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幕末史向
- 包含诸多为情节服务的魔改
- 包含大量其他代称指代角色
引子
吹雪此人,行踪飘忽,雌雄莫辨,善用暗器,尤其琴弦飞镖等物。今夜亥时于撷芳町一会,切莫交手,只以暗号为信。此人于天家极其重要,务必带回。
壹
高杉接到密报的时候,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此时窗外乌云密布,时不时划过几道雷电,隔了片刻才传来闷响。眼看着就是瓢泼大雨的架势,高杉一时也顾不得发牢骚,赶紧进房找起蓑衣来了。
“妈的。”他又恨恨地啐了一口。“来得这么急,哪有时候准备…使唤狗也没这么催命的,真是倒霉。”
为了这个机密任务,他已经在江户的这处木屋蹲守半月了。原计划七天之前就该与他们汇合的吹雪却迟迟没有动静,偏偏此人还是上面大费周折才找来的民间高手,将来堪有大用。然而老家伙们也没摸透吹雪的真实身份,这家伙的存在本就是比机密还高上一级的绝密了,以至于高杉连一张画像都没拿到,仅凭几次密报中一次次描述的特征与暗号去指定地点找人。
据高杉推断,吹雪应该在江户明面上有着一个与诸多居民无异的身份,过着大隐隐于市的生活。而最近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才没有托线人联系他们。
偏偏今晚眼见着还要下起雨来。这个吹雪看着也像个有脾气的,高杉隐隐感到不妙,这天气秘密高手怎么可能会在雨里傻等,那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然而这种事谁也说不准,高杉只身居住在此,身边连个能给他吩咐的小厮也没用。他只得自认倒霉地披上蓑衣,系紧,赶忙往马厩那边走去。
“驾!驾!”
高杉挥着马鞭驶离城郊,果然不出他所料,行至半途眼前便开始划过银线一般的雨丝来。所幸他有斗笠遮掩,起初的小雨并没有影响他的视线,可是渐渐的,雨势越来越大,他甚至能感受到颗粒重重砸在背上的触感。
终于,在暴雨彻底到来之前,他驾着马来到了撷芳町附近,在一处屋檐下暂歇。
这种倾盆的雨一般都是阵雨,高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随手一甩,他想着等雨稍小一点再出去找人。都怪这雨太大,更夫都不出来打更了,导致他也对时刻拿不太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兴许是天气骤变带来了冷空气,胯下的赤马已经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前蹄来来回回摩擦着地面。
高杉不由地开始有些焦急起来,直直盯着屋檐汇拢垂落的雨滴。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总算渐渐小了些,他双腿一夹马肚,赤马立即调转方向朝身后一条狭长的甬道奔去。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往这边走,而是想先在撷芳町附近的道路巡视一二,可赤马却一刻不停地走向了这条羊肠小道,并且越走越快,逐渐转为奔跑。这匹马还是他初任少将之时父亲赠给他的,极通灵性,据说能辨识方向,驮着受伤的主人回城。按理说,这匹马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贸然失控的。
他试着拽了几下缰绳,依旧没能改变赤马的步调。高杉在雨中有些不明所以,耳边只剩雨声与马蹄声,一切的感官都在减弱。他知道,无论找不找得到吹雪,他都需要尽快下个定论。
这种环境下如果出现意外,对于他这种全凭直觉与感官作战的人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然而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异动,即便高杉平日耳力过人,在雨声与马蹄声交杂之下,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也说明声源的位置已经离他不远了。好在赤马已经提前拉开了距离,高杉不由庆幸动物的感官更加敏锐。绕过小巷时高杉下意识朝身后瞥了一眼,几点忽明忽灭的火光与隐约中显露的蓝色顿时令他心下一紧。
新选组的人?!
新选组隶属幕府,早就与勤皇派势不两立,若是带了其他从属,高杉是不介意多杀几个的。可眼下他只身一人,还有个真身不明的吹雪等着他,又是在幕府的地盘,饶是他这种凶名在外的恶人也不得不回避为上。
趁着他这边被黑暗与雨丝所掩盖,高杉一甩缰绳朝巷尾飞奔而去,然而在他有心留意下,他突然发现还有一阵混杂着人声与脚步声的动静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高杉不禁蹙眉,细细辨认起雨中传来的对话声来。
“快点!往这边来!”
“下这么大的雨那些大人不一定有出来吧?”
“别废话!耽误了接应几位大人你们就等着切腹吧!”
几位大人?高杉思索着。现下正好是他与吹雪汇合的时候,新选组怎么也出来接人了?接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巧合吗?
此处正好是一个三岔口,如今两个方向都围了新选组的人,高杉只能往右手边的岔路跑。从他背过的地图来看,这条小道应该会直通一条宽阔的长街,与江户尤为出名的一条花街相毗邻,而后便是迷宫一般数不尽的羊肠小道,倒是一个脱身的好地点。
最理想的情况是,他能在新选组赶过来之前找到吹雪,将对方带回城郊。然而街道上漆黑一片,更是一个人也没有,高杉总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底,闷闷地让他七上八下起来。
身后的声响又近了些,高杉低低喝了声“驾”,赤马立即加快脚步。新选组的人马很快被他甩在身后,恰逢此时,前方的长街却传来一阵刀刃急速挥砍的破空声。
难道这条路也有人?怎么可能?!
霎时间,高杉背脊发寒。他首要思考的不是交手起来胜负几何的问题,而是他今夜的行踪是否有人泄露。如果天皇信鸽携来的密报实际上是个专门针对他做的局,在这个四下无人的雨夜引他来此只是为了瓮中捉鳖…
高杉甩了甩头,不愿被过多的杂念影响了状态。他在马鞍上随意抹了把手,随即紧紧扣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身后已经有两队人马,掉头回去必遭堵截。前方听动静人倒是不多,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路来。最坏的情况,若是不得不交手,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然而随着马蹄奔驰,高杉逐渐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色和服在雨中狂奔。她似乎是从另一条小道跑到长街上来的,这抹白色像是骤然出现在视野中,被时而划过天空的雷光映得更加显眼。
明明女式和服搭配木屐是最限制活动的衣着,可那女子跑得飞快,就连赤马也没有迅速赶上。且她的步伐极稳,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重物,在石板路上时不时转头,拨开被雨糊了满脸的长发,却一点踉跄的迹象也不见。
结合她的衣着与地点,高杉很快推测出这应该是个游女。正当他思考着一个游女怎会深夜如此夺路狂奔时,从前方的院墙翻出两个黑影,直直朝那个女子追去。
那二人看身手很明显就是忍者,对着女子紧追不放。而女子也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显然一惊,更加放快了脚步。眼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高杉知道凭忍者的感知力现在肯定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是他们只顾着追上那个女子,丝毫不顾身后的高杉。
可越是这样高杉越是生疑,什么样的女人能得罪两个忍者,还被紧逼到如此地步?
