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422891
望川

作者 : 重症咖啡因

分级 大众 异性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仁王,NIOH 杂贺孙一(铃木重朝),飞缘魔

标签 仁王 bg向

状态 已完结

61 0 2020-9-30 10:33
烛火在灯柱上摇晃,透过一层薄薄的纸向整个屋子散出昏黄的光。铃木重朝盯着那点微弱的光,光芒在跳动,他映在墙面上的影子也跟着跳动。
被困住了啊,他不动声色地叹气。
八叠大的房间,不知为何安装了坚固的牢门。粗壮的木柱纵横相连,隔断逃离的路,令人不由得怀疑澡堂老板建立这个房间的初衷为何。
接到委托的时候,铃木重朝并未设想过会落入如此窘境。拜连年的战争所赐,雇佣兵的生意好到他快忙不过来。今年杂贺众除了和往年一样给那些出手阔绰的大名效力,接的平民乡里的委托也多了起来,还净是些驱鬼除妖的生意。重朝不是个挑剔活计的人,打不过大不了一走了之,他也不觉得杀鬼和杀人有多大区别。因此当那位身材微胖,一脸惊恐的澡堂老板找上门来的时候,重朝只是稍微掂量了一下他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就点头了。
委托时有好好说明过可能是妖怪作祟,他有心理准备。何况有守护灵八咫乌的帮助,是人是妖他都一样可以对付。明明可以说是做好充足的准备,却还是输了,他不由得感到一丝焦躁。
不,或许还称不上是输。
通向大堂的拉门敞开着,他转过头,透过木柱间的空隙去窥视外面的动静。飞缘魔,那只将他击败的女妖正站在大堂正中央。她——姑且称之为她吧,她轻轻挥动翅膀,用手按着伤口,头上被重朝的枪炮击中的地方还在淌血。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没有到处乱飞,也没发出凄厉的惨叫,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伤口愈合,从背影看倒真有几分像普通人类。
若论受伤程度,重朝几乎毫发无损。他有过对付飞缘魔的经验,交战时一度占了上风。两枪火炮,一枪命中胸口,另一枪瞄准脑袋,虽然因她躲闪的动作偏离了致命处,却也足够打得她满头鲜血,哀叫着从空中跌落。原本只要再补一枪就能了结这件事,但——
“你分心了。”八咫乌的声音淡然冷漠,与往常一样。代代相传的守护灵早就与人类心意相通,重朝在想什么他都知道,有时候说出来只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帮助他理清思绪。
“我不应该分心的。”
他看见了那支发簪,大约是飞缘魔从高空跌落后掉出来的。对于飞缘魔有发簪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守护灵加持下异常敏锐的视力令他看清那小小发簪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装饰在簪头的、被花团环绕的那只乌鸦。
乌鸦的出现总是与死亡相缠绕,尽管被视为是超度亡灵的使者,但几乎没有工匠会把这样的鸟加在女人用来装点自己的饰品上。重朝活了这么些年,见过的这样堪称独特的发簪也只有一支而已。
因这发簪的存在他愣了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但在战斗中,一瞬的失神已足够毙命。飞缘魔抓住这一瞬的时机,猛地向他发出一道重击,强烈的麻痹之力令他即刻动弹不得,几乎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保持清醒。他以为自己会被杀,但却被她拖进小屋里锁了起来,令重朝猜不透其意图。
“看见发簪的时候,想起什么了吧?”八咫乌停在他肩头,三只眼睛都看向他。重朝倚着墙坐下,视线依旧紧盯着外面的飞缘魔:“没什么,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飞缘魔挪动了几下,他警觉地盯着,看她踩着高跷般的鞋子慢吞吞向旁边走了几步,蹲下来,捡起那支掉落在地的发簪。地面上多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重朝微微皱眉。
