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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那维莱特 , 莱欧斯利
标签 那莱 , 审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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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5 22:18
- 导读
- 战损病弱莱,想看审判官心疼,我终于忍不住搞了这个梗。HE。设定还是延续之前的。
逐影庭最近在调查一桩跨国违禁药物交易的大案。
案子涉及范围很广,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偷偷种植原材料,到违禁药物的研究,再到地下制药厂,最后流向下层社会的黑诊所。整条链路上没有一分钱是干净的,巨额利润熏红了所有参与者的眼睛,最终剥削到了数万个普通老百姓。
这是自从原始胎海水事件之后,那维莱特正式掌管枫丹以来发生的最大案件了。
逐影庭全体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了三个多月,陆陆续续理清了所有脉络。不说之前,就是最近这次,克洛琳德已经在外追捕犯人好几天,连带着刺玫会的家主也跟着在外面风餐露宿,不过,她们传回消息说下午能带几条大鱼回来。
自从芙宁娜不再是水神,这位原护卫队的队长几次受邀加入逐影庭,终于在五年前下定决心给那维莱特卖命,现在克洛琳德是整个逐影庭最得力的外勤队长了。
这次案件影响极大,甚至还扯出了沫芒宫里的两个官员,其中一个还是中层,手里有点不小的权力,这下那维莱特又分了一部分心思出来肃清沫芒宫。
从仲夏到初冬,大审判官没有休过一天假,除了换季的时候抽了个中午回家拿了点衣服,就直接宿在了沫芒宫。好在他和莱欧斯利结婚前就住在这儿,整个顶楼还是保持着他婚前的样子,他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除了思念他的爱人之外。
这次丁零当啷地抓了一大串犯人,饶是那维莱特是水龙王也不免觉得疲惫。
最高纪录一天审了六场,判了三十个人,莱欧斯利亲自上来交接,带着犯人们下去的时候,希格雯还恍惚以为典狱长是带了个旅游团回来。
其实莱欧斯利近几年确实越来越频繁地亲自上来交接犯人了,他也有几分私心借着这个机会在工作日见见他的丈夫,尽管正常情况下距离他们早晨各自出门上班也不过是过去了几个小时。
可这次他俩为了维持枫丹国的安全,已经一整个季度有家不能回。两人也因此更加珍惜每次审判之后的犯人交接,这让他们小夫妻俩能堂而皇之地见个面问个好,看看对方眼底的黑眼圈,相互鼓励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回家好好休息。
打从公爵大人接管梅洛彼得堡以来,除了最开始那几年为了给大家做规矩,是花了点功夫的,后来这座海底监狱已经几乎完全可以自我运行了。想当初他和那维莱特休完十五天婚假回来,都没发生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
但这回不一样,这些赚黑心钱的都是亡命之徒,有些甚至自己也沾了这些违禁药物,进来不久就出现了戒断反应。
这下可没少给莱欧斯利添麻烦。梅洛彼得堡是个监狱,从来没当过戒毒所。他堂堂典狱长现在还得管人家戒毒的事儿,连带着希格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真是岂有此理。
希格雯是体贴沫芒宫的医护也缺人手,嘴里没说什么,莱欧斯利却细心地发现了小美露莘的力不从心,厚着脸皮给沫芒宫打报告多要了几个护士。
那维莱特收到这封函,当然是秒批。不仅特别嘱咐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下去支援,还给了双倍的津贴。只是这样一来,沫芒宫的人力缺口更大了。
原本想等到肃清结束后再仔细招人,可医护不能缺人手,又不放心这尴尬的档口从外面招人。审判长只好百忙之中跑了趟海沫村,又带回了几个美露莘,新人培训和适应又占去了他一部分精力。
莱欧斯利收到那维莱特的同意批复后就没精力跟进后续了,他的副手奥利弗会做好新员工入职,医务工作的交接也由希格雯做。
他光是控制目前微妙的平衡就花了不少心思,别看就这一桩事情,对方几十个人都是嗑药分子,还试图煽动普通的罪犯,他们个个都是不定时的炸弹,这让莱欧斯利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狠狠劳累了一把。
案子还不算彻底结束,他没有一天敢离开梅洛彼得堡。这回是非他不可,换了其他人还真镇不住场子。
又是劳累的一天结束,深海没有昼夜,只有厚重的大钟敲响时间。
莱欧斯利知道此时已是深夜一点,他刚刚镇压了一场小型暴乱,此时正捏着眉心坐在办公椅中稍事休息,再过十分钟即将开始第一轮重刑犯关押地的夜巡。
咚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那是希格雯惯用的节奏。
莱欧斯利松开了眉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一边喊了声“请进”,一边端起手边已经凉透的茶猛灌了一口。这还是早晨泡的,到现在他才得空喝了一口,凉透的苦茶里透着一丝丝人工糖精的甜,味道算不上好,莱欧斯利难得对茶水的味道皱起了眉头。
希格雯带着一沓厚厚的报告进来了,今天是每周汇报的日子,她也是忙到现在才有空过来。前几天有了沫芒宫同事的支援,她终于可以稍微喘息一下。
莱欧斯利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汇报,他对护士长的敬业和医术从不怀疑,小美露莘脆生生地说完了,他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顶,温声说,“辛苦了,希格雯。”
“比起公爵大人,我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希格雯一边回答,一边拿起最上层的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这是沫芒宫同事拜托我转交给您的那维莱特大人的亲笔信。”
莱欧斯利谢过她之后接了过来,希格雯向他道了晚安就出去了。
信封上没有盖最高审判官的官印,看起来是一封私信。算来他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他的丈夫了,那维莱特见缝插针地给他鱼传尺素,倒是以前不常见到的。