即便女子跑得再快,忍者的速度也很快赶上了她。就在前一个忍者拔出胁差直直朝女子背后刺去时,女子却突然转过头来,侧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刀,然后摸下头上的一只发钗,重重掷向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忍者。
高杉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正欲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时,女子又将一只簪子朝后面那个忍者直射过去。后者惨叫着倒下,高杉这才看到发簪已经深深插入了忍者的一只眼睛里,而前面的那个忍者,早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瞎了一只眼睛的忍者大叫着就要冲上前去劈砍女子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高杉似乎想通了什么,却又没有任何具象的想法浮现在他脑中。他还来不及惊诧女子的身手,两腿便下意识地重重一夹,赤马随即朝女子如脱弓之箭那般飞了过去。
而女子这边,由于第二次不慎失手不由得乱了阵脚,略显慌乱地躲避着一下下带起寒气的劈砍。下一秒,忍者骤然被一股外力重重砸到一旁的院墙上,马上的高杉伸出一只手臂,大喊道:
“抓住我!”
原本还在原地一脸错愕的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伸手紧紧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随即将怀里的重物往怀里拢了拢,随即高杉发力,一把将女子拽到马上。
几息之间,原本还在上演一出血战的长街便彻底没了动静。
赤马隐入长街后纷纷攘攘的羊肠小道,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雨势依旧不见减小,将缓缓渗到地上的血迹与那二人的体温一并冲刷殆尽。
贰
直到女子上马不得不环住他的腰身,被雨浸得体温偏低的身体贴在他背上,他才发现女子的身形竟和他相差不多。和服被水浸透后格外厚重,湿漉漉地压在身后,渗透着逐渐回暖的温度与一阵若有似无的、竹沥般青涩的香气。
然而高杉并无心旖旎,今晚的一切发生得太过蹊跷,他需要回去细想想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他刚好在一个三岔路口遇到三路人马。虽然这三路人马都没有正面与他对上,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三刻钟后,高杉逐渐能看到从木屋透出的若隐若现的灯火,他拍了拍女子的手道:“快到了,别睡着了。”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一声“嗯”,很快,赤马踏上进入外院的小道,自觉停在了木屋门口。
高杉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即朝女子伸出双手,而女子也知趣地双手搭在他肩上,借力从马背上下来。
这时高杉才得以看清,女子身上的和服并非白色,而是淡淡的紫色。只是因为夜色浓重,他才下意识将这抹昏暗中的浅色认成白色。
一进房门高杉便从柜子上扯过几张草纸,用腰间的火折子引燃塞进了火炉里,随着木头劈啪作响,火光映照在高杉脸上。此时他转过头去,浑身湿透的女子正伸手拂去面前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而清雅的脸,因为寒冷而抱着双臂微微发抖,更显秾丽。
然而高杉看起来并无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径直走过去冒出一句:“间关出塞意。”
女子也是被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望着他迟疑道:“…惟有雪鸿知?”
此话出口,女子能明显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瞬间消散开来。高杉感觉绷紧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不甚明显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换上先前那般铁血无情的模样。
“呵,想不到你作为秘密高手竟然也有这种风雅嗜好啊,吹雪。”
高杉显然意有所指,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嗤笑,双眼像是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实际上眼底却满是审视的意味。
女子一顿,似是没料到他这副反应。眼神随即也冷了下来:
“风雅与否还轮不到初次见面的你来评说吧,直呼其名之前,是不是也该自报家门呢?”
面对其冰冷的语气,高杉并没有恼,反而是踱至灶边,那里早就用炭火温着一壶茶,旁边摆着两个杯子。
“没猜到吗?线报上说会来接你的高杉,就是我。”
他说着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对方。女子下意识想摸头上的簪子,又忽然想起自己的发饰在刚刚的混战中已经尽数掷出去了,现在的她一头长发正湿漉漉地贴在肩背上。
“放心喝吧,没下毒。”高杉不禁觉得好笑。“你也不想想,我废了那么大劲接到你,还差点跟新选组打起来,难不成就是为了把你骗进来杀?”
“那可未必。”女子并未道谢,捧着茶杯极小口的啜饮起来。
这副情状落在高杉眼里,倒不禁叫他回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一种忍术训练法:忍者们从少年时期起就开始服用微量的毒药,在后来的成长中逐渐加大剂量。训练到最后,这些忍者哪怕是面对剧毒,只要小口小口地服用,身体都能自行解毒。
“不过话说回来。”高杉兀然出声。“原来你是个男人?线报上说你雌雄莫辨,我还以为你是阴阳人呢。”
对方淡淡瞥他一眼。
“刻板印象,还是别太当真的好。”
说罢,他将怀中那只长物从裹布中取了出来,高杉这才发现原来那东西是一只古琴。后者很快将这一切结合起来,一个能被勤皇派挖来的民间高手想要隐匿于将军府脚下,必然需要一个明面上与寻常百姓无异的身份。而吹雪毕竟是个男人,能够作为游女在花街站稳脚跟且不惹人生疑,还是不得不修炼出些许本领的。
高杉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看到对方的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依据,仅凭直觉就认为他是自己要找的人。盯着他被发丝半遮的脸,高杉心道:与线报上一般无二,果然雌雄莫辨。
他低头拨了拨弦,似是在检查琴弦有没有被雨水浸坏。高杉顿觉琴音清脆,犹如鸟鸣,不由好奇:“这是把什么琴?”
只见那纤长的五指又在琴弦间扫过几轮,吹雪缓声道:
“昆山玉碎凤凰叫…此琴,名为凤凰叫。”
“倒是雅致。”高杉点点头,以表认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追问道:“既是艺伎,你的艺名呢?是哪几个字?”
对方用食指沾了茶水,坐在桌案上写下“津兰子”三个字。
“不错。”高杉微勾起嘴角。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没想到你有这番雅兴,若不是津兰而是香兰,则更加照应。”
闻言津兰子也不即刻应下,只是用垫布擦去桌上水渍,捧杯又浅浅饮下几口:“太过照应便成了刻意,取其中一兰字便可。”
“也是,倒衬得我画蛇添足了。”高杉失笑。“不愧是秘密高手,思虑周全啊。”
津兰子并没有做多回应,倒像是更加放心了般几口饮尽茶水。他望着窗外的暴雨,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应该没什么。”高杉将烟斗中装满烟草,引燃后才慢悠悠地回了这么一句。“雨太大没法召信鸽来,不知道那些老僵尸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事我们就继续待在江户,如果没事就带你回京都。”
他盘腿在对方面前坐下,此时津兰子正将一头稠密的青丝拨到胸前来,扭转着绞紧了,将沉重的水分尽数拧了出来。
“我的和服都湿了,你们这里没有换的吗?”
