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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惨炭】若我来过你一生128-133章

作者 : CCadence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鬼灭之刃 鬼舞辻无惨 , 灶门炭治郎

标签 无惨炭

文集 若我来过你一生

697 9 2022-2-26 00:03
导读
127见合集
Chapter 128  口腹之欲

最后无惨还是如愿吃上了他的甜虾刺身。
那晚做得有点过,炭治郎在床上腰酸背痛了一上午,晚些时候借着练功的由头把无惨拎出去狠狠教训了一番。
虽然已有许久没有拿刀,但炭治郎的身手却没有退步,少年人的身体灵巧而迅捷,就算是左臂带着伤,依旧在无惨不用血鬼术的情况下把他揍得找不着北。
当然,炭治郎也没舍得下重手,只是意思意思地和无惨过了几招。
无惨的功夫一直都平平,全靠深不可测的血鬼术莽到今天,再早些时候被缘一刺激着练了一阵。但随着时间过去,他就慢慢将重心放在了商政两道的运营之上,再没花心思去修行,典型的动脑子就行为什么要动手的小少爷做派。
炭治郎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那个鬼舞辻无惨,对比起那个人的残酷可恶,炭治郎只觉得他家小孩聪明可爱多了,怎么看怎么好。
于是在不知道多少次把无惨打趴下后,炭治郎利落一甩袖子:“走,带你去吃甜虾刺身。”
其实无惨已经忘了他那晚胡编乱造了什么,听炭治郎说起才回想起来,有些好笑地看着炭治郎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找鸣女,微卷的黑发垂在眼角,勾起一双明媚的桃花眼。
现在已经过了吃虾的季节,炭治郎思来想去,索性直接把无惨带到了北海道北端,找了个还算富饶的小渔村住下。第二天一早炭治郎就出发去海边,从渔民手里挑了最新鲜的甜虾,一个个又大又肥,拎在手里活蹦乱跳,炭治郎本身没多馋,也跟着心动起来。
回到旅舍,炭治郎让店家帮忙准备碎冰,期间凑到无惨身边,见他又拿了几封信在看,一副大忙人的模样。
“这是什么?”炭治郎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无惨一向不避他,大大方方地摊开让他看,但炭治郎上上下下扫视一遍,除了字都认识,实在不知道上面在说什么,只大概明白是关于商会的事。
炭治郎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蹭着无惨的衣领,说他看不懂。
无惨听言笑了,道:“你又不需要懂这些,本来也是身外之事罢了。”
“身外之事也这么拼吗?”炭治郎想起他书房里堆成山的账册医书,心里难免发胀。
曾经的那个小少爷把他所有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与生俱来的疾病和家族沉重的账务中,而过了这许多年,身边人还在为这同样的事匆忙奔波。
像是个逃不出的怪圈。
无惨看出了炭治郎心中所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郑重道:“不一样的。”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想讨好的人太多,对自己的不确定也太多,但现在不同了。”无惨微微低头看向炭治郎,眼睛亮得令人心惊。
里面是历经过万千洗练后的沉静。
“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能自由地活下去。”
无惨低声说完,血红的瞳孔如海面般浮动,掀起来自于他灵魂本身的贪婪、渴求。
还有,多么耀眼的自信。
炭治郎的眼眶一热,喉结动了动,咽下太多想说的话,只是倾身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然后道:“那就麻烦我们的大忙人再忙一会儿,吃的很快就来。”

时间恰好,炭治郎刚说完,就听店家在门口吆喝一声,炭治郎去洗净了手,直接就在房中的一角坐下,把已经冰好的鲜虾一个个理好,去头去尾,再仔细地剥开虾皮,挑出虾线,在碎冰上摆出好看的形状。
冰镇后的活虾极其容易剥皮,再加上炭治郎手巧,挑虾线的动作又快又准,裹着纱布的左手捏住虾身,右手一拉就把虾线从头部抽了出来,剥好的虾肉嫩白,虾身完整,是荔枝一样晶莹剔透的色彩。
海虾本身会带一些海里的腥气,本应该用酒腌制片刻,但北海道的甜虾吃的就是虾自身的鲜甜,炭治郎想了想,放弃了这一步,只是简单地勾了个蘸碟。
炭治郎处理得认真,他和无惨一人占了房间的一角,但房间本来就不大,极其细小的声音都能传到对方耳里,不多时,无惨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撑着脑袋去看炭治郎。
阳光透过窗棂,稍稍打在少年的侧脸,炭治郎的红发又长长了许多,他不喜打理,便任凭发丝软软地搭在后背,部分发梢俏皮地翘起来,半分慵懒、半分活泼。
无惨很想走过去抱抱他,但他不能,阳光是他和他最不可逾越的分界线,无惨曾为此疯狂过,也堕落过,但如今,看着这样安然惬意的炭治郎,无惨心中只剩下恬静。
一个活在阳光里,承诺永远爱他的炭治郎,怎能让他不用尽全心全力去守护。
就算沉没深海,就算永堕黑暗,光明始终会来,会抱住他的双臂,给他一个蕴藏爱意的吻。
或许,没什么不好。

