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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 人外生物
原型 捷德奥特曼 赛罗奥特曼 捷德奥特曼 , 赛罗奥特曼
标签 赛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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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2023-2-12 00:23
- 导读
- ·内含半架空原作、非典型赛捷、篡改历史、扭曲人设、古神低语(指作者自己)、科学迷思与物理笨蛋、为了这盘醋包的饺子......总之提前感谢读完本篇的你们。
·全文3w6+,预计阅读时间:很长,请保证在有充裕时间的条件下阅读。
Summary:
“捷德!捷德!”他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你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朝仓陆?”
01.
“它就交给你了。”研究员对他说。
天星打着哈欠沉下去,注视这颗星球唯一的眼也终于弃它而逃。赛罗抱着培养舱立在平原上,注视卫星躲进地平线以下,末了视线又移向远方的沉积岩。它们被流星砸得千疮百孔,像百岁老人褶皱的皮肤,寂静伏在丑陋的身躯上,为它们舐去最后一滴泪珠。
赛罗单手环住培养舱,钟罩防护壳的设计让他难以长时间抱在怀中,只好将它裹得更紧些。生物体好像是睡着了,指示灯像蛇魅的眼,唯有睁着才能确认它确实在呼吸,暗红色的体纹像染上谁的血。它真的太小了,比他还要无知还要虚弱,像支死去的玫瑰。
蓝族研究员扫描了生物体,又采集些许土壤样本,说科技局需要更多贝利亚生命体的数据,又开玩笑说接下来整整一周离心机都要忙坏了——也包括他们自己。采集仪在校正参数后发出嗡嗡轰鸣,随后提供了一串坐标,无非都是赛罗看不懂的数据,只有涉及自然科学领域时他才会安静等待。研究员相当健谈,或许是收拾烂摊子实在过于无趣,话题逐渐从研究对象飘到赛罗身上,并且有意无意指向他父亲。
“奥特赛文一定非常爱你。”她的眼灯跳跃了一个亮度,赛罗知道对方在偷偷观察自己。童年的片段就像一条从深海中捞起的剑鱼,最后被切成一片片鲜鱼刺身摆放在眼前。依稀记起在过去某个时刻,小小的男孩曾误入某些危险的境地,再醒来时在朦胧间感受到温暖、美好的东西在抚摸自己,令他忍不住想起素未谋面的母亲,于是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听见某个声音垂荡在耳畔,你为什么哭呀,渐渐地也产生委屈的意味,于是赛罗下决心停止哭泣,安慰那个声音说不用担心。可浑身上下疼痛得很,他只能发出几声轻哼,就像一条于暴雪夜搁浅的鱼在抽搐。直到远边出现白斑,意味不明的希望忽然攥住他,于是赛罗竭力伸出手去够——
嘈杂却亲切的呼喊声、晃于身边如鬼魅的影子。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赛文的模样。
在贝利亚袭击事件过后,他和父亲的关系不再隐秘,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两人始终就是光之国的焦点:尽职尽责英勇的父亲,还有叛逆的儿子。并且两人打过架,打过很多次架,斗技场中他们比武切磋过、在特训时被父亲和师父一同挨揍。他很痛,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满嘴沙尘的时候一心一意想过要怎么将拳头打到赛文身上,凶悍如同野兽,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一种纽带。那是令他无可奈何的羁绊,是他几万年来一直缺少的东西,被一把冰斧从万里归还了。
他大可以学地球肥皂剧中的剧情,借用微弱的优势去刺痛失职的父亲,不说一败涂地也能扯个两败俱伤。可惜赛罗在舞台上的造诣说不上高,甚至可以用拙劣形容,于是他决意扮演自己,那是他胸腔中除却愤怒之外唯一燃烧着的东西。
最后他选择像太阳神从天而降,一颗迫降的天星去拥抱了自己的父亲,背后的阴霾被他驱散,他的阴影遮天蔽日。那日他发现了火花塔的耀眼,发现最无可比拟的璀璨的记忆竟源于身边。苍老的声音告诉他,孩子,为你骄傲。光之国的文字在闪闪发光,记录英雄的诞生与责任的荣耀。
“是的。”战士最后回答她。“虽然我还是很想揍他一拳。”
研究员接收到了这种幽默,她微笑着将数据保存至格式盘中,放进生态箱,又在电子屏上敲打。赛罗顺着标题读,很快发现那是一份冗长的灾害生物报告,前几日奥特之父召开紧急会议时他也得到一份。只可惜这位匆匆而来的英雄瞥眼文字就被快速击倒,觉得这只满肚智慧的鸟不应委屈在这电子牢笼里,大方一甩其放生在角落一隅中休眠了。
科学家们提出问题:贝利亚是如何诞生的?这个问题就跟人类为什么要喝水、奥特曼为什么需要依赖火花塔一样稀松平常。只有光之国最权威最资深的蓝族会提出这类研究方向。贝利亚从塔尔塔洛斯中爬出,黑洞发出尖叫,化成星云观测图中的一个黑点,观测数据再次紊乱了。正如一次实验可能映照着不同的实验结果,很显然,这回的结果象征另一种极端:巨大的吞噬物吃掉每一个分子,生命在地狱中被禁止,你不能用任何有关生物的定义去套牢这只恶魔。科技局尝试禁锢他,却被他逃逸。在挣脱的过程中,贝利亚发出低吼,一艘恒星级战舰般的身躯迅速膨胀,紧紧束缚住他身边的所有物体——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人们被禁止说话,身体中所有的物质都被归还,灵魂再也不受肉体束缚,于是像鸟儿一样飞翔,最终隐匿于丛林间……最后丛林消失,光芒消逝,鸟们重新回到恶魔的怀抱。
在这个世界他们是光之生命体,是奥特曼,而在另一个世界……在另一场实验结果里,他们是原初、是死寂,冰冷的毁灭堡垒将他们统统还原了。
报告之二记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围猎计划。从奥特之王将其封印至宇宙监狱乃至由此衍生出的灾祸余波被打印在纸张上。一名激进归还派教徒遭受蛊惑,被贝利亚的低语诱导至某处僻壤,盗走了他身体中的某一部分,自以为终于要被平等的神垂怜了。宇宙中唯一的平等就是死亡,哪怕是妄图享有特权的教徒们也是如此,倘若贝利亚的一部分流离在外,那么恶魔将会无限复活。
最后的故事人尽皆知:倒霉的教徒成为了祭品,而恶魔的双眼未曾为逝去的生命眨一下眼。诅咒将星域打了个沉重的死结,嚎哭声如雨刺痛双眼,副作用将火花塔的光芒熄灭,光之国随之迎来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凛冬。一座座冰雕茫然地朝天上看去,眼睁睁看着长夜降临到他们身上。而赛罗正是被派去解决此事,野性的火最终吞噬了所有冰冷的原始恐惧。
而后审判的天平终于倾轧到自己身上,赛罗想,至少我一直将自己定位成光之国内擅长出拳头的家伙,做得最出彩的事便是成立了“灾害预防小组”——我管这叫警备队,可没想到现在要做裁判官了。赛罗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启动按钮。我……我不能理解老头做出的决定,好像我在黑暗下的土壤里找到一颗火星子,只需抬手一按它就会消失。
“可它能酿成熊熊大火。”研究员提醒他。
事实上,他现在就可以解除培养舱的生态系统,双手紧紧扼住生命体的咽喉,甚至用不上光线,只需剥夺呼吸的权利就已足够……看,就像岩石倒塌压住皮古蒙那样容易……
赛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挥手像驱赶宇宙蚊虫一样将思维轰出门外。
“我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卑劣的想法……”他嘀咕,“或许是我太紧张了……”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但愿吧。”他低头看自己的胸灯,又开始活动指关节,释放出一种心情跌入低谷又迅速爬出深渊的信号。这让研究员意识到站在自己眼前的青年早已不是青涩的果实,尽管光粒子构成尚且年轻,但在某些需要快速决断的场合中表现出一种惊人的勇气与决心。光靠外表与筋肉是无法让自己的战斗录像供教学案例使用的。
“收集数据还需要多久?”
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询自己,蓝族下意识望向数据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头爱开玩笑的慵懒雄狮终于甩甩尾巴苏醒了。她注意到远处开始刮起沙尘,诡异的是四周本应寂静无风,沙砾们滚到一块窃窃私语,末了又结伴跑开去,似乎是要去迎接访客的到来。
像是某种预兆,不远处真的出现了两位不速之客,并且能立刻判断出来者不善——所有警备队的成员们都在通缉名单上见过这些丑陋的样貌。彼时赛罗还屈指在犯人脑门上弹了一记,哈,赛罗想,现在终于能弹到本人了,不过这回可不是弹脑门,而是整个拳头。
“怎么,宇宙人也组团来这种地方旅游啦?”他朝着他们正面走去,“真巧啊,需不需要我来当导游?可以考虑给你们打折优惠,只是记得以后要常来光之国坐坐。”
领头的美菲拉斯星人听闻停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所有人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在笑,只是觉得气氛更加恐怖几分。熟悉这种氛围的宇宙人们直呼有人要倒大霉了,只不过现在知情人士不是在宇宙监狱就是埋进了墓场,而下一个头倒插进怪兽墓场的将是这个毛头小子。
“鄙人是不知道光之国何时变得这样热情。”他眯起眼睛,拦住想要直冲上前一拳击倒赛罗的帝国星人,“既然我们都出现在这颗死星上,为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呢?”
“你们是归还派。”赛罗毫不客气。“可惜你们来晚了,贝利亚已经死了。”
“是你们觉得他死了。”美菲拉斯说,“死亡不是唯一的终点。”
“别磨磨蹭蹭了,你没瞧见他听不懂话?”帝国星人发出低吼,“小子,我们知道你们捡到了一些东西,识相点就把它交给我们,不然……”
“不然你就要揍扁我们?和平主义使者谈崩就要开始揍人了。”赛罗摆起起手式,拇指擦过鼻尖,眼灯炯炯发光,太阳的空间里藏着无限奥秘。真锋利呐,像柳叶刀刮过所有人的脖颈。他举起一样东西在对方面前晃晃,“我猜你们想要这个东西。”
归还派们忽然像鹰隼盯住里面的东西,恨不得用双眼就能将培养仓的外壳剥鸡蛋那样削干净。宇宙生物进化的奥秘潜藏其中,贝利亚的灵与肉有能够轻易篡改生物结构的程式,他们在黑暗的裂缝中探寻生命奥秘,任何企图封闭风暴中心的做法无疑是愚人对未来技术固步自封的傲慢。他们口吐蛇信低语,要求面前的这位奥特曼将甜美的未来交予他们。
“我们理解你们对未来的恐慌,既然你那么有自知之明,那么……”
“等等。”他说,“谁说要交给你们了?”
一道完美的弧线,寂静,无声,培养皿中的小生物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利益天平上的筹码,正安心蜷缩成一团沉睡。无意识的血肉会梦到自己的原生母体吗?营养液就像子宫中的羊水那样温暖,它尚且没有任何意识,就率先让赛罗带着它进行了一次上投。玻璃罩反射出冷光,映出众人的视线……惊异、愤怒……还有翡翠色的光线。蓝族惊叫起来,拳风撕裂环形山的壳,两万年的光终于抵达这颗星球,开始闪烁。
02.