见对方面上显而易见的嗔怪与嫌弃,高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干燥的白色襦袢和黑色长着出来,还贴心地拿了一条男用的腰带。
“在这个屋子洗澡就没那么方便了,要洗澡得提前和我说,我帮你烧水。”
“无妨,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津兰子毫不客气地朝高杉的卧房走去,临关门之前,他又回头补上一句:“我在哪都能适应。”
木门随即掩上,高杉一边翻着柴一边想:可不是嘛,白天做艺伎晚上做杀手,适应力不好能行吗?
经此一遭高杉身上现在也湿得不像话,但是为尽地主之谊,他还是把先去换衣服的机会让给了对方。于是他现在只能翻动着柴鑫烤火,守在火炉边好把衣服烤干点。
津兰子进去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他便抱着湿透的和服走了出来。高杉正想招呼他一声,抬头一看,这人竟然换男士和服也是用女士穿法。
“你还真是…进入角色啊…”高杉的面部肌肉不自觉抽了抽。
“习惯了。”津兰子轻描淡写地答到。“屋里有晾衣架吗?我这件是正绢的,得马上晾起来。”
“隔壁那个房间的角落就有,不过需要你自己架起来。”高杉扬了扬下巴示意,从木柜里也拿出了一套干燥的和服。
换好衣服的高杉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他大喇喇地汲着干净的木屐出来,恰好看见津兰子正将晾衣架上的淡紫和服一点点捋平整,用手将火炉周边的热气扇过来,像是想快点把衣服烤干。他驻足了须臾,问道:“要帮你烧水吧?你好像挺想洗澡的。”
说完这句,他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他好像真的把这家伙当女孩照顾了。
“…告诉我净室在哪里我自己来也行。”津兰子一脸“不好意思麻烦你”的表情。
“没事,正好我也要洗。”高杉大手一挥。“你洗完别把水倒了就行,省得我烧两道。”
“但是…我洗过一遍,水都有点脏了吧?”
“脏不到哪里去。”高杉道。“我一个男人,没那么多讲究。”
他后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不是显得像在暗讽对方不是男人,可是津兰子貌似并不在意,点了点头以示应下。后者张望着这件简陋的木屋,喃喃开口:“棉巾…有吗?”
高杉深深叹了一口气,指向那只粗糙的木柜:“在第三层,叠好的就是没用过的。”随即走向净室,又拎着两个水桶去屋檐下挑水。
叁
木屋里拢共也就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小的那间晦暗逼仄,但因为是最里面的一间,隔音也不知道比外面好了多少。相反大的那间就有点遭殃了,之前没下过这么大雨高杉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一躺下,满耳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在耳边炸开,吵得他头疼。
他问对方:“你选哪间?”
津兰子两间房都看了看:“我选有梳妆台那间。”
高杉闻言也探头看了看,对着大房里的那台有隔架的桌子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是梳妆台,我就说房间里怎么要放这么一张怪桌子。”
津兰子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又补充道:“抱歉,我对女人的东西不太了解。”
到现在高杉也发现了,津兰子并不在意自己把他比作女子。毕竟在江湖上还要吃这碗饭,兴许他早就认同了这个身份,比高杉想象中的接受程度要高得多。
两人客客气气地道了晚安便去睡了,高杉直到转身进了房,脑子里还是津兰子依旧抱着那把爱不释手的古琴,垂着眼施施然朝他欠了个身。
次日午时,高杉还没来得及将昨日已接回吹雪的消息传回,便又收到了新的密报。
津兰子起得晚,此时恰逢他洗漱完从净室出来。他一边扎着辫子,一边看向盘坐在窗边的高杉问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呢?”
高杉闻言抖了抖手上的信笺,示意他过来。
等津兰子一脸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高杉提着那张塞满蝇头小楷的竹麻纸说道:“昨天你杀掉那两个人,今天在江户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早上有卖菜的农户发现了他们,然后上报给官衙。结果有趣的是,这两人的身份怎么都核实不出。”
闻言,津兰子的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所以呢?”他问着,压着和服下摆坐到对面的蒲团上。
“官衙当然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了,因为他们是幕府的死士,原本他们应该跟随在昨日进入江户参与幕府集会的一位大名身边,但是夜晚却走漏了大名在江户城走失的消息,惹得新选组一顿好找。结果那位大名安然无恙,倒是那两个人…”
高杉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津兰子的反应。他的视线牢牢粘在对方身上,誓要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而津兰子并没有遂他的愿,只是理了理刚刚坐下时揉皱的和服下摆。
“这正说明他们该死,不是吗?”
“哈哈,当然、当然…”高杉失笑。“我只是很好奇,你一身女装,是如何引得他们紧追不放?又为何在见到我的时候才杀了他们?你那么确定我会来吗,正好在那个时候?”
“前一个问题恕我无可奉告了,这属于我的职业机密。”津兰子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回答。
“后一个问题,你就当作是机缘巧合吧。阴差阳错,缘分天定罢了。”
“真会解释。”他轻嗤一声,“怎么?你也是和野兽一样凭直觉战斗的吗?我还以为你会是使用头脑更多的类型呢。”
“二者并重吧。”津兰子并没有否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掩口饮下时抬眼看向高杉的双眸。
“除了慎重的思考,战斗中往往都是一瞬的直觉决定生死的。”
这一刻,高杉莫名觉得他很像收起毒牙的蛇。
另一边,新选组屯所
“混账!你们究竟怎么在做的事?!”近藤勋猛然站起,将一张队员呈上的报告重重拍在桌上。
“老大,你就别那么生气了吧。”冲田总悟擦着刀,目光全然不在其他人身上,自然也就无视了近藤暴怒的表情与正坐在近藤前方眉头紧锁的土方十四郎。
“吃白饭的人天天都有啊,吃了白饭还不过脑子的人当然是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多了。”
近藤转头看他,因为愤怒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幅度更加剧烈了,手也不自觉握紧了桌上的砚台。在近藤爆发更强盛的怒火之前,座下的土方开了口:
“是我的错。”
“……”
此时,总悟才从已经被擦得清亮如镜的长刀前抬起头来,朝声源的方向看去。
“是我的错,昨天多位政要入府集会,不容有失,所以我才会在听闻山下大名失踪的时候集结大部分队员搜寻,没有求证,也没有更深入的盘问,结果搞成这样…导致新选组颜面尽失。”
说罢,他连头垂得更深,低吼道:“实在是非常抱歉。”
“土方,想要不出闪失却出了这种闪失,你真的可以切腹了啊。”总悟冷冷道。“死的虽然是大名身边两个不足挂齿的侍从,但他们却是在将军集会的深夜于花街附近被女人的发饰杀死的。”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办,新选组大可以说是那两个侍从贪恋花丛在什么和游女的争执中被失手杀死。往大了办…”
总悟将刀刃压在矮桌上,来来回回故意磨出刺耳的噪音。
“一个女子在雨夜用发钗杀死了两个武士,并全身而退。其中一名武士甚至全身多处骨裂,七窍流血,撞在墙上把墙都撞裂了…如果深究起来,你觉得,新选组应该给一个什么交代?”
