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159479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周泽楷,叶修
标签 周叶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周叶短篇
-
1720
16
2021-1-16 10:45
【新历544年 11月】
时值深秋,荣耀联盟的首都沐浴在银杏树叶金黄的光芒中,犹如满载黄金。停战协议签署后三年,联盟逐渐从战后重建中恢复,动荡了数十年的秋天终于归于平静安宁。
然而这个秋天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在街头巷尾的热议和主流媒体的轮番播报中,终于到了陆军元帅叶修和总统养子、议员周泽楷举行婚礼的这一日。
依循联盟高级将领的惯例,婚礼的举办地点选在了具有百年历史的中央军校大礼堂。尽管受邀参加婚礼的只有极小部分相关人士,一大早,仍有许多民众涌到了军校门前的广场上,在警戒线后翘首以待。
官媒占据了大门前绝好的机位,剩下的各路民间媒体和小报则挤在两侧的媒体区,不时有记者钻出来采访附近的民众。
问题的开头千篇一律:“你有想过叶元帅和周议员真的会结婚吗?”
答案几乎是统一的:“没有啊!”
谁能想到呢?
由冯宪君领导的执政党和联盟军部由来不和已久,漫长的战争曾暂时让二者因国家利益站在了同一战线。而今到了和平年代,两方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每天翻到首都日报的政治板块,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可以看到执政党与军部又携手掐上了头条。
再过一年,对帝国的经济制裁即将到期,眼下正是需要军部和执政党勠力同心一致对外的时候,联盟却没有人对两方再度合作怀抱希望。
半年前,某三流小报分析时事的报道中,曾开玩笑般提出个异想天开的建议:想要促进两方关系和谐,看来只有效仿古代,让双方的领军人物来个政治联姻了。
该小报接着分析起合适人选,认为军部方面,军神叶修当仁不让。叶修战功赫赫,不到三十就已成为联盟史上最年轻的元帅,在军中和民众中的影响力连冯宪君总统都自愧不如。
至于执政党方面,考虑到年龄、外貌、婚姻状况和能力等诸多因素,小报最终锁定了冯总统的养子、新晋议员周泽楷。周议员年轻英俊,前途无量,迟早会和他的养父一样走上竞选总统一路,实在是适合和叶元帅婚配的不二人选。
小报最后以“天作之合”四字为自己的分析画上总结句号,然后毫不意外地在发刊后的一周内收到了无数谩骂信件。抗议书信堆满了编辑部的办公桌,内容基本可概括为: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姑且不论这二人是否能接受包办同性婚姻,联盟但凡关心时事的,人人都知道两位可是多年宿敌!
四年前,刚从军校毕业,在政坛上初出茅庐的周泽楷代冯总统赴前线慰问军士时,一颗125毫米口径的高爆破甲弹命中了他所在的司令部。当时坐镇司令部的联盟军中将叶修保护不力,周泽楷受了重伤,袭击不仅在青年背上留下了永久的丑陋疤痕,还险些毁了他的容貌,和他鹏程万里的政治生涯。
周泽楷险之又险地捡回了一条命,不得已休养了大半年,错过了战争结束后国会人员变动的绝佳时期。而在这大半年里,叶修一直留在前线,战争结束了也迟迟不肯回到后方,更不要说亲自去医院探望周泽楷了。
这一举动为他招来不少骂声,又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暗指叶修居功自傲,大有要和冯总统分庭抗礼之势;那边又有人嘲讽周泽楷上前线本就是面子工程,却因过于张扬使得司令部位置暴露,给前线战士带来无妄之灾不说,还差点波及叶修的安全。要是少了叶修,联盟还妄想打胜战?做梦!
双方指桑骂槐地掐了大半年,差点撕破脸。自那之后,周泽楷和叶修再在公开场合一同露面,彼此之前的关系便十分冷淡,既不澄清谣传也不虚与委蛇,毫不掩饰对彼此的不满。
谁又能想到,小报为博眼球胡编乱造的提议,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当初联姻确定的消息一出,各方反应激烈,军部率先提出异议,认为这种政治联姻枉顾当事人意愿,十足为一场阴谋。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代军神在为联盟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创下无数传奇之后,还要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军方发言人喻文州则表示,陆军全体将无条件支持叶元帅的决定。倘若元帅反对这桩婚事,军部将不惜一切代价捍卫元帅的婚姻自由。
这些强硬的发言仍然历历在目,而如今,这两个人已经要举行婚礼了!来围观婚礼的所有人内心都有一丝恍惚: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这两人怎么就真的结婚了?
上午九点整,装饰着执政党党徽的总统府豪华婚车率先出现在大道尽头。车轮缓缓碾过一地银杏叶,慢慢向广场中心驶来。紧随其后的,是来自军部的婚车,风格一如既往的低调,只有车头的一捧红玫瑰昭示了它今日的特殊使命。
两辆婚车一出现,快门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车窗上贴着特殊贴膜,难以窥见车内人的表情,却不影响围观群众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两辆车驶入广场后左右分开,各自沿着中心喷泉绕了半圈,齐齐在军校大门前停下。
按照流程,这里两位新人将下车接受媒体采访,并和到场的群众们问候致意,之后再上车前往礼堂,等待11点整开始的婚礼。
总统府的婚车门开了,周泽楷迈开长腿,姿态优雅地下了车,现场来自女性的尖叫声立刻拔高八度。
周泽楷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色礼服,精致的三件套和笔挺的燕尾勾勒出青年的挺拔身姿,衬得双腿修长,肩线平直,气质凛然。他的容貌本就出色,精心修饰过后更显俊美无俦,五官俊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明大喜之日,周泽楷的神色却是淡淡,看起来既不愉快也不兴奋,毫无新人特有的紧张期待。
他身后,冯宪君也下了车,一脸慈祥地向周围挥手,一边低声提醒周泽楷:“笑一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周泽楷没说话,带着几分冷意的视线射向对面的军部婚车。
叶修刚刚从车上下来。他身上的礼服和周泽楷的为情侣款,细节上略有差别,马甲和外套的腰线收得更紧,宽肩窄腰,自有一种别样的洒脱和从容,让人难以和他平日里的懒散模样联系起来。
两位新人打了个照面,彼此却连一分虚伪的笑容也欠奉,各自移开视线。
果然是政治联姻啊……围观群众内心全是八卦被证实的满足感,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二人。
在部分媒体的简单采访结束后,叶修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准备和周泽楷一起接受共同采访,余光瞥见喻文州的副官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周泽楷已经到位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近。
叶修懒懒地冲他提起嘴角:“小周。”
周泽楷一言不发,回以一个冷淡的点头。
两个人无话可说,又都不喜八面玲珑那一套,便齐齐看向媒体,等着倒霉记者来打破尴尬局面。
采访的内容都被事先审查过,再交到二人手中,本该是四平八稳。然而鉴于两位是联盟最不喜欢按套路出牌的人,记者一颗心七上八下,硬着头皮上前。
记者:“叶元帅,周议员,早上好。再过两个小时就要举办婚礼了,现在的心情怎么样?会紧张吗?”
叶修:“不会啊,不过如果你的话筒换成手枪,那我可能会紧张一下。”
记者:“……哈哈哈,元帅真爱说笑。那周议员呢?”
周泽楷沉默十秒后:“嗯。”
记者:“……”
记者内心抓狂,周泽楷这反应在预料之中,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叶修怎么还不按套路来?婚礼上说什么手枪!时间紧迫,他不得不继续往下问:“听说你们的蜜月旅行已经定在了南部某个私人海岛,请问那里是对两位来说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叶修:“快到冬天了,我怕冷。而且那边没记者,你懂的。”
周泽楷:“嗯。”
记者:“……”
他就不该申请这个采访任务!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无一例外被叶修狡猾的插科打诨和周泽楷的单字回应打发了,什么值得报道的内容都没入手。
记者身心俱疲,求爷爷告奶奶地目送两位结束采访,依然毫无视线交流,分别上了各自的婚车。
婚车驶进中央军校大门,校园里铺满了金色的银杏叶,配上历史悠久的教学楼,有种古朴庄严的美。周泽楷望着窗外,仍然沉默。
冯宪君心知肚明,周泽楷反对这场联姻。青年的态度从最初就很明确,是在他的软硬兼施,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甚至搬出了十年养育之恩这张王牌,花了足足半年,才说服了对方。
然而周泽楷虽然同意了联姻,态度却十分消极,订婚仪式开始后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双方约定参观婚房那日更是没有露面。冯宪君唯恐他在最后关头悔婚,今天一路都提心吊胆,这会儿一看周泽楷周身的低气压,忙笑道:“说起来,小周也很久没回过军校了吧?”
