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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皇宫。铜雀楼。
“表哥,怎么不让人点灯啊?这殿内怪黑的。”
李承鄞从外间走进来,回头示意宫女拿来点灯用具。
“点灯与否,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顾剑倚着床杆坐着,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
李承鄞没回话,自顾自地拿着火折子亲自点起灯来。
殿内很安静,只听得见灯芯被燃烧的“滋滋”声。
宫女们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全数退下,镂花木门一关,偌大的宫殿中只留下李承鄞和顾剑两个人。
在一阵寂静后,李承鄞缓缓开口戳破沉闷的空气。
“表哥,前两天是蕣华的生辰。”李承鄞仔细挑着灯花,烛光映在脸上,是一张温柔欣慰的面容,“蕣华今年四岁了……”
第一盏宫灯点燃后,李承鄞又缓步走至另一边点起第二盏来,姿势悠悠闲闲的。
他很轻地拿起雕画鸟纹花图的灯罩,“时间过得可真快……蕣华如今讲话利索了,那小腿啊能绕着清凉殿转几圈呢,身体康健得很。”
李承鄞动作不紧不慢地挑着宫灯里的灯芯,“蕣华长大了......”
顾剑倚着床杆的身子轻微动了一下,语气很是不耐,“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我不想知道。”
李承鄞并没有理会顾剑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着
“蕣华长大了......都到了找母亲的年纪了……”李承鄞忽然哼笑出声。
“表哥,今日蕣华问我,她的母亲是谁?她问我她是不是小怪物,”李承鄞略微停顿了一下,“她还问起这铜雀楼。”
李承鄞忽然转过身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顾剑。
顾剑攥着被子的手不禁动了一下,很轻微的,被子上让人拉扯的痕迹逐渐拉长来。
暗纹绣袍曳地而行,李承鄞定睛望着顾剑,慢慢向床边而来,每一步都故意走出了声响。鞋子触碰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至顾剑耳朵,是那样地充满压迫,声音刻意把顾剑围了起来。
床上的被褥蓦然出现凹陷,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抚摸着顾剑的眼睛。隔着绸布的触碰让顾剑觉得很不舒服,刺痒得很。
顾剑抬手打下李承鄞动作的手,“别碰我。”
李承鄞收回手,他坐在床边就着烛火很认真地看着顾剑。一条三指宽的白绫缚在顾剑本熠熠生辉的双眼上,唇色苍白,脸庞消瘦。
“表哥......”
看见这样的顾剑,李承鄞心里涌起一种戚戚然的感觉,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能开口的只“表哥”二字。
李承鄞伸出手覆盖在顾剑的左手上,暖意拢在顾剑手背上,身子有些向顾剑处靠近。
“别碰我!”声音压得很沉。
顾剑把手从李承鄞手中抽出,头微微偏向床里边。那是一副极其不想与对方相处的样子。
李承鄞感受着顾剑左手的抽离,在虚空中握紧拳头,关节处都隐隐泛白,而后,又松开来。
李承鄞坐直身体,随意挥了下衣袖,“表哥,你知道么?蕣华长得很像你,尤其是她那股子硬气。”
“她今日向我闹脾气,她赌气不肯吃饭,看着她凶巴巴直视我的眼神,我真的想......”李承鄞停了一下,看着顾剑,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我真的想亲手掐死她。”
顾剑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
李承鄞把身子转向顾剑,声音很温柔,是甘霖降于天地间的柔情,“可我想,蕣华是我和表哥的孩子啊……是我们的宝贝,我怎么能杀了她呢……”
“李承鄞,你没有心。”
顾剑说得轻声,字意却恶意地敲击在李承鄞的心鼓上,那一字一句是那样狠心。
“表哥......”
李承鄞握着顾剑的手,异常用力,面容逐渐有些扭曲。
“我没有心?表哥认为我没有心?”李承鄞自嘲着冷笑出声
“我把心放在表哥这里,表哥却说我没有心!我恨不得把它掏出来给你!”
顾剑面无表情,声音仍是那样冷漠,“我不要,恶心。”最后两个字说得是那样咬牙切齿,刻意踩在李承鄞的心上。
李承鄞握着他的手,一直看着他,在这片刻静默后,李承鄞甩开顾剑的手,轻轻问了一句
“表哥,你就这么恨我?”
声音中隐隐藏着那么几丝的悲哀,还有那不可匿的委屈。
顾剑扭过身子,“看”着李承鄞,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李承鄞笑了。他肆意地大笑起来。
“好,好,很好。”他随意取下头上稳定发冠的雕龙发簪,一头青丝顷刻落下,发冠轻巧地坠在地上,“哐啷”一声。
李承鄞把发簪塞进顾剑手中,身子有意向前倾。他握着顾剑的手,把发簪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李承鄞是铁了心的用力,发簪的尖头穿过几层衣衫,将至肌肤。
“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吗?动手吧……顾剑,你只要把发簪用力按下,穿过心脏,我就会死了。动手吧!顾剑,亲手杀了我,杀了我!”
顾剑把发簪用力插进李承鄞的胸口。
微微偏过了那律动。
顾剑无力地松开手。
顾剑在握着发簪的那刻,除却那一丝的讶异和怔愣,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每夜做梦都有那么一刻想着李承鄞的死亡,可当他真正握着能杀掉李承鄞的器物时,他在纠结,他开始出现了那不必要的不忍。
他做不到。在发簪透过衣衫的时候,他发现他做不到。
“表哥,你看,你还不够狠心。”
李承鄞把顾剑的手重新按在心脏处,“你若真想杀我,你便该用力插进这里。”
李承鄞的声音很轻,几近气音。
手掌下是剧烈的跳动,那是最鲜活的生命。砰砰的跳动声透过指尖的微细血管震动着传到顾剑的耳朵。
顾剑忽然挣脱李承鄞的束缚,他说,“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李承鄞低头看着仍插在胸口处的发簪,“表哥,我不会放开你的。”
顾剑抬头“望”着李承鄞,“我总会离开的。”
李承鄞站起身来,“顾剑,我们于世界上是最亲密的关系。我们是不可能分开的。”
“无论是生抑或是死,我都要和你一起。你我之间,至死不休。”
李承鄞大步踏出宫殿,衣袖把远处书桌上的纸张扫落在地,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出了宫门,候在一旁的时恩赶紧迎了上来,看见李承鄞披头散发地出来,吓了一跳,在快要喊叫出声时,又瞧见李承鄞胸口中插着的发簪,时恩整个人抖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时恩慌慌忙忙地招呼身旁小宦官去喊御医,却被李承鄞止住了。
“陛下,您这不喊御医……”
“回宫……”
“陛下......”
“回宫!”
时恩赶紧退到一旁,偷觑着李承鄞,捏着嗓子喊:“摆架回宫。”
声音悠悠长长,在深夜里划破长空,越过层层宫闱,于红墙绿瓦间旋上空中,终息了声响。
晚风微凉,在敞开的窗户间悄声闯入,把散落于地的泛黄纸张又拉出一丈远,在咧咧作响的纸张中,有几句小字像被雨水打湿,模模糊糊的。
轻风一拂,卷起那几行小诗,迷蒙中仍旧能辨出影子
———不得长相守,青春夭蕣华。
李承鄞,我恨你,但更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