“我来追查这件事,一定可以…”土方的后半句话还没出口,近藤便骤然打断了他:“好了,十四。”
“山下大人并没有追究这件事,只是指责新选组治安不力。我也不是想责怪谁,但我希望你们能想想一件事…在将军的地盘,有人杀了大名的人,瞒过了将军与真选组,现在正混迹于人群中。”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明白了。”土方将头低得更甚,几乎快成了土下座的姿势。“即日起我会从全城调查昨晚只身离开游廓的游女,周边的居民我也会调查,一定会查出可用的线索给您,请恕罪。”
近藤刚要挥手叫他下去,这时,总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伸了伸懒腰,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我也跟着一起去吧,鬼之副长的名头太过唬人,还是我这种平易近人的形象比较适合从老百姓嘴里套话啊。”
“总悟。”土方抬起头,恰好看见对方抱着刀一脸玩味地觑着他。
“你好像还有别的任务吧,如果只是想来看我倒霉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来添乱的好。”
“嘛,既然要请局长恕罪,就拜托你拿出点干劲来吧。”总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也很想知道,一个仅凭发饰就能杀死两个武士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总悟掩嘴笑了起来,那算鸽血色眼眸里的血光似乎更重了。
“好期待啊。”
肆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高杉对津兰子的称呼也从“秘密高手”转为了对方告诉他的艺名。这几天他也发现津兰子这人并不算性情冷漠,有时他醒得晚了,还能看到对方帮忙煮了米饭,亦或是门口的水缸已经盛满了水。若是碰上津兰子有闲情逸致,他还能得到一份为他留在灶上的梅子鱼干饭团。
似乎颇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一个人过久了,当高杉揭开锅盖从蒿叶上拿起那个尚且温热的饭团,突然觉得这种独来独往的生活加进一个助手也不错。
有时候他坐在墙角抽烟或者单纯地发呆,也能从窗外或者透过屋内的纸门看到津兰子忙忙碌碌的身影。每到这种时候,他总会伸过脖子看看对方在做什么,然而除了依稀能从动作看出大概是在做手工活以外,他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些什么。
“啊对了。”高杉突然想到了什么,将烟斗从嘴边移开。“这个地方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你知道吧?我们估计很快就要搬家了。”
此时桂恰好停下手中的活,在围腰上擦着手走了出来。高杉这才发现原来津兰子是在将后院的绿植采摘下来捣碎炮制,在指尖和围腰上都留下了棕绿色的汁液,虽然他也看不懂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了。
“那个…我们过几天就走,你别在这里过起日子来了。”高杉实在看不出津兰子这是在做什么,他努力思索几番,最终猜测对方是在捣鼓什么吃的。
“…我在做草药。”
“草药?”高杉下意识皱眉。“你受伤的话我可以召密医来为你医治,再说了,你去哪里采的药?”
“不是受伤,”津兰子摇了摇头。“我想做一些便携的药,能即时退热止血就好。上次运气好淋了雨也没有得风寒,下次就不一定这么走运了。也没有出去采药,你的后院长了一些草药,可以做些简易的药。”
思及此,他的眼神逐渐暗了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我是最不能受伤的了。”
“不错,你很有自觉嘛。”高杉颇为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想着这兴许只是对方的习惯,便也没有阻止,只是起身来到他身边,朝灶台上那罐棕绿色的粘稠物看去。
“那就趁着这几天多做点吧,城里的后院可就不一定还有这些草药了。”
城区里的新家定在一座空置了有几年的小宅邸,临近离开,高杉特地将木屋里的行李分批次用马车往城里运,最后一天才和津兰子坐上了进城的马车。
高杉坐在津兰子对面,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两张叠好的方纸,将其中之一交给对方。津兰子将那张方纸展开,上面赫然印着“入城许可”与一方红色的公印。
“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是我的侍妾。”
说着高杉也抖了抖手中的纸,两人的通行证下方不约而同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不用说也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新身份。
津兰子点点头,将腰带上的带扬取了下来,作为头巾披在头发上,再配合上那副一贯的低眉顺眼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符合这个身份了。
高杉看着,不由喃喃感慨:“…没想到你进入角色还挺快的。”
“进入得不快就露馅了吧。”津兰子回道,嘴角也挂上了浅淡的弧度。马车徐徐驶向江户城,两侧的场景也从荒凉逐渐热闹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城外这么正式地进城。”
他突然开口,在高杉的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与自己搭话。
高杉以为对方是还在担忧接走他那天的事,于是好心地解释道:“放心,我们那天是从密道走的,你没有出城记录,不会被查到的。”
而津兰子只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担心,没事的。”
入城检查比他们想象中要简单,几乎是毫无波折地就通过了。听着城里沸沸扬扬的人声,高杉感慨道:“还是天气重要啊,天气好哪里都热闹。”
“你很喜欢热闹吗?”津兰子好奇道。
“还好吧。”高杉随手抬起竹帘,看向车外的景色。“总比一片死寂要好。”
津兰子收回视线,二人一路无言,直到马车行至宅邸。
高杉依旧绅士地伸手让津兰子搭着他下车,这次后者没有抱琴,动作明显轻巧了许多。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来,他们俩倒真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神仙眷侣了。
不过两位当事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路人艳羡的目光,津兰子显然对这处新居很满意,高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紧绷的距离感在进入这里之后缓和了下来。津兰子心有灵犀地上楼走进了属于他的房间,这间房的衣柜格外大些,他伸手拉开柜门,一件件精致华美的和服顿时展露在他眼前。
津兰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怔愣,高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倚着门框抱手道:“以后带你出门的话你也要穿好一点,我看你喜欢素淡的颜色,这些衣服都不至于很花哨,应该挺衬你的。”
“谢谢…”津兰子颇显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将手指伸进层层叠叠的和服拨开,看清了一件件的花纹与工艺。“都是刺绣和金彩的,还有螺钿,这么多…花了不少钱吧?”
“这种东西只要想弄就能弄来,倒也没什么。”高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看看哪些你不喜欢我就挂到别处去了,免得占位置。”
“只要不是太艳的我都可以…”他说着又翻了翻挂在面前的和服,确实都还挺符合他的审美,只不过比他之前自己买的那些精致多了。
“话说回来…你刚刚说的,要带我出门?是又有什么任务吗?”津兰子注意到对方刚刚话里的字眼,顿时警觉起来。
高杉点点头:“当然,只是具体时间还没敲定,我们又不是来度假的。”
“大概是什么事情呢,你知道吗?”
