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从玄关延伸进房子深处的走廊上，近处的每个人都在用警惕的眼光盯着我，走廊深处几个小孩子样貌的身影则骑坐在别人肩上，像围在动物园的笼子边看猴子一样朝我投来观察的目光，周围的墙壁也仿佛压迫着我的心脏，让我感觉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望身后的门，余光瞥到了站在身旁的狐之助，人工制造出的小狐狸面无表情地站在我旁边，似乎毫不畏惧眼前的人群。看着狐之助，想着不论如何至少还有它在我身边，我鼓起勇气，打消掉放弃的念头，转回头来迎着人群的目光朝他们看了回去。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上披着白布单的青年，兜帽一样的布单下面露出金色的短发、蹙起的双眉和一双翡翠色的眼睛，还有一双紧抿着的唇。我在做候补审神者的时候曾经反复看过刀剑付丧神的图鉴，所以我很快认出了他是山姥切国广。
        似乎是发现了我也在看着他，山姥切张开一直抿着的唇，语气冷冷地问我：“是来访的客人吗？请随我来会客室。客人由我来负责接待。”
        “不，”我回答，“我有件事想对大家一起说。请带我去可以和所有人说话的地方。”
        山姥切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请随我来。”
        我跟在山姥切身后走进玄关，我的身后则是和我一起从现世来到这里的狐之助，挤在走廊里的人们向左右分开，在中间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我就穿过那条充斥着奇异目光的通道，跟着山姥切走过一段走廊，然后向右边拐，进入了食堂。
        食堂里摆着两列拼接起来的长餐桌，占据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另外一半的靠墙处则摞着更多的餐桌，餐桌旁立着一个柜子，估计里面放着额外的餐具和坐垫，整间餐厅似乎宽敞得能容得下五六十人，除了以前在一家老式温泉旅馆见过的大餐厅以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容纳这么多人一同用餐的地方。我和山姥切在餐桌边坐定以后，原本站在外面走廊上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也围坐在餐桌旁边。我在餐厅里扫视了一周，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一共有三十人。
        我把狐之助抱在腿上，深呼出一口气，在桌子下面握了握拳。
        “大家好，”我努力稳定紧张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初次见面，我是刚刚上任的65536号审神者。各位原本的主人，也就是原本驻守在这个本丸的10492号审神者，上周在现世不幸因病去世了，对那位前审神者的早逝，我感到非常遗憾。政府委任我来接替10492号审神者的工作，所以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本丸的新成员了，维持大家实体化的灵力也由我来提供，希望大家可以从失去前一位审神者的悲痛中走出来，和我一起努力，继续与溯行军的战斗。”
        我说完来时在路上已经在心里练了几十遍的台词，发现整间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我。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只惊讶了几秒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还有一些则互相看着，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我觉得此时应该让他们尽情地宣泄一下悲伤的情绪，就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山姥切忽然出声：“那个人没有死。”
        “啊？”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问回去。
        “那个人没有死。”山姥切又重复了一遍。
        “我能理解大家怀念前主人的心情，”我尽量温柔，善解人意地劝他，“不过前任审神者确实已经去世了。政府发给我的委任书里明确地写着是因为前任审神者去世才把我从候补审神者升格成为正式审神者的。”
        我说着拿出委任书递给他看，但山姥切看都不看一眼，低着头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没有死”，就推开门离开了食堂。
        山姥切走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食堂里只剩下少数的几个。和山姥切穿着相似服装的堀川国广走过来，向我鞠了个躬：“抱歉，我的兄弟刚才对您失礼了。不过请您谅解，主人……我是说从前的主人和我的兄弟是恋人。”堀川说完这句话就跟在一个拖着一头长发的身影后面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我过了一分钟都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之中，审神者的培训从来都没有涉及过审神者与付丧神的感情关系，我作为一个新人居然一开始就接手了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如何和作为前任审神者恋人的山姥切相处着实是一个大问题。
        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短发中分的青年走过来，向我行了个礼：“我是压切长谷部，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您能叫我长谷部。我会衷心侍奉您，只要主人下令，我什么事都会为您做。”
        第一次有人主动过来向我示好，让我感觉有点惊讶，更让我惊讶的则是长谷部这么快就接受了我，还称呼我为“主人”，这让我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警惕的心理。然而长谷部自从请我下令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看起来像是真的在等待我的命令，也让我不禁觉得，也许他真的是好心，应该可以姑且信任他一下。
        “可以给我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本丸吗？”我问他。
        “遵命，”长谷部回答，“本丸内的付丧神算上我共有32位，目前没有人出战或者远征，全部都在本丸内待机。本丸的地形和房间分配比较复杂，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画一份本丸的详细地图，或者如果您吩咐，我可以带您去认本丸内的所有房间。更详细的资料由近侍山姥切保管，请您向山姥切索要，或者如果您吩咐，我可以替您去索要资料。”
        “资料的话，我自己去和山姥切说吧，”我说，“你要是能带我在本丸里转一转就太好了。”
        我说着站起身来，不知是坐得久了还是之前精神过于紧张，站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头晕目眩，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多亏长谷部扶了一把才没有再次坐倒下去。
        “主人刚刚就任审神者，对灵力的消耗应该还不习惯吧？”长谷部对我说，“身体要紧，请您先休息，我会画一份本丸的地图，明日呈献给您。”
        我还沉浸在全身的脱力感中，茫然地回答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然后就被长谷部一路扶着送到了卧室，确切地说是前任审神者的卧室。
        “您突然上任，来不及为您准备新的卧室，就请您先在前主人的房间里休息，以后如果要换新的房间，请随意吩咐。”长谷部把我送进屋里，说完这句话就退出了房间。
        我正想叫住他，才发现原来山姥切正坐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山姥切，我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没有力气自己逃走，而且也没有可以逃去的地方，就只能坐在山姥切对面，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
        过了一会儿，山姥切忽然打破了沉默：“委任书……”
        我把委任书递给他，他咬着唇看完一遍，又从头到尾慢慢地看了两三遍，然后低下头，许久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山姥切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从柜子里搬出一新一旧两套被褥铺在地上：“虽然是那个人用过的，不过已经洗干净了，请放心。抱歉让您和我这样的仿刀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山姥切虽然话不多，我却莫名地感觉他在无声地向我施压，我按照他的意思在那床新被子里躺下，因为疲劳，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