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笔钱是从两年前开始做服装生意时攒下的。

黑鹫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怀着一腔热血在这片肃穆的土地上闯荡，梦想着这片勇者之地将他淬炼成精神上的斗士、强者，最好是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像墨丘利那样。然后现实一次又一次地甩他耳光，失败了重新再来，接着再失败，不到一年的功夫，热忱被淬成了驽钝的冷铁。年末的时候他安安分分地做起了服装生意，惊喜地发现能稍微攒下些多余的钱，索性不再考虑那些没用的理想了。

他将钞票紧紧攥在手里，不多，却沉甸甸的。他总体估计了一下，付完租金剩下的钱买不起机票，但是够得上再进一次货。他又回到了当初一无所有的境地，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形势的确严峻，他不知道这次是否会像两年前一样幸运，可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哪怕最后血本无归厚着脸皮请左一帮忙，也要试一试才好。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下定了决心，他感觉坟墓般的黑水城逐渐有了人气。街上依旧没有多少车辆和行人，但门庭冷落的商场换上了迎客的告示，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他攥着那沓钞票向批发城奔去，丝毫不顾腿上的伤口。谢天谢地，批发城受到的影响很小，依旧是平静的氛围。他喘着气向前走，这时才感觉到双腿撕裂般的酸痛，却依旧没放在心上，与店主简单地寒暄一下，检查货物的质量，交钱，将挑选好的衣物送到店主的货车上。开车回到店铺卸货，再把车开回去，拿回借车的保险金步行回家。途中路过开着门的百货超市，他用这仅剩的钱屯了一大箱泡面，迈着滑稽的步子往回走。

躺倒在公寓的床板上，他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些衣服和泡面是否能再次将他救活，但他选择了希望——像黑水城的普通百姓那样。

坚定果敢的北地人很快就从这场这场暴乱的阴影中走出来，像他们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时值三月，寒风料峭，冰冷入骨，街道上却车水马龙，形势向好。人们都知道凛冬已尽，比花木更早更快地展现出生机。

黑鹫觉得自己像一株野草，拼命汲取这片繁荣的养分。白天看店，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会站在门口亲自宣传，遇到难缠的客人被要求亲自试穿，哪怕是女装也毫不犹豫地照做。他记得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古怪姑娘，神态举止间没有任何受到动乱影响的模样，在这段艰难的时期常常走进他的店铺，选一条活泼性感的连衣裙，张扬地同他讲价并咄咄逼人要求他换上，然后一面嫌弃一面将裙子小心地放进包装袋。他不理解她的行为，但不得不感谢她为自己的生存做出的贡献。晚上记下一天的收入并整理仓库，库存充足的时候就可以多睡一会，库存不够就补上一些畅销品。从批发城回到家的时候往往已是凌晨两点，衣服也不脱就瘫倒在床上。新的床单被褥已经备齐，他不必再躺冷硬的床板，但早春凌晨的寒意还是会直往心底钻。

他怀着希望睡去，闹钟一响就开始继续连轴转，过了一个月，仍是入不敷出。他的希望正一点点被蚕食。

“喂，你在想什么？”

就在陷入迷茫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悦耳但张扬，回过神一看，果然又是那个古怪的姑娘。“欢迎光临。这次想要什么裙子？请随便挑。”

“其实这次我是有事找你。”

她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告示，“帮我找只猫，我姐姐丢的。雇了好多人去找都没有找到，她快急疯了。”

“能找到的话，随便你想要多少钱，买一栋别墅也没问题。”

黑鹫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说了什么？猫？姐姐？钱？等到他把思绪整理清楚的时候，女孩已经兀自拉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出一段路了。

“喂，我家是有钱，可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的。”

他本想拒绝，可一想到找回一只小猫也算是日行一善，就没再推脱，只是告诉她报酬什么的完全不必。

女孩又开始了熟悉的反驳，把他的思维困在这件事上。说来也怪，黑鹫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这次居然忘了疑惑为什么全城那么多人偏要他帮忙，还许以天价的报酬。

就是这一反常的疏漏引来了麻烦。

女孩紧紧抓着他轻快地向前走，竟将他的手腕抓得生疼。左拐一条街，右转一道巷，全是陌生的地界。等他彻底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女孩拉着他闪进一个废弃的工业园，冲他后颈迅速甩了一个手刀。

陷入昏迷的最后时刻，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女孩冲着通讯器说话：“任务完成。”

05.