他想起一个人,在很久以前,他还不是杂贺孙一的时候,曾有过的一段短暂时光。
终究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铃木家背面有一条河流,是流经整个村庄的五间川的分支。铃木家位于河流上游,平日里打水、盥洗衣物都在这里,每天早晨都能在河边看见各家的主妇和孩子。
重朝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十三岁那年,母亲千代患上怪病,身体逐渐虚弱,请了许多医生也只给出诸如“卧床休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父亲铃木重秀长年在外,带领杂贺众履行各大名交予的委托,为钱卷入各国间的纷乱战火中,于是家中大小事务自然落到重朝肩上。
重朝一般会在下午去河边打水给菜园浇地,大多数人都是上午在河边洗漱,像他那样在下午打水的不多。他也是有意避开其他人,比起跟不熟悉的邻居点头招呼,他更愿意独来独往。不过,似乎不是只有他一人抱有这样的念头,在河边他经常能遇见邻家的孩子柳原青美,她是柳原家的长女,和重朝同岁,家里还有个弟弟幸之助。幸之助似乎体弱多病,不常出门,重朝只与他有几面之缘。
每次遇见青美他都会冲她点头,和同龄人打招呼总是更轻松随意一些。青美有一张微圆的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有一个小酒窝。面对重朝的点头示意,她总是微微一笑,简短地行礼就走开了,尽管是十几年的邻居,彼此间实际上也并不十分熟悉。事实上,要说熟悉,或许千代跟青美的母亲柳原夫人更熟悉些。因为家境不好,又有两个孩子需要养,柳原夫人经常上邻居家借东西,隔三差五的借米、借酱油,还有水桶汤勺之类的小玩意,都是些说起来没多少,也叫人拉不下脸去讨回的东西,次数多了难免令人心生不满。每次她上门来借东西,总是要先说一通儿子的病情,“我家那可怜的儿子啊……”一边说还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令千代想硬起心肠拒绝也说不出口。
重朝对这种小事不甚在意,他无所谓的态度,或许多少也跟青美的存在有关。那一年,大概是因为觉得女儿已经长大了,柳原夫人经常让青美出面,独自一人去邻居家借东西。她不像她母亲那般熟稔,总是垂着头,双手接过借来的生活用品,小声地道歉。大人们就算有意见也无法为难孩子,重朝从中窥探到了某种残忍。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怜悯般的心情,在秋日祭那天,柳原夫人上门拜托重朝带青美一同上街,多多照看她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终日卧榻,卧房内时不时传出一阵咳嗽。他本来没什么心思上街,但看青美站在一旁,明明想去却拉着柳原太太小声说算了的模样,心一软便应承下来。
“太感谢了,我要留在家照顾幸之助抽不开身,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说已经约了朋友,没时间跟我们青美一起。”柳原太太笑着说,眼睛如同狐狸般挽成一道弧线。重朝想,与其说别人没空,不如说没有人愿意同她打交道,不过这种揣测他也不会说出口。
千代对这件事倒是没有平常那么大意见,她还给重朝一些钱,嘱咐他:“看上什么就买,小吃之类的自己买了也要给青美买一份,做人不可过于小气。”重朝答应一声,便同青美一同上街了。
秋日祭在重朝心里不算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尽管村里的同龄人都很期待这一天,但他觉得除了小贩变多外跟平日没什么不同。他天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神社的表演自然不会费力挤进去看,不过既然带了青美,自然要问问她的意见。
“你要不要去看表演?”
青美一直低头走在他身后,听他突然发问,微微吃了一惊:“你去吗?”
