶紧抓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擦净了手。


十代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在沉重的倦怠和腹部的下坠的双重纠缠下，被极其吵闹的音乐吵醒了。

『任凭你摆弄的我 被你玷污了
满身羞耻 不得不接受那个
我还记得 那时候的你 冰冷的笑意』

这又啥玩意儿啊？？？？求求了赶紧收了这些快乐歌曲吧？！

勉强翻开仿佛粘住的眼皮，十代一扭头，竟看到对面的床上坐着身穿两人一起订做的那身西装的万丈目。
熟悉的歌声戛然而止——那是万丈目的手机铃声。

“时间提前了？好的，好。我知道了。明白了，会的。”

万丈目拿起手机走向了卫生间，似乎是形成了接电话时必须离席避开他人的习惯。
十代看着万丈目在卫生间里刻意放低音量的模样，大概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起身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万丈目不是这样，挂断电话的他潇洒走出了卫生间，仿佛已经把深夜的酒精代谢了出去。

“起床吧！”
“…怎么了？”
“饿了，带我去吃庶民的早餐。”
“那什么，庶民这个词我可不爱听啊。”
“那怎么说好？平民？打工人？社畜阶级？社会的平凡螺丝钉？”
“这不是比刚才更难听了吗？而且怎么逐级变本加厉？”
“总之，我想体验那种只要用硬币就能结算的连锁店的早饭！带我去！”
“是是是，我知道了。话说上一餐你才吃过没8小时啊，怎么又饿了？”
“就那么几口低卡的蛋白质再加胆固醇和少量淀粉能怎么样，我能扛过这8小时的还是靠的酒里的糖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总之我先收拾一下！给我十分钟时间！”

说罢，十代不动声色地拿起了昨晚为了自慰而脱掉的裤子，在被窝里穿了起来。
和昨晚一样，简单洗漱完的十代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先看起了地图应用。
符合万丈目期望的廉价连锁店距离现在位置尚有2公里的距离，而且看到万丈目一早便将昨天的休闲服装换成了正装，十代想来想去，还是在出门时办理了退房。
驾车驶出停车场，停在路边，从导航上选择好去目的地的路线的十代再次启动了引擎。

万丈目和昨天一样，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自己端着胳膊系上安全带，满脸风轻云淡地坐在副驾驶上，不准备做任何解释，但也不丧失对十代的任何热情。

在切入十字路口变道之前，十代看了看后视镜，发现后方没有跟行车辆，忽然皱起了眉：“……吧？”
副驾驶上的万丈目正在翻看自己的平板电脑上的内容，听到十代的嘟囔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十代一怔，立刻扭过头来想要辩解，没想到还没开口先被对方一把擒住了脑袋，硬是把自己的视线掰回了90°，迫使自己继续面向正前方关注路况。

“专心驾车，有什么话要么停车打上灯说，要么就直视着前方别扭头直接说。安全驾驶，禁止东张西望。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没什么。我要认真驾车，请不要和我说话，我会分心的。”
“把车停下，说实话。”
“……不，就…那什么……”
“拐过去以后打双闪，拉手刹。”

听到万丈目恢复了不容置喙的坚定口吻，十代也只能照做。
尴尬的沉默在车内蔓延，万丈目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主动把头转向了十代。

“我们不需要浪费时间。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代很熟悉这个口气，也知道无论此时两人关系如何，只要万丈目进入这种状态，交谈也必须做到双方尽量坦诚。
于是十代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响亮的叹息。

“……我就想说…既然目标定位是浪漫又有情调的成年人的约会，咱们两个人特意早起就为了去吃松屋这种廉价连锁店，这不合适吧？”
“很合适啊？对我而言这一趟旅行尽是全新的体验，刺激又有趣。作为约会的内容无可挑剔。比起之前我那在船上闭塞的一个月开心多了。”
“……呃，这也行？嘛，只要合你心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怎么？你不觉得这样很开心吗？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单纯投入进去享受？”
“不……那个……”