炭治郎处理好甜虾后一抬头,就正正好撞入无惨的眼,他们自然而然地相视一笑。
无惨在炭治郎的招呼下整理过矮桌,给他们的午餐腾出位置。炭治郎找店家借了一个通体透明的玻璃盘,上面铺一层碎冰,数十只甜虾整整齐齐地卧在冰上,筷子一碰,那虾肉便软软一弹,令人食指大动。
此时正是晚秋,本身气温就不算低,凉软的虾肉一入口,首先便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再一咬,清甜的虾汁爆在口中,伴着点海产的腥气,反倒形成一种独特的鲜香,回味无穷。
无惨不是没有来过北海道,商会政界的事情繁琐,就算是无惨也时不时需要应酬一些身份高贵的达官贵人,以免疏远。
理所当然的,他也吃过北海道盛产的甜虾,但从没有哪一次给他留下如今一般深刻的感受。
如同晚秋吹入城中的第一缕冬风,不令人感到寒冷,风中有着郊外浅浅的花草香气,漫过长街短巷,潜入千家万户。
只是这样的一瞬,就让所有人都了然,啊,这世间换了季。
时间开始流动,人潮开始汹涌,万千世界被一阵风,吹得生动起来。
心也跟着浅浅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
“怎么吃个饭还能愣着了?”
炭治郎见无惨动作慢下来,笑着凑过来逗他,无惨连忙回神,对他摇摇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过于明显地表示出喜爱。
炭治郎见此心情舒畅,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给无惨做各种东西吃,无惨的口腹之欲不重,但从小时候开始,每一次吃他做的饭,无惨都会表现出真实的高兴。
喜悦、期待,这些都是认同,是对于下厨的爱人来说,最珍贵不过的馈赠。
炭治郎满足地低下头,将甜虾沾了酱放入口中,却殊不知对面的无惨又在看他。
说想吃甜虾刺身只是为了搪塞炭治郎的问题,但坐在北海道的这个小小旅舍中,无惨却觉得,他做了一个太好的选择。
虾肉咬在唇齿间,又嫩又滑,甜得入了心,无惨忍不住想起那晚活色生香的炭治郎,眼神变得深了。
炭治郎敏锐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疑惑地抬起头,懵懵懂懂地去看无惨,但无惨掩饰得很好,没被他看出端倪。
实在是很像,吃在嘴里都很好吃,无惨这样想到。
但他有点怂,只敢默不作声地吃,不敢明目张胆地说。


Chapter 129  欲念之岛

北海道之行后,无惨有事需要去九州岛处理,炭治郎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跟着他一起。
踏上九州地界之后,炭治郎迎着海风,不禁感叹:想他们最早一同来这里,还是跋山涉水从山路转水道,就算不算中途玩乐走的弯路,也要花上近一个月的时间。
而现在他们想来,只用让鸣女的无限城载一程,不说日本岛内,就算是世界各地,只要鸣女眼线所到处,他们都能毫不费力地到达。
想到这里,炭治郎沉吟一番,对无惨道:“你先去吧,我过会儿再来找你们。”
无惨顺着炭治郎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一眼,心里有了数,点点头,让炭治郎直接去童磨那里和他会和。
“嗯。”炭治郎笑笑,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亲一口,然后转身从小巷跑了出去。
直到目送他出了巷子,无惨才收回眼神,一簇细小的荆棘藤条从他颈侧蔓延而上,覆盖住他的整张脸,不过多时,当那些荆棘慢慢隐去时,小巷中只剩下一个有些佝偻的老人,缓缓贴着墙离开。

炭治郎顺着记忆转入一条繁华的街,走到尽头时,突然想起前些时候,偶然在戏楼里听过的一句话。
——曾见他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唯留下青苔碧瓦,让世人看这一场兴衰盛亡*。
当炭治郎切切实实地站在这里,才真正体会到何谓楼起楼塌。
那年鸣女一曲琵琶惊掠一城,炭治郎曾见过那人潮汹涌的盛景,如今再来到故地,却只余一座空楼伫立在嘈杂的人世之外。
身旁的一切仿佛都褪了色,如水墨侵染散开,丝丝缕缕缠绕着的,只是像他们这样不愿离去、也不愿忘记的故人罢了。
炭治郎想进去看看,却被守门的大爷拦住。大爷见他一副年纪还小的少年模样,态度放得很软,说这幢楼被一个富商买下,不日就要拆毁重建,现在里面全是废弃的物件,可不敢让人进去,万一出了事他孤家寡人一个可担待不起。
炭治郎表示理解,大爷似是许久没等到人说话,极为热情,问炭治郎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幢楼虽说在闹市,可已经荒废许久,几乎没人会注意。
炭治郎思索片刻,含糊其辞道:“我有个朋友的家人曾在这里讨生活,这次恰巧来九州,就想来看看,没想到竟变成了这样。”
“原来是外地的小伙子,我说口音听起来不像呢。”大爷乐呵呵地拢了拢袖子,“现在念旧情的孩子可不多了,想当年这楼里可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过去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再提起了。”
“大人物?”炭治郎来了点兴趣,拉着大爷坐下,细细问起来。
“唉,当年啊,楼里有位才貌俱佳的女子,那一手琵琶弹得哟,那可真是出神入化,人也长得美,只是坐在台上,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一样。”
见大爷说得陶醉,炭治郎忍不住笑了,打趣道:“看来您是听过那惊为天音的琵琶曲了?”
“那没有。”大爷可惜地摇摇头,“也就是听那些达官贵人们提起过罢了,我哪儿有那个福分听啊。”
“不过说来也是怪,本来这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结果就有那么一晚上啊,那女子忽然凭空消失了!在场的人都说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以为是楼塌了,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跑回家,可第二天一来……嘿,你猜怎么着?楼好好的,就是那琵琶女再也没人找得到。”
大爷扬着手,越说越兴奋,笑得皱纹都显出来:“楼里的贵人们认为是鬼怪作祟,渐渐的,没人来了,楼也没落了,但我觉得啊,事情可没他们说的那么邪乎。”
“那您觉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炭治郎在一旁帮着腔。
“我觉着啊……”大爷眯起眼,一脸的向往,“那弹琵琶的女子一定就是天上的仙子,仙子可不得回天上吗?是我们这些俗人留不住,留不住……”
大爷感叹完,回过头,见炭治郎有些怔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唉,难为你听我这个老头子讲胡话了哈哈哈,蛮难为情的。”
“没有。”炭治郎摇摇头,眉眼弯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说完,他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高楼,正准备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守门大爷道:“伯伯,我觉得您这个故事很好,可以多给大家讲一讲,找些人说话,免得您一个人孤独。”
大爷一听乐了,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好心,可谁没事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讲故事啊。”
“会有的。”逆着光,炭治郎坚定道。
“一切美好的故事,人们都会愿意去相信的。”