周泽楷点点头。他上一次来,还是初春的中央军校百年校庆。当时冯宪君受邀做开幕演讲,曾亲眼看到他和叶修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欢而散。
冯宪君察言观色,乐呵呵道:“其实我记得,你当初是因为憧憬叶修才去考的军校,他不是还给你们那届带过一段时间的课?”
周泽楷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冯宪君:“你们那时候关系好像还不错吧?其实叶修这个人真的不坏,这几年你们疏远了,难免会有误会,把话说开了就好了。你受伤那件事,要不是金成义在背后煽风点火,也不会闹得那么大,你和叶修的关系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冯宪君又说了什么劝慰的话,周泽楷没有认真听。他望着后视镜里倒映出的军部婚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军部婚车里,叶修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长长呼了口气:“这身衣服穿着也太受罪了,憋死我了。”
“这才开始十五分钟,你不会就想跑了吧。”喻文州看了眼手中的流程单,笑着说,“九点半开始迎宾,十点十五分进入准备室,十一点正式开始,其实也不算太久。”
叶修斜了他一眼:“和这半年的一堆破事比起来,当然不算久。张新杰来消息了?”
喻文州:“是的,他们终于抓到林易了。”
【新历536年 10月】
新历536年,帝国陷入夺权内乱,不得不将收缩兵力。联盟则被数十年的战争拖垮了经济,两方选择了暂时停战。
这一年,周泽楷在冯宪君的资助下顺利完成了高中学业,以入学考核第一的成绩成为了中央军校的新生之一。
他们这一届学员是不幸的——迫于前线人才紧缺,高两级的学长学姐们已经踏上了战场,有幸与叶修并肩作战,不少学员大放异彩,被并称为黄金一代,给新生们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他们这一届又是幸运的——在前线征战数年的联盟军神终于回到首都,在白发苍苍的老校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倚老卖老攻势下,无奈地同意回到母校开一个临时讲座。
即使讲座定在周六,报名参加的学生人数仍然远超预期。周泽楷靠刷脸开了后门,抢到了第一排的座位,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好。
周六一大早,周泽楷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冲冲地在寒风中从宿舍一路小跑到大礼堂。和他一样早早就来礼堂外等着的学员还有不少,大伙儿不见困倦,都在兴奋低语。
“终于能看到叶神本人了嗷嗷嗷!”
“不知道能不能问他要签名啊!”
“你想让他签在哪儿啊?”
“随便哪本课本都行,战理吧,不就是叶神当年参与编写的吗?名字一直都印着呢!”
周泽楷摸了摸包里的战术理论,他带来的还是辗转买到的初版,叶修的名字就印在封面上。
叶修离开中央军校不过四年,就已经成为了军校百年历史上最闪耀的传说。
越级报考,十五岁就以考核第一名成为军校的新生代表。入学后成绩优秀,理论和实战精通,各种单科记录至今无人打破。十七岁上了战场,在前线创造了无数神话,成了千万帝国将士的深夜噩梦。有他在,联盟的前线就像有了定海神针,又如铜墙铁壁,将炮火纷争阻拦在外,给联盟人民留下了无数个安眠之夜。
根据536年中央军校招生时的志愿调查,近百分之八十的新生报考原因与叶修有关。
如今,联盟军神终于从遥不可及的前线归来,让他们得以一瞻真容,又有谁能够抑制激动呢?
周泽楷坐在第一排,眼睛紧盯着一侧舞台,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手汗。
军校纪律严明,满座的礼堂人头攒动,鸦雀无声。在几百道饱含憧憬、崇拜、期待的视线中,叶修捏着一张不知是教案还是什么的纸页,手插着裤兜晃悠悠地走上讲台。
全体学员集体起立,齐刷刷地向他敬了个军礼。
刚刚晋升上校的叶修被这肃然热血的气氛搞得一愣,原本的漫不经心被收起了几分,周泽楷清晰地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欣慰。
第一排真的太近了,周泽楷晕乎乎地想着,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方。
叶修将话筒摘下来拿在手里,姿态随意地靠在讲台上,向台下一挥手:“大家好啊,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我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空了一半的礼堂,还有一半已经在暖气中昏昏欲睡,等我来给他们盖被子的同学们。”
台下一片笑声。
礼堂太大了,后排的灯光被刻意调暗,叶修只能逐个把前排的学生扫过一遍,笑道:“看领章,什么年级的同学都有,那么咱们就不要太拘泥于教材,说点课堂外的。内容可能会比较跳跃,希望大家努力一下,不要被睡意拖走,跟上我的思路。”
等叶修正式开始讲课,台下的学员们才知道他所谓“内容比较跳跃”是谦虚了——根本就是天马行空!
要跟上叶修的思路,不仅需要反应快,知识面广,而且得和他的思维发散在同一频道。一个半小时的讲座下来,受益匪浅是真的,用脑过度也是真的。
而在一群兴奋又略显疲惫的青涩面孔间,从头到尾都一直冷静地紧跟节奏的周泽楷,很快就吸引了叶修的注意。
他无意识地多看了对方几眼,每每视线相对,少年冷静的表情总会露出一丝裂痕,眉眼间显出害羞的局促,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像点了两簇火苗,灼热又生动,闪闪发光。
再多看他两眼,少年的羞涩又占了上风,低头奋笔疾书,露出一对红红的耳尖。
对方害羞的反应不知怎么地勾起了叶上校的一肚子坏水,到提问环节时,故意点了他。
“这个问题,我就随便点一个人来回答吧,我看看……”叶修的视线扫过礼堂中或是热切和他对视,或是低头避开他视线的各色学生,最后落到周泽楷身上,“第一排的这位小帅哥,对,就是你,你来回答。”
周泽楷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呆呆地看着叶修从讲台上踱下来,把手中的话筒递给自己,笑道:“来,别紧张。”
少年低头接过话筒,缓慢、清晰、却有点舌头打结地回答完提问,脚尖在地上局促地磨了又磨,听到叶修说“答得很不错”时,嘴角悄悄地提了提。
他正要坐下,叶修忽然又叫住他,笑眯眯地问:“等等,再问一个和课堂内容不相关的问题:历代联盟将领中,包括现役,你最尊敬的是谁啊?”
周泽楷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在叶修促狭的笑容中,小声说了一个“你”,然后迅速坐下,下巴戳到胸口,露出一截染了粉色的后颈。
这小孩儿有点可爱,叶修想,良心大发地放弃了继续调戏他。
两小时的讲座结束后,叶修被老校长拉着唠叨了两句话。眼见一群想近距离一睹军神风采顺便提问的学员们逐渐向他缩小了包围网,叶修虚应了老校长两句,撒腿就跑。
堂堂一个上校被军校学员们追了几条街……那是不可能的。叶修虽然没有在军校待满四年就提前上了战场,对所有那些躲人的、偷懒的、便于摸鱼的小道却熟悉得很。热情的学员们追着他出了礼堂后门时,叶上校早已不见了踪影。
难得回一次母校,叶修兴致不错,沿着羊肠小路四处溜达。周六下午的校园里人影寥寥,人流都在从礼堂回家或是回宿舍的路上,叶修一路避开人群,最后走到了行政楼。
上学期间,他没少被揪来行政楼写检查过。当时的教官和文化课老师们对他是又爱又恨,斥责两句,扭头望见对面荣誉表彰墙上叶修拿到的各种奖杯奖状,以及被他霸占了第一名的大部分实践课单项记录,最终只能无奈地翻个白眼,挥挥手让他滚。
周六只有几个教官轮值,行政楼里十分安静,叶修悠闲地溜达了一圈,忽然兴起想去看看如今该被后起之秀们改写的记录。他绕过中庭象征自由平等的荣耀女神像,远远地看到表彰墙前站了一个人,土气的学员制服愣是被少年穿出了剪裁合身的正装气场,挺直的背脊和稍嫌单薄的肩膀撑起了端正的站姿。叶修在心底暗赞一声,这小子的军姿肯定是满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年疑惑回头,二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叶修咧开嘴,先笑了:“这不是第一排的小帅哥吗。”
周泽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修,被惊喜砸了个措手不及,几近失语,呆呆地看着叶修走到自己身边站定,人还没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叶修顺着他之前略微仰头的角度看过去,有些吃惊,“咦,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名啊?”