十代挠了挠头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原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今天一天他安排了很满的计划：吃过早饭，驾车去附近大型人工岛的水族馆游玩；中午回来顺便到中华街吃中国料理，地方特色风味火锅；晚上去地标塔看夜景吃轻食晚餐。
如此充实的一整天的安排，却因为万丈目的突然更衣和尚未说出口的行程变更，看来不得不结束在驾车抵达目的地城市后深夜一顿烤串，再加一顿连锁店平价早餐，这根本没有正式开始的位置。
失落感充斥着十代的内心，但他在确认过万丈目的想法之后也不想强求什么。只是为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对方展示更多美好，结局显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是没办法不感到遗憾。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觉得还不够吗？”

万丈目依然端着胳膊，纤细的手指抵在下巴上做思考状。
十代先摇了摇头，眼珠一转，又点了点头，最后干脆难过地垂下了头。

“这个好办。”

话音未落，十代感到左脸颊的头发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撩开了，紧接着又有什么更加柔软而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
也是3秒钟后，在那个东西离开之后，十代终于反应过来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万丈目集团的家族企业当中有一家策划公司，集团首领——啊也就是我的父兄，在我上个月成年时正式将公司50%的股份转给了我，命令我担任总监。所以呢，我们原本预定和海马公司对接准备下个月的活动，结果因为对面有预算变动，现在我们作为乙方也必须立刻修改原定方案。我作为责任人有必要出席下午临时安插的讨论会。你的预测很正确，接下来的行程我必须缺席。成年人的约会也要结束了。”

十代听着万丈目的耳语，嘴却撅了起来：“……‘对不起’呢？”
这次轮到万丈目始终从容淡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你希望我为什么道歉？”

被如此反问，十代把头转向了窗外。刚刚被万丈目撩到而后的鬓发也随着十代转头的动作垂了下去。
见状，万丈目轻声笑了笑。

“真的是突发事件。不过我已经非常满足了。虽然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道歉，但我很感谢你安排的这次出行，我很喜欢。”
“……你太狡猾了…………”
“所谓的大人不就是很狡猾吗？好了，解释完毕。我饿了，你可以出发了。”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嗯？那你是什么意思？”
“…………哼！”

面对十代莫名闹脾气的反应，万丈目不解地歪了歪头，然而十代不再说话，拉起手刹继续上路了。
旅馆距离万丈目期望的目的地不算远，5分钟后两人已经坐进了店里。还是坐在了副驾驶上的风云人物万丈目——指明的，临近门口的柜台位。
副驾驶仔细用手指划着铺满商品介绍图片的菜单，眼睛逐行审视着每一种套餐，最终抬起了眼睛，表情严肃地望着在旁边因为早起偷偷打呵欠的十代。

“这个，是什么？”
“…山药泥。”
“这边（啪啦啪啦翻页）这个呢？”
“土豆沙拉。”
“突然变异（注：OCG禁卡名称。卡名标记为汉字，读音为Metamorphose，祭掉自己场上1只怪兽。从融合卡组选取和祭掉的怪兽同样等级的融合怪兽特殊召唤。十代在TV有使用过，零七年就喜提进表的超好用融合卡组必备品）？”
“为什么？”
“这两个，不像冰激凌球和化掉的冰激凌球吗？”
“哎呀，大早上起来居然就逗哏（冒傻气），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绝活。”
“喂，你什么意思？”
“不，我就想说突然变异几年前就不让正式比赛用了。龙族控大概不知道吧～”
“你肯定不是这个意思，给我解释清楚！还有这两个冰激凌的区别！”
“您好，要两份香肠蛋套餐。我的自选小碟要迷你牛碟，然后给旁边这货上一份融化的冰激凌球吧！”

见十代有意逗弄自己，万丈目竖起了眉，不自觉地在无人的店里提高了音量。
店员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在听到十代的点单时忍俊不禁。
不多时，两人的套餐上了桌，万丈目一勺山药泥入口，对着十代又大惊小怪了起来。

“原来你们经常点的食堂套餐里的是这个！”
“是啊。怎么，你一次也没吃过吗？”
“没有没有，蓝的食堂窗口从来没有这些，给的都是腻得不行的西式早餐自助。”
“扎心了啊铁子，我们还总羡慕你们吃那么好呢。”
“也没有很好吧？再说了住宿费和伙食费是有差异的，每年钱不少交，饭倒是从来不合心意，这点咱们应该都一样吧？”
“哎——吃的明明那么豪华你都不满意啊？”

