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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水月 中
04
是日晴好,京城十字长街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黄少天站在茶馆二楼,街头一伙打把式卖艺的外乡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住,最中央的黑脸壮汉高九尺有余,赤裸着疤痕错落的上身,正仰头表演吞剑。
“听说,王阁老今天被陛下从御书房骂出来了?”
他转过身,问向端坐在茶桌后的好友。
喻文州刚刚散朝,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黄少天拉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夺目的朱红,手中端着热茶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
“消息传得倒快。”
“能不快吗。”黄少天接道:“姓王的如今正立在风口浪尖上,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要我说,这王杰希也真够点儿背的,人都不在京城还能被惦记上,真是该他倒霉怎么也跑不了。”
喻文州一笑而过,口中道:“陛下的垂青,怎么能叫倒霉呢。”
这话说得十足虚伪了,若是仕途上的垂青,那自然是光耀门楣的无上荣宠,但被皇帝看中做女婿,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历朝以来驸马只领闲职不可入仕,王杰希在外游学数载,心中鸿鹄志自不必人说,可如今这大好前程还未开始便被一纸婚书生生斩断了,岂止是倒霉可以形容的,更何况,眼下皇帝要他娶的还是个男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王阁老两朝肱骨年逾古稀,膝下只此一子,娶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进门,既不能生又不能养,驸马也不可纳妾,王氏这一支的香火又该如何延续呢。
只不过这些忧心事自有姓王的去烦恼,他这个隔岸观火的,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巴不得火烧得更旺一点呢。
“不过话说回来,王家也真够能耐的。”黄少天又道:“陛下年前下的旨,到今儿眼瞧着快一个月了,姓王的老匹夫三天两头找借口拖延,连王杰希的庚贴都捂着不肯拿出来,这不是成心要拂陛下的面子吗?”
他冷嘲一声,继续说:“仗着一把老骨头连脸皮都不要了,土都埋到眉毛的人了还天天跑去御前哭诉,不嫌丢人,既然自知老悖就赶紧辞官回乡种田去啊,何必惺惺作态地吃着皇粮搅扰圣听,平白惹人厌烦。”
朝堂之上同党伐异是常事,黄少天虽顶着个郡王的封号,却与皇室不同宗,他自幼与喻文州交好,关系亲厚,喻家老太爷与王阁老乌眼鸡似的斗了大半辈子,分庭抗礼之下两族小辈亦难免对立倾轧,互看不顺眼,所以此番王家出事,最高兴的便是喻氏一党,只不过喻文州文士出身,又是天子近臣,至清至贵,素来言行有度滴水不漏,而黄少天却不拘这些,是个胆大心细、口无遮拦的。
黄少天落座呷了口茶,蓦地又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言道:“前阵子我被禁足在家里,还没恭贺你升迁呢,喻内翰。”
喻文州月初刚刚擢升了翰林学士,正赶着王家倒霉的时候右迁,可谓是好事成双、春风得意。
可他脸上却瞧不见太多喜色。
喻文州当然不喜,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次的右迁只不过是天子借着抬举喻家提点王氏,让王阁老醒醒脑罢了。
王氏百年望族,做君王的自然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这一个月的宽仁便是皇家给他们的体面,乖乖拿出庚贴,择定婚期,万事大吉,只可惜王阁老爱子心切、当局者迷,始终没看清楚局面,觉着拖下去就能把婚事拖没,谁成想婚事没拖没,先把皇帝的耐心拖没了,老狐狸顾着天子脸面不好亲自下场,便抬举了王氏的死对头,借此敲打这位脑子转不过弯的肱骨老臣。
“你被禁足在家,消息倒是灵通。”喻文州淡淡道。
“那是自然,不能出门就已经够无聊了,要是再连外边的消息都听不到,我岂不是要憋死。”
喻文州不置可否,问他:“那你的探子有没有打探到王杰希的踪迹?”