“让我好好想想,你快让我头疼炸了。”赛罗扶额,盘坐在地上,活像斗技场的教官问话,金色的眼灯终是有些疲惫了。“让我们简单概述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来确认你是否是故意的,小家伙——”
意外是这样发生的:生命体被赛罗抛上天,青年的拳头与光线就去跟敌方缠斗起来了。帝国星人双手释放出长鞭试图绊住他的行动,美菲拉斯佯攻偷袭,全都被他招架开来。这下赛罗更确信他们是具有武装力量的恐怖组织,于是暗示蓝族研究员先行回到光之国,带上培养舱一起。“休想逃。”美菲拉斯动作很快,像只漆黑的狡黠的豹要去抓无辜的研究员。赛罗怒喝一声,切换了形态抬脚踹去,劈开的烈风恰到好处砸歪了对方的脸,顺带便解放了培养舱……它多像一只自由的鸟啊!只有这时它才不属于任何势力,真真正正属于自己。死星引力裹挟着它迅速下沉,像一头勇莽扎入深渊的白鲸,牢笼碎片崩裂,光芒遁入漆黑的林中,婴儿终于从混沌中苏醒。
这是梦吗?它睁开蓝色的眼,嘿呀,说什么白鲸需要依仗水才能航行,海洋不就在它的眼睛里吗!可是周围为何一片漆黑?为何天空被撕裂成斑斓的色块?它疑惑和不解,随即被空气呛了一大口,发出幼兽虚弱的喘息声。因为离开营养液而感到不安,那仿佛像母亲的血液一样包裹住自己的液体撒了满地,迅速被荒野给夺走了,自然是多么残忍啊!它忍不住哭起来,又随即因为透明的眼泪停止抽噎,原来眼泪和血液殊途同归,是一样东西。生命体扭动着红色的身躯,意识里闪烁起模糊的有关“母体”的概念,蠕动着想要寻找符合概念的目标。红蓝中间嵌合着太阳的色块朝他伸出手,又被黑色的色块撞飞,长条的光线险之又险擦过身体,究竟谁是自己凭借本能寻找的目标呢?四周太嘈杂,它第一次感到无助,惊慌与不安化作无形的力量侵袭了它,于是身体开始朝自身寻求力量。
“至少我们搞明白了一件事。”赛罗看着生命体像虫蠕动,没好气地说,“你的身上保留了一部分贝利亚的力量,在受到刺激后本能做出了空间位移的行为,怪不得他们都想要你。”
如果失控的转移没有把死星削下来一半一同随他们坠落在这里就是完美的星际旅行了。他的身边到处飘浮着死星的残骸碎片,在下坠时失控的星球碎片就直接解体。神明从远处掷来一束玫瑰,引力不解风情,花瓣在空中四溅,几十颗陨星擦出火红的尾气飞向地表,赛罗不得不捞过生命体将其放在胸灯里,调整姿势避开居住区落地。
想到这里,年轻的英雄蹲下身忍不住哀嚎一声。这颗星球明显有生命存在,他们同一颗稍大的碎片落进结晶形成的湖里,将完美的表面劈出丑陋的创口,与此同时他的能量也不争气的耗尽了。在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包括纷飞的事故报告,还有老爹的那张臭脸,以及他那些满嘴跑火车用以开脱的说辞。
赛罗马上望向“罪魁祸首”。事先声明,他可不是人类画片里的超级奶爸,并没有宣誓过做父亲的义务——更何况他上还有个不靠谱的凶悍老爹呢!于是龇牙咧嘴拿手指头去戳,手感形似地球果冻,颇有将红色皮肤搓褪色的架势。捣鼓间生命体就顺着手指缠了上来,甩也甩不掉,惩罚行为只好作罢。
“你好像猫。”他不情愿地将生命体抱住,让它乖乖躺在怀里。“你知道猫吗?就是地球上的那种猫,四只脚毛茸茸还有条尾巴。不过你没有脚也没有耳朵,尾巴勉强算是,还有它的脾气倒是被你学得活灵活现。”
“都知道在什么时候捣乱。”
莫名其妙被按上地球猫头衔的生命体终于是停歇下来,尾巴轻轻拍打赛罗的小臂,好像“承认”了这样离谱的物种的命名行为。
硫元素风暴刚刚过去,兀自留下晶状矿石表面朝天空耸立。他们从湖里爬出来,赛罗简单发送了个奥特签名给光之国。这颗星球静静左拥右抱两颗卫星,一蓝一红,这使得昼夜变化非常短暂,算下来七个自然时便有一次瞬时交替的过程。赛罗只是重回地表,蓝星笼罩的阴影已经吞吃掉所有黎明,战士感受到一阵战栗,抬头发现卫星恰巧走过矿石群最高处的尖端,像是被女神枪刺中眼,淌下闪烁着白银的眼泪,不自主产生发自灵魂的悲怆。瞬间黑夜即将过去,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又能重新沐浴白日,他揣着生命体回头,视线里只来得及挽留那块逐渐沉入水里的死星碎片,再看一眼这里就将成为它的墓地了。有野生的鸟在湖中心歌唱,声音像在哭泣,赛罗没敢看第二眼,只能迅速离开。
没有航空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当他用破布当兜帽斗篷掩人耳目时就已估计了这颗星球的发展水平。当地人以为战士是来歇脚的民俗考察家,假笑着领他去了集市,并夸下海口说他们有最棒的航空港,迫不及待推销起本地特产。当赛罗以物易物换了点当地货币时,他们三目中涌现出更多贪婪。
“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了。”赛罗眯起眼。“况且我得提醒你们,区域块接驳可不算航空港——起码不能叫作港口,只能从星球的一端抵达另一端。”为了防止更多误会他已提前拟态,他从未觉得光之国的义务教育普及有多么迫切,所有未成年奥都应该学学如何拟态……该死,为什么人类全身上下都没有储藏口?他一面敷衍地应付热情的当地人,一面将蜷成猫团的生命体用破布裹起来。或许是这块破布真的过于简陋,生命体还发出抗议的哼哼声,赛罗在一阵碎碎念后才后知后觉周围异样的眼神——被他打哈哈应付过去了。
“你看……你这就不厚道了。在我们这都是一个价,电子流在我们这可闹得厉害哩,通讯费可不便宜啊。这里的矿石还会干扰信号呢。”
赛罗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我可没有讨价还价。”他说,“我是在陈述事实。”
“你该不会以为一位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俗考察者就该被宰吧?那你还差两万年呢。”
这句话仿佛是一段魔法咒语,令讨厌的宰客商们身形突然怔住,纷纷朝他挤出比笑更惊悚的笑容来。此刻掠食者们自以为可怜的猎物终于作茧自缚,准备给外来客一些微不足道的民风震撼时,所有人都听到那声清脆的声响。对不起了,我果然还是适合用拳头打架。人类男孩嘴里咕哝道。
*
“我已经在反省了。”赛罗无奈举手投降,“但是我得澄清一点,是他们先动的手。”
“他们要抢你东西?”泰迦神色古怪,他知道自己的表哥早已因为贝利亚一役名扬宇宙。不知道名号的也不必担心,因为在这之后也会被他的拳头狠狠修理。很长一段时间搞地下产业链的宇宙人们之间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挨过赛罗揍的宇宙人不是完整的宇宙人。这实在梦幻,以至于听到有人还敢惹这位宇宙大英雄时眼神从好奇变为发现新物种时才会闪现的惊讶。
“我拟态了。”
泰迦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向受害者。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你一定想象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赛罗跨过正倒在地上呻吟的宇宙人混混,将企图越狱品尝疑似当地特产肉干的生命体捏着脖颈提溜起来。接下来他便开始漫长的讲述,这位品学兼优的表弟从对方混乱的表述中抽丝剥茧,不存在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在沉默中总结:赛罗被宰,生命体因为对路边的鱼干产生兴趣而使场面失控,最后因为拒绝用小家伙做抵押的无理要求而产生冲突。
“很有你的风范。”泰迦点点头。
“不愧是你,泰迦。”赛罗如释重负,伸手就朝泰迦身上搭去。“很高兴你能用最快的速度理清现状。那么返回光之国后的述职报告是否也能......”
他想起再年幼一些时同这位伟大冒险王做的一些无厘头小事。任何人都会在年少无知的时段犯错,彼时的赛罗与泰迦也只过是一介鲜有叛逆的好学生和非常叛逆的学生罢了,事到如今男孩已经对过去的冒险经历有些模糊,但他依旧能记得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赛罗神秘兮兮叫住那个正在背诵地球概念的自己,问他敢不敢偷偷溜出去看点“大的”。泰迦的作业倒是已经完成,可是书还没背完,但他坚信赛罗的笔更是落满灰尘,不知是这条勾引起学童内心的一丝玩乐心,还是赛罗告诉他的“难道你要一辈子被叫泰罗的儿子?”。总之在某个午后,他们偷偷从学校的校车上溜走,花了点手段潜入航空港,搭着货运飞船前往新大陆冒险。他们不知飞了多久,约摸着是向南飞行,透过观测窗看见不少在轨道上滑行的慵懒的行星,泰迦认出是天文课本上描述的形似地球大雁迁徙时使用的V字阵型。男孩为能够对照光之国教育课本上的知识而激动发抖,赛罗则不以为然,他神秘兮兮说会遇见更好的,然后——
——等到他清醒过来,眼灯周围裹满湿漉漉的液体,不知是眼泪还是空气中凝聚的盐分。只听原本寂静的宇宙发出愤怒的尖叫,银河在远处被冻结,随即被无形大手揉成一张褶皱的脆纸,或许是在谴责他俩叛逆出逃的行为,木头燃烧的声音、火焰爆燃声、撞钟般的轰鸣吵得他头晕眼花,而一切都在他抬头望见赛罗的父亲时化作鸟四散而逃。四周的确是发生了一场灾难,可那是怎样发生的呢?泰迦这才发现赛罗并不在他身边,小男孩终于被恐慌击倒了,他大声喊着表哥的名字,马上被烧成焦炭的不明建筑残骸绊倒。成年奥依旧沉默着,泰迦追随赛文的背影走进燃烧的废墟中,片刻后他被赶来的银十字军捞起,在飞船附近他看见了赛罗。对方正安然无恙躺在赛文怀里,不远处的遗迹仍在燃烧,火焰的光芒将金属建筑染上一环神圣的光,不断有蓝色棉絮状灰烬飘下,伏了赛文满肩满头,看上去老了几十万年。
“不。”泰迦飞快回答,“不过很高兴看见你没有事。”他又俯身抱起扭动的生命体仔细观察,可当他小心将其放在怀里时,生命体乖巧地趴在手臂上不动了。“这就是你报告里说的贝利亚生命体?”
“破坏生命体、贝利亚碎片……谁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呢。”赛罗耸耸肩,看上去对这个小家伙恨铁不成钢。“只要别让它捣乱就行,我可够呛。”
“可它看上去好像有点......”泰迦试图咬住话题。
“也有可能它什么都不是。”赛罗在远处回答,“它就是它自己。”
“我就说。”泰迦兴奋起来,“我赌赢了,风马说你会因为它是贝利亚而揍他一顿。幸好你没有,他该去帮我跑腿买地球零食了。”
赛罗看上去因为摆脱了一个麻烦而显得非常高兴。好吧,原来喜欢可爱的东西和照顾可爱东西是两件事,泰迦听赛罗发泄对生命体的不满,说外星生物就不要乱吃没有经过检疫的地摊货,他没有外星宠物饲养许可和医疗保险,心里默默替对方补充希卡利不需要保险,更何况这个小家伙也不是普通生物。他看到赛罗的签名后马上搞清楚了他的坐标,带着希卡利刚修好的手镯赶往星球,距离他们的目标任务地点偏差几个光年。
希望赛罗有照顾好你,小战士安抚似的摸摸生命体光滑的皮肤表面,又解释说赛罗看上去凶狠,可实际上非常关心你的身体状况。红色生命体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甩甩尾巴给他回应。
“走了,我们该……”赛罗的声音陡然往天上一跳,好像有人踩到他的兔子尾巴,“你在喂它吃什么!”
“星际风味肉干啊。”这种程度的愤怒对于泰迦来说无疑是隔靴搔痒,更何况生命体正安安稳稳躺在他怀里呢,手感极好,他心情更佳,真不知道为什么赛罗愿意脱手。“我猜它挣脱你的破布斗篷是因为缺少足够的营养了,它在寻找食物。风味肉干很好吃,你要尝一口吗?”
生命体抬起难以分辨形状的头颅看着他。
“不用!”
03.
赛罗做了一个具象的梦,梦中出现的任何概念熟悉又陌生。在梦中他也睡了一觉,醒来时感觉全身的光粒子正激烈翻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受伤了,倒在废墟里,光粒子从伤口溢出,朝天空径直飞去,这令他茫然。有人叫自己名字,拍他的脸,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该前往战场,然而并非如此。“你已经够努力了。”好几个人影这样说,他被众多温柔的视线注视着,隐约也产生了天使降神的想法。他们的翅膀比广义上的漂亮天使更加残破,边缘衬着青色的天更显苍白,而他们的语气更像几只冬眠过后的蛹,藏在街心公园的榕树背后,隐隐透出对未来的不安与期待。很多人的名字翻滚在喉头,可真要念出来时却恶作剧般四散潜逃,赛罗觉得胃部很胀,牛奶、涂了花生酱的全麦面包、火腿三明治,许多陌生名词从他的脑海里蹦出,给他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末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捷德呢?他说了一个自己都不知含义的名字。
捷德去哪里了?
他的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悲怆的浪潮,念出这个名字是否就意味着对方会消失?不存在的眼泪是一场无法掌控的雨,赛罗只来得及瞥见不远处的天边:抹上灰尘的影子,中间被撕裂,然后被气流搅拌数万次,形成一个混沌的旋涡空间。
是不是还有人在那里面?
后来他从长椅上醒来,光芒缠绕着翡翠色的地板温和地抚摸自己的脸,提醒他自己正因为长途奔波而陷入了短暂的昏睡。原来自己还在光之国,而不是莫名其妙转移到奇怪的地方。他和泰迦护送完生命体进科技局后便一直在附近等待,依仗消息滞后期身体力行什么叫光明正大翘班。赛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杂念全都扔出去。在这之前他想了很多,比如祸星那种恒星级别的毁灭能力。他见证过一次生命的消逝——痛苦与不甘爬了他满身,并在之后的几千年时时提醒他要守护可怜的生灵们。而人们只能凭借观测镜和卫星捕捉到贝利亚捕猎时的模糊影像,在此基础上对灾难进行一遍遍复盘,时至今日还有电视节目将未解之谜并为通勤路上与下午茶的谈资。除此之外,他们还将那天设立为危机纪念日,在标志性建筑物附近树立纪念碑和博物馆。可那有什么用呢?赛罗想,场馆内的资料统统建立于对灾难的臆测之上,而大理石纪念碑只是活人对过去记忆放不下的执念,看一次就会被撕裂一道伤口;最近的事件他也回想了,比如集市上他和小小生命体的不愉快遭遇。是他不允许生命体到处乱跑吗?是自己不符合它的心意吗?究竟是哪里不满意?他……他又不是不允许它吃掉那些肉干!他的手指在长椅上愤怒地敲了三下,像一只对小猫束手无策的大猫。然后他将注意力全放在不远处的研究室大门上,想象自己走进防护门的样子,模样跟在战场上慷慨赴死别无二致。
“赛罗?”有人主动招呼他,听上去还有几分惊讶。“你在这里呀?”