另一边,无惨的事务比他预料的容易处理,当他找到童磨时,炭治郎还在街上闲逛,童磨见他一个人来,满脸揶揄。
“不是吧,都多久了,人还没哄好?”
无惨根本不想理他,连个眼神都欠奉,不过童磨的话还是被他听到耳里,不知怎的,他突然心中一动。
人是哄好了,不过是炭治郎哄的他。
这样想着,无惨心情陡然愉悦起来,周身的冰冷气息也缓下不少,童磨看不懂,满头雾水。
“正好,趁着家里那位没来,无惨大人,您叫我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折扇在手心一拍,童磨眉飞色舞起来。
“九州海岸确实有一个关于彼岸花的传说,就是这传说流传的时间太久,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就算记得也没当回事,所以很难问得出……”
“说重点。”无惨头疼地按按眉心,打断童磨的废话。
“噢。”童磨答应一声,再开口时收敛不少,只听他道:“那老渔民说,海上确实有一座开满彼岸花的岛,但从来没有人上去过,甚至没人能靠近,岛就像是飘在海上,乍一看近在眼前,却怎么追都无法接近。”
“太多人追寻着那座岛死在海上,再也没回来,村里的老人为了不再让年轻人去送死,编出无数个关于岛的传说,想要吓退儿孙,其中一个传说很有意思……”
说着,童磨舔舔嘴唇,脸上流露出兴味。
“传说啊,那彼岸花开在阴阳两界交汇的彼岸,生死同蒂,以人类生死交替那片刻间的欲望为养分,花开为死,花落为生,一旦花开,便是寻求欲望之时。”
“无数人被欲望蛊惑,在海上成为供养彼岸花的花肥,于是,他们将那开满彼岸花的海岛称为——”
“欲念之岛。”

童磨说完后,无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他只是依靠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秋风吹过,那梧桐树叶发出瑟瑟的声响,翻起亮绿色的叶浪。
似是被那阵风惊扰,无惨眼神一动,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低声一笑。
——“我曾见过青蓝色彼岸花的花海,那是世界上最惑人的景色,当我第一次用彼岸花救回一个命悬一线的孩子时,我觉得我找到了神迹。”
——“可一路走来,我发现我错了。”
——“彼岸花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人心底最黑暗的绝望。”
——“支撑我走下去的是使命,是我看见那片花海时就被赋予的使命。我把彼岸花带到人间,播撒出它们的种子,这就是我的使命。”
——“而我的终点已经能够看见了……”
——“彼岸花在最恶的欲念中,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无惨少爷,你就是我的终点。”

奇怪至极,明明过去了那么久,足足快要一千年,如今再想起,游医的话却仍犹在耳。
“欲念吗……”无惨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层雾,手一挥,便散了。
童磨摸不准无惨的态度,试探道:“那无惨大人,我还……”
“让你手底下的鬼回来吧,不用再查了。”无惨抬起眼,瞳孔闪过一瞬的冰冷,童磨捕捉到那寒光,心里陡然一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听就是练家子,无惨侧过头望去,脸色在月光下慢慢柔和下来。
欲念之岛。
彼岸花赋予的使命,花期的终点。
无惨的目光投向窗外,那个匆匆赶来的少年。
花开为死。
花落为生。
所有的所有,不过都是通向那一个,奔赴他而来的人。


*改编自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


Chapter 130  野望

童磨住的宅子和曾经山上的那座私宅很像,四周围着高墙,高墙内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上面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能看出是被精心照顾的。通过小径,便来到一座独栋高楼,足足建有五层,金壁高檐,只因山中雾大,远远望去,颇有飞云绕顶之势。
炭治郎不是那种嫉富如仇的人,他只是看不惯童磨,于是只见少年施施然走到楼前,抬起一脚将大门猛地踹开,大喝一声。
“里面的人不许动,查房!”
楼里的无惨和童磨都没料到他这一出,心里又是意外又是好笑,只得乖乖陪着炭治郎把楼里上上下下都逛了一遍。检查过没有非法活动的迹象后,炭治郎满意地看着两个前科犯点点头,很明显一副作威作福的小模样。
童磨不知道这两人又在玩什么花样,聪明脑筋一转,配合地举起双手道:“禀告大人,这里只有良民,大大的良民。”
炭治郎看他装出的谄媚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朝他们摆摆手:“行了,别管我,你们聊你们的,我坐会儿。”
说着,他自顾自地在厅房里找了个软垫坐下,等无惨和童磨把九州的事情处理完。期间童磨一边和无惨讨论工作,一边频频向炭治郎递眼神,一脸“我和你男人藏了事快来问我”的兴奋表情。
炭治郎低下头喝水,只当是没看见。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已经太清楚童磨的性格,这人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最喜欢里挑外撅,自己再端个板凳坐旁边看戏。为此童磨受了无惨不少收拾,却屡教不改,就连猗窝座都几次三番找到炭治郎告状,痛斥童磨的恶行。
而且要说无惨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他偷偷进行,一来是寻找让他变成鬼的彼岸花,二来是对付鬼杀队,这些炭治郎都门清。再看九州岛地形偏远,地广人稀,除了几个繁华的海港城市,其他地方就连鬼都很少,却有着极长的海岸线,怎么想都是前者。
于是炭治郎在心里浅浅叹一口气,想只要不是滥杀无辜,就随意吧。
这一次他不会再强行绊着无惨,无惨想要去哪里,自己都可以陪同,用行动告诉无惨,他就在这里。
爱他的人会永远在这里,所以别害怕前行,也别害怕哪天撞了南墙,再一次回头。
这是如今,炭治郎能够给予无惨的最大支持。