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黑鹫并没有睁眼。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可四周寂静如死，不安瞬间在意识里弥漫开来。

“喂，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熟悉的女声，伴着手枪上膛的声音。

黑鹫惊恐地照做。

那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次看得他毛骨悚然，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呼……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才对吧？”女孩将手枪一抛，在空中甩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又稳稳落在手上，“你说，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在逼着自己审问她一样。随即黑鹫立刻摒弃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样声音颤抖地提问：“为什么抓我？还有……这里是哪里？”

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提问，女孩挑挑眉来了兴致：“这里是审判者军团的据点，具体位置就不便透露了哦。至于为什么抓你……我可以说是因为我们军团长看上你了吗？”

什么情况？

尽管黑鹫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也不由地因女孩的答案露出疑惑的表情。女孩脸上一副相当理解的模样，补充说：“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谁愿意接这种无趣的垃圾任务，可没办法，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祂要我绑你进来，下一步怎么做也没有指示。也许我们在这里聊聊天，我去吃个饭，祂就会下指令让我放了你呢。又或者……嘿嘿，这就不好说了，祂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不过没关系，至少这几个小时你绝对安全。既然没事做，那我们就聊聊嘛。还想问什么？”

黑鹫脑子又转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嗓子因紧张而发酸发疼：“审判者军团是什么组织？我……我从来不认识你们老大。”

“审判者军团你不知道，那爱德维亚大剧院的暴动你知道吧？嗯哼，就是我们的手笔哦。而且，‘审判者军团’的名字，会很快成为北地家喻户晓的传奇，最晚也就明年，我保证。”

手枪啪地响了，惊魂未定的黑鹫悄悄瞄了一眼，原来是表演用的。女孩一脚踩在椅子上抱着腿坐着，冲他笑得张扬。她似乎很喜欢逗弄他取乐。

”至于军团长，你说你不认识？不一定哦。不过就算真不认识，很快也要认识了。”

提起军团长，女孩立刻神采飞扬，但没接着说下去，于是黑鹫壮着胆子继续问：“你们……是不是和当局政府有冲突？”

“喂，你其实是想说我们就是那天害你进监狱的叛军吧？对啊，没错。”她把假枪甩到黑鹫身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你其实在想为什么我敢把身份爆出来还这么嚣张，对吧？你应该知道，嚣张的人总要有一些嚣张的资本。”女孩指着他手中不敢握住的假枪，“就算你拿着这把枪去军方告发，他们也不会逮到我的，不信你尽管试试。”

黑鹫不敢说话。

女孩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据我所知……爱德维亚那件事之后，你被军方当成我们的人逮捕了对吧？他们见你呆板木讷一副没有靠山的老实人的样子，还抢了你的车，你的钱包被子酸牛奶，家里一切能抢的都被搬空了，好惨哦……对不起哈哈，但是真的惨得好笑哈哈哈……喂，给点反应好吗，我已经很尽力地帮你减少恐惧了啊，搞得我像是在对一块木头讲话，也不知道团长看上你哪了。”

黑鹫并不为女孩的幸灾乐祸所困扰，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已经分不清她说的是谎话还是魔幻的现实了，当然，他更希望是假。

女孩没有继续逗弄他，她的新指令来了。

“喂，团长？我的任务完成了？好耶，给我加赏金！那我可走了啊……”

临走前她冲黑鹫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祝你们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