里面是个便签,上面是水龙王苍劲有力的字迹,用他专属的海蓝色墨水写道,“万望我妻按时吃饭,夜凉添衣,不许逞强,要听希格雯的话。”
典狱长心里暖呼呼的,一边笑着把便签装回信封里夹进上个月正在看的一本书中,一边自言自语地小小抱怨,“知道啦,大家长就是操心。”
克洛琳德等人最终把这桩案子所有涉案人员都捉拿归案,已经快到隆冬,再过一个月就该是新年,沫芒宫的肃清也基本结束,秘书长正在预备着年后启动一轮招聘,这会儿沫芒宫上下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维莱特今天主持了最后一场审判,犯人一共三个。本来应该是五个人,是这桩案子中的几个主谋。这几个人在克洛琳德赶到的时候正畏罪自杀,克洛琳德救起了其他三个人,还有两个实在无力回天,只能作罢。
莱欧斯利本来今天不打算来旁听的。
最后这三个人虽然是重犯,但本来吞服了毒药,是必死无疑的。也不知道克洛琳德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在回枫丹廷的路上让他们仨起死回生,关在水上拘留所里审讯和等待审判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比较虚弱,反而比之前抓的那些生龙活虎的小喽啰让人省心。
因此,公爵的助理奥利弗带一队警卫机关是足够制服这三个人的,奥利弗也做好了准备跑这一趟,毕竟最近公爵是真的很忙。而且由于今年海底气候突变,梅洛彼得堡的供暖系统似乎还出了点小问题,他们过了几天格外寒冷的日子。
尽管后来通过更换他们自己生产的零件恢复了管道,但是昨天他路过医务室的时候,还隐约听到希格雯小姐凶巴巴地教训公爵,而公爵可怜巴巴地恳请希格雯小姐不要向那维莱特大人告状,他甚至愿意喝三杯奶昔。
似乎是公爵大人的旧伤复发了,还挺严重的。
可是当奥利弗今天早晨准备出发时,就看到公爵大人整理着衣服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公爵大人,您也一同前往吗?”他关心地看了看他家大人的脸色,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今天三个都是重刑犯,是克洛琳德和刺玫会的家主花费了不少心思才捉拿归案的,我们可不能在接手的时候出任何纰漏。”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奥利弗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重视。
莱欧斯利长腿一迈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奥利弗只能小跑着跟上,他有几分担心,思索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公爵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吧?”
“嗯?你在说什么?”莱欧斯利似乎没料到他突然这么问,但显然也不打算回答更多,“我的身体当然好得很,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人能在我这里捞到什么好处。”
事实上莱欧斯利身上曾经受过的几次大伤都在隐隐作痛。
他最近实在太疲劳,又太久没有晒过太阳,前几天暖气管道的破裂导致的奇冷让他当年草草了事的几处伤口都争先恐后地刷了一波存在感。
如今这些伤就算是用再好的药都没法再根治了,只能对症止疼。为此那维莱特也奔波了几次,咨询了他能找到的各种名医,对方都摇头。
当年事,当年毕,陈年旧伤再想恢复如初是再也不可能了。只能好好养着,减少复发的次数,维持表面的平静而已。
好好养着的其中一个意思,据希格雯的“翻译”,就是按时吃饭,好好睡觉,适当运动,保持恒定的温度和湿度,然后身心愉快。
这和梅洛彼得堡的典狱长一职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仅是水下湿冷这一条就是个客观存在的困难。
其实公爵从来不矫情,他没觉得这些是什么大事,值得兴师动众。他早就和身上的伤病和解了,只要它们不影响他收拾犯人,他也能忍受它们时不时的发作。他把它们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既然剔除不了,那就全盘接受。
真奇怪,典狱长有时候心想,他的神之眼明明就是冰元素,却始终无法习惯这种彻骨的寒冷。
要是有得选的话,他有时候不切实际地幻想,当年他想要一个火元素神之眼。毕竟出汗虽然不舒服,但冷得浑身僵硬酸痛更加不利于他施展拳脚。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本就是无解的烦恼,说了也白说。
这场审判比预计的时间长,其中一个犯人陈述罪状的时候,被逐影庭指控了几桩陈年旧案。莱欧斯利坐在最后排,和对面独坐高台的那维莱特隔得老远,相互看不清楚。
这个犯人四十出头,在违禁药品案中是个负责市场推广的重要角色,许多诊所一开始不接纳他们的药物,都是这个人靠着一张嘴游说,最后祸害了不少人。
莱欧斯利坐在高处,隐隐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在哪儿见过。直到逐影庭爆料出他的身世是一个孤儿,被人收留又被人抛弃,莱欧斯利才毛骨悚然地回忆起,这个犯人是曾经和自己寄养在同一个养父母家里的兄弟。
他原本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轻松地听着审判,此时却正襟危坐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台下被铐住双手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思绪飘回了不堪回首的当年。
他记得这个男人,当年他叫威廉,比自己小五六岁,在寄养家庭不过呆了2年,一直对自己叫哥哥。这个男孩长得漂亮,聪明伶俐,身体也很好,养父母对他“寄予厚望”,早早地就替他预定了新的“寄养家庭”。
原本距离他去新的家庭还有不到半个月,莱欧斯利却揭发了养父母的罪证,并且动了手。这样一来,威廉的新家庭自然是没去成,他随着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被莱欧斯利“放了”。此后,莱欧斯利走进了梅洛彼得堡,而他曾经亲密的兄弟姐妹们都不知所踪了。
审判庭上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那维莱特手杖点地,威严的“肃静”传得很远,人们安静下来,莱欧斯利也被拉回了现实。
逐影庭办事一向牢靠,这次证据确凿,犯罪事实铁板钉钉,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无论犯人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更何况,今天观众席上坐满了受害人的家属,他们急需审判结果给他们一个交代。