当天两人谈话到深夜,炭治郎挨不住,找了个客房睡了过去,等第二天天色渐晚才被无惨唤醒。
炭治郎揉揉惺忪的睡眼,困倦地打个哈欠,知道自己的休眠期又到了。
这数十年经过珠世和无惨共同调理,炭治郎的休眠期已经变得很规律,一般来说半个月会有那么两三天彻头彻尾的熟睡,其他时候都与常人无异,只是休眠期的前两日会比往常更容易乏力一些。
无惨也反应过来这点,伸手搂住炭治郎,让他靠着自己继续打盹,慢慢帮怀里人穿好衣服,低声道:“我带你回无限城睡?”
炭治郎懒懒摇头,发丝蹭在无惨的黑色和服上,声音很软:“我想去花街找小梅。”
有那么一瞬,无惨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但炭治郎埋着头,并没发现,接着,他便被无惨稳稳抱起来,向外走去。
临别时童磨跟着送了出来,见他们连体婴一样,一时觉得没眼看,一时又觉得刺激,拿折扇捂住半张脸,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炭治郎就着被无惨抱住的姿势,把下巴枕在他肩头,此时一阵风从外吹入内室,炭治郎抬眼正正巧看见童磨卧房的白纱被风掀起。
一个破旧的棉布娃娃被珍重地摆放在枕边,在雍容华贵的装饰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带着无意间窥探到别人私事的羞愧感,炭治郎猛地垂下眼,再一晃神,耳边嘈杂声起,已被无惨带到了吉原。
眨眼压下心里的复杂,炭治郎从无惨的怀中跳下,拉着他掩饰性地道:“走吧走吧,去看看小梅。”

明治时期日本岛内民风开放,吉原花街这样的烟花之地也变得分外繁华,炭治郎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日本,各种行为风俗都和他生长大的地方相近。
就算过去九百余年,炭治郎也依旧能够明确感知到,那深植于骨髓、有着养育之恩的时代正在慢慢地逼近。
他忍不住兴奋,更忍不住踌躇,如同一个陡然归乡的旅人,徘徊门前,却不敢叩问。
无惨走在炭治郎的身后,放任他拉着自己跑,只时不时帮他隔开点过于拥挤的人群。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堕姬所在的花楼,这时堕姬还并不是炭治郎记忆中的花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楼女子,被无惨安插在这个消息四通八达的地方当个眼线。
炭治郎并没有直接进去和堕姬相见,而是和无惨藏在屋顶,透过房间内昏暗的灯光去看安安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
趴伏在瓦檐,炭治郎双手撑头,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一眨又一眨,动作极其缓慢,好似是带着些疑惑。
无惨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果然下一刻便听炭治郎小声道:“无惨,你说啊,小梅是不是其实可以不这么抛头露面,就像鸣女一样,当个普普通通的……”
“当个普普通通的鬼?”无惨好笑地接下他的话,语气轻佻,炭治郎不爽地侧过头对他翻个白眼,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反驳。
是啊,当她和哥哥选择接受童磨的血液时,就已经注定了不再平凡,更何况,他们也不想再平凡。
“别被她在你面前的乖巧迷惑了。”无惨严肃了表情,沉声道:“她的野心,比你能够想象的还要大。”
“我知道,只是……”炭治郎喏喏垂下眼,犹豫着没说完。
无惨在一旁叹一口气,单手抚上炭治郎的头顶,轻轻揉一把。
正如他所说,堕姬是有野心的,不管是变成鬼,还是曾经试图利用姿色接近无惨,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不顾一切往上爬。
有些人,在低处站得越久,就越渴望俯瞰天地、掌控一切的快感。
但和哥哥妓夫太郎不同,堕姬的本质却是天真的,带着被宠坏的骄纵,她的贪婪从来都过分单纯透明,明眼人一望便知。
而正是这一份单纯,让她的贪和欲变得更具迷惑性,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残忍。
无惨想着,低下头去看炭治郎,手上的动作重了几分,眼中却流露出无奈。
总会有人爱堕姬这一份纯粹的贪念,这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是可爱,他们最爱贪得明明白白的女人,这意味着容易操纵,也意味着事后更容易摆脱。
而在和她同样天真的人眼里,这份至纯至性便是可怜可叹,让人忍不住怜惜。
炭治郎就是如此,牵念着一份虚假的美好,更别说,堕姬对炭治郎的态度也确实比较耐人寻味。
无惨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那么点吃味,但还不至于因此生气。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爱人真的傻得很单纯很可爱。
当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万事万物都换了样,他却依旧是那个纯粹而炽热的少年人。
每一天,每一刻,都让他比之前,更爱他一些。