他抬头去看,是梦比优斯。大家人见人爱的小教官、战斗方面的优等生、地球文化爱好者。赛罗听说过他年轻时去地球留过学,还跟着人类打跑过安培拉——跟希卡利一起。他起初满不在乎,更多的是不相信,直到后来在梦比优斯满屋的地球特产和一张张合影的熏陶以及希卡利某些恐怖的力量抽取实验下才破除这种封建迷信。
他点点头,习惯性打了个招呼。“我在等人。”
“是那个生命体吧。”梦比优斯说,“真是辛苦你了。希望它没有给你惹出麻烦。”
他本身就是个麻烦。赛罗心想。而我是在自找麻烦。
“虽然过程确实辛苦了一点……但也难不倒我。”他伸手揩鼻子,一脸轻松。“倒是归还派,像宇宙蝇一样烦人,这样看就连贝蒙斯坦都顺眼多了。”
“我们的战士已经开始搜寻归还派残党了。”梦比优斯难得神情严肃,然而事实上就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这位年轻而作战履历长得吓人的战士依旧看上去温和亲切,同他说话可以卸下一百万个重担。在这之后他简要向塞罗说明了有关追捕归还派的进程:由于归还派在各星域都有据点,且拥有一种能够将贝利亚毁灭能量增强几个级别的增幅器,这让这些要塞依然被划分为紧急区域,光之国已经将打击残党维护宇宙秩序提上日程。随着贝利亚被击败的消息在宇宙中不胫而走,大部分归还派都自行瓦解,只留下一片废墟。然而仍有别有用心的利益野心家利用丢弃的装备对实力孱弱的星球进行劫掠,那些大规模武器落到他们手里就像是定时炸弹。
“不仅如此。生命体本身也疑团重重,你应该记得只要贝利亚的某一部分存活下来,那它将会借助媒介不断复活。”小教官说道。“但严格上来说,贝利亚并非生命体,而是一种'概念'。”
“空间和时间的概念?”赛罗猜想。他马上联想到那场毁灭星系的爆炸,那属于空间性质上的湮灭。还有肉体上的重塑与复活,那都是宇宙生命体做不到的。恶魔即是灾厄本身。
“那些蓝族们是这样解释的,根据你发来的报告也应证了这一猜想。只是这次的能量源足够弱小且不稳定,结果仅是将你们传送到了某个星球上。假如把这次事件作为一个锚点,归还派会将它作为一个能量节点——一个'跳板',将这种力量辐射到全宇宙的话......”
赛罗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过不用担心。”梦比优斯安慰道。“这不是被我们掌控住了吗?我相信希卡利会保护好大家的。”
“那么那个生命体会怎样?”虽然赛罗已经知道摸上去是实体的生命体只是一个概念,但理性认知还是将它当做某种失控的生物看待。“贝利亚它……它会被彻底销毁吗?”
“销毁?不,它只是交给奥特兄弟们处理了。”梦比优斯安慰着他。“我们并不是神,记得吗?我们无权去决定一个未知生物的生死,权衡任何一种生物的未来都是对生命的轻视与傲慢。不过他们可能会商量出一种对策,现在它正待在科技局的培养舱里,你想去看看吗?”
这是句疑问句,只是一句试探性的邀请。赛罗很想说不,他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呢,一处可疑的归还派遗迹可比研究一块干巴巴的充满科学疑团更有吸引力。说不定贝利亚碎片恢复记忆后会记恨他,同他缠斗至任意一方彻底消亡。可是,可是。他现在开始恨起自己那种临时起意的冲动劲了,明知道他们势不两立,为何自己会停下脚步,就为了防止宇宙毁灭这种说辞去关心没有记忆的碎片,把它变成自己想变成的样子?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在赛罗走进研究室大门之前小教官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是关于贝利亚碎片的事。”
其实它不算贝利亚的碎片,赛罗。它是附属在贝利亚躯体上、具有完整生命概念的独立生物体。”
现在它被编了号,跟所有研究对象一样字母后头跟了一串数字:Gd-0708。带路的研究员示意他跟上来,巨大的玻璃缸搁着一层透明防护挡板立在他面前。这个小家伙正泡在营养液中上下漂浮,脖颈处被栓上体征检测环,这让赛罗忍不住猜想蓝族们为了让它戴上这种监控仪花了多少功夫。他向前一步,二级锁扫描了他的身份,绿灯亮起,将他推进隔离区。
现在他又能仔细观察0708号了。红色体纹是黑暗中的惊鸿一瞥,细长的白色条纹像波浪勾勒起身形欢快朝后跑去,马上又被大片黑色吞没。在它身上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失去自由的躯体在营养液中如舟沉浮,定时补充的惰性气体能保证它不受到惊吓而释放能力。战士上前,隔着观测窗将手覆上0708疑似双鳍的部位,努力撇去个人感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进行第三类接触。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很快被他否定。觉得不够正式,自身也不够严肃,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和贝利亚是什么关系?”
赛罗几乎要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了。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我也没关系。毕竟我对贝利亚……虽然我救了你,你看上去对它没有任何记忆与感情,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如果你还对我抱有感情,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它知道自己独特的能力,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对于宇宙来说,它是不被欢迎的悖论;对于情感生物,对于人类或任一奥特曼来说,它对自己的定位又是什么呢?是友好生命体,还是以某种量子形态存在的“神”?它是来审判他们的吗……可……可若他们能被审判,宇宙消失后,神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赛罗想到死星上破碎的生态舱,干涸的培养基上那团受凉而颤动的躯体。那不可能是虚伪的创造者会表现出的特征,如果是,那未免也太过入戏。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0708是一只每日五时就会苏醒的鸟,介时天空昏暗,是它发出一声啼鸣,衔远方的红日飞进丛林中的,至此宇宙内有了光。可当他温暖的手触碰到它时,森林又瞬间变回黑夜,他的鸟还在臂弯里沉睡。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会对你妄下结论,你就是你,而不是贝利亚碎片之类的名号,你和他又不像。没人可以批判你。”赛罗说。“我会观察你,纠正你,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仅限于你没有崩溃的情况下。”
然后这位过去满身是刺,桀骜不驯的战士朝它微笑,神色温柔。
“欢迎来到光之国。”
一种温柔的光照耀了他们两者。他抬头,发现0708吐出一串泡泡,深蓝的海正凝望着自己。
04.
将研究对象变为长期观测对象中间还有很长一段程序要走,这回会议上参与辩论的主角变成赛罗。战士并非是擅长哲辩的专家,但幸运的是,战士拥有对焦灼态势一搏到底的毅力与决心。面对0708的人身自由权他据理力争,并且拿自己作担保,这让在场的众多奥特兄弟朝他投向赞许的眼神。到最后赛罗从会议室走出时还能感受到身体内的光粒子仍在激烈碰撞,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便成为了0708号名义上的监护人。
接下来便是取名。赛罗坚信用冰冷的数字称呼它是不礼貌的行为——“他又不是什么实验用动物!”并在研究员暗示对方可能没有自主意识后在对方的惊叫声中伸手没入营养液中,对,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零距离接触。在他被甩到隔离区再可怜兮兮干坐在留观区前,0708号摆动它的尾巴,像小狗一样绕着他的手转圈。至此,0708号的命名权也被敲定下来。
“捷德。”他惨叫着接受光粒子常规检查,他怀疑粗针头对他依旧怀有报复心理。“我们可以叫他捷德。”
他准确拼写出这些文字,却没有告诉任何奥这些灵感的由来。毕竟名字来源于一场稀里糊涂的梦境本身未免有些草率与荒谬。但所幸大部分奥特曼都能接受这个名字,念起它时能看到鲜艳的火焰在宇宙中安静燃烧,任何星团见到它都要自惭形秽。于是这个怀揣科技局所有奥希望的名字被传开,任何参与情况监测的研究员路过巨大生态缸时都要友好喊上一番,而捷德本身也乐于做出回应。它蛰伏于生态缸底部,又忽然向上窜起,将身体弓成新生的月亮,朝打招呼的人面前跳跃一段距离,优雅又礼貌。这种奇特的打招呼形式在最初受到大家热烈欢迎,很多苦于被实验与仪器压榨的蓝族们端着醒脑茶有事没事就要往捷德那边走一趟。试问,谁不喜欢对自己有礼貌有应必回的可爱生物呢?而希卡利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短暂的休闲娱乐活动能提高三倍以上的研究效率,他大可愿意进行正向推广。所以当赛罗出勤归来,想要看看他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养子”时,面对一大众乌泱泱的奥特曼,胸中雀跃的鸟忽然折翼跌落在地。
“它很受欢迎。”主负责人站在他身边调侃,“看来你们要成为科技局的明星拍档了。”
赛罗沉默着。等蓝族们散去后他上前,眼灯盯着无辜的生命体。捷德在远处吐泡泡玩,似乎还没从大家热情的拜访中脱离出来,只想着博大家一乐。过了半晌它才看到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正板着脸抱臂看自己呢,这让它大吃一惊,一团更大的透明水泡从口器中推搡着跑出来。看得出他想掩饰尴尬,连尾巴都耷拉下去,好像因为忘记叮嘱跑得太欢的脱缰小狗,假装跟水泡玩起了追逐游戏。
“好啊。”他面无表情,手里的肉干包装袋被他捏得滋啦响,“咱们的明星小朋友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再过一阵子它就该替换掉科技局的每月之星荣登榜首了。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亲自颁奖的。”
于是从第二个检查周期开始,赛罗的日程逐渐两点一线。不是在宇宙中风风火火打击罪犯就是直奔生态缸。不知是谁提供的建议,等到捷德第三次看见赛罗那张因为营养液透视而变形的脸后,他突然像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光之国未成年奥教育课本》,试图从零开始教它文字。是的,恐怕几万年前的赛罗都没能想到自己竟会为了区区一介生命体去触碰有关文化的范畴,他只是刚翻开文字基础解构的第一页,就被那几团繁复的样式砸得头晕目眩。可好在是儿童基础课本,以让孩童对具象模块产生印象为主旨,赛罗采用奖励方式训练捷德识字,从音节开始,选择正确后赛罗喂它吃糖、吃异星零食、吃营养膏,只要定期体检不出大问题就可以投喂。当捷德眨眨眼,用银色的头轻轻触碰对应的图片色块后,这位也没有多大的奥特战士脸上露出了微笑。
文化普及作战非常顺利,他得意洋洋道。模样看上去能马上去怪兽墓场秒倒一群怪兽。
然而最大的难题就是将它们排列组合,将单音节词组成多音节。为此赛罗以自己的名字作为教学案例——“我绝对没有私心,这些都是正常教材。”他这样辩解道。可惜捷德不解风情,嗯。是相当不给面子。在赛罗第十八次让捷德拼写出他的名字以失败告终后(这两个字缺胳膊少腿,造型非常夸张),他在警备队成员们的笑声中懊恼从航空港起飞,最后兄弟们归来时都像被保龄球击倒的可怜木瓶歪歪扭扭,而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第四个周期捷德开始分泌生长素。赛罗需要在空闲之余挤出时间带着它去科技局检测生命指标,过程中他紧张地在透光室外踱步,被红莲调侃说像捷德的哥哥后又表现出极度纠结的姿态。没错,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它的监护人。他语气微微上扬,看不见的尾巴在地上扫荡。还补充说或许叫作“家人”更为准确。不过这些自豪的小小泡沫在红莲的下一句“它岁数可比你大,你应该是它子辈”的话语声中应声破裂。“它很健康。”研究员笑眯眯看着捷德,“塑造出的身体已经能更好适应宇宙环境。时间的概念让它加速了自己的生理性状,所以我想现在我们应该用'他'来指示捷德。”
蓝族奥使用了地球上形容人类性征的常用词汇。而此时赛罗正忙不迭浏览一长串检测项目,试图对照正常指标从数据中挑出一点毛病来,最终像亲属那样郑重点了点头。“谢谢。”他说,“捷德都长这么大了,如果能安全度过接下来的几周过渡期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带他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这是赛罗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属于他们俩人的旅行。在过往某些困苦经历中他已将旅行套上孤独的标签,当时他身穿被试炼啃得脏兮兮的斗篷走在黑暗中,夜空很年轻,幽静的山体成为掠食者狩猎的乐园。此时的他正因为怀揣过分强大的力量陷入迷茫,古老的山脊正从他年轻的身躯旁跑开,所有答案被凝结成一点远远缀在最黑暗的星域里。他伸手烤着火,感受寒冷的蛇攀上小臂,抬头数着自己并不认识的悬臂上的星座,想象自己成为它们中一员的场景......最后困苦死去,他回到现实,可红色的鲸又拽着他重回那片黑暗的角落。
现在他并非孤身一人,红色的鲸一直在他身边游曳,是他的世界的鲸。当赛罗将捷德重新放回生态缸时,后知后觉当初可以肆意遨游的缸体已经成为了捷德的捕鲸船。他对时间的概念一无所知,只是凭借本能在自己身上拨动加速的时钟,使自己形态看上去庞大。赛罗蹲下身,与捷德的眼睛保持平视,温柔的光缓慢在黑红白三色躯体上慵懒铺展开。
“看来之后你需要个新家。”赛罗上下打量他,好像第二天就要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你的时间施术也需要得到控制——你知道吗,你现在可太大了。我会教你怎么使用这股力量,别担心,你的力量是正常且独一无二的,不管利弊与否,我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捷德张开双鳍,将其中一只对上对方脸颊的方向贴了上去,这令赛罗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快乐。生活将会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美好,很多琐碎的小事漂浮在他脑海中,像一块煎锅中的黄油滋滋作响。他甚至一度想向不同空间的同位体炫耀,问问他们的生命中是否有像捷德那样听他话、关心他、不在乎他是否为异类的人,后来作罢。
“你真的和你那老爹一点都不像,唉,贝利亚这样黑漆漆没有感情的家伙,怎么会有你这样可爱的小孩呢?”