这一餐多了不少交谈。
十代从来不知道万丈目是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两人会在如此近距离下一起谈笑风生。
在他的记忆之中，万丈目永远是绷着脸，以锐利而坚韧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从不曾打破和自己之间的某种决定性的距离。
但这次出行——不，还有上次的西装，婚礼，很多事情都在理所当然之中发生了质变。

结束了早餐，万丈目便拖着行李箱走向了最近的车站。他要立刻赶去位于童实野市的公司，和十代回家的方向截然相反。
成年人的约会就这样以奇妙的形式结束了。
然后那天万丈目发了那条三次繁忙的动态，便进入了音讯全无的状态。
十代也在那天还了车之后，开始了漫长的失眠的夜晚。


已经进入了10月，夜间气温转凉。十代的失眠还在继续。
索然无味的夜晚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排解一丝苦闷，也无法为自己增添睡意。十代试过了高强度运动、工作、热牛奶、酒精、饱食、褪黑素、甚至中药……然而事与愿违，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
前天十代跑去找了通过决斗认识的医生，好说歹说终于拿到了些安眠药。可是根据体检结果，十代的身体是一如既往的健康，除了前列腺压力有点儿大（最近因为缺觉没兴致撸所致），其他一切安好。
医生问及了十代是否有精神上的问题，然而十代抱头绞尽脑汁始终给不出任何答案。
处于事业起步期又靠着和红叶的关系的影响，十代得到了圈子内媒体的不少关注，近年I社和海马公司针对不同卡组发行大量强化卡片，所以十代的卡组也在爆发力和泛用战术上更上一层楼，实力大增。连带着事业也有了起色，钱包丰润了不少。家里父母健康，朋友们各自也都安然度日，十代苦苦思索，最后也只能瘪着嘴嘟囔了声“我怎么可能有烦恼”。
熟知十代个性的医生无奈，只给十代提出了一些常规建议，并将最小剂量的安眠药打包给了十代。
然后昨天十代实在绷不住了，尝试来了一颗。
睡是睡着了，但那是药物强行导致的，还不如坚持不住时昏迷状态下的浅眠。醒来的十代只觉得全身都僵成了石头，头也沉得仿佛吸足了水。
最后的手段也不好使，十代不禁绝望，一次次反复刷着SNS，又不能找任何人倾诉。
对翔和三沢等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也只能给出医生随口就会说的通常建议，以及及时就医查明原因两条。随后十代真的去做了体检，结果上面也说过了，非常健康。只有这失眠是毫无征兆的。

半躺在被窝里的十代深深叹息。
正准备直接后台清理运行程序，不看手机去扒拉扒拉什么闲书看，一个电话忽然炸了进来。
十代吓了一跳，待看清联系人显示的【万丈目】三个字时，又迅速抓起了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怎么还不睡觉？熬夜在干什么？”
“你大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说这事儿？”
“不，单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过来打工挣个外快。我保证你能拿到内部优惠。”
“？展开说说？”

原来，万丈目名下的那家策划公司给海马乐园主动请缨，拿下了海马乐园（童实野园区）万圣节活动的组织办理资格。万丈目出席的会议也是几次针对商讨最终确定活动形式和具体内容的商讨会。
I社即将发售一套以Q版鬼怪作为主题的系列卡组，又刚好赶上了万圣节，策划公司便决定组织一次别开生面的新卡组体验活动。入园体验者可自行申领预设好的新主题卡组，并与散落在园内各处COS成字段怪兽模样的体验活动特别工作人员进行决斗，借以体验海马乐园的万圣节活动与新卡组带来的双重乐趣。

“好有趣！我要去！具体安排就请多关照啦，万丈目老板！”
“好，知道了。也不早了，你赶紧睡吧。晚安。”
“你呢？都这个时间了还打电话给我，现在还不睡吗？”
“嗯，在收尾了，有个女员工因为我的工作要求没办法赶上末班电车回去，现在准备开车送她回家我再回去休息。”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没睡的？”
“你的SNS平台状态是在线啊，而且访客记录显示你一直在线，还一直在刷我的主页，我为了尽可能多地确保实际参与的工作人员人数，不就只能出此下下策，先下手为强？”
“真像你的风格。好了，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晚安。”
“嗯，资料和合同稍后我发给你。注意查收，有事随时联系。”