那维莱特毫无疑问地宣布三人有罪,各自刑期六十年,即日起送进梅洛彼得堡服刑。
这一判,实际上就是判了他们一辈子。
莱欧斯利悲凉地想,他自以为救了当年的“弟弟”,多年后又与他在梅洛彼得堡用这种方式相遇。
造化弄人。
“公爵大人,我们准备过去了。”奥利弗的声音提醒他,那维莱特已经结束了审判,观众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场,接下来只需要梅洛彼得堡把人带走,流程就结束了。
“走吧。”莱欧斯利快速收敛好刚才的走神,手铐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欣长身影带着梅洛彼得堡的随从们向台下被告席走去。
那维莱特已经从最高审判长的位置上下来了,按理说他会从专属通道离开,从来不会在审判结束后再去关心被告和原告,但今天他特别想仔细看看莱欧斯利。
前几天梅洛彼得堡暖气失灵的事情当然也早就被几个美露莘告诉沫芒宫了,他心急如焚,但实在没空亲自去探视。昨天又听说莱欧斯利旧伤复发得厉害,却宁可自罚三杯奶昔也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心里又酸又疼,恨不得立刻把人立刻搂回家里再也不放出来。
其实过去这么多年里,一想到梅洛彼得堡再怎么井井有条,终究是穷凶极恶者的聚集地,三五不时暴乱不止,而莱欧斯利身陷其中,他早就萌生了把人调到沫芒宫自己身边的念头。
可不管占有欲和控制欲如何刻入骨髓,对莱欧斯利的爱和尊重始终占了上风。
审判长的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警醒着自己,“他是个成年人了,那维莱特,尽管他是你的爱人,也有他身为典狱长该有的尊严和职责,别让他后悔嫁给你。”
那维莱特深呼吸一口平复下心情,稳重的步伐走向已经快走到被告席的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当然也见到了迎面走来的那维莱特,尽管公务在身,但他眼里那份独属于他丈夫的温和还是流露了出来。那维莱特见他面色还好,也松了口气,噙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辛苦典狱长亲自跑一趟,这三个人入狱后,本次案件基本告一段落。”他这会儿声音比刚才审判时温柔了许多,尽管依旧威严,公事公办地说话,但有心人却能听出一点轻松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哪里谈得上辛苦。”莱欧斯利冲他眨眨眼,锐利目光扫过被告席上三个垂头丧气的犯人,似笑非笑地警告着他们,“你们三个运气不错,让审判官亲自下来送你们一程,希望你们进了梅洛彼得堡能老实点,别再犯事。”
“哼。”其中一个犯人冷哼一声,其他两个人低着头没说话。
威廉就是那个低着头没说话的之一,当然,他现在的名字已经不叫威廉,改叫法尔曼了。
莱欧斯利刻意等了几秒钟,见他没有抬头与自己对视的意思,便也不再在意,侧头对奥利弗扬了扬下巴,“你去吧,先把他们带去例行搜身,没问题的话去问克洛琳德拿资料记录,之后在升降机通道口等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向那维莱特大人请示,一会儿就过去。”
“好的,公爵大人。”奥利弗对整套流程十分熟悉,径自办事去了。
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默契地走向远处转角,直到确定别人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说话了,那维莱特才伸手抚摸着爱人的侧脸,又去试探他手上的温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你怎么样?希格雯她们都告诉我了,你也真是太逞强,前几天那么冷,为什么不回家去?”
“哎,护士长是越来越狡猾了,既骗我喝了奶昔,又没遵守承诺保守秘密。”莱欧斯利撒娇般地抱怨,语气黏糊糊的,叫那维莱特哭笑不得。
“希格雯也是为你好。”
“你不也一直没回家么,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莱欧斯利顽劣地笑了笑。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来沫芒宫住。”那维莱特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算是不再追究。
“如果非要住在办公室里,我只会选择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撇撇嘴,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这好办,我今天就叫人在我那间休息室的门口挂上‘梅洛彼得堡’的牌子,你以后来了就睡那里。”完全之龙的嘴皮子在这几年被爱人训练得利索不少,眼看着莱欧斯利要反对,他又加了一句,“我也睡在那里,我们一起。”
“好吧。”公爵妥协了。
等他们俩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奥利弗已经快把犯人们带到升降机通道口了。莱欧斯利看了眼时间,颇有几分依依不舍,“我今晚还是回不去,估计还得再有个一两周,下面才能消停些。”
“你注意安全。”那维莱特许多话在喉咙口滚了几圈,最后也只是一句朴素的叮嘱。
“好不容易这个案子收场了,大审判官也抓紧时间休息吧。”莱欧斯利忽然凑近在龙王的脸上快速亲了一口,得逞地笑着转身,“等我回去过年。”
那维莱特被这个亲吻搅得心痒,来不及把他拽过来回亲一口,就听见外面已经有人在喊他了。他只能悻悻收回举到半空的手,心想着新年里一定要把人压在床上好好过瘾。
升降机载着一行人来到了水下,莱欧斯利神情冷淡地将他们安排进了重刑犯监管区,之后就是狱卒给新来的囚犯宣布规矩,他作为典狱长是完全可以不在场了。
临走前,他的眼神扫过威廉,这回威廉也正在抬头看他。
威廉的眼神里充满沧桑,和记忆力那个活泼的男孩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莱欧斯利确定他也认出了自己,但无论出于对威廉还是对自己,现在显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转身离开,莱欧斯利忽然生出几分厌倦来。
年少时的阴影原本已经淡去,随着威廉的到来,那些泛黄的陈年往事又如鬼魅般缠进他的回忆,像影子一般,不打扰也不能忽略。
