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now And The Alcohol

01
前方道路又摆上了“道路施工”的黄色指示牌，佐藤雪叹了口气，明亮的双眸间闪过一丝阴翳，他一面暗自抱怨这该死的道路施工何时会结束，一面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狭窄的小巷。

说是小巷，实际上不过是两栋老旧大厦之间宽度不到10米的间隙。佐藤雪情不自禁地松了松学生领带，又兀自叹气一声，只得偏了偏身以便自己能够通过这缝隙。头顶上老旧大厦外装的空调散热器机叶正“呜呜”转着，提醒着佐藤雪“粘稠的夏天”这一事实。道旁路灯在反复闪灭之后终于放弃挣扎不再亮起，映着最后一次闪烁的昏黄光线，视力2.0的佐藤雪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本就局促的小巷子里倚墙而立的另一个人的面孔。

那人似乎天生敏锐，即刻转过脸来往佐藤雪这边瞟上一眼，细眯起眼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又颇具玩味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佐藤雪一番。紧接着，她抬起右手。佐藤雪这才发现她右手一直拿着一个翠绿色的酒瓶。

咕噜咕噜。

狭窄的、黑暗的小巷子似乎仅剩下佐藤雪均匀的呼吸以及女子不停灌酒的声音。

对方并没有给佐藤雪让路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酒。佐藤雪没法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你好，麻烦让一下。”

“……”

看来是喝醉了。佐藤雪皱了皱眉，对女人浑身上下的酒气没有丝毫好感。他只好从小巷子里退出来，预备绕远路归家。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身后女人站起时未满的酒瓶中酒轻漾的声音。他不可思议地偏头回望，女人正用手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珠，在黑暗中棕色的双眸却显得明亮，带着一丝乖戾。

“喂，小子。”对方蹩脚的日文响起，锐利的视线并不像是一个醉鬼应有的。佐藤雪莫名觉得自己怕不是被黑社会的盯上，一面握紧了斜跨的护具包中的木刀。

“你知道，小林拳击馆在哪里吗？”对方似乎有所察觉佐藤雪的防备，突然笑出了声，紧接着又用她那不熟练的日语询问道。

“……”佐藤雪愣了愣，在信息闭塞的小镇里这种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佐藤雪这才倏忽想起，前不久和春聊天时春曾提及镇上小林拳击馆开始做起拳击赌博的生意，有不少或隐退或在役
的拳击手前来谋利。只是，佐藤雪并没有料到甚至会有外籍人士参与。

“跟我来吧。”天知道佐藤雪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个远渡重洋而来的女孩，又或许是，路灯再次亮起映出了女人姣好的容貌。

佐藤雪的自我解释则是他作为模范生良好的修养与品行使得他无法对一个喝醉了的女人不管不顾。尽管他不认为，这个女人喝醉了。

刚走到拳击馆门口，站在门口的一个不良少年模样的人便径直朝跟在佐藤雪身后的女人走了过来，似乎是准备将她带进馆内。他又瞅了瞅佐藤雪，鄙夷于佐藤雪身上的学生装扮，挥手示意让佐藤雪赶紧离开。

女人一脚迈向入馆的台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棕色的长发随转身时带来的一阵微风扬起，在月光下女人双眸悦动着莫名的情感，大概是恶作剧般的狡黠。她扬了扬手中的酒瓶，叫住了欲离开的佐藤雪，

“喂小鬼。”

“你要不要赌我赢？”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背对馆内灯光而立因而显得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孩子气的娃娃脸却丝毫没有给予佐藤雪天真浪漫之感，只觉尖锐乖张。他注意到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好斗的气息。

旁边的不良少年妄想阻止，却被女人轻蔑的眼神给唬住，只得向佐藤雪使眼色让他赶紧走人，谁料佐藤雪同样踏上台阶。

拳击馆地下一层便是拳击赌场。佐藤雪一进门就被站在门边的人打量一番，他们发出几声嗤笑后又兀自走开。他望向地下室中央，正中间便是一个简陋的拳击台，就在拳击台的不远处一个矮小的男人正记录着赌徒们的下注。佐藤雪认得他，这人便是小林正平，过去他时常招呼大街上行走的高中生去他的拳馆里坐坐以游说他们报名，毕竟拳馆生意并不景气，不过随着地下赌场的出现，佐藤雪倒是越来越少见到他出现在大街上。