Chapter 131  净土

果然,当炭治郎和无惨出现在堕姬面前时,她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无惨毕恭毕敬,但眼神却时不时往炭治郎那里瞟。
炭治郎也高兴地拉着堕姬说了很多话,最后索性让她准备了一间不常用的客房,就在花街里沉沉睡了过去。
照顾着炭治郎睡下后,无惨回到了堕姬的房间,堕姬忐忑地坐在下首,乖巧地抬起眼去看这个强大的鬼王。
堕姬从小就生得美丽,变成鬼后眼里眉间更多一分惑人的媚意,她的脸很小,也就巴掌大,玲珑身段乖顺地趴伏在榻榻米上,娇俏可人,有着让无数人痴迷的资本。
但无惨却不为所动,他垂着眼,目光微冷,像是一把薄刀子划过脊背,寒风激得堕姬后背发麻,冷汗瞬间湿了衣,她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
空气中只余下茶碗盖撇去浮沫的清脆响声。
堕姬大气也不敢喘,一双美目有些惊慌地盯着身下的一方榻榻米眨了又眨,只是被无惨扫过一眼,就已乱了阵脚。
还是太嫩了。
无惨眼睫缓缓一动,便在心里有了计较,他放下茶碗,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次来,是炭治郎提议的,他一直很挂念你……”
作为统领万鬼的鬼王,堕姬一切情绪变化都逃不过无惨的感知,说着,他明显地从堕姬身上感受到开心,和方才的恐惧一样,都单纯直白得过分。
无惨面色不动,看不出喜怒,只是接着道:“你来吉原也有五六年了吧?”
“六年多了。”堕姬小声答复。
六年……
无惨转了转手里的茶碗盖,神色晦明不定。
想来和缘一一战已经过去三百年,他和童磨密谋之事被炭治郎撞破后,便接连遇到鸣女、魇梦、堕姬和累。其实这些人对于无惨来说都是无足轻重,和原先招揽在麾下的鬼并无不同,但关键的却是炭治郎的态度。
和童磨比起来,炭治郎对他们,好像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特别是魇梦和堕姬,无惨只是在暗巷里遇见濒死的魇梦,才顺手把人变成了鬼,堕姬更是从未由他经手,直到童磨把人带到他面前,无惨才知道多了这样一个鬼。
而炭治郎却恨着,同时也怜悯着他们,神色中带着些因时光而慢慢生出的谅解。
这些都源自于无惨未曾参与过的过去,或者严格来说是未来,无惨窥探过部分属于炭治郎的记忆,极其主观而碎片化,他只能参透其中极少数片段,其余的再无了解。
对于那些将要发生的事,炭治郎其实已经不再掩饰,但无惨却不想去问,他有他的骄傲,不愿被安排、被控制,无惨希望他所做的选择皆是由心而生,不掺杂任何外物的干涉。
炭治郎也很明白这一点,除非是极其情绪化的争吵,他不会对无惨透露太多,数百年来,两人对于未来的事都是微妙而敏感地闭口不谈,但这也不代表无惨会乖巧地坐以待毙。
“炭治郎来之前对我说,希望你离开花街,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无惨淡淡道,“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堕姬听言,心头猛地一跳,心里悄悄然的喜悦瞬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迅速抬起头,眼里已经含上泪水,颤声道:“这……无惨大人,您是不再需要小梅了吗?”
“也可以不是。”无惨冷淡地打断她,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突然抬眼一笑。
“所以现在有两条路,一个就像炭治郎说的那样,我放你走,之后的日子你和你哥哥继续去过相依为命的生活,没有人会再强迫你做什么。”
“至于第二个……”
无惨拖长了声音,笑意更深,他长得好,眉眼都是巧夺天工的精致,不笑时冷峻,笑起来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便自带媚意,直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但堕姬却只觉通体生寒,如堕冰窟,连心都凉下来,她不知无惨给她的第二条路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离开,身处花街六年,关于鬼杀队的事迹不断传入耳中,堕姬自知自己胆小又怕死,离了无惨的庇护,她哪里还有命和鬼杀队周旋?
于是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两步,尖利地失声道:“我不走,无惨大人,我不走!我一定好好听话,我一定听话……”
“行了,我不是那么不讲清理的人。”无惨伸手浅浅地碰了碰堕姬的头顶,随即便把手收了回来。
“你说你想要留下,但这六年,你也只是一个花街里长得漂亮一点的普通女人吧?”
无惨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否别有所指,堕姬也不敢揣测,只讷讷地俯下身不说话。
看着堕姬胆小的模样,无惨动动手指,在软垫上抹去方才和她接触时留下的触感,随意道:“去童磨那里吧。”
“啊?”堕姬惊讶抬头,看向无惨。
“人人都怨鬼吃人,殊不知世上处处多得是人吃人,没有地方会是净土。”无惨垂眼去看自己的指尖,手指细长匀称,一点茧子也没有,看上去明显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的手。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却沾满了血腥,如同雪山积雪上的一层污秽,怎样也擦不干净。
“你在这花街也待了不少时日,应该理解我说的话,我一直很欣赏你不顾一切往上爬的决心和贪欲,但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格。”
说着,无惨的目光重新变得冷然,他的目光投向堕姬,却又像是看得很远。
“花街不需要一个有小聪明的美人,你既然想做人上人,就再放纵自己一些吧……”
无惨眯眯眼,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花街,还差一朵最贪婪自私,同时也最剧毒艳丽的,食人花。”
堕姬直起身,无惨见她瞳孔中慢慢汇聚起光彩,里面闪烁着兴奋、贪婪和向往,女人的身段依旧柔弱,背却挺得很直,比起之前已少了几分忐忑,像极了盛开的芙蓉,褪去青涩的外衣后,才呈现出耀眼的绚烂。
无惨挥挥手让她退下,这次堕姬没有再多说什么,向前郑重地伏下一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无惨端起茶碗,却发现茶水已经冷了,细长的茶叶凝在壁上,晃也晃不下来。
他有些不开心地放下茶碗,又举起右手,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白到几乎透明的指尖。
近一千年前,他从城镇匆匆赶回那座山,那个家,这双手便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黏腻触感,过去这许多年,就连炭治郎都忘了,那夜大雪封山、刺骨的冷。
唯独他还记得清楚明白。
无惨已经很多年没有祭拜过老人,千百年来,不要说是山,就连茫茫大海都变得迥异,他当年亲手制的两座坟,说不定已经和庭院的那棵桂花树一样,消失在了人来人往、潮起潮落之中。
没有事物是不变的,没有地方会是永恒的净土,炭治郎或许是世上最最特殊的那一个,是直射大地的旭日。
但更多人却是只能像他一样,从那雪山中抱着昏睡不醒的爱人狼狈逃出。
然后拼了命地向上爬、再向上爬,直到呕尽心血,也永不至巅峰。