少年之前在看的是射击课的成绩记录,叶修离校数年,仍保持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最高记录。第二名离他倒不算太远,第三名与前两名的落差就有些大了。
叶修回忆当初射击课考试的内容,谦虚道:“这个第二名倒挺不错的,是个好苗子,努力一下应该还能追上我。”
周泽楷:“……”
叶修看着名字念道:“周……泽楷?应该还没毕业吧,要不张佳乐早就把人抢到手来找我炫耀了……回头来教射击课的时候找出来观察观察。”
呆愣中的周泽楷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射击课?”
“终于肯开口啦?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呢?”叶修斜了他一眼,“荣幸吧,哥会来给你们代一个月的射击课。”
少年双眼一亮,几乎放出光来:“真的?”
“真的。”叶修摸了支烟出来,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又讪讪地放了回去,随口问,“怎么,很期待?”
周泽楷用力点头,兴奋地抿了抿唇,尚带着少年稚气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叶修莫名觉得自己被这羞涩的笑容闪到了,好奇道:“小同学,我不会真是你的偶像吧?”
小周同学垂头思考片刻,认真地摇摇头:“是目标。”
叶修没忍住,笑着伸手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那你可得好好加油。”
一个月后,二人在射击课上重逢,叶修一眼就认出他来,微笑着冲少年眨眨眼,一边低头看学员名单,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假思索道:“周泽楷,出列。”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声称把自己当目标的小孩儿带着一脸心虚的表情,默默出列。
叶修:“……”
周泽楷低头看脚尖。不是之前他不想表明身份,而是那个气氛不太合适……他偷偷瞟一眼叶修,年轻的叶教官捋起袖子,靠在移动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周泽楷:“……”
糟糕,有不祥的预感。
当天中午,小周同学任劳任怨地排了几次队,把放着教师食堂不去、非要挤学员食堂的叶修指名点的菜全买齐了,摆了满满一桌,看得叶修筷子都掉了。
“小周,你也太老实了吧……”叶修心中的罪恶感海啸似的,天知道他在随口点菜后可是好好补充了一句“你看着买,够吃就行”,周泽楷这是喂猪呢还是意图把他撑死呢?
叶上校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真诚觉得一会儿自己得扶着墙出去。
周泽楷摇头:“吃得完。”
半小时后,叶修深刻认识到,小周同学的肚子可能是个无底洞——长得这么好看,吃相又斯文,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怎么吃起饭来像饿了八辈子似的?
周泽楷优雅又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叶修剩下的所有饭菜,末了仔细地用纸巾擦干净嘴角,双手放回膝上,一脸乖巧地盯着叶修看。
叶修则纳闷地盯着他的肚子看。军校对学员的制服着装有严格要求,腰上的皮带必须贴紧腰围。周泽楷吃了两个人的分量,皮带扣也只略微紧绷了一点儿。
到底吃到哪儿去了?
他老在人腰腹间扫来扫去的视线太暧昧,少年被看得脸颊发红,微微发汗的手心局促地擦过裤管:“……叶修。”
“嗯?”叶修抬眸,故作严肃道:“叫教官!”
“叶教官,”周泽楷老老实实地改了口,态度十分端正,“有件事……”
周泽楷的请求简单又胆大包天,希望叶修和他按单人赛的标准进行一场射击比赛。
少年的心思很纯粹,并不想用挑战叶修来证明什么,只是渴望变强,渴望挑战。
叶修单手托腮,不出声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周泽楷的眼睛干净明亮,像是能一眼望到心底,坦然而无畏。
他垂眸一笑,拖长语调道:“要和我单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小周同学,你要拿什么来赌输赢啊?”
要是联盟其他深知叶修本性的将领在场,比如张佳乐王杰希等,大概已经开始鄙视他了——身为上校和一个军校学员比赛射击,竟然还好意思敲竹杠!还要不要脸了!
周泽楷浓密得像小扇子的睫毛无辜地扑扇几下,呆呆反问:“……赌?”
“如果你赢了,哥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如果你输了——”
【新历538年 12月】
转眼,冬季射击考核的时间就要到了。
中央军校的各项考核贯穿整年,安排紧凑,几乎可以算得上全年无休。最初,每个学员都不免为了密集的考试心酸掉发。等升上二年级,这份慌乱压力便减少许多,到了三年级,则是驾轻就熟,开始学会见缝插针的忙里偷闲了。
已近年关,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行政楼回廊上的紫藤花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光秃秃的干枯花枝垂落,轻轻扫过匆匆从回廊下走过的少年头顶。
周泽楷抱着一沓资料,到了一楼走廊处便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推开最深处一扇虚掩的门。
门缝里透出一股浓重的烟味,某位双腿架在桌沿,正瘫在椅子上美滋滋抽烟的人连忙把手中的烟头往背后一藏。
待看清来人,又一次偷偷抽烟被学生抓了现行的叶教官毫无愧疚之心,大大咧咧地把烟咬回唇间,有气无力地一挥手:“说了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你说你怎么就老喜欢搞突然袭击呢?”
周泽楷冲他笑了笑,从厚实的外套下掏出一个袋子,递给叶修。
“烤红薯!”叶修接过来,被烫得龇牙咧嘴,红薯在他白皙的手指间上蹿下跳。他笑眯了眼,问周泽楷:“哪儿来的?”
“后门。”周泽楷把资料摊在小书桌上,坐下开始准备写期末论文。
联盟和平了两年,叶修也就被老校长磨着在中央军校多任教了两年。这两年里,周泽楷有空就往他这儿跑,连理论课的作业都搬来叶修的办公室写,美其名曰向叶教官请教学习。
少年比初识时又拔了个儿,现在已经比叶修还高了,一双长腿本就无处安放,还要委屈巴巴地缩在身前,顶着一堆课本和资料。叶修看不下去,索性自掏腰包买了个小书桌,和他的办公桌挤在一块儿。
有了小书桌,周泽楷变本加厉,每日赖在叶修这儿,几乎成了他办公室一道固定的风景线。
“后门过来可不近啊,”叶修一边小心剥着红薯皮,一边凑到少年身边,“一路跑进来的?”
周泽楷点点头,扭头冲他一笑。
少年的长相已经有了些许成熟男人的韵味,介于青涩和老练之间,每个细节都经得起反复回味。那双眼睛永远和初见时一样清澈漂亮,腼腆微笑的时候,眼中仿佛有一泓湖水,温柔又耀眼。
饶是叶修看了无数回,还是不能完全免疫。他伸手摘掉周泽楷头发上的一片枯叶,笑着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才有福气当我们小周的女朋友。”
叶教官自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虽然只长对方几岁,但是用起长辈口吻来毫不心虚。哪想刚刚还笑得像天使的少年却陡然沉了眉眼,扭开脸不理他了。
叶修:“小周?”
周泽楷低头在资料书上写写画画,不肯抬头。
“哎,怎么好好的就生气了?”叶修不解。
周泽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听到叶修那句话,心里忽然一阵烦躁。这会儿被叶修一问,那烦躁骤然放大几百倍,手没控制住力道,笔尖把纸页划破了长长一道。
哟,这可是气得不行了。周泽楷性格内向,情绪也内敛,除了在叶修面前,大部分时候颇有点喜怒难测的感觉。这两年里叶修早把他脾气摸透了,知道现在得顺毛摸,于是掰了一小块红薯,笑嘻嘻地凑到他嘴边:“不生气了,乖,吃一口?”
热乎乎的红薯散发着甜腻的香味,金黄色的薯块在男人修长如玉的指尖衬托下,似乎更秀色可餐了。
周泽楷迟疑着凑上前,将红薯咬进嘴里,舌尖无意间碰到了叶修的指尖。男人的指尖被烫红了,毫无所觉,周泽楷却觉得那片红瞬间蔓延到了自己脸上,差点呛着了。
少年人的莫名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叶修喂了周泽楷几口红薯,见他板着的脸色柔和了,放下心来,转而去看他已经写了一半的论文:“政论的期末论文啊?”