“这倒是没有,他还敢回来吗?姓王的把他当宝贝一样捂着,生怕他一进京城就被绑去做驸马。”
“瞧着吧,王氏上下如今也该醒神了,王杰希抵京,就在这几日了。”喻文州似笑非笑,神色中到底奚落占了大头。
黄少天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外头走廊上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了,两人对视一眼,黄少天站起身走到门口,侧耳听了两句,然后拉开门向外看去。
二楼的楼梯口处站着两男一女,当中为首的男人一副醉态,衣着很体面,后边跟着一个小厮,男人对面站着位头戴箬笠的女子,垂落的轻纱遮住了脸,但素衣之下的身形很是窈窕,想来姿容也定不会差。
那男人见色起意,见这女子衣装朴素又无下人跟随,便将人堵在那里调戏,胡搅蛮缠地吵嚷着,非去掀人家的箬笠,先前的骚乱便是由此引起的。
男人后边的小厮又劝又拦,也没拉住自家大爷,眼瞧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孩鼻尖都急出汗来。
男人却不管这些,依旧不依不饶,见女子不肯就范干脆上手去抓她的肩膀,却不料今天遇到了硬茬,那姑娘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来的爪子,一掌推在男人腹部,掌风凌厉而迅疾,直将人掀出四五步远。
四周的看客皆是一惊,黄少天亦不免俗。男人挨了这一下酒瞬间醒了七八分,瞬间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上来搀扶的小厮,捂着肚子站了起来。
“好你个小贱人,给脸不要是吧!”
他急于在人前挣回面子,指着女子破口大骂,如市井泼皮一般,扯出腰间的鞭子便要动手。
黄少天意欲制止,却有人快他一步攥住了已经甩出来的鞭子梢。
男人扯着一端与突然出现的锦衣少年较劲,脸都憋红了也没能将鞭子收回来,色厉内荏地从牙缝里挤出句话。
“哪家小儿如此不知好歹!”
小厮一见这少年吓得脸色煞白,赶紧附到男人耳边,低声说:“大爷,这位是国公府的孙少将军。”
国公府,咱家惹不起。
孙翔一看这主仆俩人的神色便大致猜到小厮说了什么,他一松手,那头还没卸力的男人差点仰面摔过去,幸好小厮手疾眼快地扶住,孙翔不屑地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吐出一个字。
“滚!”
05
沉沉夜幕延续了白日的晴好,无云无风,月明星繁。
新竣工的亲王府里亮了灯,彩绘的六角宫灯将炕桌上的黑白棋局照得分明,叶修盘腿坐在罗汉榻一侧,对面是摘了箬笠的苏沐橙。
“果果收到你的信之后吓坏了,不停地念叨自己居然雇了个皇子做跑堂,日日对着京城的方向发呆呢。”她同叶修道。
“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叶修佯装出一点惭愧,却并不走心,视线停留在棋盘上动也未动,说话间又落下一枚白子。
“我今天还在茶楼碰见了一个故人。”
叶修落完棋将头抬了起来,有点稀奇地看过去,“烟雨楼把分舵开到京城来了?”
“什么呀,不是秀秀,是你的故人。”
叶修乐了:“我哪儿有什么故人……”
“你没有,但是你家的另一位有呀。”
她一直这样称呼孙哲平,以至于这个男人在她嘴里已经渐渐失去了姓名,孙哲平跟谁都是那副拽得不行的样子,唯独在这位小姑子面前不敢造次,他是真的怕苏沐橙给他穿小鞋。
说起来在京城里遇见孙哲平的故人真是一点不稀奇,不过稀奇的是,苏沐橙是怎么知道那人和孙哲平是故友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喔。”苏沐橙眉梢唇角尽是狡黠,她太懂叶修了。
叶修抬抬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看就能看出来啦,他们俩长得还是挺像的。”
这下叶修知道她碰见的是谁了。
“说起来,你和这位孙家二郎还是姑表兄弟的关系吧。”
叶修缄默了一下,视线投向地面上的六角宫灯,陈述道:“叶秋管他的母亲叫姑母。”
他说的是“叶秋管那人叫”,却没说自己,他五岁时被送出宫,对幼年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谈及亲情更是淡漠,就连皇室这错综复杂的宗亲关系也只从叶秋口中略作了解。
“那这样的话,孙大侠岂不是也成你的表弟了。”
叶修听过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缄默了。
以前他不曾深思过这层关系,今日经苏沐橙一提醒才发现,还的确是这样的。
孙哲平的生母不详,他父亲靠军功发迹,封爵后娶了天子胞妹做续弦,孙哲平尚在襁褓时便被记在了这位长公主名下,后来他这金尊玉贵的继母又生下一子,即为孙翔,所以让他和孙翔一起叫叶修一声表兄倒真是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叶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实在不太美好。
“倒也不必……如此严谨吧。”
苏沐橙只是逗逗他,见目的达到了便眉开眼笑地转开了话题,“我瞧着这孙翔也没有传言里那么神勇呀,不过比寻常世家子弟结实了点。”
孙翔自幼好武,从小混迹在羽林营里,尤善军事与骑射,未及冠的年纪便已经领兵抗击过边寇,被茶馆那群说书先生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活似神兵下凡。
“都说让你少看点话本子了,什么左膀千斤力右膀千斤力的,都是噱头,如今失望了吧。”
苏沐橙撇撇嘴,自辩道:“谁叫他们都传现在一叶之秋在他手里,难免让人好奇嘛。”
叶修不予置评。
“一叶之秋真的在他手里吗?”