捷德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喷嚏。
第六个周期捷德试图开始控制自己的能力。与其说是控制能力不如改用适应特性来得更为巧妙。在捷德失控将某位研究员的咖啡杯削去一半,并将那些陶瓷碎片像箭弹射进距离几百米的科技局大厅的墙体中时,赛罗意识到必须将这个课题提上日程。他向希卡利提出合作请求,对方在彻夜研究捷德体质后研发出几种胶囊,用以平衡捷德对世界的感知,从而矫正他会无意识释放能力的行为。胶囊的能源来自于热心肠的奥特曼,并让捷德成功变出了与赛罗相似的花纹。
“你的身上可以长出尖刺吗?或者尾巴变长一些,变出三条来?”赛罗很兴奋,但这种不正经纪录马上就被赛文揪住自己的头镖打破。他嚷嚷说至少不要在捷德面前做这些,并在后者好奇的注视里灰溜溜离开。
捷德也被挪至一个更大的生态缸中生活,好让自己的躯体顺利舒展开,也方便每日专注于注意力练习等一系列项目。不知为何,赛罗还喜滋滋把耗氧训练塞进日程表里,让捷德叫苦连天,连哄带骗拽出来时眼中盛满海水,把那些负责监督的研究员的同情心戳中一大片。在和赛罗进行一个多月的极限拉扯过后,捷德成功将梦比优斯收藏的地球风味咖喱家庭装转移到了作战会议室里。在赛罗怂恿下还将赛文头上的冰斧进行空间位移,让战士这位倒霉的老爹逢人便问自己头镖的去处。
十周。那些搞地下产业链的宇宙人们发现,今日天气预报局部地区有分散性流星雨,伴随强烈气流对冲,将形成瑰丽的流星群,而到了午夜更是有巨型红蓝配色流星从天而降。当某些人趁乱揣着危险物品从后门开溜时,被一头漂浮在空中的蓝眼红鳍鲨给拦住了。三分之二的亡命徒坚持认为是鲸鱼,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抬脚瞬间被上投至深空;三分之一认为是鲨鱼的人则发现自己身首异处,干涸的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僵直着,随风发出沉重的叹息。
红蓝色的奥特曼很是得意,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嘹亮,那奇异的三色鱼类会随之轻飘飘回到他身边,用尾巴缠住肩甲。往后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根据版本不同,相应的主角也随之变化:有的宇宙人认为奥特曼正在饲养一种生物兵器,拥有可怕的空间能力;大部分人则不以为然,说热衷战斗的战士从不将可爱的东西带上战场。他们坚信那抹红色只是一只可爱的异色珍兽。久而久之连这类故事也变得失真,最后只流传出“怪兽墓场的恐怖传说”这类唬人的标题……而罪魁祸首们正在依偎在一块度过冻掉手指头的强寒流天气,哆哆嗦嗦争抢一块硬邦邦的鲑鱼罐头。
他们偶尔会在星球上迷路,极端天气让赛罗在泥坑中跌得够呛。在这个瞬间捷德让时间加速了,整个肮脏的空间就像是被冰雪洗涤,拥有地球灿烂五月的尘净。杂质统统被锁进水分子中,尖叫着从赛罗身上跑开,末了竟在日出下晕出彩虹光圈。
他紧紧抱住捷德,将肩甲嵌进柔软的皮肤中,勾出一道印子,只有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家人为何种含义。天空放晴,乳白色的茧壳在其中翻滚,地平线被缩成一条黑色细线,距离他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这种错觉使蓝天犹如倒悬的海,鱼鳞云从海中央缓缓游过。天地如此宽大,偶有群鸟从头顶飞过,只有他们正立于大地之上,觉得世界空旷。捷德听见某种旋律,与以往自然环境音不同的是,它似乎是由系统的音调组成的拍子,有群鸟甜美的歌唱,也有自然风低哑的嘶鸣,它甚至辨认出其中有泉水滴落在岩石上的私语声。
“那是歌声。”赛罗发现捷德正专注于这个声音,解释道,“不同于风声鸟叫泉水声,这是智慧生命体振动喉管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当然,如果想要旋律好听,还可以借助工具。”说到这里战士俯下身去,捻了一片青叶放在嘴边,一声声短促的声音从缝隙中跳出来,吓得捷德往后倒退。然后赛罗笑起来,说这是在某个星球上的部落学会的吹法,如果对此有兴趣,他可以和O50的奥特曼们碰个头,那里有位擅长口琴的专家。
“歌声通常蕴含生物对自身、对万物的感情。”他感慨,“虽然力量微不足道,却能引发无限共鸣。偶尔我在出任务时听到人类那些思念的曲子,会让我想起光之国,那时我有几个月没有回去了?大部分时间我们奥特战士因出勤的缘故很少能见到面,偶尔因为战事偶遇,到那时会无意间发现他们比往日更加成熟;与地球的接触就更不用说,可能一朝离别就是永隔,我会来看他们,只不过到时候他们就会从建筑物里搬去一个黑色的石头做的小方盒,通常都是我讲话给他们听......再往后我就只能跟田野对话了。”
捷德仰头凝视着那些鸟,目送它们飞入森林。一种类似于联想的概念闯入脑海,他将树林想象成成荧绿的荆棘,鸟儿们只是从一处牢笼飞往另一处罢了,它们为何不去更遥远的地方呢?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心脏”深处流淌出来,只让他觉得害怕。
赛罗会离开他吗?赛罗说他像鸟,是自由的,那他也会在某一天会振翅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吗?捷德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情,这使得他右腹催生出一条触须,尖端与土地摩擦,描摹出一行字来。
“赛罗。”他也不顾有音节拼错,急急写道,“家人,要在一起。”
05.
“我们是家人,我不会离开你的。”赛罗抚摸他的头,尽可能放低语气,“你瞧......我只是找到了有关你父亲的线索,顺手解决一下棘手的家庭问题。对......那是你的父亲。”
捷德怀里被塞了许多零食,那都是赛罗为了哄他留在光之国而从地球上带来的特产。他说波板糖好吃,还有软糖和盐味小饼干,以及很多可以扭成任意形状的长条糖果。只是他带回来的种类没有战士口述的那样多,赛罗只好解释道研究员不允许无意义的糖分摄入,因此糖果的进口会被大幅限制,不过不排除他偷偷给捷德开小灶的可能,而现在身上全是这些能让他快乐的东西。捷德紧盯着电子屏表面,上面贴着贝利亚的观测图片,可以说除了眼睛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随后他又想到赛罗和他的伙伴们对于父亲的定义——优秀的父亲总是会让后辈产生苦恼,尤其到宇宙中后尤甚,大家看着年轻一代的脸,却喊出他们父亲的称号。赛罗和泰迦常常因为吐槽父辈而凑在一起碎碎念,不过捷德能看出他们其实是很骄傲的。
父亲吞噬时间与空间,猎捕星球与生命;他操控时间与空间,做些能让大家高兴的事情。倘若遇到贝利亚,对方是否会因为自己继承了能力而骄傲?会不会像赛罗一样摸摸他的头呢?赛罗说他会帮助自己解决一些家庭矛盾,是否就意味着只要赛罗归来,自己就能见到父亲了?捷德偏头,欣赏贝利亚弯曲的眼,最终吐出一串泡泡,转头去沐浴火花塔的光辉了。战士在一次任务归来后接收到报告,上面显示着归还派最近的一次活动日期,还用红点标记出可能的据点。会议室内大家神情严肃,根据这几个月搜集来的有关敌袭的情报,拼凑出一条暗网内可能存在的武器交易链,而匿名提供货物的军火商有意无意都指向归还派。至此,先前与赛罗发生冲突的几位归还派领袖的真面目浮出水面。魔导的斯兰、极恶的维朗尼亚斯,还有其他几位活跃在边缘宇宙的头目,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贝利亚复活派的坚定拥护者。这次赛罗要去调查他们前几日炸毁的一处遗迹,科技局监测到该星球上存在大量放射源,很难不怀疑他们使用过某种超大倍率杀伤武器。
“你是在怀疑他们别有用心?”转眼间赛罗语气变化了,亮锃锃的刀刮过空气。“也是。明明他已经消亡,却没能挫败他们的信仰。一定有什么在支撑他们行动。”他回想起之前死星上的抢夺大战,指节被捏得嘎吱嘎吱响。
“也许是先前已经查明的增幅器。”梦比优斯猜测,“只要他们没有启动机器,我们就无法探测到波动。不过到那时赶过去也无济于事,三块增幅器就能蒸发一颗星球,集成增幅器能将贝利亚的能力无限放大。这就意味着不管有没有贝利亚存在,他们都能模拟出那股力量,并且无限接近。”
“那就更有调查价值了。”赛罗开始活动筋骨。“不管只是模拟力量搞破坏还是想要恶魔复活,这都是不被允许的。我有必要去调查清楚。”
“我跟你一起去吧。”梦比优斯起身,“时间不多了,我怕宇宙人会突然返回抹消最后的线索,我们抓紧时间。”
战士们默契对视一眼,随即确定坐标后准备出发。在走廊内赛罗碰见昔日那位陪同赛罗取样的研究员,她神色慌张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在梦比优斯好心询问下开始支支吾吾,原来是她将研究室秘钥不慎遗失,偏偏大脑忘记将这可怜的小东西放在何处。红银战士思索片刻后朝她提供了几个建议,都是研究员上下班时都会经过的路线,研究员眼泪汪汪的感谢他,快速跑开了。
这个小插曲并未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当赛罗率先扬起星屑之时,万物仍在沉眠。被炸毁的遗骸像被拖上岸剖腹的巨兽,骨架外露,肉沫般的碎屑在空气中飘浮,了无生气。他们小心绕过主体部分,打算从看上去像是曾经的侧门部分进入,假如一切顺利,那么他们能在不破坏主体的情况下进入正厅;若没有,他们将不得不考虑强行攻坚的可能性。
“要小心。尽量不要破坏任何线索。”梦比优斯跨过一块被烧毁的废铁,绕着基座走一圈。爆炸半径很大,房基之上的建筑都被气浪轰飞,裸露出锈迹斑斑的巨大管架。从现场痕迹能够粗略判断出这里是能源风暴的核心,在这里究竟隐瞒了什么?为什么归还派要急于引爆这样一处没有多少战略价值的地方?他的眼灯闪烁,没有注意到赛罗已经走到另一边,仰头看着被冲击波灼烧的墙壁。
“……这是……”他喃喃。
灰面的墙壁被焦黑覆盖,很大一块污渍横亘在雕花上,像是不知名冥王张牙舞爪笼罩的记号,再跨越一步者全都要被他打上诅咒烙印。不,或许正是拜爆炸所赐,原先浇筑在建筑上的水泥崩落,露出秘密一角。在上面留下抓痕的是贝利亚,红色之眼是不可直视之物,抬头看一眼都将被当作逾越神明权柄的信号。悬臂上的星熄灭,黑暗时代的暴雨无情斩落星云们的头颅,最终软弱的物质都成为暴君的腹中餐。然而在下一块满是裂痕的浮雕上他看到恶魔碎裂,炸成数块裂片奔向宇宙,有相当一部分融于深夜成为黑洞,又有许多深埋于星球之上,成为未知的种子。这是开端。
一群路过的蒙面宇宙人误以为是神明在斗争后陨落的碎片,于是感激涕零收下。他们将种子当作新的神膜拜,分出人手日以继夜照料,结果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贝利亚不屑于这些营养,为此他甚至都不愿睁开一只眼。
第三块浮雕被彻底粉碎。只剩下一些用宇宙语篆刻的文字碎片,它们不同于现代通用宇宙语,在变式与承接上更趋近于繁琐。梦比优斯猜测这是未经融合时代的宇宙语,他只能依照现今样式推敲出“仪式”、“血肉”、“融合”之类的短词。当梦比优斯粗略解读出这些词后,一片寂静紧紧攥住他们,将俩人丢进坟墓里。
“有些不对劲,赛罗。我想我们从开始就搞错了分析方向。”被呼唤的赛罗朝前者看去,梦比优斯脸上最后一丝和蔼被尘埃笼罩,墨色的阴云顺延面部轮廓淌下,最终消失的地方又会是哪处阴谋的衍生……
“我们不知道归还派们是怎样找到这些东西的,它们看起来相当古老,我都要怀疑它们的岁数比我还大了。我猜你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答案,赛罗。你觉得那些种子会拥有灵魂吗?”