“嗯。”周泽楷抽了前几页给他,“要看么?”
叶修一目十行,周泽楷才写了两段,他就已经看完了。男人放下论文,盯着少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小周,你以后并不打算从军,对吧?”
周泽楷一愣,似乎意外于叶修的问题,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并不是所有的军校毕业生都会成为一名军人,但是周泽楷已故的父母都是军人,他又连续三年蝉联了综合成绩第一,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以后会从军,是以连他的导师都没有问过他将来的意向。
叶修从未和他讨论过这些,周泽楷也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叶修对他来说亦师亦友,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对于选择一条和对方截然不同的道路,少年心里存着一份愧疚感,又担忧于因此会产生的隔阂。
然而叶修的反应却平淡过了头,一点也不诧异似的,只是点了点头:“嗯,我之前隐约就感觉到了,果然啊。”
周泽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生气?”
“我生气干嘛?”叶修先是困惑,随即了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想什么呢,我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少年反复蹂躏着书页一角,沉默半晌后,低声说:“我想从政。”
叶修迎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感觉到周泽楷希望他追问理由,便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周泽楷仰起脸,冬日的阳光照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隐隐可见一股坚韧:“我想改变。”
联盟的军政关系不和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代代相传至今,早已是附骨之疽。与帝国刚开战的头几年,双方仍是水深火热,互拖后腿,拉锯推诿之下,导致前线与后方断链,前线大败,数十万将士因此牺牲,联盟防线后撤几百公里,大半个西部地区就此沦陷。
周泽楷的父母就是死于这场战争,当时他不过十三岁,之后被父母故交冯宪君收养。家逢巨变让小小少年过早成熟,单薄的身体里有着无限远大的志向和野心。
他想站上联盟权力的最高点,从内里敲碎这属于旧时代的腐烂根骨,重塑崭新的血肉。
这近乎狂妄的想法和青涩的年纪组合在一起,大概所有人都会付之一笑,并不当真。周泽楷说出口之后,半是羞耻半是忐忑,偷偷瞟了眼叶修,却被男人温柔的笑容迷了眼。
“不错。”叶修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揉了揉,“加油啊小周,我等着你。”
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男人唇齿间淡淡的烟味传来,周泽楷呼吸都乱了,睫毛颤动着移开视线:“……嗯。”
“说起来,下周射击考核完就是圣诞节了,有什么安排?你要回家吗?”
周泽楷摇头。圣诞节冯宅肯定要举办酒会,他并不想参加。
叶修又喂给他一块红薯,笑着说:“正巧,我也不想跟老陶去应酬,我们一起过吧。”
少年惊喜地转过脸,用力点头:“嗯!”
“那就说好了,下午两点在射击场门口见。”叶修一脸神秘地眨了眨眼,“把两年前的单挑解决了,我还有惊喜给你。”
有了期待,周泽楷干劲十足,在冬季射击考核中不仅刷新了自己的最好成绩,也追平了叶修的记录。他抱着给叶修的圣诞礼物,一点不到就来了射击场,在簌簌落雪中满怀兴奋地等待。
然而直到半夜,那个约好的人都没有出现。
周泽楷在雪夜中等到双腿几乎失去直觉,拖着僵硬的双腿艰难地往宿舍走。叶修从来不会无故爽约,一定是出事了,他准备洗个热水澡恢复体力,然后去叶修家看看情况。
刚回到宿舍,他就被慌乱的同学们告知,帝国趁圣诞节发起偷袭,前线战火重燃。在后方轮休的联盟将士们全都被紧急召回,叶修刚出家门就被陆军的车接下,直接送到机场,只来得及在机场给军校宿舍打了个电话,给周泽楷留下一条辞别的口信。
战争,又开始了。
【新历544年 10月】
“愚蠢!”陶轩气愤地把遥控器砸到地上,“什么不惜一切代价!明年的军费预算到现在还被议会卡着不肯松口,年年一减再减,海陆空哪个部队不缺钱!这群只知道打仗,满脑子都是什么铁血正义的肌肉蠢货!”
一旁的刘皓忙捡起遥控器按下开关,屏幕上温和却坚决地回应记者提问的喻文州消失了,偌大的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
“陶部长,喝口茶消消火。”刘皓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军费预算年年减少,议会那帮老头子摆明了就是要削弱咱们。您是为了长远着想,他们这群人目光短浅,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不过他们反不反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位的想法。”
陶轩气呼呼地喝了口茶,杯底砸在红木桌面上,脆生生的一声响:“他?婚礼的时间地点老冯那边都定下来了,通知也过来了,这周末就是订婚仪式,这个婚,他不结也得结!”
刘皓赔笑道:“您说的是,只要冯总统那边不改口,这个婚他是结定了。还是陶部长您有办法,我原本以为冯总统一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收养的毕竟不如亲生的,”陶轩冷笑一声,“这要是他亲生儿子,老冯早就翻脸了。那法案就缺那几个老滑头的散票,来来回回投了几次了也没通过,明年春就要实行新政策了,他可不急死了么。”
刘皓连连点头,正要再奉承几句,陶轩秘书的电话进来了:“陶部长,叶元帅来了。”
正侃侃而谈的二人俱是一惊,没想到叶修竟然在这个时间找上门来。刘皓连忙起身,低声道:“部长,叶元帅看到我又该不高兴了,我看要不我先走吧?”
他前脚刚从暗门离开陶轩的办公室,叶修后脚就进来了。男人刚从陆军总部开完会出来,一身军服,虽然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却生生有股让陶轩不敢与他对视的凌厉气场。
两个人之间的分歧存在已久,早已无可挽回,不然陶轩也不会在听了金成义的提议后,没多久就下决心牺牲叶修。这会儿,叶修也无心和陶轩假作客套了,一屁股坐到会客沙发上,摸出一根烟点上,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向陶轩笑了笑。
陶轩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堆出满面笑容,给叶修倒了茶,才在他对面坐下:“老叶,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可这事儿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叶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吸了口烟,垂着眼摆弄胸口项链上的银色子弹:“你上一次问我的时候,我的态度就很明确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看,现在军部和执政党的关系实在太恶劣,这都闹到什么地步了?明年底经济制裁就结束了,要是又得开战,老冯就是咱们的后方。你也不想带着将士们在前线辛辛苦苦打战的时候,被人捏着要害吧?”
陶轩苦口婆心,给叶修分析了一条又一条他和周泽楷联姻后为军部和执政党两方带来的利益。他说得口干舌燥,自己都把自己说服了,叶修还是淡淡的,不置一词。
他又喝了一大口茶润嗓子,一边观察着叶修的神色,试探道:“其实吧,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老叶,你也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你和周泽楷联姻是最不伤筋动骨的选择。我知道这很委屈你……”他长叹一声,放下茶杯道,“但凡我能想出个更好的办法,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用了这个馊主意。老叶,是我对不起你,军部对不起你……”
见叶修神色似有松动,打完苦情牌的陶轩趁热打铁:“我知道你和周泽楷之间有些误会,让你突然和他结婚,强人所难。但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周泽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以前不也和我说过,挺欣赏那小子的么?”
叶修没作声,静静地将烟抽完熄灭,站了起来:“让我再考虑考虑。”
他转身要走,陶轩忙不迭地补充道:“你来之前,冯总统刚联系过我。”
男人站住了,微侧过头,勾起嘴角:“怎么,老冯被周泽楷的女性亲卫队打得鼻青脸肿了?”