“密报没到我手里之前都是绝密,怎么可能给我知道。”高杉耸耸肩,话锋一转。“不过嘛,既然刚好我们搬进来的这个时候有了风声,想来也是需要我们配合的任务吧。”
津兰子听罢,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高杉盯着前者半侧的脸庞,流畅又不失棱角的线条在背光映照下透出细小绒毛。这个以女性身份示人的男人,哪怕是已经到了完全属于他们这边的安全的区域,哪怕是自然地垂下眼眸的表情,也依旧透着一股随时可能露出尖刺的紧绷。
想到这里,他突而笑了出声。
“有时候,我还真的挺怀念的。”
“什么?”对方下意识反问。
“那天晚上见到你…你在那两个死士面前束手束脚的,或许是因为后面还有真选组追着吧,但是那种情况下你依旧能反杀他们二人…也算可惜,没能见识到你真正的实力,想必这一次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舞台吧?”
高杉对上津兰子逐渐冰冷的眼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共事,合作愉快。”
伍
三日后密报传来,与高杉猜测中大差不差,翌日他需要在江户一家有名的剧院出席观看当晚的演出,而津兰子则是需要提前进入后台以艺伎的身份参演。
两人所需的新身份及详细计划随密报一并传到二人手中,高杉将那张新的身份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由埋怨道:“什么什么家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少爷,这种人设都第几次了,真不怕露馅吗?”
津兰子则是安安静静地阅读着手中的作战计划,上面明确写了刺杀目标的基本信息,他当天该在几点全妆进入后台,以什么名字向管事报备,当天表演的曲目与舞谱,跳到哪一段的时候他需要制造混乱找到刺杀的时机,什么时候与高杉回合,接应的人又在哪里、云云。
“那我这边可轻松多了,只要跳舞就好,除了在后台一句话都不用说呢。”他似是调侃地笑道。
“别太得意。”高杉的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这秘密高手也不是白养的。后台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你那边说不定比我更棘手。”
听罢,津兰子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连带着腰背也挺直了些。兴许是觉得扳回一城,高杉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好了,别太担心。”高杉笑道。“情况实在紧急我会来救场的,肯定不能让你有事。”
“谁救谁的场还不一定呢。”他回敬道。
高杉像是被他赌气似的这话逗笑了,颇为畅快地放声笑了起来,抱着手回房养精蓄锐去了。
翌日的夜晚很快到来,天家的安排还算妥当,诸如假身份与坐席等一切需要都准备完善。高杉身边还跟了不少混迹在观众席中的内应,以便出现意外时随时掩护。津兰子那边则是从前几日起便有顶着他这个身份的舞女混入舞队,位置只是伴舞,管事记不得面容只知道名字,直到他来报备才将这个名字与人对上。
津兰子垂着头,透过刘海看着管事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花名后面画上一个圈。登记完了,对方又像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正当津兰子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几遍预备好的话术,只等着那句“你怎么有点面生啊”时,管事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之前没留意你,长得挺漂亮的啊?好好跳,说不定哪天也能混个主舞当当。”
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头道了谢就匆匆朝幕后赶去。
兴许是因为今日来的人里有几位幕府要员与富商,每个观众在进入剧场之前都需要进行基本的搜身。高杉有凶气加身,穿得又金贵,那些小厮自然不敢认真搜他,只得象征性地虚虚摸了摸身侧便邀他进去。这倒是正合他意,顺着对方伸手的方向便大步朝里走去。
这间剧院算是如今江户最为时髦的几个去处之一了,整间剧院在引入西化潮流的同时又融合了和式的装饰,即有风靡法国的康康舞,也会上演日本的传统剧目,观众席都是红丝绒包裹的。舞剧还没开始,大厅里便有乐队演奏着开场前的预热配乐。
高杉的座位在二楼,每个席位都是从走廊延伸出来的半圆看台,用推门与走廊隔绝开来,形成独立的包厢。甚至还装有窗帘,以便看客拉上遮挡,只留朝向舞台的那边。
落座之后高杉发现,这个位置除了对着舞台,正好还能看到大半个观众席。楼下人头攒动,一群顶着月代头的男人聚在观众席中间,似乎在簇拥着谁,一边说笑着一边示意对方继续往前。等到人群微微散开,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男人落座于他们中间,圆框眼镜下的眼神淡漠而倨傲,目不斜视地望向舞台中央。
只一眼,高杉便将他与密报上那张不甚清楚的黑白头像对应起来。
明确目标后高杉的眼神显然暗下几分,他的右手状似无意地抚上左手小臂,毫不意外地在羽织宽大的袖子下面摸到一圈硬物,还有两只细细的锐器。
就在这时,剧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先前演奏的音乐戛然而止。须臾,区别于西洋乐的丝弦声幽幽升起,一阵青烟从缓慢拉开的幕布后飘出,一位舞姬的身影逐渐明晰。其余几位一身素白的伴舞手捧紫藤花伞,齐齐朝她聚拢起来。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垂落在她华美的金彩和服上,配上舞姬时而娇嗔时而温顺的神情,将她映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高杉一手撑着脸,目光在那几个着装一般无二的伴舞身上来回扫视,即便他早就知道津兰子混了进去,乍一眼还真难看出区别。
待白烟随着举花的伴舞一并左右散开时,舞姬便跟着音律肆意舞蹈起来。厚重的和服在她身上仿若无物,振袖上的红叶与她手中展开的折扇一并上下翻飞,更加衬得那层层叠叠的下摆犹如牡丹的重瓣一般将她捧在中间。
台下的观众不由啧啧称叹,高杉却觉得这舞虽然还算华丽,却只有一人独舞,其他伴舞只相当于摆设,实在无趣。
罢了。他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兀自想道:本来今晚也不是来看舞的。
虽然舞者都身着和服,可是舞蹈的力道与表现形式却没有传统歌舞伎的含蓄,仿佛融合了西洋舞蹈的热情与朝鲜舞的凛冽。配上抑扬顿挫的乐曲,竟也衬出几分铿锵的美感。
此时高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舞台上,大厅内的灯光已然昏暗下来,他盯着那几个月代头男人的席位,被他们围坐在中间的西装男人正注视着台上的舞姬。高杉似乎能感觉到,此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般的黏腻。一想到这种冰冷黏腻的目光不知是不是把台上的舞者都黏了一遍,高杉便感到一阵恶心,巴不得直接快进到取他人头的环节。
这时,台下新一轮的惊呼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高杉将视线重新投向舞台,一眨眼的功夫,台上的表演已经与刚刚大为不同。只见一名白衣伴舞贴上主舞的身躯,探头叼过对方手中的折扇,微微回眸望向台下,外衣半褪,露出紫色的襦袢。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他就这么将折扇咬在口中,环着主舞缓步转起圈来。
“津兰…?”
高杉不由起身,想将那个白色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些。
他也看过津兰子的任务书,上面并没有说过需要对方在舞台上有这些行动,只需枪声为号各自解决不同的目标而已。可是现如今在台上与红衣舞姬共舞的那人又确实是津兰子没错…
难道是他有自己的计划?