Chapter 132 空茫雪山

炭治郎再次听到堕姬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当东京的涌涌车马从城市到山野,穿过白雪铺就的层林,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埋没在银装素裹里时,花街的一把火带走了那名不见经传的妙龄女子。
从此之后,吉原再无人名唤梅。
这些都被玉壶不经意间提起,炭治郎靠在火炉旁取暖的动作一顿,眼睫向下盖出阴影。
出门时无惨给他披了件白狐大氅,低头系带,半长卷发就垂在炭治郎面前。透过数绺,炭治郎看到他极其认真的神情,细长的眉眼下垂,薄唇放松,嘴角还依稀挂着笑,一副乖顺亲和的模样。
炭治郎的心就又软了下来,他摇摇头,拉住无惨的手,和他一起走进雪里。
“接下来想去哪里?”
无惨低头问炭治郎的意见,炭治郎歪头想了想:“还是联系不上黑死牟吗?”
无惨微怔,随即缓下神色,笑道:“可以是可以……”
“算了吧。”炭治郎摊开手往掌心呼一口热气,看着袅袅白眼从他眼前飘散,随意回道。
他抬眼看向无惨,了然笑笑:“不管是什么时候,黑死牟都是最神秘的那一个人呢。既然他不愿我去探究,我再故意去寻,就太失礼了。”
虽然这样说着,可炭治郎难免落寞,他想起缘一去世后与黑死牟的数次交手,尽管只是切磋,但也足以让炭治郎看到一部分真实的他。
那个一意孤行叛家出走,被缘一心心念念着的兄长,也不过是一个对武学很单纯、很较真的人罢了。
继国兄弟和无惨的渊源本不是炭治郎能够插手的过去,谁能想到不论是缘一或是无惨,都会在他这个山里野孩子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数笔呢?
但终究,炭治郎还是没能领会缘一信中所言的所有,他不是个破局者,他只能顺应着潮流安安稳稳地度过,直到注定的那一天到来。至于继国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或许只有涉足最深的那唯一一个人知晓全部内情吧。
炭治郎突然伸手捏了下无惨的脸颊,眼神中带着点无可奈何,心想这唯一一个人却是最不靠谱的,让人难办。
无惨不明白炭治郎心中所想,不解地低头看他,被炭治郎探入他怀里的一双手冻了个寒颤。
“走了走了,这天气太冷了,晚上更冷,冻死我了。”炭治郎哆哆嗦嗦地蹦了两下,无惨把他往怀里搂紧,取笑他。
“是谁说不想麻烦鸣女,非要自己走这雪路的?”
炭治郎抬眉横他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无惨没听清,再问时炭治郎却不耐烦了:“我说让你对鸣女好点,快走快走,风太大别跟我说话了!”
无惨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最后也只得跟着炭治郎徒步从山顶翻到了山的另一侧。
太阳出来的那一瞬是最为明亮的,他们走在幽暗的山林中,炭治郎忍不住往山下望去,远远看到繁华初醒的东京,才是鸡鸣第一声的时刻,已经有了穿着朴素的人匆匆从山道赶下,往城中去。
他曾也是如此的。
在旭日初升之前背起背篓,踏过及膝的积雪,告别被窝里睡得模糊的弟弟妹妹,再从母亲那里讨一个温热的吻。
在那额头的温度散去之前,他就会回到家中,吃一碗热腾腾的大米饭。
那时的山是热的,雪是热的,心是热的。
炭治郎低头搓搓冻得通红的手,下一刻,眼眶泛起热意。
泪水却未落下,被无惨轻轻拂去,男人低叹一声,俯身抱住他的爱人。
日光让许多事物都活过来,包括山间的风,它们偷摸着从紧紧相拥的两人身旁掠过,轻得像烟,却不留神带下几点树枝的雪,滴落在那柔软的狐毛大氅上,周围的软毛被融化的水滴粘成一绺绺,炭治郎的睫毛也被泪水晕成一绺绺。
他和无惨在前几日见过猗窝座,好斗的上弦鬼在东京的一处武馆落了户,把自己隐藏在茫茫人海中,正如他当年落魄流浪后,被一个武馆的姑娘牵了心动了魂。
和许多阶级低的鬼想象中不同,猗窝座其实不算是个闷葫芦,他爱笑、爱表达,每每和他待在一起,炭治郎都会想起珠世那时给他看的信。
由于重病在身,恋雪的落笔是虚浮的,但字字句句间,都是少年人的活泼可爱。
后来那位少女香消玉殒,只留下一根簪子,被她的爱人锁在心里,连带着她这个人也一起锁在心里。
尽管已经不再记得,但猗窝座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她,或者说是,像极了恋雪想要他成为的模样。
热情,赤忱,永远是一往无前的少年人。
因此无惨很喜欢这个下属,炭治郎也在相处中慢慢淡去了对他的敌意,可以说上弦之中除了堕姬,和炭治郎相交最密的便是猗窝座。
但这一次相见,炭治郎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猗窝座身上,他只无意间听到猗窝座向无惨汇报起关于累的事,说那孩子在不远处的山上织了巢,招揽了许多鬼,颇有拉帮结派之嫌,于是来问问无惨的意见。
无惨向来不许手下的鬼往来从密,一是容易暴露行踪,二是容易互相起冲突,毕竟不是所有鬼都像十二弦月一样还保持着些人类时期的理智。
但这一次,他犹豫了。
无惨侧头盯着看向窗外的炭治郎,道,随他吧。
这个孩子是炭治郎的一块心病,也像极了无惨一千年人生的一个小小缩影,于是他选择放手,之后的路就全看累想要怎么走。
那天无惨和猗窝座的谈话,炭治郎就比较清楚的记到这里,之后的所有记忆都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他在窗外看到了雪。
跨越群山,跨越东京城,来到一个偏僻的山脚小村,从猗窝座武馆的窗户向外望去。
是他曾经的家。
是埋在茫茫白雪之下,独属于炭治郎的,不再为人所知的记忆。
扑在无惨怀中,炭治郎委屈至极,但他无法大叫大哭,他无比害怕,怕心里的情绪一旦宣泄完了,他的从前也就跟着这场雪融了化了。
最后是无惨先开了口,他告诉他,可以回去看看。
炭治郎闷着摇头,他知道无惨把猗窝座指派到这里的原因,尽管他已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对无惨提起过他家的位置。
或许是太久太久以前,住在别院的孩子坐在桂花树下,捧着小脸,从那个少年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他未曾参与过的生平。
少年口述的故事,无惨活了千年,便记了千年。
埋在皑皑大雪下的不只是记忆,还有那个住在黑暗里的孩子,用双手捧起一个没有他的从前,笨拙地拥着护着,只因为珍贵。
炭治郎侧头吻了吻无惨的下巴,低声道:“不回去了。”
没有必要了。温暖的雪山已然远去,环绕在他和无惨身边的雪冻得他们发抖。
但在这空空茫茫的雪山中,一个拥抱,便是家。