“……”陶轩为这生动的画面扶额片刻,正色道,“冯总统说,周泽楷已经同意了。”
叶修一怔,像是有些不可置信,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摆摆手走了。等厚实的木门缓缓合上,陶轩才松了口气,放松地沉进沙发,切了一根雪茄把玩。
半年前,冯宪君的政敌、竞选上届总统失败的金成义私下来找他,提出了这个当时在他看来荒诞可笑的提议。被拒绝后,金成义并不死心,游说了他数次,痛陈利害,陶轩也渐渐感觉到这并不是不可行。自从三年前签署停战协议后,冯宪君对军部和叶修就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屡屡试图降低叶修在民众心中的威望,两方的矛盾迟早要爆发。
叶修出身军人世家,对国家的忠诚和在大义面前对个人利益的牺牲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陶轩才有把握说服他。只要冯宪君能摆平周泽楷,这桩看似异想天开的婚事就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至于叶修和周泽楷结婚以后的生活,那就不在陶部长关心的范围内了。想到军费预算被议会通过后,下一年可以如何在审查的漏洞里谋取私利,陶轩脸上的笑意加深,惬意地吞云吐雾。
【新历539年 12月】
这年冬天犹为寒冷,大雪封疆,后勤物资输送困难,从去年圣诞节打到现在的双方暂时偃旗息鼓。叶修也被召回首都,休了一个短假。
前线条件艰难,首都却仍是歌舞升平,政客名流们的宴会一个挨着一个,叶修刚回来没两天,请帖就在办公桌上堆了一摞。喻文州见他躲得不胜其烦,提议去新开的射击中心换换心情。
射击中心刚建好,尚未正式营业,只有些射击爱好者被老板请来免费体验。因此叶修和喻文州到的时候,除了隔壁射击场传来间断的枪声,并无其他人打扰。
叶修侧耳听了一会儿,让喻文州先开始,自己夹了根烟踱到隔壁,想看看那人是谁。
那人正好打完一轮,正在熟练地换弹匣,低头的侧脸专心致志。青年比叶修记忆中要成长了许多,原本带着几分青涩的眉眼完全长开了,英俊深邃,五官线条优美,认真的表情让他看起来透出一股难以接近的凛然。
然而当叶修喊出“小周”,青年惊讶地抬眸望过来时,那种不可接近感就消失了,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诉说着,他还是叶修熟知的那个周泽楷。
“叶修!”周泽楷丢下枪和护目镜,三步并着两步跑上前来,双眼亮晶晶的,比反射在雪地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叫教官,没大没小。”叶修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装模作样的呵斥都放软了声调,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周泽楷机灵得很,权当没听见,绕着叶修转了一圈,兴奋地问:“怎么在这里?”
“和文州来换换心情。你呢?放假了?今年就该毕业了吧?”
“嗯!”一年没见叶修,周泽楷实在太开心了,愉悦劲儿简直从每根毛孔里往外冒,视线紧紧黏在叶修身上。如果青年身后有尾巴,这会儿肯定摇得呼呼响。
叶修被他的高兴劲儿感染了,全身说不出的惬意。周泽楷拉着他要完成当初的单挑,叶修欣然应允,全然忘记了喻文州还在隔壁射击场等他。
喻文州迟迟不见他回来,亲自出来找人时,就看到周泽楷和叶修正在选枪。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相视而笑。叶修让周泽楷伸手,检查青年手上的枪茧。英俊的青年忽然微微皱眉,反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裹在手心,一脸责怪地说着“好冰”,一边帮叶修搓手取暖。
叶修则是懒散地站着,任他动作,视线在一旁的枪支上扫来扫去。
喻文州这一年来作为参谋跟在叶修身边,自然看得出叶修此刻十分放松,或许该说是自喻文州认识他以来,男人最无防备的一次。探询的视线落到周泽楷脸上,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这两个人……
出于对好友的体贴,喻文州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叶修的休假只有短短两个星期,期间几乎都和周泽楷待在一起。青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冯宪君对叶修如今声望的不满,出门的理由每天一变,绝口不提自己是去找叶修。
碍于叶修在民众中的认知度太高,能去的地方有限,除了之前的射击中心,两个人更常待在叶修家里。男人有访客的时候,周泽楷就窝在他的卧室里写毕业论文;剩下的二人时间,两个人偶尔也会腿叠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周泽楷看不下叶修三天两头地吃泡面,开始研究做菜——虽然用叶修的说法,叫炸厨房。不过不管周泽楷做出了什么,就算外表寒碜了点,只要能吃,叶修都会发两句牢骚,然后吃得干干净净,再不情不愿地被周泽楷拉出门散步,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他知道周泽楷不喜欢回家。冯宪君收养他的时候,周泽楷已经13岁了,正是对他人情绪十分敏感的年纪。冯宪君的夫人和儿子待他周到客气,却始终带着防备。他在冯家不愁吃穿,心中是感激的,但要说感受什么家庭温暖,那就言过其实了。
因此,对于周泽楷整天赖在他家的行为,叶修也就默许了。反正小周不像某个话痨,乖巧安静,和他相处十分舒服。别说两周,就算周泽楷从此长住,叶修都毫无异议。
休假最后一天,叶修在家里收拾行李——其实他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一些简单的私人用品,几套换洗的军装等等。尽管如此他还是收拾了老半天,因为周泽楷总趁他不注意,把他放进行李箱的东西又偷偷拿出来放到床上。
叶修被他闹得没脾气,双手叉腰恶霸状道:“小周!”
周泽楷飞快看了他一眼,从行李箱里又掏了一包东西出来,作势要解开。叶修看清那包是内裤,扑上来要抢,被周泽楷长腿一勾,两个人扭在一块儿,从床上滚到了地毯上。叶修成功地用擒拿术一手制住没怎么挣扎的青年,把内裤抢回来塞进行李箱,一边俯身在周泽楷耳边笑道:“怎么这么皮,嗯?你把我行李拆了明天我就不用走了吗?”
周泽楷被他压着趴在地上,委屈地垂眸:“不想你走。”
叶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真是拿这小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踢开行李箱,在周泽楷身边侧躺下,轻轻捏捏他的脸,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周泽楷都明白。
青年揪着地毯上的羊毛,湿润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叶修。明明是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做起委屈的表情却怪可爱,又怪可怜的。叶修瞬间感觉自己的底线后退了几百米,伸开手臂,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搁在两个男人之间有些肉麻过度的话:“过来,抱一个。”
周泽楷几乎是砸进他怀里的,叶修哎哟一声,搂着他转了一圈,被青年压在身下,没好气道:“快下去,这么大个人了,你是要压死哥。”
周泽楷支起上身,定定望着他,淡粉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欲言又止。银色的子弹项链从他的领口滑落出来,正好停在叶修锁骨中间。
除了胸前和脸颊间的一点空隙,他和叶修几乎是紧贴在一起。青年的身体温暖,结实,有着年轻人独有的鲜活感。叶修被这股肆意青春的荷尔蒙笼罩着,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规律的心跳声也连带着乱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流动着的暧昧情愫,那流动越来越缓,渐渐凝滞了,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眼下的局面。
“小周……”叶修的嘴唇微微分开,忽然唇上一暖,是周泽楷俯身吻了他。
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叶修像是没有回过神来,又或是他终于读懂了青年温柔的眼眸里写满的爱意。他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周泽楷的吻又落了下来。
青年的嘴唇柔软干燥,还带着点竭力克制的隐忍和小心翼翼。炽热的嘴唇贴在一起,暧昧地、细致地摩擦着,温热的吐息交错,叶修感到一丝晕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和小周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窜过混沌的大脑,叶修猛然惊醒,把周泽楷从身上掀下去,一骨碌坐起身。
周泽楷也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和脸颊都红扑扑的,让叶修在罪恶感的谴责下移开了视线。
“你该回去了。”沉默良久后,叶修说了这么一句。
青年含着隐隐期待的眼睛霎时黯淡下去,失落而无措。叶修生平第一次不敢看他人的眼睛,只盯着地上被二人动作弄得凌乱的毛毯。
周泽楷等不到他的回应,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叶修面前。
男人的视野被他投下的阴影占据了。叶修没有抬头,看到面前周泽楷的脚趾不安地在地毯上动了动,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轻飘飘地、却足够坚定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紧了,沉沉地抽痛着。叶修听到周泽楷绕过他,捡起了自己的背包,安静地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下、消失,最后大门传来一声低低的扣锁声。
周泽楷走了。
叶修按着发烫的额头,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真是糟透了。周泽楷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意外、震惊、困惑、不知所措,可他了解自己,尽管周泽楷是同性,比他小,还曾经是他的学生——
他却唯独没有感到厌恶。
征战沙场的叶修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谈过恋爱,这方面的他倒真如少年人,如同一张白纸,不知情爱滋味。他知道周泽楷对他的感情与旁人不同,却从未往恋爱方面想过。而这份猝然坦诚开来的心意,热烈又虔诚,震动了他那颗未尝情思的心。
他和小周,可以以另一种关系相处吗……?