半夜打电话过来挖人，这的确是手腕麻利的万丈目会做的事情——受国内假期安排以及传统文化影响，决斗的秋季活动也频繁集中在九、十月份。运营方和赞助方为了尽可能获利，也免不了在这段时间争夺更加优质的决斗资源，包括且不仅限于决斗者本人、活动场地、宣传媒体、与当地的人文特色资源联动，等等。
决斗产业以及市场在急速发展和扩张，然而高质量的决斗者稀缺始终是供需关系里最重要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名气大的人分身乏术，只能选择最适合的活动参与且出场条件较为苛刻；名气小的人尽管随叫随到，人数也不是问题，但这些人要么资历尚浅要么没有优异的表现，撑不起台面，对于宣传和影响无法起到足够强的带头作用。这些对于真正的组织运营管理者而言，都是老大难的问题。所以每年尽管决斗相关的活动甚至不同规模的赛事不算少，但真正有看头的都集中在大手子或者老传统主办的屈指可数的项目里，圈子里的十代还对这类状况门清，自然也理解万丈目的用意。
挂断电话，十代满脑子立刻飘满了对未知新卡组的期待。
根据万丈目的说法，自己是负责迎击对手的工作人员，万丈目并没有明说禁止使用本人常用的卡组，所以——十代咧嘴一笑，立刻从床头柜上的卡盒里掏出自己的卡组，准备开始构思战术。
结果刚摆上元素英雄地球侠的卡，十代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头一歪立刻进入了梦乡。
梦里没出现诸多元素英雄和假面英雄的卡片，也没出现什么其他的卡片——不，其实梦里什么决斗相关的东西都没有，有的只是8月21临别的那天白天，坐在自己身边小口小口啃着鸡翅的万丈目。
啃鸡翅的万丈目很快在梦中的场景变成了回到旅馆睡在自己身边的万丈目，那时候他的嘴唇随时可以蹭到自己的鼻尖，酒精的气息令自己沉醉不已。
然而这香艳刺激的场景也只是在梦中稍纵即逝，兴奋的大脑无比活跃，直接将场景带回了车内离别的那一刻。

万丈目主动撩开了自己的头发，吻了自己的脸颊。

那不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举动。
至少在自己的祖国文化里，在自己的认知里，万丈目準绝对不会基于“友人”的身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

想到这里，十代倏然睁开了眼睛。
窗外早已大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自己日常早晨闹钟时段的半小时之后。
关掉震动着依然在播放闹钟铃声的手机，十代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了牛奶和三明治。不知道怎么的，他感觉自己胃口大开，迫切需要进食。
合同和工作说明很快通过邮件发来了，十代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仔细确认内容，发现条例里明确说了可以使用自己的常用卡组，一边在心中欢呼一边保存了文档。
几口把早饭塞进嘴里，十代立刻洗漱更衣出门，找了最近的打印店印好了合同，签字寄出。
期间十代每天睡得都很熟，以至于三天后十代在临出门打扫卫生之前看到安眠药，好容易想起了自己一个月以来面临的困境。
然而失眠的症状就这样直接消失了，无论十代怎么思考原因，也得不到症状消退的答案，一如十代无法想到最初症状形成的理由。
但十代来不及思考这些，为了这笔丰厚的收入和乐趣颇多的工作内容，十代不想拖着没精打采的身体上阵，像这样能正常睡觉是最好的。
打理好家中的大小事，按照工作的要求，十代坐电车提前来到了童实野市，在观光之余也熟悉了城市的环境，最后才按照时间规定来到了指定地点——童实野市的海马乐园，在这里他要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参与说明会，接受系统的工作培训，在为期一周的学习和提前三天开展的模拟演练中都拿到考核通过的判断，才能真正在万圣节前后的5天活动周期内参与到实际工作中去。