“或许吧。”叶修说,“你今天遇见他的时候没留意一下吗?”
苏沐橙满脸可惜,“那么重一柄长矛,他怎么可能随身携带。”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叶修看着棋盘不走心地说。
半晌过去,他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苏沐橙,满脸无奈,“回头我让老孙给你打探打探行了吧。”
“他?”苏沐橙有些嫌弃,“算了吧,他们兄弟俩不是势同水火吗。”
“那就不从孙翔身上下手。”叶修一向惯着她,“不是还有我那姑母呢吗。”
苏沐橙噗嗤一声乐了,“你叫得倒是顺口。”
叶修不置可否。
“你肚子里这位将来也会管我叫姑母吗?”苏沐橙撑着腮,视线落到叶修腹部,灯火映照着她柔和的眉眼。
“当然。”叶修从她那侧捻了一枚黑子落进棋盘,语气平静,“如果他能顺利来到这个世上的话。”
“我前几日还在圣听寺还遇见王杰希了,你怎样打算的,真要奉旨成婚吗?”
叶修头都没抬,揶揄着否定了:“我哪儿敢啊,你又不是没见过孙大侠耍浑,这京城还要不要太平了。”
“那现在怎么办,王杰希可马上就要回来了。”
叶修又落下一子,端的是心如止水,“担心什么,王氏家大业大,只要他们态度够坚决,老头子也无可奈何。”
“那如果他们松口了呢?”苏沐橙问。
“不会,”叶修十分笃定,“王阁老耳顺之年才得这么一个儿子,绝不会放任老头子糟践他们家独苗的。”
苏沐橙看着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表情古怪起来,“那王杰希呢?”
叶修:“王杰希怎么了?”
“你怎么能笃定,王杰希一定不肯娶你呢?”苏沐橙把话补充完整。
“……”
叶修从棋局中抬起了脸。
“你是不是忘了,中草堂和百花谷这些年是因为什么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了……”
06
时间不疾不徐来在二月,惊蛰前京城落下了第一场雨。
叶修站在抄手游廊下,斜风将细雨吹到他额前,打湿了春衫的衣角。
“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场合的。”
王杰希不知怎么寻到的这里,自说自话着走了上来。
“老头子让我多和这些世家公子们接触接触,改改身上的散漫。”
叶修与他相识很多年了,语气很是熟稔,说话时头都未回。
“那你还躲到这里来。”王杰希站到他身侧,袖手而立。
“你不也出来了?”叶修并不想搭理他的明知故问,将话锋一转直入主题地问道:“你家究竟作何打算?”
“顺其自然。”王杰希平视远方,淡淡道。
“这不是王氏一族的打算,而是你的打算吧。”叶修觑他一眼。
“有什么分别?王氏迟早会落到我的肩上。”
“所以你就准备为你的家族娶一个男人回去?”叶修弯折的眉峰向上挑出一点嘲讽。
“有何不可?”王杰希毫不退却。
叶修转开视线,对他有悖人伦的计划做出评价:“你真是疯了。”
王杰希并不气恼:“若论疯,百花谷的那两位可比我疯多了,你怎么就能容许他们在你身边呢。”
他的目光停在叶修清隽有余锋利不足的脸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归京后的叶修较之前少了几分江湖人的落拓,但多添了贵气,两者交融出奇异的矛盾感,使叶修变得更为独特了。
“你太偏心了,叶修。”他说。
“你也有庞大复杂的家世,甚至比我更甚,却还是不愿意接受我。”
“这是两码事……”
“这不是。”王杰希强硬地反驳,坚定又沉缓地继续向下说:“这只是你的借口。”
叶修无语。
便听王杰希又往下说:“昨日我的庚贴已经送进了宫里,待等钦天监合过八字,便该商定婚期了。”
叶修觉得有些好笑,“你凭什么肯定我们八字一定相宜呢?”