相安无事了三天之后,梅洛彼得堡又迎来一场暴动,但莱欧斯利甚至还没出马,暴动就被镇压了。果然又是今年新关进来的那批人闹的事,莱欧斯利沉着脸一边听着奥利弗的汇报一边往生产区快步走去。
生产区还留着刚刚斗争后的剑拔弩张的氛围,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当中调和,莱欧斯利脚步顿了顿,放慢了步伐继续走近。
“诸位,我们本来就是犯了事进来赎罪的,何必再让自己罪加一等呢?”只听威廉两头规劝,两边似乎也算卖他的面子。
“看来你们之中也有些脑子清楚的人。”莱欧斯利慢条斯理地插话进来,目光扫过场上局势,尽管他的身体依然紧绷,防备着随时可能的暴乱,但目前看来,情况还算可控,看来威廉是起了不小的作用的。
莱欧斯利扫过威廉的时候,威廉谦逊地低头,甚至微微弓了弓身体,讷讷地叫了一声,“公爵大人。”
恭敬又卑微,提醒着他们如今的云泥之别。记忆中那声欢快开朗的“哥哥”终究是一去不返了,莱欧斯利没来由地感慨,他还是没能救赎当年的兄弟。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莱欧斯利本以为他们就此假装不认识,在梅洛彼得堡相安无事。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晚上,莱欧斯利正在办公室里撰写公文,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来人是奥利弗,说法尔曼先生有事想要找他。
法尔曼先生?莱欧斯利愣了愣,才想起来这是威廉现在的名字。
终于要来了么?莱欧斯利点点头,一边收起写到一半的公文,一边示意奥利弗把人带进来。
他猜奥利弗大概是想来叙叙旧,也许还会请求自己帮他求那维莱特减个刑。
毕竟拜那维莱特当年结婚时的高调所赐,如今谁都知道,梅洛彼得堡的典狱长是枫丹最高审判官的人,犯人们想从他这里曲线救国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进了监狱以来,威廉的表现一直很好,甚至还说服过一起来服刑的几个犯人别惹事,俨然一副悔过自新的样子。
“公爵大人。”怯怯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莱欧斯利自顾自的想法,他抬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脸紧张得正在捏衣角的威廉。
“你来了。”
莱欧斯利点了点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靠着椅背一副放松的样子,不怒自威的神情配上这句淡淡的陈述,也不喊名字,让威廉一时拿不准他的态度。
“时间不早,我就不请你喝茶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公爵大人果然认出我了吧。”威廉仿佛泄了气一样,他站在那里垂着头,语气里有几分自恹,“我这样子……您很失望吧?”
莱欧斯利看他这副样子,忽然又想起记忆力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总是在笑,好像和大家在一起生活就没什么烦恼。他在庭审上知道了威廉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实在难以和记忆中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
托那维莱特的福,他现在也大概能感受到一些别人身边水元素传递来的感觉,尽管远不如那维莱特精准,他只能感受个模糊的方向,但至少此时此刻威廉周身确实没有什么针对他的危险情绪。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披上了挂有神之眼的大衣,站起来慢慢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踱到了威廉的面前。
“抬起头来,威廉。”他的命令没什么情绪。
男人听他喊自己这个名字,于是应声抬头,脸上早已泪眼婆娑。
莱欧斯利自从嫁给那维莱特之后,成为了水龙王的妻子,因此容貌定格在了三十出头的年纪。一晃他们结婚十多年,人类的世界里时间依然在流逝,曾经比他年纪小的弟弟,如今都看起来比他年长了。
他轻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悲伤。
“威廉,我们曾经是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虽然那个家是假的,可我一直以为,那些来自兄弟姐妹的感情是真的。”
“公爵大人……”威廉的声音更加颤抖。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对那对夫妻动手。”莱欧斯利轻轻地说,“我不想再看我的兄弟姐妹们被当作牲畜一般被蒙骗,被出售。我后来进了梅洛彼得堡,无法再关注你们各自去了哪里,但我总以为你们重获自由之后,就能有光明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威廉听到此处,好像再也忍不住般跪了下来,悲痛大哭,“对不起,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莱欧斯利心底隐秘地痛起来。
多少年了,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他曾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曾是别人的哥哥和弟弟,他曾以为自己生长在爱里,到头来都是空虚。
可是仔细想想,只有养父母的爱是假的,那些兄弟姐妹的感情都是真的。他从不后悔当年之举,却也是这个举动毁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那些孩子们全都被当作了受害人。他当上公爵后,其实也尽力打听过,尽管不是每一个孩子的具体去向都清楚,但大抵要么被送去了福利院,要么也确实被有爱心的社会人士收留。
只是他们共同经历了那段可怕的过往,从此,彼此之间再无联系。不仅是条件所限导致的再无联系,他们本身也不愿意再有联系,仿佛没有联系,那段过往就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抛开过去。
如果说有谁是他们最不想见的,莱欧斯利想,那一定是自己。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不管用多么伟大的初衷来粉饰,他就是个杀人犯。
当年他砍向人贩子的刀,斩断了孩子们身上隐形的枷锁,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份。
谁愿意承认一个杀人犯是自己的兄弟呢?
