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那么弱啊，你至少让我拿些轻的吧……”



“Isaac一个人就可以了。”



Pandy一路上都没拗过自己的男友，只能随他去了。在进入自己阔别已久的家园，她体会到了狐狸对小王子所说的幸福的负担。原本对爱人和亲人会面的期待现在全盘传化成了担忧。



尽管家人们从未责怪她，但她一直对自己当年离家出走的疯狂之举十分愧疚，如果爸爸妈妈对Isaac不满意她该怎么办？倒时候又要二选一吗？Pandy宁可死也不愿再伤一次家人的心，但她也很清楚Isaac有多爱她，更不能忘记上次去Isaac家里时对方的父母是怎样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对她表达自己的心意。舍弃任何一方她都做不到。



Isaac比Pandy更害怕，岳家的人能接受他们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白人吗？而且自己并不擅长说话，这一点对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极为不利，虽然在此之前Pandy细心地做了准备，先带他见过了一次自己的哥哥姐姐，两个年轻人对他十分友好，并拍着胸脯表示一定给父母那里美言几句。但是这跟直接见面还是有区别的呀！



很快Isaac就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因为路上越来越多人——大多数都是亚洲人，看到Pandy后兴高采烈地上来和她寒暄，当然都无一例外的注意到Isaac，在Pandy的介绍后点头露出“我懂”的揶揄笑容。



一路下来Isaac的脸都僵硬了，不断反思自己刚才有没有哪里没做好让人笑话。



终于Pandy在一户别墅门前停下按响门铃，Isaac这一刻的神经也绷到了最紧。



Pandy领着他走了进去，正一起换鞋，上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润唇膏！？青松？华青松——”



“姐！我们来了。”



专心抓弟弟的华墨梅突然听到小妹的声音，一低头就看到家门口的Pandy和Isaac一齐直勾勾地望着她。



华墨梅没忘记她现在身上还穿着毛绒居家服，头上还带着造型夸张的发箍和发夹。



“干什么啊，一大清早嚷嚷——嗷啊啊啊你干啥！手足相残你唔……”不耐烦地从书房探出头来的华青松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胞姐用力锁喉强行往他房间拖行。



“别吵！”反抗被捂嘴的时候他听到华墨梅恼羞成怒的咬牙低语，“玉竹和她男友都进家门了！”



“？？？已经来了吗？！不是说中午来的吗？”



“你问我我问谁，咱俩快去换衣服！”



Pandy对于兄姐的闹剧毫不奇怪，昨晚她发微信表示今天要提前回家，爸爸妈妈都响应了他俩却没动静，想必是又忙得没空看手机，然后忙完就倒头睡了。



“Isaac……做错了什么吗？”Isaac不知所措地回望女朋友，上一次Pandy的姐姐对他还很亲近的，怎么刚才看见他就突然黑脸还马上把弟弟拉走了。



“跟你没关系，我姐姐是这样的，不能接受亲人以外的任何人看到她没精心打扮的样子。”



Pandy无所谓地安抚他，“这下她还不知道要在房间关多久，我们先去找爸爸妈妈吧，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后院弄花草呢。”



Isaac放下心，准备马上往后院走的时候，华先生和华太太却已经回到了客厅。



“你是Isaac对吧？”华太太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女儿告诉过她男友可以用中文交流，她便没有开口说英文。



看到Isaac手上的大包小包，华太太眉头皱起瞪了一眼女儿，“玉竹你不懂事，这么多东西怎么全部让Isaac提着呢？”



“Isaac很强壮，不会累着她。”Isaac立刻开口。他刚看到华太太就出神了，这个风韵并未随着青春逝去的优雅妇人仿佛让他看到多年以后的Pandy。



这在华太太眼里就是见不得恋人被说马上要出来护着，她笑起来∶“你这个孩子真是有意思。”然后和丈夫一起来接过Isaac手中的礼品。



Pandy叫佣人来把他们自己买好的食材拿进厨房备好，然后和Isaac一起打开剩下的给父母介绍∶“这些是Isaac自己为你们买的，这些吃的是Isaac的爸爸妈妈亲手做的要送给你们。”



“这香肠分量也太实在了，还做这么多他们得多累？Isaac，记得告诉你爸爸妈妈不许再这么客气了，不然就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华先生摆弄着亲家送的肉制品滔滔不绝。



