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找到蛇：“请当我们的神吧。”
蛇身上的珊瑚簌簌抖动，俯瞰着小童：“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神，我荫蔽之众已无一人。”
小童坚持：“请当我们的神吧。”
蛇还想说什么，但是它看到小童膝盖上的擦伤与手里的龙骨花，最终什么都没说，拿出立誓的宝物，化作人形跟随小童而去。

蛇带领着小童和几十个人，把太阳给夺了回来，于是成为了更多人的神；蛇又让阳光铺满了整个渊下，于是成为了所有物种的神。它让珊瑚们抵御古老的威胁，珊瑚的首领对它说：“当了神是决计会死的，我们不愿陪你送死。”
蛇没有理会：“你们是我的眷属。”
于是古老的威胁由珊瑚抵御，但珊瑚不再与蛇交流。永夜的渊下长出了第一束鲜花，蛇的子民们激动万分，捧着那束鲜花到蛇的门外，却踌躇不前，无人敢亲手奉上。小童接过鲜花敲响蛇的房门，把鲜花塞进了蛇的怀里。
爱人是刻印在神骨血中的诅咒，蛇曾见诸神因诅咒怨、因诅咒恨，因诅咒而疯狂，可蛇再一次地，从手中的鲜花中尝见了诅咒的甘美滋味。

蛇做神愈发熟练，就像其他神一般一步步地将无序而满目疮痍的土地建设得井井有条，好似蛇天生该如此。手捧珊瑚的雕塑四处竖起，巫女与祭司亲吻蛇的手背：“渊下之民永远忠诚于您，大御神大人。”

后来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它不曾是神，成了一名监牢的守卫，结识了一个十足年轻的少年。监牢炎热，刺目阳光犹如白蛇把路过的鸟儿击落。少年向往天空，于是从鸟软烂的腐尸上拔下羽毛，用黄蜡粘在一起做成自己的翅膀。日复一日，双翼终于完成，少年爬上围墙，朝蛇扑棱棱地笑。
蛇的身体站在监牢门外，魂却飘在天空之上，冷眼看少年跃起、振翅、冲上云霄，然后人造的双翅散落，少年无力而恐慌地挥动双手，须臾间被浪花吞噬。蛇听见他的父亲悲痛地哭嚎：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
再后来少年变成的肉块被冲刷上岸，双目怒瞪、口唇外翻、肚皮高高隆起。破烂的手还攥着一支羽毛。蛇化成的守卫取出这支羽毛抛向空中，羽毛飘忽不出两秒就垂直落地，蛇眼前一黑，醒了。

但诅咒终究是诅咒，禁果剥去外层诱人的果肉，露出了内部腐烂的核。天地的秘密展露于蛇的眼前，下一个瞬间死亡的审判降下。蛇阖上那本灾祸的根源藏于怀中，向身后跟随的小童问道：“若有一日我犯了错，不再有资格做神了，你觉得白夜国当如何？”
“怎么会呢，您不死不灭，永远会是白夜国的神。”小童即答，却抬眼见蛇的眼中闪过异样，“……或许会回到您来之前的模样，人们举着火把驱赶黑暗中的威胁，祈求漆黑的土壤中多生几颗粟子，太阳之子的阴影覆盖于渊下……我悄悄出逃寻找龙骨花。”
很快白夜三隅竖起高塔，珊瑚蛮横地侵蚀龙蜥的躯体。龙蜥的首领用只有蛇能听懂的语言说：“天空的谎言拙劣又卑鄙，僭越者，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蛇压低声音回答。

人的寿命有一百年，小童在第八十年寿终正寝，他的家人哭得支离破碎。蛇要来小童的灰烬，播撒在渊下之三隅，于是小童便化作渊下的一抔尘土。蛇抱着空荡荡的骨灰坛子，心想将秘密说与死者听，天京大抵是不会怪罪的。蛇将知晓的一切都倒入坛子，然后将坛子埋入遗迹的深处，沉默地在遗迹中呆坐了足足半日。
那天过后蛇时常感到心慌，耳边又有训斥与催促回荡，这不可说的秘密竟连死者都不允许知晓。蛇的冷汗滴落桌前，恰巧此时小童的孙子推门而入，他说，移植珊瑚的实验成功了。

一切终于准备好了，子民们高呼着战歌与口号踏上层层叠叠的珊瑚来到陌生的国土，他们簇拥着蛇碾过一道道防线，脚步卷起泥沙与烈火，遥处鸣神睨见蛇口中的血肉，愤而举刀。


奥罗巴斯如释重负地看向那朝他斩来的万钧雷霆，死亡的劲风掀翻他的鳞片，搅碎他的骨肉。做神是要杀人的，做神也是要死的。他回头望向他的海祇民，想，要是我不曾来到渊下该多好。
可他又想，无论再给他几次选择，他还是会重蹈覆辙，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