小林正平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他那双狭长因而显得奸邪的眼睛一瞟便望见了姗姗来迟的女人，马上换上了一副讨好的模样，飞快地走了过来。

“哎呀利小姐，你可算来了。”他尖利的声音在嘈杂的地下室仍旧明显。佐藤雪有些不适地往旁边凑凑试图拉开距离，却不巧听见小林正平低声对“利小姐”说道，“还是照旧，之后分你一成。”

佐藤雪不明所以地望向女人，女人同时望向他，接着嘴角上翘，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带着胜利者的喜悦。

他有些明白了。

女人和小林正平是一伙儿的，女人负责在拳击比赛中作假从而使得参与赌博的某位大人物获利，而她和小林正平从中分成。

所以，她让自己赌她赢？

小林正平终于注意到这个与地下室格格不入的佐藤雪，然而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他从短暂的惊诧中抽身，随即挂上惯常的笑容，“这位小哥，你下注吗？”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刚刚女人站在台阶上的模样。

佐藤雪定了定神，“嗯，她。”他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一张万元纸钞递给小林正平，指了指女人。

“哇哦，是小少爷啊。”她眯起眼调笑道。

小林正平看快到时间了便催促她赶紧带上拳击手套，她却踮起脚尖望了望拳击台上正虎视眈眈的壮汉，摇了摇头，“不用了。”她摆摆手，又猛地灌了几口酒，径直朝拳击台走去。

待女人跃上台，走到光明之处，佐藤雪发觉她着实很好看。长长的浅棕色睫毛在灯光的照耀下扑闪扑闪，因为醉酒脸上浮现红晕，仿佛是小女生般的娇羞。她脱下黄色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衣，显出瘦削而结实的身躯，白嫩的肌肤上却分布着尚未痊愈的伤痕和贴合的膏药。但她本人丝毫不在意。

佐藤雪已然做好自己损失一笔的准备，毕竟她没必要与小林正平乃至背后的大财主作对，或者说，与钱作对。然而，事情还是出乎他意料。

面对壮汉咄咄逼人的进攻，女人的反应速度可谓令人惊叹，她灵活地躲过了对手的每一次出拳，然而似乎并非在应用观察或是计算得到闪避的时间，更像是放松下来的本能，或者说是她身体自己的行动。壮汉有些愠怒，在几番进攻无果后逐渐乱了阵脚，身体前倾企图抓住女人的手臂却暴露了腹部，女人以一记上勾拳直击弱点。男人下意识地向后仰身，同时也将脚伸出直接被“利小姐”飞快地绊倒。台下的人发出鄙夷的嘲笑声，不少担心自己钱财的人甚至吐出难堪的恶语辱骂这个壮汉连个弱女子都不如。男人听了自然难掩尴尬与不甘，尽管刚才摔的不轻，还是挣扎起来继续展开攻势。女人似乎同样不满足于防守，反倒出拳速度较壮汉有过之而无不及。

佐藤雪分明是听清了小林正平让她作假的。而此刻小林正平也满脸焦灼，拼命冲女人使眼色示意“赶紧认输”。但是，女人的拳头并没有停下。她仿佛是不知疲惫一样施以猛烈的进攻，力道与速度似乎能够切断水流，其速度之快甚至让对方眼花缭乱，连躲闪都难以实现，被挨了不少拳头。

接着对方终于认输。

佐藤雪看到，女人沾上汗液的通红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小林正平咬牙切齿但碍于他人的围观否则早就破口大骂。在女人身上下注的观众们的喝彩以及另一方的叹息汇聚成巨大的声音洪流，冲击着佐藤雪的耳膜，只是他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有如世界之王般威严的女人。嘈杂的声响已然淹没了她的声音，但是她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看吧小鬼，”她的口型这么告诉他，“赌我没有错。”

02

当巨额汇款单邮寄到佐藤家时佐藤雪正在书房里练习书法，一笔一划下难以忘怀的却还是那个奇妙的夜晚。女人在喧闹的环境下犹如灵巧的猫飞快地逃离拳击场，他追出去时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佐藤雪接过汇款单，将其夹在自己最喜爱的一本书内，而又将书放置在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再见到那个来自其他国度的女人。
看着像是中国人。他暗自想道。