Chapter 133  时空的羁绊

累发觉,他好像是真的忘了许多事情。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上,不知为何他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在山林中游荡太久,他选了一个破败的木屋住下,鬼的身体不知疲倦、不知渴饿,他便也就只是坐在台阶上,抬起头去看天空。
只不过那天空被茂密树叶遮住,他无缘窥见哪怕一分。
许多鬼来了又走,多数是冲着他身上流淌的鬼舞辻无惨的血液而来,起初累是欢喜的,至少会有人陪伴他。
但渐渐的,那种欢喜变成失望,进而生出绝望。
他常常会看着那些和野兽无异的鬼,看着他们进食人类的贪婪模样,肮脏又丑陋。
他也吃人,但心底却总是存着一些排斥,自相矛盾至极。
终于有一天,累偷偷跑下山,闯入一户人家。家主是这山里的猎人,累见过他数次。男人总是天不亮就上山,有时为了布置陷阱,会在山中找个洞穴住上两三天,再带着些野兔山鸡走,运气好时会遇到山猪,运气坏时山里一连几天大雨,他便只能空手而归。
有一次,累撞见猎人不注意放跑猎物后,跪在雨后的泥泞中,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不明白男人成日里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累带着疑惑翻进猎人的家,房间里很静,累落地的声音也很轻,没有惊醒任何人。
他所熟悉的男人睡在外沿,长臂展开,抱住里侧的两个人。
累踮起脚尖去看,看见一个满面风霜,已经显出些老态的女子,而他们两人中间是一个半大孩子,和他一般高矮,正蜷在父母的怀中睡得香甜。
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番场景,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哭。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细小的声音惊动男人,敏锐的打猎好手腾身而起,双手探出就要抓住累的胳膊,却不料累的动作比他更快,身形如影,转瞬就飘到了数尺外的窗边。
“你……”
看清楚累的长相,男人愣了,他不知这个小孩怎么会半夜出现在他家里。
在男人下一句话说出口前,累就转身逃了,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窗沿上一串细长的蛛丝,柳絮般散开在微凉的风里。

第二日累遣散了山上所有的鬼,不愿走的,或是另有所图的,都葬在了这座满是蛛网的山林中。
此后,累一直在等,等到枫叶变了红、变了黄,最后被蛛丝缠绕成死气沉沉的白。
等到他已然忘了自己在等什么。
他依稀记得有人告诉他,他将会活下去,他会是一个不再被病痛纠缠、强大的永生者。
还有一个更温和的声音在说,他们没有不要你,他们是爱你。
累知道什么是爱,爱是那个猎人不论经历过多少艰难苦痛,怀抱妻儿时,依旧能露出安静而满足的睡颜。
曾也有人如此爱过他吗?
给他爱的人,还会回来吗?
累不知道,他只有等,等有人闯入这山林,告诉他答案。
不知过了多少日,或许是数月,又或许是数年,累的小木屋被敲响,来的是一个穿着邋遢囚衣的男人。
男人问他的家人是否在家,累看着他眼中闪烁的贪婪,没有做声,之后在男人掏出匕首前,先一步砍下了他的头颅。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累的身上、手上,他低头嗅了嗅,嫌恶地皱起眉来。
他没有吃掉这个男人,而是把自己的鲜血注入到男人的身体中,把重生的男人唤作父亲。
他终于,有了第一个家人。