“……哥哥?”颤颤的,沧桑的声音仿佛在呼唤他。
莱欧斯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有他了,他想,只有囚犯才会再回来和他攀亲带故。
跪在公爵脚边泣不成声的囚犯佝偻着背,仿佛用这种极度臣服的态度表达着他悔过自新的决心。
他四十多岁,手上没有直接的人命,却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亲自开拓了几百个诊所,间接害死了好几十个病人,更别提数万个因为服用他们研发的禁药而常年被后遗症折磨的人。因此他被判了六十年监禁,不冤,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都将在这里度过。
莱欧斯利明白到了威廉这个年纪,任何惩罚都是咎由自取,童年的不幸不是成年后犯罪的理由,尽管这一声声含泪的“哥哥”让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这场笑话般的认亲也不会真的让自己迷失。
这些年来,他如他的元素一般,从里到外都是坚硬的冰,也许表面有些许融化的冰,让他显得圆滑,但终究有一颗挖不开的心。
除了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是水,冰水同源。莱欧斯利想,他不是被自己冰封在外的人,他是融入自己的人。但除了那维莱特,不会再有别人了。
莱欧斯利忽然对当下的场景厌烦起来,空气中的水元素好像躁动了些,这让他本能有些警觉,想快点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
他一把拽起哭哭啼啼的男人,语气已经颇不耐烦,“法尔曼先生。”
冷冷的呼唤打断了男人的抽噎,他抬头似乎不太明白怎么刚刚好像开始与自己共同陷入往昔的典狱长忽然就变了态度,但现在自己寄人篱下,只能尽力配合。于是,威廉,也就是法尔曼马上停止了哭泣,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你深夜来访我的办公室,除了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共有的那段过去,到底还有什么事?”公爵不笑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带着霜,冷得叫人发颤。
威廉垂头站在莱欧斯利跟前,看不清表情,莱欧斯利在心里倒数,快要数到一的时候,终于听他又开了口,“其实,我是想来告诉公爵大人——”
他忽然抬头,脸上的神色尽管依然悲戚,但莱欧斯利却感觉到了危险,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打斗。
“在您行侠仗义之后,我们都获得了自由,我悄悄去看过那家原本打算收留我的家庭。他们相当富裕,由于养父母的事件,他们无法再收留我,转而收养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过得非常好。”
威廉脸上那最初的惶恐忽然褪去,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故事,但莱欧斯利心中的警铃大震,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
“我无处可去,为了生存肯做任何事,包括被人……”威廉在此处顿了顿,闭了闭眼恨恨地说,“被人糟蹋。”
他再次睁开眼,猩红的眼眶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凶光和恨意,“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制药厂吗?是因为老板只需要我出劳动力,就能给我饭吃,他不在乎我的过去,他给了我尊严!”
威廉上前一步,莱欧斯利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动作,此时他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狼,寻找着猎物露出破绽的一瞬间,那将是致命的一击。
“谁不想活命?!可凭什么人家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我本来有机会被好家庭收养,因为你多管闲事而搅黄。我自己找到了有尊严的生存方式,又被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大老爷给搅黄。判我六十年……”他激动得大吼大叫,说到此处又呜咽起来,“判我六十年啊……凭什么我就得永远吃苦……不能过点好日子……”
“如果有尊严的生存方式就是把违禁药品卖给走投无路的穷苦病人的话,那你的尊严不值一提。”
莱欧斯利冷冷打断他,话音刚落,拳头已经出击,对准法尔曼的右手就是一拳,打飞了他刚准备拿出来的枪。
“啊,亏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你真的是来找我悔过自新的呢。”
他瞟了一眼飞到门口的枪,冷笑一声反手扣住法尔曼的脖子将人生生提了起来,重重砸向墙壁。
“你……”
法尔曼的计划是先用怀柔战术让莱欧斯利失去防备,最好能朝莱欧斯利开一枪,就算不能开枪,也至少要拖住他。眼下要开枪是不能了,但是拖住他还是可以的,一定要多引狱卒来到这里,这样他的狱友们就可以按计划逃跑。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叫了我几声哥哥,现在的我就会像以前在养父母面前一样,给你打掩护,让你和同伴出去撒欢吧?”
莱欧斯利肆意笑了一声,毫不介意将那段曾经温暖的过往亲手撕得粉碎。
“别做梦了,法尔曼。”
莱欧斯利一脚踩上正准备反抗的法尔曼的背,将人踩在地上起不来,伸手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奥利弗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公爵大人,您真英明,果然有11个人准备越狱,现已全部捉拿归案。”
“什么?”脚下的法尔曼绝望地抬头哀嚎了一声,然后听到了更让他绝望的公爵的回复。
“很好,奥利弗,马上给沫芒宫发电报,就说公爵申请给一些犯人重新量刑,这回得叫他们赔上整整两辈子。”
“你不得好死!你唔……”
莱欧斯利的脚发狠地拧踩了一下威廉的背,打断了这句辱骂。他薅下自己腰间的特制手铐绕在指尖转了个圈,轻蔑地把看起来已被逼入绝境的法尔曼一把拽起。
就在他扣下右手手铐的那一瞬间,法尔曼忽然怪笑一声,左手袖口处落下一柄刺刀。莱欧斯利反应足够迅速,奈何距离太近来不及躲开,他抬手就朝法尔曼的左肩打出冰拳,但法尔曼抱着必死的决心,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朝莱欧斯利倒去。
噗呲——
袖剑刺入莱欧斯利的胸口,不仅连根没入,还随着法尔曼倒下的重量把伤口搅得更大。
莱欧斯利有半秒的愣神,然后趁着身体还未反应过来疼痛之前,反手扣住法尔曼的后颈,将他往墙上撞。法尔曼昏死过去,但袖剑连着法尔曼的衣服,莱欧斯利这番举动相当于又将这把剑从伤口处硬生生拔出来。当下伤口处快速洇出大量鲜血,把他深灰色的马甲染成黑色。
剧烈的痛疼从胸口炸开,莱欧斯利头皮发麻,顿时大量汗水从额角泌出,也许是伤到了肺部,他只觉得胸腔里空气稀薄,无论怎么大口喘着气,都沉闷得呼吸困难。
他分不清方向地连连后退,勉力抬手按了墙上的通话按钮。此时奥利弗带着几乎所有狱卒都在看官刚刚试图越狱的逃犯,公爵办公室传来的电铃响了很久,最终是医务室值班的希格雯接通了。
“公爵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脆嫩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莱欧斯利却已经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他发不出太响的声音,剧烈喘息让他喉咙干燥得起火。
“希……格雯,你来,咳……一个人来……”
他断断续续的话让希格雯几乎炸了,心中蔓延开强烈的不安,丢下传声筒急匆匆冲向公爵办公室。
强烈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不住了,分不清是法尔曼额头上的血还是公爵胸口的伤。希格雯推门而入的时候,公爵已经垂头坐在地上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上半身的衣服都被血液浸透了,有些黑红色的血液已经汇聚到了他的腿边。
现场打斗的范围很小,但是看得出有冰融化的痕迹。用了神之眼,看来十分激烈。
希格雯害怕地冲过去,惊叫着喊他,“公爵大人?!”