之后小林正平的拳馆顺利倒闭关了门，从此这个小镇再也没见到过他的身影。佐藤雪后知后觉地发现，女人随性的选择甚至有可能给她招致性命之忧，毕竟她违反了“契约”。

每当佐藤雪走过那条已经修好的路时会习惯性地朝旁边的小巷子里瞄上几眼，像是在期待些什么。他期待女人的出现吗？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几率极低，女人理应在亡命天涯。佐藤雪同样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女人选中了他。书包里夹在书中的金额不菲的钞票仿佛成为了压在他心底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提醒着他被女人“关照”的事实。

然后，就在一天下午，就在那个小巷子里，似乎是在履行什么只有他俩才知晓的约定一般，佐藤雪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有着一头柔顺的褐色长发的女人。

什么啊，我和你没有定下这种约定吧。

女人大概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浑身上下混杂着泥土与血污的气息，可怖得叫人惧怕接近。她察觉到他绵长的目光，抬眼看来，脏兮兮的脸上浮现笑容，仍旧不肯放下手中的酒瓶。

“啊小鬼，又见面了啊。”她另一只手捂着平坦的腹部，佐藤雪这才发现血迹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绽放在她的左腹部。因而，她过去自信的声音现在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我叫佐藤雪。不是小鬼。”天知道他为什么自己报上名字。看起来对方也很诧异于此，灰蒙蒙的双眼倏忽闪过一丝疑惑的光彩。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快步上前架起了这个失去了那个夜晚的夺目光芒变得精疲力竭宛若受伤小动物般的女人，一步一步朝着家庭医生住址走去。

家庭医生飞快地为女人取出进入腹部的子弹，甚至没有询问佐藤雪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便兀自走开。在佐藤雪提及不要将此事告知父母时医生也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明晓。接着，就剩下女人与佐藤雪两人留在医生家的客房里。

女人麻醉的效果尚未退散，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佐藤雪见气氛尴尬，便打开客房里的电视饶有细致地看起正在播出的击剑比赛。电视上菲欧娜干脆利落的身姿还是让他赞叹不已。

“我讨厌她。”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道。

“什么？”佐藤雪回过神来，“你在说，菲欧娜？”

“嗯……”女人闷闷地答道。佐藤雪侧头望去，家庭医生在为女人治疗的时候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为她洗去脸上沾染上的血污，并为其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病号服。女人白皙的皮肤因为伤痛更显惨淡，尽管如此，憔悴依旧掩不住女人的美貌。

“是吗？”佐藤雪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毕竟他还挺喜欢菲欧娜的。

可能我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自嘲地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佐藤雪还是觉得自己率先报上家门的行为很蠢，像是没有掌握到关系中的主导权一样，真是叫人遗憾。他不知一向冷静到近乎薄凉的他，为何做出这般冲动的举动，将自身置于被动的状态。

很快，他发现了，自己询问对方姓名的行为，无疑是在不利地位上再添一笔。

“啊…如果还能见面的话，我就告诉你。”女人说到这哈哈笑了起来，却因为枪伤所带来的疼痛马上住了嘴。

“……”佐藤雪心一横，索性将内心疑惑一吐而出，“那你为什么要违反？这样你在这里呆不下去的。”

女人闻言愣了愣，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不做言语。就在佐藤雪以为她对此问题保持沉默之际，她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道，

“因为，日本酒不好喝啊。”她的话语犹如白开水氤氲升起的水汽一般，轻轻巧巧消逝在空气之中。

佐藤雪转身欲从书包里掏出那张钞票给女人，“啊那个钞票，当作你的逃亡资金吧。”他这么说着，回过头来却发觉，女人麻醉消散后又飞快地离开，不见踪影。

03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岛上，和一群毫不认识的人展开争夺，争夺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为了最后的存活吧。

不同于那个红毛小伙儿，佐藤雪在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生存“游戏”下呈现出难以从他这个年龄段少年看到的成熟与冷静。毕竟规则早已被告知，尽管疼痛无法消除，但是最终每个人都会被复活，然后等待下一场游戏的开始，某种程度上接近于永生。

佐藤雪夜晚在森林里找了处隐蔽位置歇息，却丝毫无法放松。岛上仿佛是无处不在的广播提醒着又有几处禁区关闭，几处禁区即将关闭，其中包括了佐藤雪所在的森林。他叹了口气，一面握紧了一侧的太刀，一面站起身来。

