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向元二年，豊元宗李承鄞举兵攻打南疆。

同年八月，豊朝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同年九月，南疆以圣草上贡，得求太平。


正文

南疆巫师穿着鲜艳七彩的麻衣，微微侧过头示意身后的侍女。

侍女身穿米黄色麻衣，双手捧着一个描有五彩毒蝶的银盒。她把银盒郑重地放在面前宦官的手上。

时恩小心翼翼地轻捧着盒子，亦步亦趋地来到李承鄞左侧，把盒子恭敬交予李承鄞。

豊元宗正襟危坐在大殿中央，玉冠把青丝挽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纹云绣水的暗黑衣袍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鸷。

“陛下，追悔乃是我南疆的圣物，世代相传，只留于疆主手中。如今，我们自愿奉上圣草于陛下，唯望与豊朝结邦交之好。”巫师语气平和，态度端正

李承鄞看了眼手中银盒，“那是自然。”指尖状似无意地抚摸银盒上篆刻的图腾，突兀的形状让李承鄞的心莫名荡起一圈涟漪，悠悠远远。

李承鄞抬眼看着巫师，声音喑哑，“敢问巫师，这圣草当如何食用？可会有效？”

巫师眸子闪过惊讶，惊讶于李承鄞的坦白。

“这圣草应当是生嚼了便可。这药效......恕我直言，我不知。”

“追悔长在深山峭壁之上，千百年来只有一株。传闻凡人吃了追悔，就能窥探心中最深处的念想。可年月渐逝，传闻之说，信不信只在陛下。”

巫师说完，仔细留心龙椅上坐着的那人。只见对方神色凝重，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全身，连周边的气息也无端多了种感情。

那人缓缓出声，“有劳巫师了，巫师远道而来，且在宫内住上些日子吧……”

手一挥，殿中众人纷纷踏出殿门。

巫师在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那一眼，她便摇起头来。

偌大的金銮殿，他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姿势端庄而威严。他低着头凝视着手中银盒，兀自成了一个世界，似乎周遭的一切已与他无关。他就那样坐着，坐着，凝视着手中物件。那样一个位于高处的帝王，却让你无故升起一丝悲凉。

帝王之家终究是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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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静静看着银盒良久，手指摩挲的位置已经有些温热。

脑中思绪万千，却又平如明镜。

“传说南疆有一种草叫追悔，我可真想从他们巫师手上夺了来。”

“追悔之草，在于......”

顾剑瘫倒在地上，与对面的裴照说着醉话。

“........”

“我是真后悔......后悔来到这中原......”

顾剑醉后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如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越过窗户自李承鄞耳边经过。

当日窗边听得的一番话，如今在李承鄞心中搅搅拌拌，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真的会因一句话而攻打南疆。

李承鄞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夺了那草，大约也只是想看看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李承鄞打开盒子，折断草叶，慢悠悠地放进口中，草叶在咀嚼后分泌出的汁液带有苦性，李承鄞只觉得有几颗石子研磨过舌肉，苦辣辣的疼。

在极致的苦痛中，一丝清香合风而来，拂过李承鄞的脸颊。

正值春季，春雨绵绵。四周皆是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再睁眼时，李承鄞看到雨水刚歇。他坐在窗边，手中拿了一本权谋兵书。隔着盝檐滴下的雨水，他看见顾剑在院中舞剑。

院中有一棵梨树，枝叶繁茂，棠梨朵朵绽开笑颜，轻巧巧地坠在枝头，隐隐有一股香气。

顾剑就着花香挥剑舞动，旋转移动间皆是风流。

李承鄞定睛看着那人，随手合上书籍。他很认真的在看着顾剑舞剑。

一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大气天成，让李承鄞在观看间勾起浅浅微笑。

顾剑在一个转身的瞬间归剑入鞘。他负手踱步来到李承鄞窗前，“看书时怎么这么不专心？嗯？”

“是表哥舞得太好。”李承鄞正正经经地回答，也不觉被人取笑后的羞赧。

“是你定力不够。”顾剑有些笑意

“这么快又春天了……梨花都开了。”

顾剑侧身看着院中梨花颇有感慨。

“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表哥，可喜欢梨花？”

顾剑沉思片刻，方道：“不喜欢。”

顾夫人是个爱花之人。顾家从前也种了一树梨花，那时亦是春季，梨花盛开，清香四溢。入了夜后，一队官兵入府，一树梨花徒增血腥。

李承鄞瞧见顾剑脸色苍白，猜想是勾起他伤心事儿来了，便也回了一句，“我也不喜欢。”

“梨花的梨字与离别的离字同音，听着颇不吉利。”说着还作状皱起了眉头。

这安慰话也着实让人想笑。

顾剑也确是笑了出声，“天家之子，哪能如此迷信啊。”

李承鄞也不在意笑笑。

两人之间不再言语，静静看着一树梨花在风中摇曳。纯白花蕊被春风吹过，将动未动，倒脆弱地落了一地花雨。花瓣轻飘飘地落在未干的地上，雨水沾湿落花，别有一番趣味。

李承鄞在这番静默下，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他想和身边的这个人就这样看庭前花开花落。

花开花谢一百年，他和顾剑便也相守了一百年。

人生也不过短短百年，那样，他们也算过了一辈子。

在长久的沉默中，有一种感情在肆意生长，发育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连同抽条的枝桠纠缠于血液之中。

李承鄞问一旁的顾剑，“表哥，你可会离开我？”

话语一出，李承鄞先是怔愣住了，整个人有一种空间错位的感觉，一颗心悬挂在那最高处，惴惴不安。

顾剑看了眼李承鄞，“你怎么了？”

“没事。表哥你可会......”

“不会。”顾剑无意地转动手中长剑，剑在空气中划了一圈。

“你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我不会离开你。”

顾剑笑得自在。

“表哥，当真不离开？”李承鄞样子很是着急，从不显山露水的脸上满是眉间深锁。

“不离开。”

话语刚落，余音袅袅。

那遥远的嗓音绕上心脏，在无以名状的急躁中，心跳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响在耳畔，回荡在这个错乱的世界中。

随着李承鄞口中苦味的褪去，一切的一切都快速扭转，在拉长缩短的变化里，景象万千，最终，回到了一间偌大的宫殿。

那个充满生机与情意的春天，在顾剑三个字的回答中，轰然崩塌。

留下的是一个寂寥的宫殿。

李承鄞笑了，笑得坦然。

原来他藏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是一个春天。

他只是想问问他，问问他，是否真的不离开自己。

原来，他所求所悔的是他一句话

———不离开

“表哥，你该离开的......”

李承鄞在空无一人的金銮殿中，轻声细语，有着无限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