“我是不喜欢,不过你要去的话也行。”
青美摇摇头:“那就不去了。”
重朝觉得青美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话而作出决定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丸子的香味飘来,推着车的小贩正在向他们吆喝,重朝顺手买了两串丸子,当作赔罪似的递给青美。
“不好意思啊,跟我一起没什么好玩的。”
“别这么说,应该我道歉,平时就一直给你家添麻烦。”
“不必在意。”
他们在街道上缓慢步行,灯火明亮,庆祝的歌舞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风中空洞地飘荡着。青美小口咬着丸子,默不作声地与他并肩同行。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两人的衣袖随风轻轻摆动。这里距离热闹的中心已有段距离,摊贩也逐渐稀疏。青美的目光在商人摆出的物件中流连,不自觉放慢脚步,重朝也随着她减缓步伐。
注意到青美盯着某个地方直瞧,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卖饰物的摊子摆在路边。摊主跟其他小贩不同,既没有热情揽客,也没有摆出一脸微笑,一副任君自取的随意模样。他戴着斗笠,比起商人更像浪人,走近了看,他摆出的饰物也颇为特别,虽然是手镯发簪这样的物品,上面刻的却净是些狼或者蛇这样的花纹,也难怪他生意冷清。重朝正奇怪青美怎么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却见她指着一支发簪说:“那上面是一只乌鸦吗?”
他冲她指的地方瞧,一支玳瑁簪,上头点缀数朵小花,在花朵中有一只乌鸦,这特殊的装饰立在簪头,异常显眼。重朝一时被它吸引了视线。
大概是听见青美的话,小贩微微抬起头,斗笠跟着动起来,他的脸在阴影下,语气跟态度一样淡然:“是乌鸦。”
青美被小贩的突兀出声吓了一跳,重朝见她一直站在摊前不肯走,就问她:“你喜欢这个?”
他的话似乎触及到什么,青美别开视线,脸颊映出些许淡粉色。她顿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只是想起来,铃木家的家徽是乌鸦。”
八咫乌的样子,父亲后背的翅膀,零星的画面在重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样的巧合很好玩,他对小贩说:“这支簪子我买了。”
青美疑惑地看着他,直到重朝将簪子递给她,她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没有伸手去拿。
“收下吧,我要这个也没用。”
她推拒着:“你可以送给令堂。”
“母亲已经很少戴发簪了。没关系,拿着吧,也不值几个钱。”
他没说错,这发簪确实工艺粗糙,上面的装饰物也是廉价材质,唯一特别的大概也就是那只乌鸦。青美拗不过重朝,最后还是红着脸收下了,小声地道谢。
“谢谢你,只是我没有合适的场合戴发簪。”
“无所谓,我只是想送你而已。”
重朝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下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送给青美,但在回去的路上,看到青美脸上一直未消褪的淡红,还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觉得心情很好。

“她在看你。”八咫乌的提醒拉回他的注意力。重朝一下子站起来,警觉地注视着前方越走越近的飞缘魔。
她面向着他,金色的瞳孔反射着妖异的光。总是勾起的、作出诱惑微笑的嘴唇此刻却和普通人一样平淡地闭合着,伤口流下来的血没有擦掉,变干凝结成血块。在重朝眼中,这个飞缘魔既不妖媚,也不可怕,甚至看着有一种古怪的凄凉感,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一刹那,重朝心底突然滋生出一种冲动,他想问她——你是谁?又或者,只是对她喊一声青美,看看她反应如何。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但他克制住自己,紧闭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没有盯着他看太久,过了一会儿就挥动翅膀,自顾自飞到重朝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你想起来了啊。”等到飞缘魔的声息彻底消失,八咫乌又开始说话。
“谁?”
