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偶尔、并且非常突兀地，尼禄的房间里会井喷式的堆起一堆由礼物组成的小山。



它们有的是被快递员送来的，有的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也有的是被维吉尔和但丁抱着、拖着、搬着过来的。



在年轻人外出执行委托或者做些别的事情的时候，它们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尼禄的房间里，等待被赠予者来揭开它们的神秘面纱。而在这期间只有姬莉叶会在尼禄外出时进入他的房间，不过她所进行的活动大抵也只是为房间做一下清洁，知礼而温柔的女孩绝不会替礼物真正所属的主人拆开它们。



所以每每当尼禄风尘仆仆地回到住所，都或多或少会被自己房间的盛况惊到——只是惊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姑且还算不上是惊吓。



“What the hell……”他瞥了一眼房间外的姬莉叶，默默地把脏话咽进心里，开始惊疑不定地思考起这到底是不是什么恶作剧——他确实不觉得他的父亲和叔叔会突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富有起来，他们能自己缴付清事务所的水电费和修缮费用就足够叫他感到满意了，但除了他们，似乎也不会有人这样大张旗鼓地为他置办礼物。



以及另一个问题：他今晚究竟应该睡在哪儿。



——毕竟礼物已经多到占据了他的床，并且如山一般在床上垒起了连他自己侧卧都达不到的高度。



2.



当尼禄终于在自己的床上清理出一小片干净的地方，能够坐下来开始逐一拆开这些礼物时——他意识到它们大多没被好好包装过，有一些甚至是敷衍地、连着商场购物袋被一起送过来的——但又恰好是他可能需要的，比如换季的厚毛衣以及带绒领的厚风衣外套。



之所以说这只是他可能需要的，是因为尼禄实际上并不需要一件厚毛衣，年轻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感受过寒冷的滋味了。尼禄对于季节变换的察觉，很大程度上都是依据妮可什么时候换上会遮住小腹的衣服，以及姬莉叶什么时候开始为孩子们准备御寒的厚衣服的观察来判断的。



现在他试着拿起那件还挂着标牌的厚毛衣在上身比划，尺码出乎意料地合适，鉴于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身材没有准确认知，可以想见挑选这件衣服的人或许是下了大力气的。



——于是属于年轻人的那种跃跃欲试的新鲜感占据了他的大脑，尼禄脱掉了那套暗红色的、有点脱线了的旧毛衣，扯掉新衣服的挂牌，然后把衣服套到自己的身上。



合身，舒适，柔软，并且温暖。



尼禄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浅色的毛衣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灾难——对于尼禄来说也是。不过对于他来说，烦恼的原因与大多数人都并不相同，前者只不过是烦恼被衣服衬得气色糟糕；而尼禄要面对的问题却是如何在战斗中确保这件衣服不会被溅上黏糊糊脏兮兮的恶魔血液。



他不想麻烦姬莉叶总是要给他洗衣服，而他自己那一身怪力又使得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要在洗衣服的时候把搓衣板掰断。



洗衣机？



在当今技术进步到有低耗电的超小功率型号被研究出来之前，还是不要了吧。



3.



等到年轻人花了大力气把卧室收拾打理好，还没来得及躺在床上歇口气，房门却又被敲响了——姬莉叶提醒尼禄，不要遗忘了被他的父亲和叔叔带来的、被搁置在仓库中的礼物。



尼禄叹了口气，认命地套上旧衣服，拖着脚步去查看被维吉尔和但丁拖来的礼物。



而与此同时，当事人之一正坐在但丁与他所共同拥有的事务所的电脑之前，试着从互联网检索那些他需要的知识——尽管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很缺少在人类当中生活的常识。



他只是需要稍微了解一下如何作为一名新晋的父亲来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以及除了切磋比试、把刀刃对准自己的儿子的脖子并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输了”以外的社交模式。



——从科普网站、亲子互动平台以及育儿论坛上。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来自维吉尔过剩的自信心——如果要准确概括的话，也许自负这个词更加合适；另一部分则是由于他确确实实没什么人可以商量。



在他简单得几乎一目了然的社交关系网中，首先他排除了但丁，他的兄弟尽管在人群当中生活了几十年，但实际的社交经验可能并不比他好多少，维吉尔并不想听从他不靠谱的兄弟所说的、半是打趣半是近乎可疑的认真的“和儿子一起看色情杂志来提高亲密度”的建议。



就算维吉尔在魔界居住的年份再添一个零，他也不会精神错乱到相信但丁的这句鬼话有可信度。



更何况，但丁也根本没有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如此一般，他理所当然地想到。



4.