他这话说得颇有深意,王杰希自然不可能不懂。
“就凭王家,已在朝中经营九代。”
叶修无言相对,王杰希如此自信,必然是已经内外打点过了,以王氏的势力,在钦天监打通人脉绝非难事,但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孙哲平了,这家伙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二人聚散匆匆,王杰希在王氏的小厮找来后便离开了,叶修站在廊下,看着庭内雨丝渐渐密了,他突然就回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遇见王杰希的时候,彼时二人都自负年少,冲动骁勇,但王杰希又与大多数江湖人不同,这人笼罩在王氏嫡子的光环下,身上背负着一个欣欣向荣的庞大家族,走出的每一步都极其沉重。
叶修将那种生来便被赋予的责任形容为一层壳子,将王杰希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以至于这人要先做王氏嫡子,然后才做王杰希。
叶修欣赏他,但也只能站在朋友的角度,王杰希的境遇决定了他的性格,这个人太“深”了,无论是家世还是城府,叶修很欣赏这样的朋友,但这份关系再进一分或再退一分就都不行了,因为无论是做对手还是做枕边人,都令叶修感到十分棘手。
叶修心中揣着事,走路时分了神,拐过长廊转角时一个不察,与对面来向的人撞了个满怀。
叶修连退两步,蓦然回神,对面的人脾气却冲得很。
“走路不长眼吗就往小爷身上撞!那双招子干什么用的!”
对面的少年一身酒气,连骂两句后猛然看见叶修的脸,霎时收了声。
“太子……”他一下清醒过来,才要告罪,却发现眼前这人好像并非叶秋。
长相模样虽然一致,但衣着气度皆与叶秋惯常的不同。
他一愣神的功夫,那个行了一半的礼就僵在了手上,叶修一见他的脸,笑了。
还真是有缘,才提过呢。
“我不是叶秋。”他平静道。
这下孙翔火也消了,脑子也清醒了,他收回伸出去一半的手,目光有些新奇地在叶修身上上下打量,“我知道,你是叶修,我认得你。”
“你认得我?”叶修微讶。
“一叶之秋曾经是你的东西吧。”孙翔说。
叶修了然一笑,承认了:“不错,是我的,还顺手吗?”
“神兵!岂有不趁手的。”孙翔不吝赞美。
说罢又问:“这东西是你锻造的吗?”
叶修摇头:“不是我,是一个朋友的手艺。”
“那他如今在哪儿呢?!”孙翔格外迫切,抑不住地激动。
“不在了。”
“不在了?”
“很惊讶吗?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短命人吧。”
孙翔面上浮出惋惜的神色,口中念叨着可惜。
“你这是怎么弄的?”叶修不愿再与他讨论这些,视线挪到孙翔胸前,绀色的前襟被洇湿好大一块,难怪他刚才步履匆忙,看来是在找地方换衣服。
“还能怎么,侍女打翻了酒碗,叩在我身上了。”孙翔方才熄下去的火又起来一点。
“怎么东道主没差人领你去内院?这里可没有能供你换的衣服。”
孙翔更为不爽了,“王氏子和喻氏子在前厅起了冲突,黄少天正忙着拉偏架呢,哪有功夫管砸了酒碗这种小事。”
叶修心中微微一动,孙翔却又想起什么,问道:“听说陛下把你指婚给王氏了?”
叶修点头:“正是。”
“居然不是传言?!你不是个男人吗?”
叶修眉头一展,冲孙翔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孙翔心里猛跳了一下,又拿不定起来:“你……你不是吗?”
“我是。”叶修答道。
孙翔的心情忽上忽下,脑子也跟着不灵光起来,居然不知深浅地问:“那……是你钟意王杰希,非要嫁给他的?”
“这又是哪儿的话?”
“他们都这么传的。”
叶修并不意外,抱起肩,假话编得浑然天成:“老头子这辈子没女儿,又想过把做岳丈的瘾,便挑了个他认为最好的女婿,拿我撒乏子了。反正我这辈子注定于江山社稷无功,一个没用的王爷,供陛下开心一下也算尽孝了,你说是吧?”