出于对天家钦定秘密高手的信任,高杉还是决定还是先按下不表。
随着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观众只见一红一白两道倩影在台上交织共舞,犹如冬日里明艳的红梅与落在花瓣上的白雪。配乐的旋律越发急促,二人飞旋的长袖犹如锋利的回风。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两位舞姬也像是为了回应这份热情一般,动作难度越发之高,位于二楼的高杉心也跟着被揪紧。
就在乐曲濒临尾声之时,伴随着三味线几个琴弦几乎崩裂的重音,那两道旋转翩飞的身影戛然停止。红衣舞姬低垂着头,手臂虚虚托着白衣舞姬的腰身,而后者的上身几乎如下腰一般后仰,长袖一挥,口中叼着的扇子扇面大开,上面的金箔在霎时打在她们二人身上的光束下熠熠反光。
观众的反应足以说明这支舞只能用艳惊四座来形容,众人观赏得太过沉醉,以至于枪声炸裂在他们耳边的时候才发觉,音乐已经停止很久了。
“啊!!!!”
台下接二连三地爆发出惊叫,那几个月代头男子最先警惕起来,他们想站起身护送西装男子先行离场,然而这时他们才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其中一人察觉到不对,颤巍巍地低下头朝自己胸口看去,这才发现胸前的衣料上已然出现几个红点,还有几根扎在胸前的银针。
看来这几根针早就已经扎进了皮肤里,可他却一点痛感也没有,根本没用察觉到。
同时,场内的观众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眩晕。有起身没跑几步就摔在地上的,有直接昏厥在座位上的,也有刚起身就往身侧一倒的。
枪声的信号再明显不过,高杉当即踩上护栏,他撸起袖子,两只细细的弩箭从他小臂套在的铁环上飞出,瞬间穿透了那个西装男的太阳穴与耳孔。月代头男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护卫的人物死在自己面前,血溅在其中几人脸上,他们下意识想拔刀,一激动,几人却齐齐昏迷倒地。
又有几只细小的弩箭射到他们身上,而那几具躯体只是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门口的保卫还在竭力维持秩序,凶手很明显就在这群观众之间,可是警察还没来,惊恐的观众不断往门外冲,以他们的人数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
“走!”
高杉冲台上的身影扬了扬下巴,对方恰好与他对上视线,随即二人一齐飞速朝后台奔去。
等他们赶到后台的时候,先前人头攒动的后台早已空无一人,有些舞女和乐师在逃回后台的路上就昏迷倒地,先前给他们登记的管事也不见人影。两人顾不上这些,津兰子飞快地从头上卸下钗环,然后褪去刚刚表演时露出的白衣和紫衣,只剩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里衣。
“任务书上没有共舞的环节,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高杉也在褪下伪装的衣物,他回忆着密报中的内容打开窗子扔下两枚钱币,然后飞快地向身后的津兰子问道。
“迷药。”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随着钱币落在地上微不可察的清脆声,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与车夫探出头来。高杉从窗外看到一块明灭了几次的反光,他知道这是对方已经准备好接应他们的意思。
“回去再和我细说吧,要走了。”
他走到窗前,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杉当即回头,来者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一抹蓝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新选组?!
就在高杉惊愕于新选组今天来得如此之快时,一旁的津兰子已经飞身挡在他面前。他看不到津兰子的正面,只看到后者如刚刚在舞台上一般长袖一挥,接着那名新选组队员便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快走!”津兰子催促道。
高杉会意,上前一把将津兰子扛到自己肩上。对方的身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他踏上窗沿,随即纵身从二楼跃下。二人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剧院里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夹杂着惊呼与哭声的脚步声。
“队长!”“队长好。”
片刻后,冲田总悟也走进了二楼后台,守在门口的队员立即对他鞠躬问好。
在他们身后是一位已经咽气的队员,后者死不瞑目,双眼还大大地睁着。总悟上前察看,他半蹲下来,发现对方的脖颈与胸口处都有细小的针眼,有些针眼上还插着银针。
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与银针上的寒光如出一辙。
“冲田队长,十分抱歉。”一位队员低下头说道。“虽然您早有预料,但我们赶过来的时候还是被他们给逃了,白白浪费了您的谋划……”
“无事,这次就放他们回去吧。”总悟站起身来,扫视了屋内的一片狼藉,笑道:
“这么有趣的家伙,不多交手几次岂不是可惜了吗?”
陆
次日,江户城区
一位浪人打扮的男子懒散地倚靠在小巷的墙壁上,似是在打盹。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依旧能从他时不时垂头又抬起的动作间瞥见他耳边的几缕银发。
不多时,一位披着头纱的女子从对面宅邸的偏门走出,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走进这条巷子里。
“哟,假发。”浪人将斗笠掀开,露出杂乱的银发与一双无神的红眼。
“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你最近住得很好嘛,傍上哪个大款了?”
女子无意与他玩笑,只是搪塞道:“最近遇上一点麻烦,等下跟你说…话说那个,我问你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浪人便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信筒。
“当然给你带了,阿银能有不靠谱的时候?”
女子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那个信筒道:“谢谢你…银时,一共多少钱?”
“还是友情价。”银时豪爽道。
闻言,女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绣样精致的锦袋,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手心,另一只手的食指将那些物什分好,其余的都装回袋子里。
“谢谢。”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对方。
银时从她手中接过酬劳,展开手心一看,不多不少,两颗小小的金锞正躺在他的手心正中。
回想起刚刚眼前的画面,女子低着头,黎豆色的头纱半掩着对方清丽的轮廓,使其更添上几分含蓄的美感。纤长的手指似乎刚用丹蔻染过,水红的指尖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点着数,然后拣出两颗形状还算漂亮的金锞递给他。
什么都是美的,从他这里拿走的却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东西。
他也道:“不客气,桂。”
对方抬起头来,津兰子,或者说桂,以一种有些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似乎这个名讳被人避之不及,又或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一般。
然而银时不甚在意,他耸肩道:“话说回来,你要新选组的动向干什么?最近江户不太平,你最好先别搞这个了。还有,你到底遇上什么麻烦,能跟我说说了吧?”
这个话题叫桂不知从何说起,想起那晚被追杀的经历,他深吸一口气,酝酿道:“那天…和旧部们分开后我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参加幕府集会的大名正好在附近,他身边的护卫注意到了我,一路追杀我到撷芳町。说来也巧,有一个军官恰好路过救下了我,不过他好像把我认错成了什么人……”
“所以你现在就在这个军官的房子里住着?”银时没兴趣听他娓娓道来,挖着耳朵打断道。
“对,可以这么说吧。”他点头应下。
“他叫什么?”
“……”这个问题让桂犯了难,他思索片刻,无奈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姓高杉。”
银时挖耳朵的手一顿,差点把耳膜捅出血。
“高杉?!”他不顾形象地大叫:“怎么会是他啊?!你怎么会勾搭上他啊?!”