叶修少有地带着迷惑和混乱上了前线,同时还有一份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加啃噬心脏的后悔。
那个时候,他本能地选择了保持距离,试图冷静,却没能给予周泽楷一份同等认真的回应。不管是接受也好,考虑也好,拒绝也好,都胜过那一句催促离开。
等于是被他无情赶走的小周,离开时又是什么心情,叶修简直不能细想,恨不能马上结束战争,飞回首都。
他想见小周。
农历新年除夕,前线留守的将士们收到了年前最后一份来自家人的礼物。远在国外的叶秋给叶修寄来了家书和钱,苏沐橙寄来了小毯子,陈果寄来了一双手套,周泽楷则寄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工整的军校制服,胸前佩戴着代表优秀毕业生的勋章,正从老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照片背面,简短地写着“新年快乐”四个字,和一个“周”字落款。
乍一看,这张照片是通知叶修,周泽楷毕业了。然而叶修莫名读出了青年隐藏在照片后的某种宣言一般的暗语。
他毕业了,也将从此搬出总统府,开始独立生活。他能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他要来追求叶修了。
叶修笑了笑,仔细地把照片夹进了随身笔记本的内封。
【新历540年 3月】
初春,万物复苏,积雪消融,停歇了一个冬天的战争又开始了。这一次不同以往,帝国经过政变元气大伤,冯氏政权暗示民众,今年有望结束战争,签订停战协议。为了鼓舞士气,冯总统刚入政坛的养子主动请缨,即将和新一批军资一起抵达前线。
从收到周泽楷要来的消息开始,叶修就有些心神不宁,被喻文州看出来了,还打趣了他几回。对着他和周泽楷之间关系变化的唯一知情人,叶修有时也忍不住吐两口苦水。
“战场这么危险,老冯把他送来干嘛?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儿受得了苦。”
喻文州专心看战报,头也不抬:“小周怎么也是军校毕业的,野外生存训练和负重拉练什么的不会少,怎么就吃不了苦了。”
叶修语塞,半晌烦躁地碾着烟头:“过两天要迁指挥部,到时候就是真前线了,他来了也是添乱。”
喻文州笑道:“是添乱,还是让你心烦啊?”
叶修装傻:“有区别么?”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放下战报,起身要走。
叶修叫住他:“去哪儿?”
喻文州面无表情道:“我宁愿听少天话痨一个小时,也不想听你的恋爱烦恼。”
叶修:“……”
过了两天,周泽楷到了。离开校园的青年迅速褪去了那一点残留的青涩,举重若轻,尽管被人群瞩目的时候还有些局促,却已经能泰然接受他人的视线,周身的光芒耀眼却温和,令人愿意信任他,追随在他身后,为他所用。
看着青年稳步向自己走来,叶修油然而生一股骄傲,眼神也不觉柔和下来。
“叶……中将。”周泽楷在他面前站定,眼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好久不见。”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泽楷的视线是贪婪的,忐忑的,渴望的,灼热的,毫不掩饰地投射在叶修身上,几乎要在叶修心头烧灼起一片大火。
叶修被他看得口干舌燥,欣慰与狼狈并存,就这一心多用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分出心思来自省。
此刻这不上不下的心情,又焦虑又兴奋的状态,总是不自觉飞往周泽楷方向的目光,无法冷静自持的烦躁感……
在突然响起的敌袭警报声中,叶中将恍然大悟,自己这是早就栽了啊。他迅速指挥人把慰问团送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一边揽过周泽楷的肩膀,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乖乖去避难,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周泽楷反手抓住他的袖子,果断道:“我来帮忙。”
叶修看着他,短短一瞬的视线交汇中,许多不及言明的情愫滚滚发酵,他在青年后颈捏了一把:“来。”
周泽楷脱掉束手束脚的西装外套,袖子挽到肘弯,在叶修分派给他的位置上坐下,为炮指做副手。
炮指对叶上将把总统养子抓来当苦力的行为大为惊恐,大脑一片空白。叶修从他身后走过,顺手给炮指后脑勺一个弹指:“炮指课成绩年级第一,尽管使唤。”
学霸小周双手放在膝上,认真道:“长官,请下令。”
叶修被青年正经的模样逗乐了,心里痒得要命,只能在他头上胡乱撸一把解渴:“乖。”
炮指:“……”
弹指和摸头,差别待遇太严重了!
这次敌袭一开始声势浩大,联盟将士铆足了劲儿回击,敌军渐渐力不从心,露了颓向。前线指挥官请示是否追击,叶修略一沉吟,皱眉道:“先收缩,有点不对劲。”
话音未落,雷达指挥突然道:“报告中将,距离200,方位西北30,发现三架敌机,速度500——是夜鹰!”
指挥室立刻陷入死寂之中,在场的全是跟随叶修已久的老将,电光石火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他们的部队里出了内鬼,否则敌军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在三个指挥所中锁定了正确的那一个,绕开了空中警备线,送了三架隐形战斗机过来!
“全员一级警备,迎击!”
太迟了,一声近在咫尺的炮击猝然炸响,指挥所已经进入了敌机的炮击范围。爆炸掀起了强烈的气流,最近的玻璃窗立时碎裂,碎片哗地落了一地。所有人都被这声近距离炮击震得头晕耳鸣,叶修摇晃着站起身,本能地向周泽楷冲去。
第二枚炮弹紧跟着在更近的地方落下,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天花板轰然坍塌!水泥砖块裹着断裂开的钢筋直直砸下,叶修大叫一声,扑过去想把周泽楷护在身下。
周泽楷在晕眩中看到叶修头顶即将落下的巨大碎块,瞳孔骤然一缩,身体子弹般射出,狠狠撞到叶修身上!
叶修被足足撞飞两米,后背重重砸到铁制储物架,跌落在地。他踉跄起身,仓皇地寻找周泽楷的身影,却只看到可怖的瓦砾下露出一双人腿,鲜血正从那人身下汩汩漫开。
“小周——!!!”
那之后的几分钟,在叶修的记忆中破碎又扭曲。
他不记得周泽楷是怎么被从碎石瓦砾堆下挖出来,又被抬上担架的,也不记得医疗兵说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安排急救、反击以及善后的。
但是关于周泽楷的一切细节——血肉模糊的后背,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颊,还有青年惨白的、失去生气的嘴唇,却清晰地映在视网膜上,屠戮着他的视野。
周泽楷被挖出来时还有一点朦胧意识,在剧痛中竭力勾了勾手指,想安慰叶修,告诉他自己没事。可是背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那个使尽全身力气做出的动作,和一点细微的颤抖几无分别。
医疗兵迅速将周泽楷推进了位于指挥所后方的医疗室。叶修眼睁睁看着周泽楷被推离开自己的视线,全身的本能都在迫使他追上去,待在青年身边。他下意识地追出几步,忽然在呼啸的战斗机轰鸣声中回过神来,用力揩了一下眼角,转身面对幸存的战友们。
“受伤的人马上去找医疗兵,不能行动的叫替补上来,全员移动到副指挥室。炮指——”
炮指已经牺牲了。叶修闭了闭眼,向炮指的尸体无言地行了军礼,转身大步向副指挥室走去。
这场战斗直到深夜才结束,而周泽楷还在手术室里。一天下来,叶修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嘴唇上起了血泡,嗓子也完全哑了,一边皱眉听着战损报告,一边安排伤员的治疗和转移,忙得不可开交。负责周泽楷的军医神情疲惫地敲开门时,强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恐惧完全爆发,叶修整个人都绷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捏紧了座椅扶手。
“报告中将,周泽楷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叶修僵硬的肩线悄然松缓了几分,不等他从剧烈的情绪起伏中恢复过来,又听军医道:“但是前线条件有限,如果条件允许,请尽快安排他回首都接受集中治疗。”
“这不用担心,来接他的运输机已经在路上了,把其他重伤员能带上的也一起送回去。”叶修沉沉呼出一口浊气,“马上去安排。”
“是!”军医后脚跟相碰,行了军礼正要离开,又被叶修叫住了:“现在可以去探望他吗?”