没有任何反应,莱欧斯利的呼吸都很轻了,希格雯不敢晃动他,立刻试图给莱欧斯利止血,但是没用,血依然在流。希格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旁边也在昏迷中的法尔曼,她认识这个犯人,和今晚越狱的那帮人是一伙儿的。
法尔曼的袖剑上滴着血,显然是这把剑所伤。
眼下无论如何不能让外面那些越狱被捕的犯人知道莱欧斯利已经重伤昏迷,否则奥利弗和自己都无法控场。莱欧斯利的伤势一刻也等不得,她正在考虑留公爵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出去找奥利弗之后再回来,公爵还能不能有气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紧张得耳朵上得毛都炸开,却听到奥利弗急促得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而来,“那维莱特大人,您怎么突然来了?”
那维莱特大人来了!
她立刻打开门,正好撞上正准备推门而入的那维莱特。
“你们典狱长呢?!”
那维莱特根本没有注意到开门的希格雯,严厉的话音顿住,他看到了他的爱人孤零零一人垂头坐在那里流血。
“那维莱特大人,太好了!”希格雯喜极而泣,连忙快速地讲刚刚接到莱欧斯利求助内线的事情说了一通。
“公爵大人这是怎么了?”奥利弗也愣住了,他按照公爵大人的指示给沫芒宫发了电报,结果没多久,就看到那维莱特神情紧绷亲自下来,什么话都不说,用非人的速度直奔公爵办公室。
他进门就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接着他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威压。
那维莱特周身散发出让人恐惧的威严,奥利弗觉得自己的头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道蓝光闪过,只有一个冷到萃了冰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我先带他回沫芒宫,其余等我回来。”
等那道压力缓缓过去,奥利弗才慢慢抬起头来,房间里哪还有公爵的影子,只有法尔曼还昏死在地上。
“公爵呢?”他低头讷讷地问希格雯。
“那维莱特大人这次是雷霆之怒。”希格雯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希格雯也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枫丹全境已经三天看不见太阳了,字面意义上的暗无天日。
乌云密布,可就是不下雨,空气中的每一个水分子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飞虫鸟兽瑟瑟发抖,躲在自己的洞穴里不敢出来。全境海域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海平面下却疯狂地打着漩涡,远处原本海天一线的位置现在仿佛末日来临般黑暗。
龙王没有哭,芙宁娜看着窗外的天气,瑟缩着抖了抖,给自己披了一件外套。
这是古龙的滔天之怒,是有不知道好歹的生灵踏过了龙立下的不可动摇的底线。
沫芒宫上下这几天都夹紧尾巴做人,所有人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最高审判官的霉头。
三天前的半夜,那维莱特通过水元素传话,强硬地把沫芒宫隶属医院的全体医护全都从被窝里被薅了起来,五分钟之内必须出现在手术室外。全员赶到的时候,抢救室里已经一片兵荒马乱了。
那个夜晚至今还让大家记忆犹新。
审判长森冷着脸,却动作温柔到颤抖地把怀里早就流血到失温的公爵放到了急救床上,今晚值班的是个年轻医生,尽管能在沫芒宫供职的都是同辈中的翘楚,但到底资历尚浅。
那维莱特看出他心里没底,不由分说立刻挥手招来水元素,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自然生灵和元素力比人类更早一步意识到龙王之怒,不敢怠慢,当即把信息传递到酣睡中的托马斯医生耳边。
托马斯,祖上三代都是沫芒宫的宫廷御医,他本人已为沫芒宫效力四十余年,早就过了退休年龄。可因为医术精湛,对急救和跌伤颇有一番造诣,而恰好沫芒宫主人的爱人又总是伤痕累累,于是,一向以公平著称的古龙徇私动用了权柄,赋予托马斯比一般人类更长的寿命,又把他返聘回了沫芒宫。
算起来托马斯成为莱欧斯利的专用医生,到现在也有快二十年了。尽管早年的那些伤病只在梅洛彼得堡有限的医疗条件下草草了事,但是上任公爵,乃至后来和龙王结了婚之后,莱欧斯利曾被他的丈夫带来给托马斯做过一个相当全面的检查。无论这位王妃殿下如何闭口不提,托马斯的精湛医术让他对这年轻人身上的各种伤病都了解得十分透彻。
托马斯的大儿子和莱欧斯利一样大,因此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对待莱欧斯利,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孩子,对他有时候不要命的狂徒做法很不认同。
眼下他被水元素催促回到医院,一眼就看出了莱欧斯利生命垂危,来不及跟那维莱特打招呼,他当机立断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后,自己快速换了无菌手术服,同时叫护士把人推进了抢救室。
莱欧斯利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尽管他现在获得了古龙相同的寿命,但他还是会死的。比如现在,他站在一片雾蒙蒙的冰原上,脚上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子一样疼,他觉得周围空气非常稀薄,每呼吸一口都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可他又四肢冰凉,似乎感觉不到身上有血液在流动。
他记不清怎么会到这里来,耳边是呼啸的寒风,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这身衣服是他小时候在寄养家庭穿的,破破烂烂,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奇怪的是竟然符合他成年后的体型和大小。
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威廉,是少年的样子,被一群成年人压制着欺负。少年哭喊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他听到威廉凄厉地问他,为什么要毁掉原本属于他的新家庭领养机会?!