战士沉默不语,他感受到痛苦如藤蔓缠住脖颈,至此他无法发声,这是一个逐渐溺亡的过程,就如同这千千万的“灵魂”——无论有无意识。它们中的大部分在抵达能够孕育它们的温床前就会被聚变杀死,或者毁于千千万个与其有关的利益战争中。小神明往往死于因他而起的贪婪的火,十万捷德中今有十分之一的他逃脱危机,在昏暗的泥土里寻找未来。
我只觉得他们痛苦。战士回答。“捷德”的存在是亿万分之一的奇迹,当他在宇宙中苏醒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时,他就注定不再平凡。每一个生命体都是独属于他们人生中的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他戚戚然,想到倘若自己尚未追随信号来到死星捷德就率先破土而出,望向远处漆黑无限的深渊,四顾惘然。周围寂静一片,他只能眼巴巴望见被折断的锦蛇般的小行星带,那个瞬间就会明白自己被世界遗弃,捷德此时就像条被冲上岸即将干涸的鲸,任何一处细微的外来因素干扰都将这条脆弱的生命线延去另一处分叉点。归还派会教他杀戮,利用他的力量一步登天,教唆他窃取万物之鼎的宝座。等到捷德完成这些事后向他们索要血亲之间鼓励般的奖赏时,那些大人们会变得森森然。你只是我们的棋子。他们冷笑,影子倒摄在捷德身上,如刀刮鳞。
现在命运的图卷已经隐隐在他面前展现了。黑色的龙想要掩盖什么样的财宝?对于贝利亚来说,碎片即为他力量的衍生,拥有血缘关系的种子将会播撒向各处开始生根发芽。在此之前他只是扮演着责任缺失满脑只渴求力量的残忍的父亲,很大一部分力量成为了死物,而剩下的那些经过自然洗涤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它们没有父体的记忆,只是凭借本能中对于亲情的渴求寻找目标,它们没有经过任何教导就被丢弃在森林里,赤裸身体等待黑暗降临。归还派们追逐着这块新种,想拥护它成为第二个贝利亚。
“等等。”赛罗打断这番推测,眼灯不安定的闪烁起来,他开始感到头痛了。“我总感觉我们遗漏了什么。有关贝利亚,有关捷德……捷德之所以叫作捷德,是因为......”
“没错。我们并不是想要拥护第二位贝利亚。”刺耳的声音在他们周围响起,梦比优斯立刻摆出进攻的起手式。然而赛罗发现这个声音里夹带着电流音,空旷而辽远,他们不是在遗迹里,而是在向全宇宙广播!他匆忙连接与光之国的通讯轨道,想要定位信号坐标,却发现它们全都被切断了。
“我们唯一的王,是贝利亚。你们这些可恶的光之巨人。好好享受这份礼物吧。”
*
火光和尖叫在他迅速回到光之国的五分钟后便已经看腻。爆炸来源是科技局,据说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安保系统只是打了个盹,刚抬起头就被爆炸波吞没。赛罗踩在玻璃窗的碎片上,目及之处景色已经模糊,为了尽快用眼灯了解事态,赛罗不顾大家阻拦跨入火场。火焰的猛兽在他身边肆意跑过,偶尔有胆大包天者想用尖牙刺入手臂,却发现猎物其实是另一头巨兽。他知道科技局会饲养一些未经过认定的生命体、或是怪异的实验材料,他强忍住不安安慰自己只是一次实验失控,再不济是某些还没听说过自己名号的宇宙人企图偷窃数据。可当他抬头,发现通往捷德生态缸的门被洞穿时,焦虑终于像火山喷发。
“赛罗!”有蓝族朝他跌跌撞撞跑来,而赛罗只是紧盯着远处那块被整整齐齐切碎的墙壁一昧前行,于是惊慌失措的前者用力拽住手臂让他回神:“赛罗!生物管控区被非法入侵,但安全门却没有发出警报,现在二级锁从里面将门反锁,生态管理系统被破坏,同时管理生态缸的系统也失控了,再过六分钟那边就要被完全淹没。如果没有人去关上阀门,水压会冲破防护门,以成吨的压力朝我们冲过来!”
有很多声音裹住战士的耳朵嗡嗡回响,包括自己的呼吸声、询问声、还有蓝族的解释声。他知道自己是被大家寄予厚望的战士,光之国的危机应当由他来拯救。可当他想要挤出微笑,用声音安抚其他人时,却发现内心苍白,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眼泪。
捷德……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讲过话,只剩干涩。
“捷德那边有希卡利去追了,我也会尽快赶过去。”梦比优斯在他身边降落,同时还有泰迦。O50的增援们也到了,格丽乔正在和哥哥们将废墟中的居民们救起,欧布转身去清理岌岌可危的建筑物废墟,泰塔斯与风马正在帮助其他奥特战士灭火。这时候他的身体里涌上一股暖流,他尚未经历等待,却了解过等待的幸福。此刻伙伴们都在自己身边,在他的范围内一切事物都以完整姿态出现了,而身边只差一件东西——
“赛罗,我们去关闭阀门。然后救出捷德。”
“哈哈。我们差点就要去执行任务了。这灾难来得真是时候……哎哟。”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银十字军可要忙坏了。”
“忙完之后还可以来地球一起吃寿喜锅!我和活海哥买了材料还没开始准备哩。”
“那些人不会跑远的。我只是担心蓝族们的研究数据......啊,希望希卡利捉到他们后不会马上将他们大卸八块。”
梦比优斯没有注意到新生代们听闻都浑身抖了抖。存在与相遇就像永远不会结束的远古童话。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就会被续写,美好的幻想总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超脱宇宙法则。哪怕希望与美的领域以一身褴褛的衣装降临到他们身边,脸上还有爆炸熏上的煤灰,变得完全不像语言中任何一条有关“幸福”的模样,赛罗也依然会伸出手拥抱他。自己的双手才是获取幸福的关键,而伙伴们则是其通往这一路径上用黄金做的桥,他可以忍受孤身一人在此之上行走数万年。
这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在那一瞬间赛罗会想起与捷德共同走过的星际海岸。他们曾幻想以超光速奔赴至对方身边,直到现在他仍能回忆起湿冷的星光和捷德滑腻的皮肤。当时赛罗的脑袋大约是整个浸润在带酒精的风里,涨得发麻,不然也不会向对方夸下海口说要带着小朋友去往蔚蓝的地球。
他重新直起身。
我们一起去把捷德救出来!想要从我们身边将他夺走,还差两万年呢!
06.
没有人知道捷德是否会做梦。他睁着眼,看上去就像在不断做梦。那双同时蕴含蓝天与海洋最美祝福的眼有些失焦,但依然是夜空中最美的宝物。如果那些归还派最后遗弃了他的身体,剖开他的腹部去寻找是否有能运往拍卖会交易的器官时,会惊奇的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唯剩幽幽散发光芒的眼。讽刺的是尽管它在生命消逝后失去色泽,也依然是这些器官中最美的东西。
现在再回到他的梦上。那是一团粘稠的胶状物质,近似于有生命的活跃的星团中的排泄物。各种大小的质子分子因为看不见的力量被互相拉扯,像一块刚刚发酵好的面团被肆意蹂躏,如果科技局动用他们最新的解析技术,那也需要花上一天一夜去精确其中数值。他在虚幻与赛罗带他见过的景色中选择了现实,一块绿茵遍野鸟语花香的宇宙被创造出来,捷德同这个世界中动植物的碳、空气中的氧和氨一样,是普通且自由的元素。赛罗在远处向他招手,他快速跑过去——是的,他赋予了自己奔跑的概念,然后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低着头,感受气息擦过脸颊时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悸动。然后捷德踮起脚尖,给了对方一个湿濡的吻。它马上被风干,像砂砾里的水害羞地跑掉了。
他说,在溪水边长有一块美丽的花田。我们去看看好吗?
可惜最后花田没有看成,洁白的花瓣落了他满头。困顿的他睁开眼,发觉二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赛罗的身影映照在生态缸上。捷德疑惑,是体检日到了吗?为什么赛罗会提前回来?他边想着这个问题边游至边缘,迷迷瞪瞪,随后惊恐的瞪大双眼。
不,不对。那不是赛罗!
红色警报紧咬着他的质问响起,警告来源是供给生态仓的水循环系统被误操了阀门。平时根据水位感应的闸门忽然被人切回手动管制模式,这让捷德心中疯狂摇响警铃。愤怒与不解第一次蒙上双眼,却被体内某种奇妙的共鸣打断,他发现自己竟抑制不住源于身体内部的颤抖,这令捷德感到恐惧,于是全身上下都在抗拒与对方接触。然而当“赛罗”打碎生态缸,一只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大量画面开始不由分说钻入他的脑海:数以万计恒星死去的方式、被怪异光芒辐射从而细胞崩坏的肉体、破壳而出的蝶的蛹、在有限视角中占有的四颗天马座主星和它们的400颗孩子们......噢,最后它们都死于贝利亚的膨胀。整个宇宙的知识迫不及待汇成信息流朝他奔涌而来,他将触须没过河流,一块时空裂片贴边滑过;另一只又能在相同地点捞出无数完全不同的碎片。
在'他'的支配下,世界毁灭了。这些碎片上都记录着什么?是历史。是被毁灭的历史。
那些独自垂泪的老人们,他们为了什么而哭?
是为了无力挽救的文明。是死去的历史。
仅仅零点几秒过后捷德才发觉其实根本没有人在哭,只有自己在拼命挤出眼泪。那些回忆中的他们都已经死去,是他的能力令自己接触到了赛罗口中的小方盒。而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贝利亚做的。这个认知伴随着十几万年的记忆海流干后如赤红的血印烙在脑海中,如同一场地球电影放映完毕后的鸣谢板块,这些画面它们都源于一位主人。
贝利亚。
他与血亲的接触终于跌入负距离。直到五个标准地球时后捷德才后知后觉,失去意识前的征兆往往囊括必然的眩晕感。他只是遭受到一次脑部重击便陷入昏迷,在与地面亲密接触前他被“赛罗”揽住,后者在嘲笑声中化为原型。倘若警备队中的任意一员在场的话,他们会马上认出那是归还派的头目之一:地狱之夏塔尔,他的右手挽住捷德,另一只手攥着一块深色物质。在希卡利的骑士光束刃将门劈开前,一阵旋风咬开墙壁呼啸闯入,末了卷着他们消失在原地。
时间拨正回当下,撞针咔嚓一声归位,时间向前走了段距离,捷德又一次睁开了他的眼睛。他不确定这是否还是梦境,但可以肯定它属于先前万千碎片中的一部分。一只蛱蝶从眼前摇摇晃晃飞舞起来,他下意识想伸手想让对方拥有一席停靠之地,却意外发现蛱蝶的翅膀穿透过身体,朝更远处的池沼飘过去了。捷德急忙上下打量自己,从而发现更恐怖的事实:
他正以灵体形式存在。
这里没有奥特曼,也没有可恨的宇宙人,只有蓝天、草地、蛱蝶和自己。他的灵体并无异常,也可以像拥有肉体时那样正常呼吸,他闭上眼深吸口气,丝丝甘甜潺潺淌入呼吸孔,看上去与正常状态无异。这一大口呼吸反而使他的大脑清醒不少,捷德慢悠悠操控自己的灵体落地,轻飘飘的,稍一用力就会像失重般朝更远的天飘去。好奇心驱使他圈起尾巴朝地面拍打,作用力立刻衔起他滑翔一段距离,只需花一点力气,他就能摆脱重力飞向深空。
深空……捷德只是偶然间抬头瞧上一眼,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的说不出话。数以万计颗群星在某一夜晚复活,朝着不知名的地点迁徙而去,在此前他从未听说过行星们有此类行为。他眨眨眼,望见它们与大气表层擦肩而过,甩出漂亮的红色彗尾,从天的一边滑至另一边。而此刻时间也开始紊乱,本是深蓝的天像油画般扭曲,造成世界将要被画笔狠狠搅拌的错觉。天的一侧倾轧下来,吓得捷德欲起身逃离。突然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那个声音告诉他世界的构成:一座巨大的古旧的钟,天空中迁徙的群星则是贝利亚传输给他的记忆碎片。其中有不少是他自己的。
这是终点站。
捷德采下一块裂片,上面映照着他自己;采下相邻的另一片,裂片内影影绰绰,贴上耳朵听还有声响。
“宇宙也会有寿命消耗殆尽的一天。我们也是,你也是。死亡是你在这个空间寻找的最终答案,你的父亲也会在那尽头等你。”
这是裂片里的声音。他们属于计谋得逞的归还派。
裂片里的捷德捷德穿越数个空间,他见到地球上的人们老去、因为病痛离世、被核弹的辐射夺取生命,见到无数个世界都是如此,最后望见火花塔衰弱的光之国。那个M78星云中光芒闪耀的灯塔也强撑着自己的眼苟延残喘,只好认定死亡是他寻找的最终意义。
充满诱导性的哄骗被无意间刻进生命的纹路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捷德撕裂身体,继而引发时间与空间的坍缩,世界被他归于虚无,而他因为自己完成了生命答卷而合上双眼。孤独的漂泊中的白卷只在结尾处被潦草签上自己的名字,在这之前他流下一滴无人在意的眼泪。
他又卷起一片放到耳边听:
“在数亿万年后,火花塔出现裂痕、而我又因为光粒子老化而迅速老去后,发现自己也会随着岁月一同消逝。原来如此,我也会死,我像风一样来过这里。”
这是赛罗的声音。
“但在光粒子归还于宇宙前,我希望捷德摆脱出牺牲品的命运。”那个声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因为我相信他是由爱、眼泪与希望组成的。这是暴虐的亚空间无法理解的东西。无数个世界中的种子发着光,我们的命运是那么相似。我刚从囹圄中挣脱出来,也愿意竭尽全力在捷德彻底碎裂前抓住他的手。我相信他也可以做到。”
捷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为此他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好像哭泣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那个世界的裂片随之破碎,赛罗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随风而逝了。他想到自己的父亲,裂片如果彻底碎裂,就意味着那个世界被父亲完全摧毁。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追随贝利亚生活,维持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以吞噬星域、撕毁命运作为唯一的家庭娱乐?