军医迟疑道:“病人还未恢复意识……”
“我就进去看一眼。”
“您请跟我来。”
临时的重症监护室里,青年被一堆仪器环绕,面朝下俯卧着,背上裹了厚厚一层绷带。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侧的头发被剃光,裹了一圈绷带,医疗兵解释头侧有一条被钢筋划出的伤口,万幸只是擦过,没有穿透颅骨,否则……
叶修一言不发,站在病床边低头看着周泽楷,仿佛一座雕像。许久,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周泽楷插着几个针头的手臂。因为输液的关系,青年的手臂冰凉,叶修却像被烫到一般,蓦地收回手,将颤抖的指尖掩进袖口。
飞机的引擎声渐渐接近,医疗兵进来通知,说冯总统安排的直升飞机到了,他们需要马上把周泽楷转移。
叶修应了声,见军医和医疗兵都背对着他站在门外,终于还是没忍住,俯身在周泽楷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
青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仿佛感知到了那个吻,也听到了男人的低语。
叶修示意医疗兵们进来,把周泽楷送上运输机。在逐渐远去的轰鸣声中,负责清理被炸毁的指挥室的士兵小跑过来,递给他一条项链:“报告中将,这是从那个……瓦砾堆里找出来的,不是牺牲的李炮指的个人物品,您看看是不是周先生的?”
叶修接过项链,银色的子弹从他指间滑落,原本光滑的表面因为爆炸添上了许多划痕。他垂下手,将子弹握紧在手心,道:“是周泽楷的,我收着吧,回头寄给他。”
晚上回到司令部,叶修又改了主意,把子弹摘下来,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和铭牌挨在一起。
战损报告不断送达,叶修彻夜未眠,手边的烟灰缸里扎满了烟头,喻文州进来的时候,被司令部浓重刺鼻的烟味呛得直皱眉。
“跑了?”叶修一看他的凝重表情,就猜到了结果。
“跑了。”喻文州打开窗户通风,眼下和叶修一样一片青黑阴影,“一直追到了边境,有人接应,还安排了替身,果然是早有计划。”
叶修把手中林易的档案扔到桌上:“跑得够快的。”
喻文州:“移交给张新杰?”
“嗯,交给他吧,S级通缉犯,以叛国罪处置,不限时长。”叶修点上一根烟,冷冷一笑,“咱们也得努力一把,先把帝国打残了,才方便张新杰他们找人啊。”
“周泽楷那边怎么办?你不抽时间回去探病,陶轩又要拿这个大做文章了。”
听到周泽楷的名字,叶修的表情不觉柔和下来:“不用管他,小周懂就好。”
喻文州挑眉:“定下来了?”
“是啊,定下来了。”叶修翘起二郎腿,又点了一根烟,眉目略微舒展开,“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从今天开始你不仅要帮我们打掩护,还要听我说恋爱烦恼了,怕了没?”
喻文州:“……”
【新历541年 11月】
春去冬来,在这场一年半的战争中,叶修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令敌国闻风丧胆的传奇,联盟军连战告捷,长驱直入,帝国首都险些沦陷,最后不得不投降,签下了为期五年的停战协议。
又到了一年秋天,某个秋雨连绵的晚上,叶修虚报了行程以避开没完没了的庆功酒会,提前三天回到了首都。
秋夜里的首都万籁俱寂,只有细密的雨点声敲打在厚实的水泥路面上。叶修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的小洋房。房子有点儿旧,外墙灰扑扑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院子里种了几颗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厚厚的一层,衬着灰色的小洋楼,有种低调又沉静的美,倒挺符合现屋主的性格。
这小子住得离他还挺近的,步行不过十五分钟的距离。一扇窗户里亮着灯,透出鹅黄色的灯光,不知主人此时是否还在伏案工作。叶修托腮看着那扇窗,摸了只烟点上,心情愉快又平静。
快凌晨一点了,这小子怎么还不睡觉,明天被我叫醒的时候又该有起床气了……叶修想着明早计划的惊喜,手指摸到胸前的子弹项链,微微一笑。
这一年多,他远在前线,周泽楷则一直在后方养伤。二人虽然相隔万里,一面都不曾见过,电话和书信却不断。碍于隐私没有保障,书信也是托人转交,别说甜言蜜语了,连稍有暧昧的内容都很少。
但叶修知道,周泽楷一直在等他践行那句“等我回来”的诺言。
而今,他终于回来了。国家大事解决完了,该解决人生大事了。
叶修正抽着烟,美滋滋地盘算着这偷来的三天该怎么安排时,周泽楷家的灯灭了,屋主似乎终于打算睡觉了。
然而过了几分钟,小洋房的门竟然开了,周泽楷裹着黑色的长风衣,半张脸埋在竖起的衣领里,从屋里走了出来。叶修一愣,下意识地把烟头往下一藏。他的车停在偏僻处的树荫下,从周泽楷的角度应该看不清车里有人。
果然,青年的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带着几分警惕在车上略一停顿,便转身走了,身影逐渐远去融入夜色中。
大半夜的,这小子连助理也不带,一个人去哪儿?叶修皱了皱眉,在周泽楷转过拐角,彻底消失后,从车上下来,沉吟片刻,提步跟了上去。
他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担心。伤愈复出后,周泽楷的团队宣传运营得当,虽然错过了国会改组,却也借着东风上了位。以他现在的声势,有个把政敌也不奇怪。
再过三天就要正式晋升为元帅的叶上将毫无心理负担地暂时当起了周泽楷的保镖,然而越走他越困惑——这条路再走下去,该到他家了。
周泽楷还真是去他家的。
青年走到叶修家门口,过了街,熟练地在树下的花坛边坐下,呆呆地看着叶修家的窗户。
雨渐渐大了,秋日枝头稀薄的树叶起不了遮挡,雨水落在青年身上,很快就洇湿了他的肩头。周泽楷恍若未觉,专心致志地发着呆,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站定,挡住了视线,他才茫然抬头。
青年小扇子般的睫毛缓缓扇动几下,上面凝了雨滴,湿漉漉的,漂亮的黑眼睛也泛着一层水汽。
“……叶修?”周泽楷微微侧头,下意识地揉了揉眼。他在做梦吗?
叶修拨开他带着潮气的刘海,抚摸着青年深邃的眉眼,俯身吻住他,铭牌和银色子弹同时从领口滑落出来。
“我让你等我回来,可没让你在雨里等啊,傻子。”
枯黄的树叶飘落到叶修的头发上,被青年修长的手指按得粉碎。周泽楷的吻强势又热烈,大手扣紧叶修的后脑,另一只手用力搂着他的腰,那股警惕护食劲儿,仿佛稍微放松力道,到口的叶修就要跑了。
叶修被他揉得半边身体发麻,另一半身体则酥了,脸颊火热,手指却冰冷。各种滋味交缠在一起,令肺活量拔群的叶上将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艰难地把自己被咬得又疼又肿的舌尖从青年咄咄逼人的啃咬中抢救回来,贴着对方不肯罢休,还要追过来讨要亲吻的嘴唇,低笑道:“你属狗的啊?哥是肉骨头吗?”
周泽楷呲了呲一口白牙,侧过头再一次吻住他。
“我回来了。”叶修眼角带笑,亲了亲他的鼻尖,手指温柔地拂去了青年眼角的湿痕。
“好想你。”周泽楷呓语一般地回应着,眼眶泛起了淡淡的粉,眼里的爱意翻涌,快要溢出来了。
叶修对他这又凶狠又软糯的撒娇样子爱不释手,一时色令智昏,觉得这会儿无论周泽楷提什么要求,想要什么,就是指名要天上的星星,自己都能把夜空给撸秃了。
一时心软换来了第二天的腰酸背痛,叶修趴在床上,腰以下仿佛生锈老旧的机械,动一动都是一阵心惊胆战的报废声。
周泽楷背对着他睡着,被子滑到腰间,露出光裸的背上形状触目惊心的疤痕。过了一年多,伤口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叶修吃力地抬起手臂,指尖轻轻划过青年的背。疤痕处的皮肤触感很奇妙,叶修来回摩挲了几遍,心中悸动,凑过去在周泽楷背上落下一个吻。
青年敏感地动了动,醒了,迷迷糊糊地翻过身,盯着叶修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叶修,早。”
面对一早就笑得阳光灿烂,帅气可爱的新晋男友,叶上将的反应是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痛斥道:“小混蛋,都是第一次,你下手就不能轻点?你自己看看!”