对不起啊,威廉,真对不起。莱欧斯利抱歉地想,他好像是威廉不幸的开端。
他觉得胸口燃烧的火苗里夹杂着痛意,一开始只是轻微的,一下一下,仿佛钝刀子割肉。再后来越来越疼,疼痛蔓延到了全身,尖锐和钝痛混合在一起,疼得他生理泪水在眼里打转,根本控制不住,疼得他想大哭,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
耳边的呼啸逐渐夹杂着什么人在惊叫,杂乱的声音刺得他头疼,事实上他分不清哪里疼,好像全身被架在刀上滚。
“麻药已经是最大剂量了!”护士看着手术台上剧烈挣扎的莱欧斯利,绝望地对托马斯医生喊道。
托马斯很早以前就发现,莱欧斯利对麻药不敏感,不过他接手莱欧斯利的时候,曾经那些可怖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他从来没有真正给莱欧斯利缝合过大伤口。
他以前找过希格雯小姐,希格雯证实了莱欧斯利以前缝针几乎不用麻药,但希格雯说不好是因为那时候莱欧斯利穷得买不起麻药,还是因为本身就知道麻药可能对他无效。
他行医一辈子,也确实遇到过极个别几个对麻药天生没什么效果的人,如今他证实了,莱欧斯利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是一台大手术,莱欧斯利的胸口被刀口刺穿,还被埋在伤口里扭转了一圈的刀锋划伤了脏器,他的心肺都需要修补。他已经被刚开始的手术疼得从昏迷中挣扎起来,之后这种不可自控的挣扎只会越来越激烈,这是无法用理智克服的,更何况他整个人现在都不清醒。
托马斯心情沉重,缓缓开口吩咐助手,“去拿布条来,把他绑上。”
抢救室大门砰地打开的时候,那维莱特正看向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云层早就遮蔽了明月。
莱欧斯利成为他的伴侣之后,由于一直带着他给的那枚珊瑚戒指,使得他哪怕身在沫芒宫,也可以隔空感应莱欧斯利一些强烈的感情。彼时他正在沫芒宫处理文件,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紧接着是隐隐的求救。
莱欧斯利出事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爱人的信号,正巧此时,奥利弗传来了有人越狱的消息。于是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前往梅洛彼得堡。他替自己庆幸,还好是赶上了,要是再晚一步,他后怕极了,不敢想象莱欧斯利会如何。
他替梅洛彼得堡里那几个囚犯祈祷,希望莱欧斯利脱离险境,否则,他冷冷地想,伪装了五百多年的理智儒雅龙设恐怕晚节不保。
他料想整台手术没那么快结束,却也没明白为什么护士拿着一些软布条又冲了进去。这不是医用纱布,他心中泛起一阵不敢相信的猜测,在听到手术室里传来莱欧斯利尖锐的嘶叫时,彻底失控了。
“那维莱特大人!您不能……”走廊里的护士拉不住水龙,一眨眼的功夫,那维莱特就已经冲进了手术室。
眼前的景象让这活了几百年的龙王肝胆欲裂,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莱欧斯利此刻被四肢固定在手术床边,一群医护围着他,在他身上用手术刀开膛剖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他可怜的莱欧斯利仿佛从惊梦中醒来,寒湿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瞳孔涣散的半睁着双眼,向后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张着嘴仿佛一条离开水的鱼,呼吸急促而浑浊,喉咙里发出他从未听莱欧斯利发出过的悲鸣。
那是痛到极致又不知如何发泄的喊叫,是无力挣脱又承受不住的委屈和苦闷。
那维莱特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床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湿透了的脸上,挥手散去捆绑住他四肢的布条,换做了不会弄伤他的水环。
托马斯只看了他一眼就由他去了,他庆幸那维莱特自己闯了进来,否则他怕莱欧斯利过不了手术这一关。
莱欧斯利仿佛已经疼得麻了,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可心里一片悲凉,他不再奢求什么,只求解脱。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承受着这份疼痛,他想停下来了。
他这一生至此,实在太累了。
水环的力量来自那维莱特,他能感到水环如何被挣扎,也能感到水环如何压制。
那维莱特也满脸泪水地捧着莱欧斯利的头,不住地呢喃着无用的安抚,“别怕……别怕……”
可怎么能不怕呢,那维莱特心想,他的莱欧斯利正生生承受着千刀万剐。
水环传来的挣脱感变小了,直至后来,莱欧斯利好像彻底昏死过去,除了一些神经性的震颤,好像几乎感受不到挣脱了。
手术进入尾声,那维莱特迟钝地看着托马斯进行最后的缝合,心好像已经疼碎了,眼泪滴在人类的脸上。
“别抛下我,我的爱人,别抛下我。”
窗外依旧乌云密布,却没有落下一滴雨。
原来水龙真正悲痛的时候,会亲自流泪,是不会下雨的。
“手术很成功。”托马斯医生轻轻地对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病人手的病人家属说,“他……您也看到了,麻药对公爵大人不起作用,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那维莱特没有分给托马斯一个眼神,只是在听到麻药不起作用的时候颤抖了一下,似乎有意回避的痛苦又被人提起。他喉头滚动了几分,沙哑地向托马斯道谢。
托马斯已经听说了莱欧斯利为何重伤,他说不出更多安慰家属的话来,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莱欧斯利并没有如托马斯预料的那样很快醒来。术后第二天他就发起高烧,整个人像是被烤干了水分的花,即使昏睡着也看起来憔悴极了。
他仿佛陷入噩梦中醒不过来,又好像终于不必假装坚强,脆弱的呓语中一声声含着“那维”,好像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喊了这个名字就能不疼了。
那维莱特心疼得发麻,伏在他床边一遍遍回应他,“我在,我的珍宝,我就在这里,你醒来就能看到我。”
术后的高烧引发几次大抢救,那维莱特疲倦地看着医护们在他的爱人身上进行着各种急救措施。每次都堪堪救回来了,但人就是不醒。
莱欧斯利浑身烧得滚烫,好像要把他所拥有的冰元素力全都融化,要把水龙分给他的水元素全都蒸发一般。那维莱特朦胧地感觉,他这次好像不愿醒来。