他好像对未来逐渐产生恐惧。
“捷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看见某个时间线上的赛罗遍体鳞伤,不远处是急着来确认他伤势的捷德——他自己。“我不是说交给我来处理了吗?”
“可是赛罗。”那个小孩哭泣着说,将他的手紧紧包裹住,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你看起来很痛。”
捷德看了很多世界的裂片,有赛罗存活着的,有与赛罗并肩而战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无法找寻到他的踪迹,在这之后的结局他不敢想象。于是他联想到自己世界的赛罗,想到他也会用手揽住自己,要把整个身体团在怀里一样,那个时候他无比期望自己缩小再缩小,缩成远在几万光年的脉冲星那样小,一直接受对方温柔的抚摸。可是他怕赛罗找不到那样渺小且无光的自己。宇宙森林的黑夜寂静可怕,他可能无法孤独忍受几万年。
“赛罗。”他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发动能力。捷德想象自己是虚无中拖动孤岛航行的鲸,释放出所有触须在信息海中探索。当他从烫得吓人的湍流中捞出属于自己世界的裂片时,捷德那浑身漆黑的父亲将天空一角震碎,十六万年的红月高高悬挂在头顶,像看猎物那样盯住自己。
“我很想知道你说的地球泡面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至此,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待见,注定无法拥有赛罗他们那样的童年。捷德深吸一口气,时钟又开始走秒。他争分夺秒没入碎片,然后看见赤色的自己像受难者般吊在空中,周围是那可恶的归还派五天王,熟悉的伙伴们在与五天王们对峙。捷德看见斯兰扯动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让肉体无意识发出呻吟,继而又给他们展示一块电子屏——上面正显示贝利亚苏醒的倒计时。赛罗发出愤怒的质问声,比如他们是如何通过员工丢失的秘钥权限突袭研究室的;又比如他们如何通过大肆走私增幅器来掩盖真实目的。继而厉声揭穿归还派想要掩藏的真相,那就是贝利亚尚未完全毁灭,信徒偷偷藏起一块奄奄一息的碎片,准备通过让其吞食子嗣的方式使其恢复力量。
出人意料的是,捷德本作为恶魔饵料却意外拥有相当长的寿命。最早记录显示在贝利亚休眠期时就已经能观测到那小小红点,斯兰认为那是未苏醒的贝利亚仍保留了一丝作为父亲的本能,致使捷德能够跟在父亲身边,只是同许久未进食的贝利亚星球体一样,因为久久未能摄取营养而一直处于幼年期......直到贝利亚的野心开始征服世界......直到......
直到一切湮灭,捷德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被甩出来,独自流浪到星球上。对此还有一种可能性更高的猜测:贝利亚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概念保护起来,将其作为新生之种播撒于宇宙中。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捷德能够轻易存活,这并非奇迹,而是父亲费尽心机的安排,好让自己的肉身重新成为笼罩星球的阴霾。
光之国的战士们据理力争,这让捷德想起自己与他们共处的美妙时光,啊,它们真是美妙啊!他想起前几块碎片中闪现过的有关“草莓蛋糕”的概念。他也是奥特曼,正与这些光之战士相聊甚欢,泰迦很喜欢这些甜点,而欧布偷偷抱了一扎玻璃汽水,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开瓶技术大赛。伙伴们消失的世界线是必不可能发生的,至少在自己所在的世界不可以。小孩抬头看了眼天空,初升不过一小时的红月又下压了些,这就意味着现实中的自己正在与父亲融合,贝利亚就快醒了。
他决定进行一次勇敢、大胆的冒险。一生可能做不了几次大决定,或许在生日那天象征性许愿就成了。可是捷德并不知晓自己的生日,也觉得决定并不需要被特殊日子装裱。只要自己想做、并有勇气将其付诸于实践的,就是重大决定。
我要拯救这个世界。我要拯救我的所有同伴们!我想拯救所赛罗!!我想拯救所有世界的赛罗!!!
重要之物从他的空间喷涌而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草地中隐藏着许多蝴蝶,帝王蝶与蛱蝶们率先托起他的灵体朝裂缝飞去,红色的黄色的还有蓝色的,它们都是捷德心中美好的东西。在贝利亚诧异的眼神中他义无反顾朝那轮新月奔去,像是小朋友塞给父亲满怀的彩色纸屑纷纷扬扬。
捷德伸展开身体,尽可能用身体包裹住父亲。
父亲。他欢快地说。我终于成为了自由的鸟。
07.
第一件事,赛罗对自己说。他还没有死,光粒子并没有呈现溃散趋势,这就说明贝利亚没有将他们当做开胃菜吃进肚子里,否则他就真的要变成会思考的芦苇了。第二件事,他起身环顾四周,试探着伸出手触摸周围的环境,死寂的真空,他犹如浸润在被孤独包围的海洋里等待溺毙。这样的窒息感令他不适。
可是,可是。遇事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是至理名言。
赛罗的大脑没有经过排演就自然而然迸出这句话,熟练地好像已经说过几百几千遍似的。这种想法一出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当真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
镇静思考,冷静应对。万事都有出路。他记得当时在跟难缠的五天王们打架,他和泰迦双双配合击溃对方的防线,正准备停止捷德与贝利亚的融合。他已经能够看见小朋友体内的生命正在已惊人的速度流逝,这让他心急如焚。捷德!他不顾一切大喊。而这个名字像是开启某处机关的钥匙,吝啬贪婪的四十大盗将藏有秘宝的洞窟给他看,地表开始剧烈震动,要是此刻有人告诉他们下面藏了一个贝利亚,他们会毫不怀疑的喊大撤退。可是倘若贝利亚复活,他们这些奥特曼又将去哪里呢?宇宙会经历一场可怖的风暴,不论是光之国还是人类都将失去庇护所。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别无可退,当黑暗侵袭时,光芒将率先成为抵抗的第一道防线。
可包括赛罗在内的所有战士都未曾预料。并非星球愿意包容贝利亚,而是贝利亚即为星体本身。归还派们只向他们透露出保有贝利亚这一浅层信息,却并没有告诉途径与保有方式。诺亚在上,他们竟然光明正大在光之国眼底藏了一颗星球!
赛罗的耳边迅速传来科技局的紧急传讯:受贝利亚苏醒影响,距离他们4万光年的一颗脉冲星消失了。
“D23星云中,一颗恒星与它的伴生星陨落了。”这是几秒后传来的即时报告。
然后是E018、M723......科技局的行星监测人员忍不住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汗。贝利亚的波动辐射至数十个星系,任何一个悬臂上的眼睛都会成为苏醒时的营养膏;上抛一枚硬币只需2.5秒,观察正反面只需0.8秒,贝利亚填饱自己的肚子只需上抛10⁵次硬币。你可以继续抛无数次硬币,而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两种。
“阻止他!”
梦比姆光剑砍上贝利亚的皮肤,紧接着大家的光线组合技倾泻而至,随后它们都被贝利亚的爪子不耐烦拍走。对,就像驱赶蚊虫。他们是恼人昆虫,因此下一秒灭虫的冲击波紧贴对波扫荡过来。环形山被撕裂,宇宙至此拥有了永恒的辉光,赛罗下意识挡在战士们面前。十秒,不,说不定只能撑三秒,不管结果如何,至少......
天地悲怮,红色的巨大的鲸竟挣脱了仪器飞跃而起。星球表面只不过是他平日遨游的海面,而他是传说中会将所有人吞吃入腹的利维坦。大家不约而同产生会被捷德血盆大口吞没的错觉,然而大家都清楚对方并不会那样做。他从黑暗的池塘中苏醒,试图带领大家逃离贝利亚产生的巨大涡流,前往光芒所在之地。他告诉战士们那里面藏有无数可怖的凶兽,它们会将弱小生灵撕碎。
弱小吗?鲸鱼说完自己也笑了。不,你们不弱小,当大家围绕在我身边时,我竟感觉自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捷德生于一片光芒中,到最后,他被蛇一样的光芒咬住。辉光撕裂他的身体,杀死了他。
与此同时,他的湮灭能力发动,失去框架的概念无处安放,只好朝周遭散逸。赛罗只觉得眼前有众多看不见的漩涡旋转着,眼角只是刚刚瞥到抹红色消失在某一处黑洞中,他的手就已控制不住去抓住他。
然后他就被甩到某处角落里。赛罗困扰地挠头,他之前经历过那种被宇宙黑洞困住的感觉,强于他数十倍的风压摁住他的身体旋转,强行让自己跳完这场没有归期的舞会,恐怖至极。现在他终于想起来要做的第三件事:
找到捷德。
其实捷德并不难找,就在他眼前。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道光,锐利如同光明神的弓箭,他的眼灯差点因此熄灭。随后在可见范围内出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看上去正在安稳熟睡,赛罗刚想过去敲敲他的脊背。说嗨,火花塔已经亮了。可后来发觉不对。
这个不是他的捷德。
这么说有些奇怪。捷德怎么可能不是捷德呢?他拥有与捷德相同的花纹,气息也是完全相同的,甚至连那些繁复的花纹位置都一模一样。怎么会说那不是捷德呢?
但是赛罗却是非常肯定。你不是捷德。
不要小瞧奥特战士的直觉。这次终于给他说对了一回。捷德苏醒过来,天还蒙蒙亮,有“人”敲响他的房门,一个赛罗完全没见过的银白生物游了进来,在扫视一圈小朋友的房间后嗤笑一声。
“让我猜猜,作业都在大脑里做完了?”
捷德立刻露出羞愧的神情,任由银白生物将其抱起。合页吱呀一声轻响,现在房间内只剩下赛罗。
要么他疯了,要么他死了,计时器碎得彻底。赛罗深吸一口气,他发现自己无法干涉到捷德的位面,那位小朋友根本听不着看不见他。从银白色生物进来再出去,捷德就从未正面瞧上他一眼。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同他的终极形态一致,他进行了某次空间跳跃。原来如此,赛罗自言自语,这是另一个捷德的世界啊。看上去没有赛罗他也能过得很好,真好啊真好。他听见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椅凳拉开的声音、还有某些日常亲子话题,他对那位银白色生物的身份有了猜测。
这是捷德本该有的幸福世界。按照这个年岁他应当在上学,而不是去逞强当什么救世主或大英雄——不过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倒是挺符合成长规律。他点点头,现在该去空间里找找他的捷德了——
他刚产生这样的念头,身体就像被一只手恶作剧般狠狠拉扯。他一下子飞出很远一段距离,那个房间很快凝成一小白点。赛罗尽可能维持三点落地的姿势去跟地面亲密接触,可当他抬头,又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好漂亮的蓝天啊!所有的景象像儿童油画跌跌撞撞跑进眼灯里……不对,呃不对,这里的一切都是儿童油画!用红黑蜡笔勾出的粗线条捷德一蹦一跳跑到青山之上,那里有座五彩缤纷的房屋。他敲了三下门,随后紧张地背过手等待回应。
“赛罗哥。”他紧张兮兮地问,“你能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这也不是他的捷德,于是赛罗又被粗暴拽走。临走前他看见房门缓缓打开,那是个涂鸦赛罗,他的眼灯被错涂成了滑稽的绿色。
“赛罗。”长着龙角的捷德不安地喷气。“我……我活了十几年,一直在便利店里打工,从来不知道我是……”
“从不知道你是一条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或许你有很多疑问,不过请相信我,贝利亚正在外面到处找你呢。”赛罗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出,哦,他是长有两对银白角的银龙,银色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当无限赛罗龙眯起眼时,脸颊处的花纹配合额角甩出漂亮的紫罗兰色龙纹奔腾而下,把对面刚刚化龙的小朋友晃得直迷糊。
“赛罗。”他唐突开口。“我能摸摸你的角吗?”