维吉尔在自己心里列了一张表，并且飞快地划去了名单上所有人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张关于他能向谁询问“如何提高亲子关系”的问题的名单——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名单中的大多数人都根本没有亲子关系。



排除掉黑名单人选但丁之后，首当其冲的，蕾蒂和崔西都不行，实际上这是因为两位女士或多或少对他有点疏远。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这世界上像但丁一样能和曾经几次三番把自己打飞并且钉在地上的敌人勾肩搭背、和谐共处的近乎受虐体质的人实在太少了，可能举世独有——哦不，也许不能说是举世独有。



现在在这一类人的根目录下又多了一个可选项——同样在尝过幻影剑的滋味后，尼禄也选择了试图改善和他父亲的关系——这样一条难之又难的道路。



然而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友善的行为，也不过就是共同坐在房车里，默不作声地忍耐妮可的烟草气味，并且在青灰色的烟雾飘过来时做出如出一辙的皱眉表情以及扇风的动作，然后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才释然地认识到，原来不喜欢这味道的并不只有自己而已。



那么难道妮可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当然不，维吉尔理所当然地划掉了这个人选，那女孩儿的全部注意力和热情都奉献给了机械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研究，比起来尼禄会喜欢什么东西，也许她更清楚湛蓝蔷薇更喜欢那种型号的子弹还差不多。



维吉尔有理由怀疑她对于尼禄的了解很可能更局限于的是尼禄喜欢哪一款的机械臂，但这不合适，太不合适了——作为礼物的如果是一条机械手臂的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提醒尼禄，他们父子初见时那场不明不白并且如果放在影视作品当中至少也有R级分级的拿手好戏。



所以现在，维吉尔正坐在泛着幽幽白光的电脑前，在搜索栏键入：



“如何与孩子变得更加亲密？”



5.



但丁回到事务所的时候携着一身的寒风与极微弱的血腥气味——字面意义，血气以及腥气，并且他出去得也有点久。两条线索叠在一起，他从没想过瞒住自己的兄长，他在这趟外出任务中遭遇了什么。



维吉尔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然接近凌晨，这迟得让他有点惊讶。



——未免闲得要在身上长出蘑菇的弟弟继续老年疗养院中一般的生活，维吉尔为他那被怀疑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草莓圣代、披萨以及色情杂志的弟弟接下了一份临时的抓猫委托。



但丁在被他催促的目光推出事务所前就心领神会地朝他挥挥手，并且不忘敦促和提醒维吉尔：“老哥，给儿子买东西是件好事，不用藏着掖着。”



在维吉尔瞪过来之前，但丁已经溜出大门，只留下一句话随着逸散的风一起滞留在房间中：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要快递送到他那里，不要用阎魔刀，OK？”



……



话说回来，他不觉得抓猫对于传奇恶魔猎人来说是一件困难事，就算委托人提出的要求其实是五只猫也本该如此。但丁应该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并且在路上经过超市时带回来他们明天早餐所需的食材。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蔬菜、肉类、主食，以至于他们明天早上甚至可能还要再叫一顿外卖披萨，所以年长的半魔半是疑惑半是恼火地问道：“你遇见了什么？”



“一些老朋友，不算麻烦。”但丁耸了耸肩，他伸手比了个用手机拍照的姿势：“不过送他们回去多花了点时间，因为现在胆子大的人越来越多了。”



维吉尔会意地点了点头，虽然晚了点，但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兄弟突然在推特或者FB上被成为网络红人，进而被无数狂热粉丝与媒体打扰生活。