桂也没料到对方会是这幅反应,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条巷子,才继续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吗?他把我救了下来,但好像是以为我是别人才救我的。看他那个样子我怕如果我说我不是那个人他会把我杀了,所以我就一直在假装我是那个人。”
“什么人?”银时追问道,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开。
“什么秘密高手吧…他一到家就叫我吹雪,还说什么我假扮艺伎真是好雅兴…”
说着说着,桂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因为就算了瞎子也能注意到银时惨白如纸的神情。
“怎么了?”桂关切道。
“吹雪…”银时抿了抿下唇,“吹雪不是已经被我杀了吗…”
“怎么可能?!”这下轮到桂尖叫了。“吹雪不是秘密高手吗!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吹雪?!”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啊!”
“怎么可能!你如果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又怎么会这么穷啊?!”
“阿银我只是不思进取而已啊!说话没必要那么伤人吧?!”这下银时真的急眼了,顿时拔高了音量。
好在上午的街道人来人往,嘈杂的噪音掩盖住了他们俩的争吵,并没有什么人因为他们的吵闹驻足观望。冷静片刻后,桂理了理刚刚因为失态而凌乱的头纱,正色道:“好了,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吹雪?”
“能有为什么,幕府给的钱多呗,我最近正好缺钱。”银时不以为意。“我可是万事屋啊,不然你手里的情报是怎么来的?”
“……”桂不得不接受他这套说辞,转而追问:“那为什么密报还会到高杉手里?这个人不是已经都死了吗?”
银时的目光略微放空,似乎是在回忆。他双手环胸道:“嘛,我是先截获了皇室的信鸽,根据情报上对吹雪的描述才找到他的。但是这封信既然那么重要,彻底被截下来才会让人觉得蹊跷吧…”
“所以?”
“所以我把情报上的描述删了一部分,模棱两可到看不出特征我才重新抄上去。还有,我把汇合时间也改了,本来是想让那家伙遍寻不得,再扑个空,谁知道……”说着,他的目光转移到桂身上,似是有些怜悯地上下扫视几番。
“谁知道还真让他瞎猫逮到死耗子了…逮到的还是…”
“好了,闭嘴。”桂不满地打断道。
“真是抱歉,要不是为了给我家那两个孩子上户籍交学费,我也不会接这一单…”银时惆怅道。“假发,是我害惨了你啊!”
“能不能别说笑话了?”桂也有些急了。“你都不问问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我最近真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
还没等对方接话,他又像是泄洪一般,将这些天的惊惧与憋闷一股脑地倾吐出来:“他一开始把我接回去,进屋了突然跟我说了一句汉诗,我以为他把我当成游女了和我对对子呢!正好我知道这首诗,我就接了。”
“结果!结果他就开始叫我吹雪!谁知道那是暗号啊!”
桂欲哭无泪,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他对于这个帮他从追杀中脱身的男人并没有抱以最恶劣的揣测。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先前还只是冰冷中带着点血腥气的男人周身的气场骤然改变,像是野兽褪下迷惑猎物的伪装露出獠牙,只以最真实最原始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对方冰冷的眼神中却带着肉食动物血液中特有的高热,颇有兴味地问道:
“想不到你作为秘密高手竟然也有这种风雅嗜好啊,吹雪。”
他能隐隐感觉到,如果这时候他否认了这个身份,肯定会被这家伙杀掉。
后面的事,就是桂一路摸爬滚打见招拆招,直到今天。
听着桂絮絮叨叨地抱怨完,银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该不会,昨天的动静也是你们…?”
桂点了点头。
“哦哦,我不会说出去的。”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虽然这个情报已经值二十金了。”
“我在你这花的都有几个二十金了?”桂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接下来怎么办?高杉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为什么你说到他脸色都变了?”
“能怎么办,继续演呗。”银时叹了口气。
“高杉啊,高杉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鬼兵队少将…”
桂听到最后几个字才有了点印象,他问:“鬼兵队少将不是在京都为皇室效力吗?”
“之前是这样,不过京都现在的情况我不清楚。按理说作为勤皇党,亲自来江户一趟接回这个吹雪也是有可能的。”
即便桂不太想将这些天与他相处的男人与传闻中那个凶狠的鬼兵队少将联系起来,可事到如今,他早已在对方面前坐实了“吹雪”这个身份,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沉默片刻,桂像是有些认命地说道:“你既然和吹雪交过手…和我讲讲他是个怎样的人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这样我也好装像点。”
银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他摸着下巴,似乎是在回忆。
“高杉总是叫你秘密高手什么的,其实这个称呼最符合的人不是吹雪,应该是他师傅。”
桂的眼神透出不解,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银时又道:“说实话我跟他见面只有交手的那一次,和那封信上说的一样,我也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师傅是剑豪世家柳生家的一个老头子,教导出的徒弟当然也不差。我能赢他完全是险胜,因为他瞎了一只眼睛,以为刺伤我的时候我正好绕到了他的视觉盲区,这才杀了他。”
“说了半天,你也没说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桂略感不满。
银时思索片刻:“很凶,不爱说话,剑术很厉害,没了。”
“……”
“不过他的剑术确实高超…不愧是出身名门。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还真想同他好好切磋一番。”他没注意到桂无语至极的白眼,只是自顾自地感叹着。
“那是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你就非要杀他?”桂突然问道。
银时的神色冷了下来。
“假发,现在这个世道人人自危。你要玩位卑未敢忘忧国那套我不拦你,作为朋友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帮你。但是别把你那套带到我身上来,我只想赚钱,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不冲突,如果这个国家走到尽头了我们还能有普通人的生活可以过吗?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
“好了。”银时抬手停在他面前。“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活一天算一天,莫要再提。”
“…我知道了。”桂垂下眼对他点了点头。
“说点别的。”他摆摆手,示意带过这个话题。
桂知道,说到这里,这次见面应该已经接近了尾声。临走之前,他最后朝银时问:“西乡先生还好吗?”
“还好。”银时点了点头。“他很担心你,一直在向我打听你怎么样了。”
“这样…”桂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麻烦你和他说我现在一切都好,只是最近我有一些事必须要做,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回来工作了。如果有客人指名我,让松子小姐代替就好。”
“好长啊,你下次能写字让我带回去吗?”银时不耐烦地又掏了掏耳朵。“反正就是叫他别打听你,有指名叫那个什么松子替你就好。”
“好失礼啊!是松子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他重新压下斗笠,转身欲走。
“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你多保重。”
“…嗯,之后联系。”桂点了点头。
银时果真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只留他在原地踟蹰。几息过后,桂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趁对方还没走远赶紧追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灼灼地对上那人回头的视线。
“银时,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柒
一直到接近傍晚桂才回到宅邸,他轻手轻脚地在玄关处换着鞋,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询。
“回来了?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桂走进屋里,意料之中地看见了紫发的男人端着烟斗,正倚在墙角望着他。
“你说很喜欢的那家头花,买回来了吗?”