沙沙。

是身后树叶摇曳的声音。

长时间的剑道训练以及几轮的生存战使得他近乎本能地侧身躲避来自身后的攻击，同时拉近距离试图在黑暗之中看清来者。

抬眼的一瞬间便对上他的眼眸。在阴影之中仍显出透亮的棕色。

啊。

佐藤雪甚至无力在心中画上一个惊叹号。

女人从树丛中钻出，眼里不再拥有刚刚进攻时的锐利与好战，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她依旧如离去时一样外套着一件黄色运动服，内着白色露脐紧身服，显出窈窕身材。佐藤雪注意到她左腹部不深的弹痕。

“小鬼。又见面了。”

佐藤雪倏忽想起之前的约定。或许根本称不上是约定，仅仅是那个爱喝酒的女人类似撒酒疯时说出的胡乱之语，既然她不当数，佐藤雪又何必时时挂念在心上。然而，事实证明，佐藤雪的确在心里赶不走那句话，就像他始终无法把她的模样从脑海间驱逐。
什么啊，我跟你一点也不熟。所以…不要冲我笑。

“你怎么也在？”他询问道，“没有架打了吗？”

“怎么可能。”她笑了笑，扬扬手中的酒瓶，“对于我而言，只有没有足够的酒。”

对啊你嗜酒如命。佐藤雪闷闷地想道，准备离开，“我要走了。”他转身离开，他不愿多看女人一眼，生怕想起了什么。大概是惧怕想起曾经日日夜夜试图忘却却只能将挂念铭刻愈深的自己。

“啊你就这么放心把后背晾给我？”女人轻笑声响起，“看来你并没有成长多少嘛。”随即她又猛然灌了几口酒。

佐藤雪闻声仿若触电般地怔住，甚至来不及转身，脑海里电光石火之间闪过女人站上拳击台的模样。对，她灌了几口酒。酒是进攻的信号。明了一切的佐藤雪内心突然升腾起名为绝望的情感。明明知道可以再次复活。为何还是觉得被判了死刑般的无望？

他听见身后一记闷响，却没有如期感受到疼痛感。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佐藤雪有些困惑地回头，躺在地上的红毛证实了他的猜测。尽管身强力壮，稚嫩的少年也抵挡不了身经百战的女人的攻击，何况这一拳更是直击太阳穴。

“一起走吧，”她示意佐藤雪跟上，“谁让你救了我一次。”

佐藤雪踌躇，甚至是预备走向与之相反的方向。他不愿意她是出于这种报恩的心理而与他同行。

“利黛琳。”

佐藤雪闻声嘴角莫名翘起，随后又回归平静，侧过身来看向比他低一个头的女人，“好。”

04


在那次之后，佐藤雪和利黛琳仿佛是形成了某种默契。被分配到不同地区时通常是特立独行，倘若在某一个禁区碰到之后，不需言语就一块儿组队前行。因而，佐藤雪后来又见到了很多次利黛琳战斗的姿态。她常常在佐藤雪察觉到敌人的到来之前就率先冲上去直接与对方展开角逐，以至于佐藤雪怀疑她被自己发现的那一次是不是刻意而为之。她总是一面与敌人争斗，一面又示意佐藤雪暗寻机会攻其不备。实际上，佐藤雪觉得这并不正当。

而在某次与东彰一撞见时，由于片刻的犹豫，佐藤雪没能把握到斩杀对方的时机，反倒让利黛琳受到了重伤。然后，佐藤雪看到她最后投递过来的眼色是示意他赶紧离开以及她淌血的腹部。就好像是那时一样。

是的。他懦弱地跑开了。

随后禁区很快关闭，佐藤雪甚至没能够回去帮她合上眼。

或许是从那之后，佐藤雪开始明白，利黛琳并不是能够永远保护他的姐姐。她每次的冲锋不过是尽力将佐藤雪推向安全的位置，留胜算不大的自己面对危险的局面。因而，他把岛上难得的休息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练习剑道之上，一次次的挥刀砍下的动作重复，却始终难以忘记利黛琳在他面前躺下的模样，手臂发酸仍然需要坚持。佐藤雪不知道自己这般执念是为了获得更大的生存可能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或许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这个中缘由，但是他无法承认。