他拉起被单,让周泽楷看他全身的斑驳痕迹:锁骨肩头全是吻痕,乳头被咬破了,缀着两圈牙印,腰上几处泛青的手印,再往下更是惨不忍睹,腿间几乎没一块好肉。
身后那处被使用过度又胀又麻就不说了,连屁股都肿了,这小子昨晚又揉又打的时候可真没收力道啊!
面对叶修的控诉,周泽楷又心虚又心动,羞涩道:“对不起……”
叶上将“哼”了一声,扶着老腰扭开脸,不想理他。
周泽楷多聪明的人,知道这会儿哄什么都不如行动有用,立刻屁颠屁颠地下床,准备先做早饭,之后再来个全身按摩,还不行就出卖色相撒撒娇,反正绝对不能保证什么“没有下次了”。
青年赤裸着身体找到皱巴巴的衬衫,刚要穿上,忽然觉得背上有些刺痛,便扭头看了看——两侧全是抓痕。
周泽楷呆了呆,回过神来,再低头看自己的胸前,饱满的胸肌上全是吻痕和咬痕,一直绵延到腹肌和小腹,足可见昨晚受到的偏爱。
他红了脸,扭头看叶修。男人也正盯着那些情爱痕迹,蓦然想起昨晚的许多细节,包括周泽楷打他屁股的时候,自己叫得又浪又大声,一边抗议一边还把屁股往青年眼前送的场景,顿时搞起双重标准了,头扭到另一边趴着,权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周泽楷:“……”
身后响起脚步声,周泽楷跑到床边,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亲,小声说:“好可爱。”
叶修恼羞成怒,哼道:“我饿了!”
“等我。”周泽楷笑着说完,便啪嗒啪嗒地跑下楼做饭去了。
叶修摸了摸胸口的银色子弹,脸埋进全是周泽楷味道的枕头,勾起嘴角。
【新历544年 2月】
“联姻?”叶修一骨碌坐起身,难掩震惊,“确定?”
周泽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示意叶修重新躺回自己腿上:“嗯,江的消息,还在谈。”
“……那就是确定了。”叶修喃喃自语着,虽然早已知道冯宪君一定会插手周泽楷的婚事,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你才刚25,他就这么急着给你安排了?是哪家的小姐?”
话一出口,叶修才发觉自己远没有预想的那么心平气和,不由有些懊恼。周泽楷却很高兴似的,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开心地说:“忘了。”
叶修:“……”
似乎觉得元帅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可爱,周泽楷又在叶修唇上亲了一口,认真道:“反正不会同意。”
“……不行,没有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让老冯断了这个念头。”叶修在周泽楷结实的大腿上左右翻了两遍,把青年拉下,环着他的脖颈直皱眉:“该怎么办好?”
他和周泽楷是不能公开的,阻力太大了,陶轩和冯宪君第一个不会同意。他自己是无所谓,可周泽楷今年才刚当选议员,为此惹来冯宪君的蓄意打压太不划算。
公开性向也不行,老冯想要的又不是传宗接代,而且适龄的单身男青年可更好找了。
“嗯,怎么办?”周泽楷应和着,眉眼弯弯,苦恼得一点也不真情实感。
“……”叶修斜了他一眼,骨碌碌从他腿上滚到了地毯上,瘫成一个大字型。成型还没十秒,周泽楷已经滑下来躺到他身边,把手臂伸到他颈后,将人面对面地搂了过来。
“老冯最近在愁什么?他突然给你安排婚约,肯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左思右想也没有灵感,叶修干脆从了解敌人内部开始,“他那个新法案通过没?”
周泽楷摇头:“上个月又被否决了。”
“那个新法案没什么问题,老冯别的不说,这方面还是靠谱的。是去年的军费预算卡得太低了,老陶是故意恶心他呢,怕他今年又来同一招。其实只要有个契机,让双方各退一步——”
叶修突然坐起身,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周泽楷:“?”
叶修神秘莫测地一笑,翻身压在周泽楷身上:“小周,听说过拉郎配么?”
他这话莫名其妙,周泽楷却迅速地心领神会:“我们?”
“对,我们。”叶修兴致勃勃地亲了亲他,“先搞得像个世纪笑话,把这个荒谬的念头塞进他俩脑子里了,再找人——”
“金成义。”周泽楷也笑了。
“聪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金成义去找老陶,只要老陶动了心思,自然会去联系老冯的人。不过老冯这人比较多疑,为了骗他上钩,我们俩得当一回演技派了。”
周泽楷呆了呆,明白过来,眉毛委屈地皱成一团:“……多久?”
“我想想,军部和老冯还没掐到顶呢,还得等两个月,到时候找个八卦小报,后续让文州那边推个手,再安排下去,估计要到今年年底吧?”叶修揉揉他的脸,笑道,“做戏做全套,下个月的军校校庆,先来个热身怎么样?”
周泽楷的脸拉得老长:“……约会呢?”
说好的,参加校庆顺便故地重游等于约会呢?
“忍一忍,要是成功了,我们就是合法夫夫了,想去哪儿约会不是光明正大?小周乖啊。”
叶修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至于以后,冯总统日理万机,哪儿有空事无巨细地关心养子的婚后生活。再过三年他的第二任总统任期就到了,而三年时间足够周泽楷站稳脚跟。
道理周泽楷都懂,但比起长远的未来,眼下的福利也是必须要谋求的。青年一翻身,把叶修掀到身下,俯身微笑:“补偿?”
“补什么偿?约会泡汤了,我也是受害者,怎么就得我给你补偿?”叶修理直气壮地一蹬腿,“小周,你这个观念非常不对——哎哟!……咬什么咬!”
【新历544年 11月】
还有十五分钟,婚礼就要开始了。
按照惯例,陪同新人的家属亲朋和化妆师此时都必须退出准备室,进入来宾席了。两位新人将分别在各自的准备室中度过这最后十五分钟,直到工作人员来请他们出场为止。
这十五分钟又被戏称为悔婚时间,因此冯宪君离开前对周泽楷又是千叮万嘱了一番,末了还不放心,嘱咐江波涛务必要看好周泽楷。
他前脚刚迈入礼堂,被一堆宾客围住贺喜,江波涛后脚就把门打开了。周泽楷回头,叶修就站在门口,抬手笑道:“小周。”
周泽楷端坐在单人沙发上,目光灼热,定定看着叶修一步步走向自己。两个人几乎同时伸手,周泽楷捉住叶修的手,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腿上,拦腰紧紧搂住。
“礼服会皱的。”叶修没什么诚意地抱怨着,手臂环着周泽楷的肩颈,在他耳边低笑,“辛苦了,小周。”
周泽楷一言不发,直接上手解开男人下颌处的扣子,湿热的舌头舔上喉结,轻轻咬了一口,又一路逡巡而下,在不会露出来的锁骨上留下了几个毫不留情的牙印。
“嘶——”叶修吃痛,知道他是憋得很了,便纵容地放任青年重新标记领地。
这半年为了避嫌,两个人大大减少了私下见面的频率。公开场合的共同出席倒是变多了,但无一例外都要假扮不合,每次分开时,周泽楷的脸色都让叶修严重怀疑蜜月期的人身自由。
“好想你。”周泽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叶修心头一动,扳过他的脸仔细看了看。青年的眼眶微微发红,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气,可怜又可爱,让叶修想起了那个深秋的雨夜。
拇指轻轻擦过周泽楷的眼尾,叶修在那里落下一个吻,被周泽楷勾住下巴,吻在了唇上。
“是我的。”周泽楷含着他的嘴唇,低低笑出声,一脸的心满意足。
“嗯,马上就是联盟官方认证的了,童叟无欺。”叶修一笑,帮周泽楷整理好头发,又让青年为自己系好扣子。二人从沙发上站起身,互相又检查了一遍对方的仪容。
“叶神,小周,时间到了。”江波涛敲了敲门。
“走吧。”叶修伸出手,笑道,“该结婚了。”
周泽楷微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