“你好好说话！”华太太迅速拍了一下丈夫的胳膊，朝他使眼色。



华先生反应过来小女婿不是东方人，有文化差异，万一误会他不喜欢他们的礼物就麻烦了。立刻抬起头对坐在沙发对面的Isaac解释∶“你别多心Isaac，我挺喜欢的……”



“Isaac明白，Isaac看得出来。”Isaac自己倒是不介意，他早就被Tom进行过详细科普，对于中国人特有的客套方式有一定了解，而且他看到华先生虽然嘴上训斥，但看起来是高兴的。



夫妻俩觉得这个严肃的大小伙子自称全名的模样着实可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弄得Isaac挺惊愕，他闹笑话了吗？



“爸爸妈妈很喜欢你。”Pandy拉了拉恋人的手低声对他说，怕对方误会父母笑是看不起他。



Isaac回握她的手点了下头，他能分清善意的哄笑和恶意的嘲笑，其实刚才起他就没那么紧张了。



“你哥哥姐姐呢？还在楼上不下来？”华先生抬头望向楼梯询问小女儿。



“进门的时候碰见了，他俩还没换衣服呢。”Pandy无奈地摊手，“估计都没看见我的微信。”



“告诉他们多少次，别熬夜别熬夜就是不听，今天让人见笑了吧。”华先生摇头叹气，对着Isaac又恢复了笑容，“现在是不是还在酒店做厨师？工作顺心吗？”



Isaac心里警铃大作，见恋人家长的时候，一旦被提到工作收入这些与现实条件密切相关的东西，就是一个信号，接下来的谈话就必须严肃对待了。



“Isaac的工资已经比刚工作时增加了，现在正在存钱，不出意外Pandy大学毕业后就可以开始看新房。”Isaac正襟危坐，连珠炮似的，感觉说完了一天所有的字数。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对两位老人拿出有力的证据，但他渴望向他们传递自己的诚意，证明他真的一直有努力在为两个人的未来做准备。



然而他认为已经开启第一回合的岳父岳母正迷惑的看着他。



Pandy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华先生意识到女婿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在Isaac因为沉默的场面尴尬之前转移了话题∶“Isaac啊，我们难得见一面，喝两杯？”



温婉贤淑的华太太当场柳眉倒竖∶“还喝？你还敢喝？嫌命长是不是！上次体检怎么说的全忘了！”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意思咱喝茶呢……”华先生的一家之主气概荡然无存，双手合十对爱妻保证半天才哄得她消气。



Isaac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因为偷酒喝被妈妈一脚踹趴下的爸爸，深呼吸以防在脸上笑出来。



“玉竹你过来，看看Isaac送的这条纱巾我配什么衣服好看。”华太太教育完丈夫，适时地叫走女儿，给两个男人留出单独交流的空间。



“妈，你跟爸讨厌他吗？”在走到楼梯上方时，Pandy忍不住向妈妈确认。



“那我们要是不同意，你会分手吗？”华太太斜了女儿一眼。



Pandy无言以对，沉默很久只吐出一句∶“对不起，妈妈。”



虽然重新联系上父母后她没有受到任何责备，但她知道自己的出走会给家里带来什么影响，因此母亲的话让她坚信是爸爸妈妈依然在为她的过激反抗耿耿于怀。



“来，也不知道中国的茶你习不习惯。”华先生笑呵呵地给Isaac倒上了一杯，清香在桌面缭绕。



“Isaac的确很少喝，但能闻出来这是很名贵的茶。”Isaac知道自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但也想跟岳父套近乎。



“嗯，玉竹说过你博学多才，几乎什么都懂，眼光肯定不会差。”华先生仍然笑得十分和蔼可亲，但有没有被取悦到仍然看不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只要自己喜欢的，贵不贵有什么关系？”华先生的笑容淡下来，喝一口茶表情充满了回味，“不光茶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那次走之后我和你爸爸就一直在反思，你一向听我们的话，这次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证明你是真的接受不了。后来你哥哥姐姐回来告诉我们你在外面过得很好，还自己交到了新朋友。我也就想开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该自己判断了，我们自认为最好的安排未必比你自己选的人生适合你。”