每到黄昏时，利黛琳会拖着酒瓶，穿着双人字拖漫步在沙滩上，她通常是随便找个面朝夕阳的地方坐下，接着开始“咕噜噜”地灌酒。佐藤雪在练习结束擦汗时往她那边瞟上几眼，夕阳的暖黄色光芒照耀在她干净的脸上，整个人仿若被打上了柔光色彩。她就那么一直盯着太阳一点点没入地平线下，即便佐藤雪距离她很近很近，却还是觉得她仿佛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佐藤雪冥冥之中察觉到，利黛琳是想起了她的旧事。但是她也从未跟他提起。佐藤雪不感愉快。

待到太阳落下，利黛琳会侧过头冲他喊道，“小雪啊，该回去了。”就像一个称职的姐姐一样。合着波浪一点点卷上沙滩的沙沙声，佐藤雪也就收拾好了木刀，背起包和利黛琳一起慢慢地走回实验基地。

他以为，利黛琳这种态度是在掩饰些什么。总是以姐姐的姿态出现，以姐姐的口吻对他说话。似乎潜意识里在告诉他，要以对待姐姐的态度面对她。而不是其他身份。

是吗？反正佐藤雪开始，急切地想要在利黛琳面前证明自己的成长。

因而，在又一次的实验中，在面对菲欧娜时，利黛琳再次试图站在他之前为他抵挡进攻，而他终于不再胆小与怯弱，伸出左手轻轻拽住了欲上前的利黛琳黄色运动服的衣角。利黛琳回以诧异的视线，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个仅仅成年的少年眼神间多出了丝刚毅与执着。

“偶尔…也依赖一下我吧。”

“利小姐。”少年褪去学生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衬衣，显得他身材清瘦而精壮。


余光瞥见一抹亮丽的红棕色。背靠蓊蓊郁郁大树的利黛琳立马直起身来，之前广播通告“编号17M-RFT31死亡”时她就已经知道那场战斗的结局。她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或许是出于投机主义想法，自来到岛上起利黛琳第一次因自己的意愿对菲欧娜发动了攻击。

虽然在上场与佐藤雪的战斗中受了伤，菲欧娜身为击剑运动员的发达的运动神经还是让利黛琳感到惊异。利黛琳稳了稳心绪，她曾深恶痛绝的武术本能此刻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她敏捷地躲过菲欧娜的剑，下蹲身体猛然给予菲欧娜一记上勾拳，紧接着飞快侧身对身后有些恍惚的女人来了一次后摆肘，正中女人的心脏。

“那少年，对你挺看重的啊。”菲欧娜在利黛琳接近时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要不然也不会冲我发起挑战。毕竟，他还想找我要签名。”

在菲欧娜意料之中，利黛琳闻声愣了愣，趁着她发怔的空当，菲欧娜往后一跃轻松拉开与利黛琳的距离，与擅长用拳的家伙显然近战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是把你当作姐姐了吗？”菲欧娜调笑道，“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对他失望了？”她一面擦亮自己手中的剑，剑锋发出锐利的银光。

“如果是失望的话，也是因为他竟然输给你这种人。”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啊。”语毕，利黛琳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到菲欧娜面前，先以侧踢命中菲欧娜的左肩，导致其失去平衡，然而菲欧娜往旁一侧便稳定住了身体，她扬起剑划伤利黛琳的右臂，鲜红色的血慢慢溢出来，片刻的疼痛让利黛琳皱了皱眉，然而此刻不容迟疑，她已然靠近菲欧娜，飞快地握住女人持剑的手腕，转身背对菲欧娜，手臂肩扛凭借冲力将其手上的剑柄夺取，往后刺去，直接伤害其腹部。

菲欧娜皱眉，心知这下必定凶多吉少，毕竟她刚刚从一场恶战中抽身。佐藤雪虽作战手法稚嫩，但年轻男性的力量仍不容小觑。在利黛琳握剑朝其刺来时，菲欧娜想到，啊又是下一个轮回呢。

“下一次我不想碰见你了。”菲欧娜喃喃自语。

“我也是。”意料之中，骑坐在她身上的女人面露一个嘲讽的笑容，眼神里不同过往，闪烁着夺胜的锋芒，她如此说道。

后来，正如菲欧娜临死前感知到的，那场游戏中，利黛琳的确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事后也曾听好友珍妮说起，利黛琳甚至是宛若一匹野兽般对任一对象发起攻击，莽撞的近乎本能的且不计后果的。