他有意逗孙翔玩,一番话下来只字不提自己的委屈,却话里话外都在控诉皇权与父权,三两句话便将自己塑造成委曲求全、被迫出嫁的可怜皇子。
孙翔信了。
他本就在冲动易怒的年龄,经叶修这么一挑拨,心中瞬间被愤慨填满,他突然上前一步,手摁上叶修的肩膀,认真道:
“你放心,这事我帮你解决了,绝对不让你掉进王氏那种龙潭虎穴里!”
叶修没想到这小孩儿这么实诚,他看孙翔那正义爆棚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再打击他,就敷衍着应了。
三日后,钦天监合过庚贴择定了吉日,不近不远,下个月初三,消息传进亲王府的时候叶修正坐在堂前喝茶,他听过后眉头都未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苏沐橙见他如此平静,不禁好奇起来:“你到底捏着什么底牌呀?”
叶修却不肯明说,有意卖关子:“且瞧着吧。”
又过三日,入了夜,叶修坐在他常下棋的那方罗汉榻上,帮苏沐橙为她的五弦琵琶调音,乔一帆就是这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屋内的。
“前辈,王夫人殁了。”
苏沐橙瞪圆了眼睛,看看地上的乔一帆,又看看榻上的叶修,不可置信道:“你们做的?”
“怎么会。”叶修听着弦声拧动音轴,还能分心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你没听说过吗,关于王阁老克妻的传闻。”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的话语声在室内荡开:“这位多病的王夫人,是王杰希的继母。王氏这一脉子嗣单薄,原因就出在了王阁老克妻上,今日辞世的已经是第四任王夫人了,但这些年来,除了王杰希的生母外,未曾有一人诞下子嗣。”
“这位王夫人去年夏天便罹患重病,入冬后已经开始用药材吊着了,我猜王氏原本准备用她的死来给王杰希脱身,失恃三年内不谈婚娶,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的理由呢。可惜啊,王杰希竟与他们意见相左,执意要迎我进门,他这继母也每天三碗药吊命到了现在。”
“这桩婚事注定是成不了的,我探听到这事时王夫人就已经大限将近了,再金贵的药材,也留不住一个将死之人。”
叶修顺利从这桩荒唐的婚事中脱身了,脸上却瞧不见一点喜色,这其中到底掺和了一条人命在,如何让人不唏嘘感叹呢。
“果真是寿数到了吗……”苏沐橙眉间有不忍,“孙大侠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她没有明着问,叶修心里却十分明白,“放心好了,不是他做的,他干不来这么下作的事。”
苏沐橙便不再怀疑,转将视线挪到地上的乔一帆身上,“一帆是哪日进京的,我竟没发觉。”
“五日前来的,前辈飞鸽给我让我去盯着王氏的后宅。”乔一帆一五一十答道。
“你让人家小小年纪的去盯内宅呀?”苏沐橙讶然转头,看向叶修。
叶修没说话。
乔一帆却满脸通红,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我……我也不小了其实。”
三人正在“和乐融融”时,府上一个有些脸生的小厮突然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进来,甫一进门就伏到了地上,声音焦急而惊慌。
“不好了殿下!出事了!”
叶修推测大概是王夫人没了的消息传出来了,他调整着琴弦,对地上的人说:“起来说话吧,发生什么事了。”
“半个时辰前王氏夫人突然殁了!”
叶修毫不意外,却还假意沉顿了一下,才迟迟开口说:“到也不算突然,王夫人不是一直病着吗。”
那小厮头越垂越低,显然还有后话。
“还有……刚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今日戌时,国公府的孙少将军突然进宫拜谒太后,说……说对殿下您一见钟情,求太后赐婚成全!”
“啪——!”
“呀!”苏沐橙惊叫出声,“我的弦。”
叶修这下意外了,他惊愕万分地转过头,直视着地上的小厮,不可置信地问:
“谁……?”
那小孩儿只能哆哆嗦嗦地又重复一遍:“国公府的……孙翔孙少将军。”
叶修脑海中骤然响起了那句振聋发聩的豪言:你放心!这事我帮你解决了!
……
孙翔,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方式吗?
这下事儿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