主世界赛罗默默离开了这个空间。
后来他又借着空间的手走过许多世界。十万空间中有九万他们是奥特曼,生态迥异奇形怪状的约摸占比一万。八点五万中他们相遇,三千次他们分离,三百零七次他们成为宿敌;五万次他们携手应敌,三万次他们共赴死亡。赛罗见过那么多世界……对各个世界的干涉力正逐渐增强,可没有一个捷德属于自己。
最后他寻找到一颗星球,海洋圈住翠绿的大陆板块,原来蓝色也可以这样温柔亲切,他认出这是地球,一颗与自己颇有渊源的星球。或许将它当做歇脚地短暂放松也不错。于是他主动降落到地球上,化为人类大小融入人群。此刻日本正背对日光沉眠,许多上班族纷纷从大楼中涌出,一家家灯火随之亮起。今夜是无月之夜,赛罗难得来一趟地球却看不着月光,心中不免落了遗憾。他步行至商业街不远处的喷泉广场,不少人类幼崽捏着玩具跑过,赛罗抬头看,发现电子屏幕上播放着某种使用特技与数字后期处理合成的影片。片中人物高喊一声here we go!伴随音乐变身成为头套盔甲的战士。
赛罗站在屏幕底下瞧了会。发觉无疑都是些英雄救美的桥段,男演员扮演的主角在危难时刻数次从而天降化险为夷,掂量几下发觉与自己救人于水火间有微妙的相似之处。想到这里他会心微笑,正准备甩手离开这个世界时,长凳边慢悠悠飘来一句问候。
“真好啊。你也喜欢看闪光侠吗?”
*
拟态的赛罗年轻,棕发,双眼炯炯有神,看上去未来前景无限。他转头,看向向他搭话的老人。正如听赛罗看上去年轻、可实际心理年龄高达几万类似,老人从相貌上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可心态依然年轻。事实上,对方精神的如同能马上甩掉拐杖绕广场小跑两圈还不喘气;换种角度来看,他的心理年龄也同样精神的可怕。在赛罗表现出对特摄片的兴趣后,话匣子倒出了成吨的海水。老人笑眯眯,转身就利落的伸手朝他做了个pose。
“闪光侠的招牌姿势!”赛罗马上认出几分钟前影片中播过的内容。
“是50周年剧场版特别纪念。”老人高兴地说道。
“好厉害。”赛罗点点头,“我以为那些手势完全一样。没想到还有这些学问。”末了他又问。“您天天在这里看闪光侠吗?”
“天天?或许吧……或许是每天。我不记得了,这块电子屏倒是前年立在这里的,不过我看闪光侠倒有些年岁啦,真是热情不减。”
“看得出来。您能将台词倒背如流。”
“是啊……是啊……”老人眯起眼,“每个英雄情节都是……”
这时一阵风吹来,树影摇曳,香樟与榕树叶碰撞着沙沙私语。阴影就像可视化的斑点趴在老人脸上,像是任何人类到达一定年岁时会显现出的老人斑。赛罗听赛文和其他对地球抱有感情的奥特曼们说过,人类的身体机能做多支撑器官运转几十个年头,之后就会开始走向衰竭,因此大部分人会抗拒这种生理斑纹的出现。它们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一口一口吞噬掉剩余的年岁。
“十几年前这里还是片居民区。”老人说,“再往前数几年是一片废墟。知道为什么吗?”
“抱歉,我不是本地人。”
“啊,不用道歉。星山市原本是本地人居多,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大部分人带着家属离开了这个地方。直到几年后人口才慢慢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发生了什么?”
“一只怪兽把这块地给踩烂了。”
赛罗张了张嘴,发现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当时我在便利店打工,天气可真热啊……没人能注意到异常。直到有个小女孩跑来对我和店长说,为什么冰淇淋都化了?我一看,机器莫名其妙停止了运转,再之后怪兽突然出现,我跑去找店长,他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这家店。当我拼命将他拽走时,怪兽一脚踩塌了房屋。”
“我在远处一块山坡上坐下,下面是排队准备避难的人群,扛着花花绿绿的编织袋,看不出表情。当时我就在想,怪兽这么庞大,一脚——只需一脚,轻轻一推,哗。”
“我很抱歉。”
“年轻人,为什么老是叹气啦?”老人目光严肃,让赛罗想到他那严肃的老爹,感觉下一秒就要狠狠揪着他教训一顿,可是老人没有。“这又不是你的错。没有任何人能得知未来发生的事,世事难料。”
“如果我能早点到这里。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年轻真好啊,真羡慕这样的年岁,还有着满腔热血和狂傲的资本。”老人大笑起来。“不过我确实幻想过当一名英雄。想想看,只要变成怪兽那样大,是不是就可以和它战斗了?”紧接着他的声音突然神神秘秘压低,像是在进行某项国家级秘密项目。
“事实上,我真的见过那样的巨人噢。那种发着光的巨人。这些秘密我藏了好些年了,一直没人提起,大家将其归咎于怪兽出现产生的集体致幻,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像流星一样掉下来的巨人。白天掉流星,你说稀不稀奇?从他头上能够射出光线,怪兽腹部被洞穿后爆炸,随后那名巨人就飞走了。可惜政府只心疼那些巨额路政修补费用,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话题。”
“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一个想法。倘若这个世界没有英雄,我是否可以成为英雄?紧接着产生新的疑问:如果我要成为英雄,那么该由什么来定义我是一名英雄呢?”
“遵循自己的本心。做过的选择不要后悔,尽其所能帮助他人。”赛罗和老人的声音重合了。他们顿住,互相直视几秒后相视一笑。
“看来你很清楚嘛。”老人说,“看到世界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忽然感觉我老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很有必要。赛罗心中忽然有声音这样挣扎道。你不觉得时光太短,转瞬即逝?你的名字尚未被众人铭记就要消失了,不会觉得遗憾吗?
老人直直看着他。赛罗才后知后觉自己将疑问念了出来,他有些窘迫,可转念想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
“我的意思是。人类的岁数是有限的,说不定就会……”
“我才七十岁呢。”人类不服气地反驳。“在我十九岁时闪光侠就已经播放了好几个年头,算到现在都已经成为三代人共享的节目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作为英雄战斗几十年,你算算,我都做英雄五十年了。”
“更何况如果要做一名真正的英雄,五十年也不长啊!”
老人睁眼闭眼,似乎在思考很多问题。这时候赛罗觉得这名人类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苍老,苍老到需要从数十个问题中精挑细选出几个来提问他;而赛罗尚且年轻,抛出的问题还可以用漫长的生命去寻找。
“只是我再也没在这些年岁里看见过那样的光之流星。唉,天气预报也没有一次预报过单个流星会降落到这里啊,那些都是擦肩而过的流星群。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一次流星呢?”
继而他又释然。“七十岁而已。人类的本心一旦定下可是很难改变的。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
赛罗突然流下了眼泪。
“请问您叫……”
“你瞧,我都忘了报上名字啦。”老人说。“我叫朝仓陆。”
“赛罗。”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我叫赛罗。”
“真是个神奇的名字。但是听起来很不错。”朝仓陆笑眯眯道,“很高兴认识你。”
“如果你在这之后见到流星降落你身边。你可以给它取一样的名字。”赛罗感觉到周围空间异动,又来!他用指甲抠住手心,狠狠划出痕迹。“他和我一样,都叫赛罗。”
“我想我可以试试,谢谢你,赛……”
老人眨眨眼,眼前空无一人,树影婆娑,仿佛刚刚有人来过。 乌云散去,星月又双双结伴出行,它们照映着老人的影子,这让朝仓陆心情愉悦。他眯起眼去观察远边最亮的一颗星,正在判断是否为航空飞机的外侧信号灯。听到众人惊呼声时他恰巧转过头,周围瞬时提高了几个亮度,像冬夜散去后的初春短暂停留在他身边。这个动作他排演了几十年,以防止自己错过任何东西——
淡蓝色的流星正披着夜幕朝他飞来。
00.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空间风暴拽着他的身子朝更远的深空前行,这令他感觉此刻自身已经不再局限于奥特曼与光之巨人的范畴,他以自己的灵魂去拥抱了时空,以一种更微妙的联系与宇宙绑定在了一起,这是他的终极与光辉形态做不到的。赛罗深吸一口气,这场漫长的扮演时空旅者的戏码即将落幕,捷德替他将三维与二维或是更高位面的空间挖了个洞,他像追寻着兔子的爱丽丝在其中穿梭,最后在偌大的环形世界中找到了那只兔子。
幸运的是,那只兔子是他的朋友。赛罗高喊他的名字,尽力将自己的身体靠过去。
他绕过幽幽产生放电离子的巨构,朝那个红色目标走去。原来你藏在这里,捷德。他将自己的语气尽可能放低放轻松,仿佛捷德只是告诉他要离开光之国几天,又因为粗心大意丢了地图迷失方向,此刻正害怕的不敢回去见他呢。
“你让我好找。就因为找不到路所以藏在这里?这个巨大的建筑物下方?也不好好吃饭,瘦成这样,让我怎么去跟老爹交代?”赛罗说,“我们该回家了。”
“回去?”那团小东西似乎在睡觉时将语言模块也一并丢弃,懵懵懂懂伸手揉了揉脸,在看清来着是赛罗后瞪大眼睛。“你你你你......”
“你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他看上去反应比捷德还要大,所有在内心反复把玩的玻璃措辞被他出洋相绊个粉碎,与此同时破碎的还有他的心。“真够伤心的,小时候我还给你喂过星际风味肉干呢。”
“那是泰迦喂的!”
“哦,原来你还记得。”赛罗抱臂看着他,宇宙中又刮起电子流似的暴风,它们肆虐任何一处行星表面,又将啃碎的粉尘毫不吝啬的抛洒上天空。宇宙狂欢节!于是人们身上被镶嵌了一圈金色粉尘,闪亮如同一座座奖杯。环形世界的防护系统开启,从两侧弹出巨大的发射器与空间站连接,蓝色屏障将所有风暴抵挡在门外。
“这是几万年后人类的世界。”捷德转移话题,他未曾预料到赛罗会跟着自己闯入,身形早已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耗尽,现在已经无法在替时空旅者展现更多世界了。“人们已经想出如何应对怪兽的方法,他们不再需要奥特曼,甚至还进行星际拓荒,动用八大行星与殖民地的资源建造科技巨构。高硬度建筑材料与动力传输能通过自转摆脱地形引力呈环状在星球之外生活。不过他们需要时刻注意这样的风暴,风暴会加速损耗,这样他们就能够多活几个世纪。”
“所以说,这个分叉点的宇宙相当美好,我们已经见过宇宙发展的无数条可能性。你不会想着要去毁灭他们吧?”
“怎么可能!”捷德的声音变得尖尖的,像猫的尾巴扫过赛罗胸口。他几乎要跳起来跟对方据理力争。“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还想和你去看另一个世界的花海呢,那里有......”
“捷德。”他打断了对方,凑过去看着他。如果一块眼灯能装下一个捷德,那么只要它碎裂成十四片,他是不是会拥有十四个爱笑的捷德?停留在捷德面前时,他总是由衷的想要对方快乐,这是任何物质都无法满足的结果,但触发它的条件意外的简单。
赛罗知道他缺什么。
“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你想带我看的那个也不是。我们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现在我们该回家了。”
赛罗朝他伸出手,就像某日捷德摔倒,弯下腰扶他起身一样,他们正度过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我不能,赛罗。”他眼神染上悲伤。“我已经......”
他们忽然听见远处一片哀鸣,紧接着远处的宇宙像蛋壳破裂般露出一个大洞,破碎的星屑与尘埃被某种强力的吸尘器吸走了。这时赛罗才意识到,宇宙边缘莫不是跟铝制易拉罐类似,有人喝光了荧荧星辰后正在压扁它。捷德的能力终于到达极限,他的身躯随着这股吸力腾空而起,停顿零点几秒后快速被扯向边缘。
“赛罗!不要松手!”