知女莫若母，华太太知道女儿的担忧，叹了口气便决定把话说开。墨梅和青松两个孩子在旧金山来消息说找到玉竹时，他们当时恨不得马上把她抓回来永远绑在身边，只是怕把孩子逼急了跑的更远忍住了，但大女儿和儿子详细给他们描述玉竹的生活现状时，他们也真的开始动摇了原先的想法。



这次玉竹主动告诉他们自己谈恋爱时，他们夫妻俩就立刻达成共识，不论对小女儿的男朋友多不满意，除非她自己要分手，他们谁也不许反对。



“玉竹当年一个人跑到旧金山读大学的原因，不知道她告诉你没有？”



华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Isaac有点措手不及，Pandy当然告诉过他，但他不敢轻易讨论，害怕触碰到什么，只斟酌着回答∶“她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她好。”



但华先生重提旧事的表情却很平和∶“是，她知道，玉竹从小就是最听我们话的，所以她不是一言不合就玩失踪，她跟我们好好说过很多次，但我和她妈妈全没把她的意见放在心上。我就一心想着，她生下来体弱多病，被全家护得密不透风的，没能力像她哥哥姐姐一样自己闯，我们会老，她哥哥姐姐也会成家，就得尽快给她相个知根知底的，门当户对的熟人家儿子，她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她刚走的时候我心里也委屈，责怪她不懂事，不体谅父母的苦心，但是现在想起来，不懂事的是我们。我们自作主张地把她想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但她早就已经不是了，她有自己的主见，也能为自己负责。所以她发现语言不能说服我，就只能用行动告诉我，所以她就离家出走了。”



Isaac倒是对华先生的坦然十分惊讶，毕竟Pandy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愧疚不已，让他总觉得一定是因为她的父母还是无法谅解她。



“后来找到她了，我和她妈妈听她哥哥姐姐说，她一个人租房，跟室友一起上学，在学校和社会上交朋友，偶尔自己在网上给人画画写歌赚零花钱。我甚至越来越觉得，她当初走是对的，要是她没走，也就被我们推着跟一个她没感觉的人绑在一起，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我俩铁定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给女儿安排了一个最幸福美满的生活。”



Pandy听着妈妈的回忆很是无语∶“Isaac在你们眼里就那么糟糕吗？”



“我还没说他呢！我们是做好最坏的准备。”华太太瞪了女儿一眼，“也幸好，Isaac这个孩子挺好，话少不算什么缺点，踏实就行。要真是个油嘴滑舌的，我还担心你被骗，你又不是能跟人斗心眼的性子。现在看来，反而是你高攀他了。”华太太絮叨起来，



“你去见他父母的时候没给人家麻烦吧？你这个性子以后可得改改，以后你们小两口一起住，你可不能像在家一样娇气了，要多为他着想，不能再像今天进门时一样让他一个人拿着东西，他交给你的钱更是一分都不能浪费，衣服化妆品配饰够用就不要再添了……”



“……我在你们心里这么巨婴的吗！？”



华太太叹了口气∶“不要觉得我这么快就偏心别人生的孩子，也不是因为怕他嫌弃你我们家会丢脸而讨好他。我是想让你知道婚姻不是恋爱，恋爱的时候只要有激情，就会掩盖一切问题，但婚姻就会把一切伪装揭开，迫使你们直面所有现实问题。结婚是什么？不是把Isaac从他的原生家庭挖到我们家，也不是Isaac把你从我们家圈走带回他家，是你们两个独立出去然后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所以如果只有Isaac一个人在披荆斩棘，你们是过不好的，我希望你也尽快强大起来，懂吗？”



Pandy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您说的这些我怎么可能想不到呢？我平时网上接稿就能挣不少钱，毕业后我还要工作，不可能闲在家里让他养的。”



华先生看着Isaac∶“所以知道玉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太太心里没底，但我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会选择你，说明你自有你的长处。我们只需要尊重她，支持她就行了。



“你们都是很好的父母亲。”Isaac真心地称赞，不再只基于他们是心上人的父母，更是因为他们本身令人尊敬。



华先生对他的赞扬不置可否，举起了茶杯∶“Isaac，你现在算我半个儿子，我就和你说心里话吧，玉竹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但她是我们全家最舍不得的，从小就没吃过苦，出门后遇见的也都是好人，全都护着她。如果以后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多担待，因为我们管不了她的以后了！”



“Isaac永远不会丢下她。”



这对第一次见面的父子俩相视一笑领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像是通过此举建立了什么不可违背的契约。