“柳原青美。”
“她不是柳原青美。”重朝想了想,修正自己的话:“飞缘魔不是人类。”
“飞缘魔是人类女子形成的妖怪,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八咫乌淡然地说:“我也无法确认这妖怪生前究竟是谁,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被虐待的女子,心怀怨恨死去的女子,飞缘魔就是由这样的人类形成的,难以想象将人生生逼成妖魔的怨恨该有多深,但重朝所处的此时此地,这样的妖怪却并不鲜见,足见世道的混乱。重朝想,假如她是青美,那又如何?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已经杀死无数人,为了那袋金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他连人都可以杀,更何况是妖怪。
但就在刚才,她露出的表情……那么近似人类的表情,等待着什么的模样,令重朝不由得去想她究竟在等待什么。
“异化成妖怪后如果还残留人类的心智是很悲惨的。”大约是听见重朝心里的疑问,八咫乌给出答案:“对飞缘魔来说,猎杀男人是本能,变成完全只凭本能行事的妖怪还好,如果残存人性只会更加痛苦,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杀人。”
“她在期待死亡。”
重朝沉默着没有说话,对于无法断言的事,他向来闭口不谈,但假如事情确实像八咫乌说的那样,那或许就能解释飞缘魔为何明明占了上风却不杀他。攻击重朝是她的本能,但残存的人心又希望他能杀了她。
重朝往地上一座,重重地叹气:“真麻烦。”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飞缘魔就好了,他想,这样自己一开始就能把她杀掉了,不会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更不会想起许多年前的、几乎要消失在记忆里的旧事。
可能性,他在脑海中描摹着这个词。八咫乌说得没错,事情有许多种可能,也许青美遇到了什么事,在痛苦中死去化为妖怪;也许她被飞缘魔所杀,身上的东西被收走当做战利品;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一支恰好一样的发簪;也许……
有无数个也许,说到底青美也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在重朝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改变各自人生走向的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母亲千代没有从疾病中恢复,在落雪的冬日死去了。父亲重秀当时正受困于战火,只能派遣几个雇佣兵送了封信来。葬礼简朴到冷清的程度,出席的人只有重朝和来送信的佣兵,还有青美,她也来了,但一直站在角落抹泪。他没有哭,所以在看见青美哭泣时,他本来想安慰几句,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作罢。
重秀在信中告诉他,他是时候离开家乡和杂贺众一起生活,学习如何作战,如何与八咫乌心灵相通、运用守护灵的力量,正式走上继承杂贺孙一名号之路。他对此没什么意见,从小他就从父母的教导中知道,枪炮与飞鸟是他的宿命。
离家那天很冷,天空却晴朗明亮。重朝用冻得发麻的手搬动行李,发现自己要带的东西少得可怜,他所有的行李加起来都装不满一辆车。护送他的几个佣兵倒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样省事得多。在他坐上马车,就此离家之前,青美从柳原家跑出来,她奔向重朝,但在到达他身边时,却又紧闭双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等了半晌,重朝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话语化作一团白雾在空中消散:“青美。”
“下个月我们就要搬走了。”青美低声说,努力维持着自己声调的平静:“父亲有位在美浓国的亲戚,如今当上城主的家臣,我们要去投奔他。”
重朝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礼节性地说:“这是好事,你们路上小心。”
“母亲说,美浓气候好,住在那里幸之助也不容易生病。”
“那就再好不过了。”
青美抬起头,试着配合重朝的话做出一个微笑,但眼泪突然掉出来,在她冻得红彤彤的脸上划出水痕。她急忙抹掉眼泪,想要把心事藏起来似的,堪堪维持住笑容:“下次你回来,我们大概已经走了。”
重朝很想告诉她实话,告诉她自己也许不会再回来,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说了一声保重,便登上奔赴未来的马车。

被囚于牢房的第二天,铃木重朝得到解救。
先是听见外面打斗的声响,隔着牢门,他只能看见快速闪动的身影。飞缘魔在他的视野外翻飞,能听见的只有凄厉的喊叫。在地面上挥动武器,与飞缘魔打得不相上下的家伙,他在伏见城见过,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异国武士,此人的实力可谓十分强大。
如果是这个家伙,应该能轻松解决她吧,就在重朝这么想的时候,战斗已经趋近尾声。
他隐隐约约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吐字并不清晰,语调中饱含无限怨恨,但末尾又有一丝叹息,像一个终于从无尽苦难中脱离的人:“男人都是肮脏的生物,全都得杀掉!除了那个人……”
重朝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他安静地等待着异国武士走进房间,打开牢门。他冲武士笑笑,声音里甚至带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怎么?是你啊。我们又在奇妙的地方见面了。”
武士还是和上次见面一样,紧皱眉头,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忧心的样子,好像永远都有人在等待他去救。他一本正经地解释着自己已经杀了飞缘魔。重朝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他想武士帮了他一个忙,现在他可以白拿那袋钱了,但冰冷的感觉从脚下升上来,他没法维持微笑,整个人像被飞缘魔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支簪子,”他找回自己的声音:“能不能给我呢?”