是太累了吧,那维莱特心想,他早该把莱欧斯利放到自己身边,只是做个小小文官。他们应该一起上下班,一起工作,回家后也呆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莱欧斯利在他够不到手的海底操劳。
那维莱特几乎已经抬手,准备召唤水元素,通知沫芒宫关于莱欧斯利职位的调整。可是床上一声轻细的“那维……那维……莱特”唤回了他最后的理智。
那维莱特缓缓把手放下,忽然不忍心这么做。他轻轻抚摸着爱人温软的头发,心疼地想到莱欧斯利这一辈子几乎从未有机会主动选择些什么。
他无法决定自己被父母生下来,无法决定自己不被领养,无法决定自己判决他有罪。
他总是被命运推着走,什么都无法决定,除了转身走进梅洛彼得堡管理者的办公室的那一刻。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能确定莱欧斯利当年答应和自己结婚,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他也是被自己推着走。他记得是他向莱欧斯利求偶,莱欧斯利才同意的。
那维莱特还记得自己为他授勋公爵的时候,发自内心地为他找到了他想做的事而高兴。他其实从未有机会亲眼见到莱欧斯利是如何受那些伤,他看到的时候伤口都愈合了。如果当年但凡看过一次他如何受伤,自己可能也不会默许他继续在海底。
可现在,他不敢擅自做主,他怕莱欧斯利醒来怪他,怪他夺走了自己唯一主动决定的事。
莱欧斯利的意识始终浮沉,他能感知到那维莱特在他身边,每当他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叫这个名字,然后他就会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摩自己的额头,好像那样的话,疼痛就真的减轻了一些。
有一次他的鼻尖萦绕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让人反胃,于是他干呕起来。他不知道在现实中,这一次实际上是术后第三天,托马斯医生亲自给他伤口换药,而他产生了一次剧烈的痉挛,然后呛出一大口鲜血,刚好喷在正在附身试图安慰他的那维莱特的侧脸上。
滚烫的鲜血带着艳红的颜色滑过最高审判官的眼角,染红了他因低头而垂下的白发。
那维莱特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迟钝地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沾满爱人鲜血的头发,忽然悲戚的问,“这是怎么了?”
托马斯叹了口气,手掌压在看上去快要崩溃了的最高审判官肩膀上,“他太疼了,诱发神经性痉挛,熬过这一阵就会好了。”
水龙安静了,但托马斯担心他还是缓不过来,于是又说,“目前公爵大人的生命指标是趋于向好的,请别担心。”
那几日对那维莱特来说就像心灵上的凌迟,他本是古龙,比七神更古老,本应该接受世人敬仰和膜拜,竟在面对病重的爱人时,心生出几分祈求苍天的怯懦来。
他心想,他的小孩其实从来没做错什么,却总是承担着悲痛的后果。如果真有命运,真有公理,为何他总是不能否极泰来?他人生的天秤已向苦难倾斜得太多,另一端的幸福何以如此轻微?
如果真有所谓命运,为何不对他的爱人从轻发落?
夜深了,那维莱特握着爱人烧得滚烫的手指,竟也对这个世间生出了几分恨意。
莱欧斯利又做了一个不同的梦,梦中他赤脚走在海边,前方好像是一片大雨,但无论他怎么走,他头顶的始终是蓝天。他费力地分辨出雨中站着那维莱特,他挥手叫他,但是那维莱特始终听不见。他急了,向前奔跑,可看着不远的距离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那维莱特!”他在梦中大喊了几声。
现实生活中,他的这几个急促的喊声惊醒了累到极点睡了过去的那维莱特,那维莱特紧张地附身回应他,惊喜地发现他额头上的热度好像退了些,尽管依然发热,但不太烫手了。
莱欧斯利终于在梦中看到那维莱特听到了他的喊叫,似乎雨小了。他兴冲冲地过去问他,“你在这里一个人淋雨啊?多无聊,怎么不叫我来陪你?”
那维莱特浅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像在说,“舍不得你淋雨,会生病。”
莱欧斯利开怀大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家水龙,“那我就舍得你了吗?走吧,别傻站在雨里了,去有阳光的地方吧。”
他在梦里牵着那维莱特走出雨幕,回头想看看那维莱特,正巧看到了那维莱特身后雨幕与晴天交界处的那道灿烂彩虹。
“看,彩虹。”他欢喜地叫了一声。
那维莱特顺着他的手指回头看,又看向他,于是他心血来潮地问,“审判官不看彩虹反倒看我,是因为我比彩虹好看吗?”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害臊,脸红着测过头去。
“嗯,我的爱人最好看。”那维莱特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给了他认真的回应。
那真是一场好梦,莱欧斯利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现实,但他还是沉浸其中,有那维莱特的梦都是好梦。他忽然想到,他在梦里有那维莱特陪着,那么现实生活中的那维莱特又有谁陪呢?
现实生活中的那维莱特正高兴于莱欧斯利迅速的好转,托马斯正在替他做全面细致的检查,昨天晚上到现在,他的体温慢慢下降到了安全范围,这表示伤口的感染正在好转,也许很快他就能真正醒来。
这次他们猜对了,莱欧斯利当晚就醒了。
他高烧数日又昏睡许久,一双矢车菊色的眼睛雾蒙蒙的,让他看起来可怜极了。那维莱特简直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一向在审判庭说一不二的审判官大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托马斯迅速做完检查后宣告,莱欧斯利已经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只需要好好修养即可。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莱欧斯利尽管十分虚弱,但还是坚持要坐起来。可他刚刚撑起一点就被那维莱特整个搂紧,他的手臂颤抖,不知该用什么力量来面对失而复得的爱人。
“水龙,水龙,别哭啦。”
于是,他的爱人主动抱住了他,才刚醒来的喑哑嗓音轻哼着古老的童谣。
“我回来了,那维莱特,辛苦你了。”
“欢迎回来,莱欧斯利,请再也不要离开了。
窗外的云层逐渐散去,太阳出来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