05 我眼中的你是深埋我心里的你


佐藤雪难以知晓在利黛琳心目中，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弟弟的形象是否因为他的行为而得以改变，毕竟，就在那一周，与利黛琳来自同一国度的黑客JP便宣布破译了露米娅岛的控制程序，成功将所有参赛者从永无止境的轮回中解放。

佐藤雪回到了那个乖乖模范生的过去，干净而骨节突出的双手似乎从未沾染过别的什么。他重新拿回了曾经的背包，在翻开书页时也会看到那张支票。

他预感，这种解放于利黛琳而言可能并非是她期待的。无限制的酒水供应，无需考虑生计，于利黛琳而言不是美事一桩？离开了露米娅岛意味着利黛琳必须重新回归过去打零工换酒的生活。实际上，佐藤雪也不知道利黛琳现在身处何方，或许是回了香港，或许又在某些地方漂泊，因为“酒好不好喝”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四处闯荡。

真的能够回到过去吗？过去的每一天都是风平浪静而毫无波澜。在佐藤雪长达17年的平静人生中唯一一次打破了他铁打不变的门禁却是在那一个燥热的夏夜。忆及时心间总会悸动不已。随后的时间则是完完全全脱轨，曾经沾染了血液的手心里粘稠的触感不曾散去，时不时的梦境里出现的是那些充满了尔虞我诈及力量对抗的战场。他佐藤雪既然回归了乖乖模范生的身份，就不应该出格地继续念念不忘这些cult片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然而聪慧的他在放空的时候也会提出质疑，真的能够回到过去吗？

仅仅是从现实来看，答案是肯定的。毕竟自己的父母与其他人仿佛没有这近乎一年的记忆，世界仍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而他们只不过在某一处呆了几个小时便回归日常生活。而他依旧需要完成学业，以便日后继承家中丰厚的资产以及久远的声望。


佐藤雪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便利店，但是他很少进去，毕竟他也不太喜欢吃零食。偶尔路过时也会漫不经心地撇撇，因为日子实在百无聊赖。门口有一个长椅，夏天时一些小孩便坐在上面一口一口吃着雪糕。只是今天的景色稍微有点不同。

拥有着一头褐色长发的女人穿着便利店的衣服正坐在长椅上伸着懒腰，慵懒地发出“呜嗷”的声音。她揉了揉双眼，大概是刚上了晚班而导致睡眠不足，看上去有点憔悴。

“喂。”他走上前，竭力遏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利小姐。”

她闻声愣了愣，很久没有听到这一称呼了，抬头看向他。少年背对冬季难得的暖阳而立，因此他清秀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翳，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摆摆手，
“哟，小雪。”

又是小雪。小雪。小雪。小雪。

在她的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

“好久不见。”区别于以往自然地保持距离，他这次显得有些刻意。他佯装不在意，露出模范优等生的标准笑容，“利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啊，就是…”她想了想，没继续往下说。

佐藤雪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就是…反正也是在追寻酒的路途中暂时的一个歇脚处吧。

“就是…因为想看雪了啊。”说罢，女人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巧巧地在他的心间掠过，就快要溜走。

他别过脸，察觉到自己略微发热的双颊，羞赧的神色怕是又让这个女人看到了笑话。情急之下，佐藤雪想起了自己书包里的那本书，是那本《政治秩序的起源》，里面夹带着那笔支票。

“…对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话语显得过于生硬而突兀，开始翻找起了自己的书包，拿出书来，“之前你赢的钱…一直想着还给你。”

对方似乎根本没在在意，兀自说开了，“今天天气预报讲哦，过几天好像这里下初雪耶…”
佐藤雪的心跳倏忽漏跳了一拍。

他踌躇着，视线游离之间却迎上利黛琳棕褐色的双眸，彼时的她好似在期待些什么，不同于过去的得过且过，却是明确地在期待些什么。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她的双颊连带着鼻头都有些发红，但是眼睛里跃动着难以言语的色彩。

“那…要不要一起去吃寿喜锅？”

他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嘶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佐藤雪暗自祈祷这突然的邀请不会被女人拒绝，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的主动。

利黛琳哑然失笑。

“好。”

“就拿那个支票买单吧。记得每天来看我哦，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