异国武士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就爽快地将簪子交给他。之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这副来去匆匆的模样,也不知在奔波些什么。簪子上的花褪色了,上面还有点点污渍,玳瑁的材质很脆弱,仿佛稍加用力就能捏断。重朝手握发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出到大堂的时候,武士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只有升降梯骨碌碌运转的响动从远处隐约传来。他站在飞缘魔曾经站着的地方,血迹斑斑的地面,有她的血还有被杀之人的血,各种人的血迹交汇在一起,已经被风干呈现出黑褐色。他试着去感受魂的存在,在淤积的空气中找寻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怨灵,没有魂魄,一切归于沉寂。

被异国武士解救后,他回到西军,这段略显挫败的经历不过是他参战途中的一段小插曲。在关原,他同石田三成的部队一起与德川家康带领的东军作战。战况不如人意,在石田开始牺牲自己的手下来换取荒魂时,他在八咫乌的提醒下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折损了不少手下。在离开之前,他看见了那些荒魂集聚后化成的巨大骷髅,用无辜枉死的冤魂制造出的怪物将天空也映得血红。不知为何,他看着这骇人场面,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厌倦。
他带着剩下的人手前往奥州投奔伊达政宗,路上一直能断断续续碰到流离的难民。这些人大多是从关原跑出来的,其中有不少是西军的亲信家人,赶在被降罪之前早早逃跑。他们背着包袱,有些推着小车,穿什么衣服的都有,麻布粗衣或是丝绸,神情倒是一样的灰白惨淡。
有个男人在人群里喊他:“铃木先生。”
他一开始没想到那人是在喊自己,因为他已经被人叫了多年杂贺孙一,但那个男人小跑上前,又对他叫了声铃木先生,他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眼前站着的这个高瘦的男人。
“您跟令堂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抱歉,您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是柳原幸之助。”他有些为难地笑着,似乎在为自己的唐突抱歉。他笑起来的时候,消瘦的脸颊右侧有一个不算明显的酒窝。重朝注视着他,尘封的回忆在复苏,随着似曾相识的笑颜慢慢地浮上色彩:“你是以前柳原家的……”
幸之助因重朝认出他而明显高兴起来,他点点头,转身向后招手,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跟上来,重朝认出那是柳原太太。
“打扰了,请问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幸之助小心翼翼地说。
“奥州。”
“我与母亲也打算去奥州,不知是否方便与我们同行一段路?”
重朝打量着他们两个清瘦的身形,以及幸之助手上不算大的包袱:“恐怕你们雇不起我。”
幸之助一下子脸色发青,他窘迫地说:“不,只要能同路即可,不必费心保护我们。”
重朝回头看看自己一帮手下,他们一群人个个扛着枪炮,腰间佩剑,光看背影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流民们走在路上也是纷纷绕行,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上事端。他想,幸之助提议同行,大概也是为了借着他们这点威慑力,躲避被杀被抢之类的祸事。
“随你,不过如果遇到危险,我不会出手帮忙。”
幸之助连连点头,说这样就够了。杂贺众脚力与常人不同,幸之助搀扶着柳原太太跟在队伍后头相当吃力,但也没抱怨过什么。
夜里他们在一间废弃的神社休息,幸之助远远地坐在角落。重朝看他与母亲窃窃私语的模样,原本打算一路都置之不理的心态此时有些微的动摇。
他一直随身带着那支发簪。他说不清为什么,对于飞缘魔的死,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但发簪的存在像在提醒他,死亡是无法忽视的,发生过的事从不会被真正遗忘。逝去之人的呐喊落在心底,是一根无法自行拔除的刺。
微笑行礼的青美,用双手接米的青美,秋日祭的夜晚小口咬着丸子、因为一支发簪脸红了一路的青美。他闭上眼睛,轻叹一声,认命般向幸之助走去。
幸之助对他的前来感到讶异,身子一下子坐直了。重朝面朝他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块木地板上的月光。
“只有你们两个啊。”
“是的,父亲……在关原的战役中牺牲了。”
“你姐姐呢?”