“哎呀妹夫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诶他去哪儿了？”Pandy一回头就看见她姐姐穿着讲究，以一种十分装逼的姿态站在自己身后。



“跟你们爸说话呢，昨晚是不是又没看消息？”

“您也不跟我们提个醒。”

“这么大个人了，你妹妹都发在微信群里了，还不注意那就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今天闹笑话了吧？”



华墨梅自然是无言以对，顺便还瞪了幸灾乐祸的弟弟一眼。



中午Isaac按照说好的自己进了厨房准备给女友的家人露一手，原本负责做饭的用人给他打下手，Isaac感到她们在好奇地打量自己，有些无法专心。



好在Pandy很快就赶来了，忍俊不禁地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她自己来到Isaac旁边剥蒜∶“是不是被她们看着压力太大了？”



“Isaac不讨厌她们，只是不习惯。”Isaac照实回答，他是有点尴尬，但不排斥她们，因为他知道佣人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他们家里最宠爱的小姐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瞧瞧什么叫五星级厨师，这才是中国菜，我们来到美国这么多年，天天碰到有餐馆吹嘘他们是正宗中国菜，端上来我都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更别说吃了！”华先生品尝着女婿的手艺，赞不绝口。



“Isaac下次回来会再做的。”Isaac也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岳父的认可，更是身为厨师亲手做的料理被人称赞。



华青松十分郁闷地挑着菜小声抱怨∶“妹夫也太舍不得辣子了，辣子鸡这种辣菜，你不整个变态辣啥的它就没滋味！”



“Isaac下次会改正。”Isaac虚心的点头表示接受意见。他现在十分感谢来Pandy家之前Tom否决了自己照抄那本粤菜的想法，他记得那本菜谱整体口味偏淡。



岳家人似乎热爱吃辣，Isaac默默记在心里，准备回去纡尊降贵一下，问Isabel有没有中国的川菜菜谱。



Pand立刻开口为男朋友辩护∶“怪我，平时不能多吃辛辣生冷，他给我做白味做惯了，找不到放多少辣。”



华墨梅偷偷踢了没眼力见的弟弟一脚，在饭桌上对Isaac笑颜如花∶“没事，不用理他，辣子吃太多会长痘，一家人平平常常吃个饭，你这样清淡才是最健康的。”



华青松∶……那我走？



晚饭之后，Isaac和Pandy带着一家人给他们和亲家公母的大包小包被依依不舍地送出了家门。



“这个腊肉香肠留一部分给你吃，剩下的下次带给你爸爸妈妈尝尝，看他们喜不喜欢，还有这个洋槐蜜也最适合老人——诶！Isaac你怎么了？”



Pandy原本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如何处理父母塞的礼品，却被突然跪倒在地的Isaac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他。



Isaac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手却在发抖，腿也半天站不直，他艰难地开口∶“Isaac没事，让Isaac缓一会就可以了。”



“谢谢您……手上全是汗，你看你腿都还在抖，是不是今天太累了，要不先回我家休息一晚看看，万一生病怎么办？”Pandy在路过好心人的帮助下把Isaac扶到了路边的石凳上，十分不放心地用手摸他的额头再摸自己的，感觉不发烧，但还是放不下心来。



“Isaac真的没关系，只是今天一直太紧张了而已。”Isaac婉拒了帮助者询问是否需要药物的建议，试图对担忧的女友进行解释。



“哪有人紧张这么夸张的？爸爸凶你了吗？”Pandy不能理解。



Isaac急忙摆手怕Pandy误会∶“他们都很友好，是Isaac太害怕他们不满意了。”



“我家里人又不是黑手党，有必要怕成这样吗？”Pandy感到很好笑，“你以前经历过的比这危险的场面也多了去了，也从没见你怕过啊。”



“不一样，那些人和事会让Isaac紧张，但Isaac可以接受失败。如果得不到你家人的认可，Isaac不能接受。”Isaac看了她一眼又马上低头，“Isaac很在意你，也在乎你的家人，所以Isaac才会害怕。”

他的手指不安又难为情的搓着。



Pandy愣了半天噗嗤笑出声，红着脸锤了他一拳∶“行了，你休息好就快点走吧！”



因为不放心还没走的热心路人∶明明这两个人都挺友好，怎么我感觉被他们打成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