会议是由其他员工组织的，十代倒是在临时员工的阵容里看到了不少老同学，大家很快接着自由讨论时间聊上了。然而人群之中始终没有见到万丈目的身影，十代多少感到了失落。
经过为期若干天的培训，进入模拟，十代也按照安排，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上了对着自己的尺寸订做的COS服。
打扮成了骷髅造型，身着长袍，背着把造型用的大镰刀，架着决斗盘的十代吭哧吭哧一路挪到了乐园的北门，在那里等候自己的搭档工作人员，以及负责扮演游客来模拟体验的工作人员。培训时这些人选都是随机分配的，而且没有到实地演练，今天算是十代第一次穿上行头正经模拟活动时自己负责的部分。
华灯初上，独自站在仅限行人出入的，寂静无人的北门，十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镰刀的把手，希望赶紧来个人免得自己在这里尴尬又无聊地必须一直站着。

“来了。”
“万丈目？！你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的打扮，十代惊得下巴几乎都掉了——万丈目和自己一样穿着COS服装，但那一身衣服却是和服与蕾丝搭配，洋和元素兼备的大蓬蓬裙。不仅如此，他的脑后还挂着同样的蕾丝边大红蝴蝶结。看来也是和自己一样都在COS新卡组的怪兽，对应的角色是猫娘。
这么说，万丈目就是自己的搭档工作人员，负责与使用新卡组的游客玩家进行决斗的，现场工作人员？

“现在人手不够，我也不能一直窝在幕后。另外我也想和新卡组过过招，难得过节，总是要找点儿乐子的。”
“…你也会想找乐子吗？”
“当然了，好不容易能在活动正式推出之前有点儿休息的时间，我也得利用起来啊。一直生活在高压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说罢，万丈目一甩裙摆，带着十代闻过的古龙水的香气走近了。
十代的心跳随之加速，朦胧的鹅黄色灯光下，万丈目略施粉黛的端正面庞显得比平时秀丽了许多，看得十代不由自主失了神。

“……这么看来你也不容易啊，明明是老板还要亲自上阵参与进来。”
“这些天你也看到了，单是保证方案成熟可行，组织临时招聘来的工作人员集中培训已经是如此的大动干戈，前期还有很多夭折和不可行，还有受限制的部分都要一点点磨合和探讨，所以我是真的很忙，连登SNS平台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我对新卡组也很感兴趣，所以就自告奋勇，也为了解决团队里缺乏女性决斗者的困难，女装亲自上阵了。”
“哦……哎，对了。老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你说。”

十代盯着被夜风微微吹起的万丈目的裙角，用力吞了口口水，感到凉凉的夜风吹在了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的脸上。
他想说很多事情，又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想向对方表达心中某种盘踞多时的感情，却在看到对方的刹那间感到心中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
半宕机状态的大脑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深夜那一通电话的细节，驱使十代的舌头擦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句子。

“之前电话里不是说…如果我参与就…就有给我的内部福利吗？那个…是什么呢？”
“想知道吗？”

听到万丈目的反问，十代愣愣地点了点头。
于是万丈目浅浅扬起了嘴角，来到了十代面前。
两人的声音莫名嘶哑了起来，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吹出了暧昧的温度。
万丈目的眼睛里装着月光和灯光的碎片，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令十代再无法移开目光，只能与万丈目忘情地凝视着彼此。
而后，万丈目开启了被唇膏涂出光泽的唇，将笑意吹向了十代耳畔。

“那是……虽然有点儿提前的，但由我送上的，trick式treat。”
“是什…………！！！”

双唇交叠的瞬间，在被万丈目的温度和香氛笼罩的那一刻，十代反复过电的大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自己长达一个月有余的失眠，单纯是因为忘不了万丈目的吻。
上一次是脸颊，这一次是嘴唇。
上次的吻如果说是用来逃避责任的，狡猾的道歉。那么这次的吻只能理解为，是他发自内心想做的行为。
所以，现在，自己抱住对方，也……不算是破坏两个人的关系和距离，吧？


在模拟游客的工作人员三沢到来之前，十代品味着万丈目的味道，下意识地展开双臂，将面前的人用力揽入了自己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