幸之助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说:“她去世好些年了。”
重朝一言不发,用静默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我们来到美浓,才发现远亲已经当上重臣,一开始我们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见面后,他的态度就变了。没多久就来我们家下聘,说要纳姐姐为妾室。”
“她同意了?”
“要说同意的话……”幸之助面露难色,尴尬地看向一边:“当时家里确实很困难,我又一直生病……”
“她是自愿的。”原本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柳原太太突然睁开眼睛,对着重朝冷淡地说:“能嫁给那位大人是她的福气。”
重朝迎着她的视线,用同样的冷淡语气说:“是吗。”
幸之助似乎察觉到这略显尖锐的气氛,继续说下去的声音变小了些:“大人对姐姐还是很好的,不过姐姐后来不幸经历几次流产,身体越来越差,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为什么会流产?”
“这……或许是运气不好吧。”
重朝注视着幸之助苍白的面孔,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他想,人一旦开始欺骗自己,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比谁都明白是自己犯了错。幸之助避讳的态度,如分辩般的口吻,和他母亲强硬的语气一样,都是一种坦白。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青美时,她难以掩饰的落泪,也许在那一刻她就已经预见到自己今后的命运。她是在为自己哭泣,那时候的重朝并不能看透这一点。
到达奥州后,他与柳原家分道扬镳,直到分开之前,他们没再交谈过一次。分别的时候,重朝没有对他们说保重。

庆长十一年,在伊达政宗的斡旋下,重朝接到来自德川家康的雇佣委托。在赴任之前,他离开奥州,回了趟数年未回的故乡。
村庄还是村庄的模样,只是活在那里的人已经大不一样。有人搬走,有人死去,有人迁到此地,也有新生儿出生,一切都在流动,如同永不停歇的五间川。
他去铃木家的墓地祭拜母亲。墓园内新添不少大大小小的墓碑,有些有名字,有些没有。父亲重秀不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重朝二十四岁时,重秀将杂贺孙一的名号、八咫乌和杂贺众统统交付给他,留下一句“你已能够独当一面”就离开了,从此在重朝的生活中彻底消失。重朝并不惊讶,在他心中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因此,重朝也从来没有刻意去寻找他。
从墓园出来,他步行来到以前的铃木家,曾经的家没有被其他人占据而是彻底荒废了,有些地方木板倒塌,房子上长满青苔和爬山虎。几个浪人在院子里升起篝火,围成一团边喝酒边烤火。他们看到重朝,眼中有几分警觉,重朝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柳原家现在倒是有人在住,在女人的嘱咐声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拎着空桶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去河边打水。重朝站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观察着他娴熟的动作。快到中午,河面波光粼粼,在细碎的金色湖光中,重朝从少年弯腰打水的动作中窥见过去的影子。
他已经忘记青美的长相了,他想不起来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她有个酒窝。玳瑁簪终究还是被他丢弃了,其实也不能说丢弃,他在战火中翻飞,与人生死决斗,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已经断成几截。损毁到这种程度,也无法再好好保留了。他将残骸投入火中,看着乌鸦与花在火焰中蜷成一团,冒出青烟,最后彻底消失。
他俯下身,用指尖触碰水面,五间川的水清澈冰凉,从他指间飞快流过。在被划开的水面上他看见自己的脸,一张与父亲极为相似的脸。记忆像落在水中的叶子,被暗流裹挟着越走越远,那些来不及说的和没说出口的早已被时间吞没。直起身子望向远方,五间川的尽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河水不断奔流向前,他凝望着。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