如果赛罗紧紧抓住这片空间,那么他就不会像捷德那样,被贝利亚的攻击回归宇宙。可是如果他这样做,那就不是赛罗了。
他在捷德被吸走的同时伸手抓住了他。巨构也像先前数次旅行时经历的那样化为一个小点。他默默祝福着这里的人们与素未谋面的赛罗与捷德,抓住他的那位一同飞向边缘深渊。
宇宙的尽头有什么?就像一片树叶的正反面,他们在那片叶子的背光处旅行,像是虔诚的黑暗朝圣者,这让他开始自我反思为何他们会屡屡朝着漆黑深处进发。捷德看上去很累了,比那片黑暗的树叶还要脆弱,身体也冷,赛罗只好紧紧将他抱在怀中,可这也无法阻挡颓势。吸尘器的功率已经开到最大,一颗颗恒星划成线从身旁掠过,而他的那些鼓舞捷德的声音也被夺走,只剩下破碎的滑稽的音节。他懊恼,切换了形态开始与这股拉扯力对抗,但他明白这坚持不了多久。
“捷德!”他的脸贴住捷德大喊,“你就想这样放弃了吗!之前你想和我说的话我一点都没有听到!如果你想亲自对我再说一遍,就起来和我说!”
“赛罗。”小东西撩开眼皮,望了他一眼。“我做了很多错事,赛罗。我只要看到你和朋友们健康快乐就已足够。”
“我和我的朋友们?哈。”赛罗心中突然产生一股无名怒火,火顺势腾空而起,烧得他牙痒痒,烧得他胸灯急剧闪烁,烧得他想让对方闭嘴,然后将其藏起来,藏在自己充满私心的肚子里。“我从未教过你这样说,那都是被你老爹给带坏了!”他像在跟捷德吵架一样大喊。“我和我的同伴?你从未将自己算进去!等我们出去之后我要狠狠给贝利亚来上一拳!”
“因为我是贝利亚的......儿子。”他艰难回答。“很多个世界赛罗都因为贝利亚而受尽苦难。在主世界也一样,光之国不会接纳我的。尽管......尽管你们很好。赛罗,你也很好,可是我无法释怀。作为他的儿子,我要去偿还他所犯下的错,而你们会在那里过得很好。”
捷德哽咽起来,他是多么善良啊!这是在漆黑森林中闪闪发光的鸟,所有对希望尚存的生物们来说是一块航标,它们将见证黑暗中诞生的遗珠。
“如果你想偿还过错,如果你想告诉我们你不配和我们站在一起,如果你想跟我们一刀两断……”
那为何你要在那里等我?”
“捷德。”未等对方回答,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个猜测,随即意识到这是他必须要提出的疑问。“你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朝仓陆?”
赛罗低下头,发现对方早已泪流满面。
“赛罗。”他哽咽地说。“你去看过那个世界了?那个我俩都是奥特曼的世界,那个位面的我也会被父子关系困扰。命运安排我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在我陷入困境时你也会像这样拉我一把。我也.......”
“没错。那时的我们也会过得幸福。”赛罗坚定地说,“而我们也会。”
“......赛罗。”
“什么?”
“我是说,如果在哪个世界里我舍弃了所有身份。我不叫捷德而只是朝仓陆,活过几十年后寿终正寝,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也能拥有幸福的家庭......”
“哦。”赛罗沉思片刻。“那你也会过得很幸福。”
“你不会已经去看过了吧!”捷德惊讶,声音有些苦恼。“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没看过的......”
“这不是你带我看的吗?”赛罗戳他。“你很羡慕那样的生活,正如你无时无刻渴望着那样的家庭。你想要成为普通人。”
“我很羡慕,赛罗。我羡慕他的一切。”
“你会恨他吗?”
捷德扭头。此刻他们已经漂泊到边缘界,他注视着远处黑黢黢的破裂处,脚下是失重的真空,再多看一眼他们就要迷失在最古老神秘的遗迹深处。他与奥特曼都未经历过排列在“过去”之后的旅程,捷德的能力也不能够涉足未来,是被吞噬还是存活成为心中摇曳不定的烛影,而此刻捷德脸上并无惊慌或害怕,他平静地望向远方,眼神温柔,一万年也不过就在此停留一秒。
“我祝福他能够拥有一个好结局。”
他们昂首挺胸,面对黑暗欺压无足畏惧。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将会为对方祈愿,堂堂正正步入燃烧的命运里。
*
在他们跨越界限时赛罗紧紧抱住他,随着强烈气流上下颠簸,不知时间也不知疲倦。在忍受漫长的折磨过后他们被吸力强行脱出,呃,赛罗竟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去描述那样的感觉,在经过捷德小声提醒后他才能完整表述出来。类似于......星宿的结被解开?长期被束缚住的身体被松绑,他们也像无数行星那样漂浮在空中。
捷德整个身体被赛罗裹在怀中,逐渐失去意识,诅咒的力量终于发作,而战士背对着他将躯体作为最外围的防护墙以防碰撞。他们并非在下沉,而是缓慢上升,如星海中抬头的一等星。目及所见是一片炼狱,像死去的宇宙,太阳凄惨的哭嚎震响他们的耳膜,猩红的液体顺延淌下,纷纷滚入沸腾的海水中,犹如炼狱。赛罗脊背上几乎要生出冷汗,几乎所有物质都被吸入其中搅拌,而他们最后也要坠入审判地狱。
和捷德一起坠入地狱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在这过程中能感觉肉体被撕扯碎裂;灵魂也不是在下沉,而是向着那可恨的牢狱飘去。赛罗的身边都是碎裂的被天堂完美之人抛弃的碎裂的雕塑,无生气的眼珠泛着惨白的光向他展示世间美与丑,最后来到一片废墟。他们说这叫地狱之一层。天空黑红浓稠如恶魔的血液,它们说这里的风就是苦痛之人的号哭,眼睛里还会渗出黑色的液体,原来灵魂早已浑浊。但是他们不是,于是他们继续上升。捷德的肉体开始腐化,这会招来更多食腐动物要将其吃掉。食腐动物,赛罗觉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词汇。赛罗光顾着驱赶他们了,于是自己也很快伤痕累累,拖着奸佞妖异的嘲笑上升了一层——
紧接着赛罗看到许多人。看不清时代,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头攒动。他们挣扎着跑向一件巨大的雕像前顶礼慕拜,最终还念念有词。此时捷德的躯体不再流血,已经结痂化茧,赛罗不知道他的具体状况,只能这么抓住他。在这之后抓着茧的手指也开始渗血,疲惫酸软,明明可以伸手摘取星辰,流星的尾迹像牛奶的绸缎从手指尖滑过。赛罗觉得他的指尖被烫伤,摸上去却意外的冷得出奇。随后他升到了月亮的高度,终于看到了这件巨大的“神”——只是雕像而已,外形与他手中的捷德颇为相似。这些人在经历漫长的斗争岁月之后逐渐疲乏,他们失去了同胞、海洋被蒸发、大地被撕裂、月亮都被打散,最后这些人们企图依靠神降来解决一切争端。可惜所谓神却依旧一动不动,这时候有人看见了他抓着的捷德,于是叫起来要将神献过来填补心中巨大的空虚。赛罗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小腿发麻。从纯洁到自取灭亡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他紧紧抱住自己的神防止它被那些暴民抢走。离开时他瞥见地平线上升起了太阳——伴随着无尽辉煌和轰鸣,所有人的人们朝着火光的方向虔诚跪下喃喃自语,随后化为虚无。
他忽然累了,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手指也渐渐脱力,好像快速朝着那火光坠去,永远的、永远的小息一宿。随后茧裂开,那红色的、坚硬的茧终于发出一声悲鸣。像一颗星球快速碰撞迸发,一道裂口渗出不少未知成分的液体,表皮开始褶皱出现裂痕,好像它正在迅速老去。原来万物都是要走到尽头的,于是守护的薄膜变得透明,一大群蝴蝶以极为壮观的景象像慢镜头般飞舞而出,背景是漆黑的深空。
很好。赛罗疲惫地点头。捷德就应该是这样哇。
他们要散落到哪去呢?最后他被鲸的身体托起,升入最后的伊甸,永享极乐。在眼前是一棵巨大的神树,大到他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金色的树叶金色的眼,好像在温柔地注视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他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只觉得身体瘙痒,又觉得灵魂被重新填满,终于重到浮不起来了。他抬头望星海之上,见不到太阳却依然亮堂,无数蝴蝶在夜空上飞舞,灿烂得如同宇宙的冠冕,如此闪耀。有风正抚摸他的脸颊……啊……一切焕发出新生的味道。他起身,朝远方走去。
“喂?喂——”他试探性打招呼,“你好?捷德?”
“呼。”天空对他说话,树木沙沙抖动,“呀!赛罗!你在这里!”
几秒过后世界沉寂,一声哀嚎震动山野,流水欢快地潺潺而去。“这是我吗?赛、赛罗,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赛罗堵住耳朵,默默听小孩哀嚎。他环视四周,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些似曾相识。“我觉得这样很酷。”
“是啊。”捷德情绪低落,“我是星球本身,到底是成了父亲那样的存在。”
“不,我觉得这样挺好。”他蹲下身采下一朵野菊端详,随后松开手任其往玫瑰色的天空飞去。“我能够看见你的全部,知道你在我身边我就非常欣慰了。你能变出你说的那种花海吗?”
“我不仅可以变出小野菊,还有桃金娘和月桂叶。”赛罗右手边的树木对他说道,“还可以给你看看榭寄生是什么样的。”
“呃。榭寄生?”
“到时候我会给你看的。”树叶全都背过身去,像只害羞的动物,紫罗兰色的小花争先恐后簇拥至脚边。“你现在应该在我的身体里。严格来说是我的'心脏'部位,非常安全。真幸运啊,我们都活了下来。” “
为什么?”
“我想......我想是因为父亲......”捷德的声音小了下去,风与溪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父亲最后在宇宙边缘边上捞了我们一把。”他想象着父亲的那双尖锐的足以毁灭世界与历史的爪子,它轻轻在风暴中心将自己的儿子和宿敌捞起。与普世的悲剧剧本不尽相同,他改写了故事结局,最终消失在宇宙中。是的,无论他们是否存活,最终贝利亚还是抛弃捷德而去,这让内心挣扎依旧渴望得到父亲疼爱与赞许的捷德还是被失落填满,至此他再也无法询问贝利亚这样做的理由。赛罗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我让他失望了。从诞生之初就是如此。”捷德闷闷不乐回忆。“我想起来小时候也有一回,有两个孩子掉进了贝利亚的身体里,那时候他还是个星球,而我是他的伴星,是他天空中的一只眼睛。父亲虽然处于休眠状态,但对这种倒霉的主动掉入身体里的猎物不会心慈手软,我看那两个孩子马上要被发现,马上将其中一人转移至星球外;另一人已经完全沉入湖中,我只好趁父亲发现前把他捞起,然后藏起来。”
“我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回忆,那时候我不听话跑出去......”赛罗说着说着顿住了,“等等,我们该不会是.......”
“不会吧.......”捷德的惊讶显而易见,没有比巧合更为命运的事情了。“我的记忆还有些模糊,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是你?”
赛罗对他说起那时的记忆。快速下坠的失重感、意识模糊间看见的由不同气体云组成的眼睛、银光闪闪的将他托出水面的鱼群。之后海洋不再是海洋,他被柔软的草地淹没,最后陷入绵长甜美的梦。他不可置信地问,捷德,那真是你做的?
水滴从树叶上跌落下来。此时沉默是最有力的回答。
赛罗说不出话,他只好俯下身去,亲吻草地、亲吻石头、亲吻花海。风扑过来缠住他,温柔地探进嘴里品尝他的味道,柔和到令人落泪。赛罗是由红色、蓝色与银色构成的奥特曼;赛罗也是家人、困境、勇气构成的光芒般的象征,叫人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尽管可能被烫伤,也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颗太阳。从他的舌尖迸出火花,贪婪地朝周遭一切事物扩散,霎时天地翻涌,头顶出现耀眼的星空,最显眼的两颗,红与蓝,正旋转着分享它们生命中最闪耀的一段旅程。
“我真幸运。”他感慨,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捷德的化身浓缩成天空上的一小撮鱼状的云悄悄随在身后。“实话实说,如果没有贝利亚,我就不会有如今的成长......更何况,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遇见如今的你。”
“这是你代表所有世界的赛罗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这是我对你说的。”
他认真回答。
“等到我熟悉这个身体后我就解除这种状态,变成你最喜欢的模样。”捷德深吸一口气,显得有些羞赧,“虽然不知道具体坐标,不过应该离我们战斗的地方不远——父亲总不能故意将我们放在一片荒凉的星域中吧!”
怎么不会呢?赛罗暗戳戳想,他可总是会对我龇牙咧嘴呢。不过他还是提议:“我们可以搭车离开。不过要先找到航空港。”
“赛罗这么有名,我是不敢搭黑车啦。”
“我的话你是不是只会听半句?”他跳起来,佯作很凶要揍人的样子,捷德咯咯笑了。
“不过我肯定我们不在光之国。记得到时候给大家发个签名。”
“哦,哦对!有O50的奥特曼邀请我们吃饭!是很有名的地球美食噢。”
“有没有泡面?”小孩期待地问。
应该......
赛罗有些心虚,他走到一片更空旷的空地上,看着远处一众鸟展翅而起,欲离开这个略微荒诞但美丽的天堂,随后它们消失在更远的远方。嗯,看不见目的地,看样子未来还很长。
“捷德,”他伸出手说,“这次是认真的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光之国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