先前被他披在头上的头纱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他提了提手里的包袱,示意东西已经在里面了。
高杉点点头,转而又问:“不过都这个点了,你怎么不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你话好多。”本来就满脑子正事的桂被接二连三的这几问弄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天以来兴许是他觉得和高杉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说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
“昨天刚搞出那么大动静,新选组正全世界通缉我呢。我这个时候出去吃饭,还没吃两口脑袋就掉碗里了。”
“噗呲。”高杉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
“听起来你怨气很重啊?放心,不会让你白辛苦,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可惜桂并不领情,提着包袱回了自己的部屋。等他再次下来的时候先前挎着的包袱已经不见了,和服也换了下来,只剩一身素色的襦袢。
他从厨房端着两个餐盘进了高杉带着的那个房间,毫不客气地坐在对方面前的矮桌前,将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就扒起饭来。
“风头过去又怎么样,给我发工资吗?”
“当然要发啊,现在给你也行。”
高杉说着就从胸口摸出几张银札,被桂抬眼白了回去。他笑道:“怎么了?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吃饭的时候发工资也太没有仪式感了。”桂振振有词。“我总不能在饭桌上清点吧?万一金额我不满意岂不是很倒胃口。”
“好吧。”高杉放下烟斗,撑着手朝矮桌边挪过来。“那就照你说的,先吃饭吧。”
餐盘里的菜都是一式两份。米饭是桂出门前就煮上的,顶了填了颗梅干,味增泡菜是前几天他腌的,就那两碗味增汤是高杉中午嫌吃的太干了多做的一锅。
原本按高杉的少爷习性,只要有条件他都会叫食肆送菜上门或者带桂出去吃。但是经过昨天的事,全城警戒,时不时就能在街上看到巡逻的小吏和新选组,他也只能低调点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高杉有些玩味地托着腮。
“锅里的汤又没少,这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桂夹了一口味增茄子,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明所以。
“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高杉耸耸肩,随即也抄起筷子,品尝起了这顿贫瘠苍白的晚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桂能感受到高杉差不多已经对他放下了戒备,在他看来,此人远没有传闻中可怖。
在坊间流传的幕府轶事中,鬼兵队少将这个名号比高杉更加响亮,甚至被形容成了一个茹毛饮血、杀伐果断、常年带着般若面具的极恶之人。实际上,高杉除了做任务的时候会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与战斗力,大部分时候反而比其他人更懒散一些,不是窝着抽烟就是晒着太阳补眠。
从这一点来看,倒还真挺像野兽的。
“对了,这几天没什么事吧?”桂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没有,怎么了?”高杉抬头看他。“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时间出去一趟,不知道哪天新选组盯梢盯得松点儿。”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点,补充道:“我对他们的动向不是很了解,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
这阵沉默让他心如擂鼓,桂生怕对方是从他这番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好在高杉只是在思考,片刻后他便重新开口道:“要说盯梢的话应该每天都不算松懈,不过他们十番队的队长是个死脑筋的家伙,不到规定的时间不会提前去巡视别的片区。”
“后天应该就是轮到他来巡视我们这一片了,等他到我们这儿应该是未时。除了这会儿,他都不会出现在御成街。”
桂点点头,暗暗记下了话中的信息。“好,我明白了。”
“…谢谢你。”顿了顿,他有些不自然地向对方道谢。
“这有什么。”高杉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在意。“要谢我的话,还不如告诉我你昨天的迷药是怎么下的,我比较好奇这个。”
看到桂的眼神闻言立即变得警惕,他又道:“不是出于工作上的过问,就当是朋友之间随便问问吧,但说无妨。”
说完这句对方的神色才逐渐缓和下来,桂下意识地瞟向一边,回忆到:“任务书上不是说开场的舞蹈要用到烟雾吗,我想着正好能借这个设计做点什么,就在后台混了点迷药进去。”
“可是密报里也没有送来迷药啊,你什么时候买的?”高杉好奇地追问。
“你说会有任务之后就买了,万一用得上呢。”桂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润润。“豆腐放多了有点涩,你下次记得先焯下水。”
高杉点头应下,笑道:“真不愧是秘密高手,未雨绸缪。”
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药还是汤。
时间很快来到高杉所说轮到十番队巡逻的那天,桂在午时一刻就向高杉道了别。这次他依旧戴着头巾,出门弯过了几条小巷直至一处僻静的小道,在那里,银时正坐在马背上等着他。
对方不像高杉那样会绅士地伸手拉他上马,不过桂依旧熟门熟路地翻身上马,双手环在了银时的腰身上。
确定桂坐稳后,银时一甩缰绳,马在他的驱使下奔跑起来。桂说:“衣服带了吗?我要先换个衣服再过去。”
“帮你带了。”银时头也不回地答道。“时间匆忙,这次来的人不多。但是他们听说你跟高杉家合作了,一个两个都兴奋着呢。”
“…我知道了。”
骏马在银时的驾驭下很快便到了一间荒凉的小院前,郁郁葱葱的竹林伫立在小院四周,几乎要将此处一并掩埋进青翠的碧色中。桂手撑马鞍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着从侧门进了院子,只留银时一个人在院落外面守着。
不多时,一阵和缓的马蹄声与车轮吱呀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又在门口停下。因为银时守在侧门的位置,从前门过来的一行人并没有看到他。
随着马车里的人落地,马车也传来“嘎”的一阵木板挤压声。下来的那几人踩在满地干枯的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银时听到他们议论道:
“这段时间新选组的搜查如此严苛,本来以为桂少爷会暂避风头,没想到这么快又组织起第二次集会了。”
“是啊,你们都知道吧?前几天,那个长野直人在剧院被当众刺杀,新选组都快急疯了也没找到刺客。”
“苍天有眼,当年桂家的事不也有他一份吗?都是报应罢了。”
“唉,我本来以为桂家已经…没想到,桂少爷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且还不是随随便便地苟活,看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联络我们这些旧臣,苦了他了…”
“你还没见过现在的少爷吧,等下估计看到他要吓一跳,跟小时候很不一样呢。”
随着“咔”地一阵推门声,几人走进院里,银时听到的声音也越发模糊。最后一句,是领头那人感叹道:
“在这么恶劣的世道下还能做出这么多成绩,桂少爷…真是颇具当年桂家家主的风范啊。”
一阵清风掠过,院子里的枯叶被吹起些许,空气中泛着竹子略带生涩的清香。那几人抬起头,看到前方的廊台上正坐着一名男子给桌案上的茶杯斟着茶。
男子一身绀色长着,肩上随意披着一件灰色羽织。墨色长发有几缕垂在胸前,剑眉舒展,抬头望向他们时眼中的从容显得那双吊梢眼格外深邃。他迎上对面几人或惊愕或赞许的目光,伸手示意他们在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桂微笑道:
“诸君,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