事情一旦有了开端,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累仿佛是尝到了甜头,被他的血液影响的鬼或人,行为处事都只能顺从他的心意,他有了最爱他、也只爱他的家人。
他把无意闯入山中的少女变成母亲,救下逃命的鬼,换她叫作姐姐。
之后某一天,累看着他的家人,脑中不可控制地闪过一个片段。
寒风凛凛的悬崖之下,他的弟弟睡在襁褓中,不哭不闹,直到一滴泪砸在他的脸颊。
半日后,蜘蛛一家多了个新成员,累不知道从何处找到一个弟弟,或许是累已经将他大部分能力分给家人的缘故,男孩变成鬼的过程并不顺利,只能勉强维持一半人类的形态。
但累并没有嫌弃这个孩子,在家里,他最照顾的便是弟弟,包容他的弱小和鲁莽,把他养成家里最骄纵跋扈的一个。
期间鬼杀队数次找上蜘蛛山,都被累和他的家人尽数歼灭,尸骨堆在蛛网间,风化成森森的白,整座山都弥漫着沉沉死气。
死亡的味道散在雾里风里,围绕着桌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至此,那田蜘蛛山中,所触之物皆为死物,所见之景,皆为幻景。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起初当鬼杀队突袭的风声传来时,累以为这不过是再一次的屠杀,他坐在树梢,感受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死去,也只是在心里骂了几句废物。
随后,从被他蛛网荡开的灌木丛中冲出一个细痩的身影。
那是一个持刀的少女,干练的鬼杀队队服穿在身上,黑发及腰,发尾泛着些红,正如她雪白的脸上溅起血迹。
四周厮杀声逼近,而她也一步步,坚定而自信地朝他走来。
累轻嘲一笑,说既然鬼杀队杀了他的家人,那应该也已经做好了命丧他手的准备。
“家人?”
少女停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面上带着些不可置信,还有无可抑制的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把他们唤作家人?她本来只是一个无辜的人,把她逼进死路的,明明就是你!”少女颤声道,眼里泛起泪光,斩杀过蜘蛛母亲的日轮刀在她手中细细颤栗,发出悠长的悲鸣之声。
累拨了拨挡在眼前的白发,满不在乎地看向少女的眼睛,随即却是一愣。
——累,跟我回去吧。
一个声音在他耳畔陡然炸响,他下意识侧身躲过少女的刀,十指大张,迅速缠绕出巨大的蛛网挡在身前,神情怔忪。
——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累,你如果想他们,我会带你来的。
后侧有强大的气息传来,应当是柱,情报上并未说有柱参与此次行动,但累却已无暇去想这些。
当细微水声荡漾在空中时,累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
——‘家人’是什么意思啊?
——我呢?我是你们的家人吗?
他在和谁说话?累愣住了,动作也缓慢下来。
他脑海中到底是谁的声音?是谁抛弃了他,又是谁说要带他回家?
一月一年,十载百载,他在等的,究竟是谁?
无数的讯息瞬时便充斥累的脑海,他抬手接下少女的刀,却已应接不暇。那位柱在短时间内靠近,凌厉的呼吸法四射在丛林中,密密麻麻的蛛网被割断,支离破碎地散在地上,累身上痛极,他的力量远不如那个有着“柱”实力的男人,但他却仿佛着了魔般,未将目光投向身后一瞬。
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挥刀向他,有着淡红色瞳孔的少年人。
水之呼吸激起疾风,直刺累的后颈,而这个孩童模样的鬼却突然变了神色,他恍若梦醒般,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杀意,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去,眉间眼尾都荡起笑意。
他兴奋地叫着“你来了”,然后像个真正的孩子般,轻快活泼地扑向少女的怀抱。
日轮刀带着丝丝凉意,突兀地停在累的颈边,他见到少女眼中闪过惊愕,随后,身后的剑气已然到来。
身首分离的那一瞬间,累只感觉到很轻,他的身体很轻,风很轻,吹开头顶的树叶后,就连远处冉冉升起的日光也很轻。
然后累看见,那持刀的少女下意识俯身,有些惊慌而急切地,一把将他残缺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眼前的光景变换,世界在旋转,转得一切都模糊不清,而他却笑了,泪水在空中划出一条晶莹的弧线。
——累,并不是一辈子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才被称为家人。
——真正的家人,无论相隔再远,离别再久,当你每一次回头,每一次审视自我,都能在自己背后看到他的影子。
——都能在自己的骨血中,看到他留下的痕迹。

是啊,原来,早就有人告诉过他答案了。
——世间不可能会有事物能分开家人,就连死亡也不足够,这种联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斩断的。
这是穿越时间空间,也不能够被斩断的羁绊。
“炭治郎哥哥……”
累喃喃叫出那人的名字,面朝朝阳,哭着笑着,仿佛又回到当年,他还能是个倔强骄纵的孩子。
阳光洒下的院子里,少年蹲在橙色的光里,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
随后,一对夫妻从屋内走出,将他拥进温暖的怀抱中。
累顺着父亲的肩膀,再次看向少年的眼睛,颤抖着放声大哭。
原来啊,所谓家人,是世上有一个人,会有和你过分相似的眼神,会有和你过分相似的善良和怜悯。
是过去这许多年,她会来替你。
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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