他的手朝但丁的办公桌指了一下，而后又指向二楼，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毕竟只要但丁能看懂他的意思，年长的半魔也就懒得在这些琐事上对他的兄弟纡尊降贵地落下只言片语。



而晚归的恶魔猎人果然意会地发出爽朗的笑声，快步走向放着披萨的办公桌的时候却被幻影剑拦住了脚步。



“我建议你先去洗澡。”幻影剑示威般钉住了披萨盒子，并且威慑般迫使披萨盒子整个向桌子外沿挪了挪。但丁不满地回过头时，毫不意外地看到维吉尔那双近似无机质的金属一般颜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来：



“我不想和一身酸臭味的人共进晚餐……宵夜也不行。”



6.



浴室里热水夹杂着雾气冲淋下来时，但丁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被电脑显示器屏幕的幽白光芒所笼罩的他的兄长的面庞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大脑中。



实际上那并不如电影中演示出来的那般恐怖，甚至还叫他感到有点好笑——外加一点头疼，只针对他哥的那几本有砖头厚的《计算机：从入门到放弃》、《C语言：从精通到遗忘》的相关知识书籍。



但丁自己对于这种高科技产物敬谢不敏，他的事务所里甚至还留着那种一个世纪前才比较常见的转盘拨号的电话座机，就是那种看不见来电人、以至于一旦接到不想接听的电话时只能通过拔电话线的方式来解决的老古董。



尼禄曾经揶揄他，如果他愿意把这台电话买到古董店，说不定能换来一日三餐吃披萨的钱。



这个提议被但丁无情地拒绝了，因为现在Devil May Cry事务所有了一名全新的、能干的、多才多艺的帮手——就算其本人并不认同这一身份，但他仍然和他的兄弟共享银行卡账户。每每取钱，维吉尔负责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前三位数，而但丁则负责银行卡密码的后三位数，这很公平。



当但丁向他的兄弟询问这种互不信任的操作诞生的理由时，维吉尔给出了如下回答：



“因为我不想看到所有的户头支出都是披萨外卖，但丁。”



“堂食也不行。”他补充道。



好吧，但是但丁其实从来都知道这张银行卡的密码——完全一致的前三位和后三位，这张卡的密码防盗系数大约为零——要感谢双生子间的心有灵犀。



至于卡上还没出现存款离奇失踪现象的原因，那大约是得益于这座城市里竟然还有披萨店愿意为这家曾经欠账欠到声名狼藉的事务所、以及其主人提供赊账服务。



7.



当但丁带着一身氤氲水汽回到楼下时，维吉尔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披萨。



他没有在浴室里待太久，巧的是维吉尔也恰好没有让披萨在烤箱里待太久。冰凉黏腻的芝士重新回到了微微融化并且能够被拉长出丝丝缕缕效果的温度，没有馅料点缀的饼坯则恰到好处地泛着微焦色泽。



香气延迟了一会才窜进但丁的神经系统，他终于开始感到饥饿了，但实话说，这种有欲望的感觉并不坏。但丁欣赏着他过去几十年里从未幻想过的维吉尔操持家务的画面，他一边向后挪动身体到唱片机附近，一边瞥见维吉尔把披萨从烤盘上转移到白色瓷盘当中。



他的兄长即使没穿着那件很有威慑力的风衣外套，但也仍然有本事用摆放餐碟时规规矩矩的动作，以及总是挺直的脊背，来让这一餐本该简单的宵夜变得正式起来——就算这些东西是摆放在但丁曾经凌乱不堪的办公桌上也是如此。



然而这种气氛并不适用于两个人分吃宵夜，但丁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指已经雀跃地按在了唱片机的开关上，等待着下一秒即将充斥在事务所当中的躁动的摇滚乐声——他当然不害怕周围的居民的举报和上门抱怨了，因为没人能顶得住维吉尔的冷脸。



出乎意料地，从唱片机中流出了优雅矜贵的古典乐。



维吉尔闻声望过来，他看着愣在原地半晌才想到去看唱片架的但丁，常年拧着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