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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上)
「白光通过棱镜后发生折射,分散成不同颜色的光束,每道光束都是原本的一部分,尽管看起来截然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看见的我,是棱镜中的我。」
七里是B市最出名的夜店一条街。
七里街长不过数百米,位于B市东边旧城区与新城区交界的位置。旧城里灰墙石瓦胡同小巷围起的前尘故梦与新城里钢筋水泥林立高楼堆成的繁华交汇于此,生生造出了这么个纸醉金迷的夜世界。
最早的七里多是些小酒吧,少数几家有驻唱歌手的,也是台上漫不经心地唱着慢摇,台下几张桌子安静喝酒聊天。来这儿光顾的多半是附近使馆区里工作的外国人,也有出没于新城区那片中央商业区写字楼的高级白领,又或者跑来见世面的大学生和游客……随着这些年几轮城市改造的风潮下来,小酒吧渐渐销声匿迹,如今再沿着那条银杏大道走过去,一家店比一家店装潢得豪华炫酷后现代,大有让人不揣着万儿八千都不敢往里进的架势。
七里也因此由旅游社区里知名的小资聚集地一跃成为了B市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们最爱鬼混的场所。
每当夜幕低垂,霓虹初起,炸裂的电子音乐从一张张个性十足的门脸后爆出,再搭配上不时扬长而过的跑车轰鸣声时,附近的居民便知道,这一夜的夜生活又开始了。
网红夜店PRISM就在七里那条街的正中央。
PRISM,因店内的装潢设计用了数面三米多高的玻璃棱镜将整个空间巧妙分割构造成若干个半封闭区域而得名,开业没多久就奇迹般地在B市富二代圈子中声名鹊起,成为他们去七里吃喝玩乐的首选。而这些永远走在B市时尚前沿的公子哥大小姐们的狂热追捧又很快让这家店火遍了全市,频频登上热搜推荐位,一度连包间的预约号都能卖出四位数的天价。
相比起七里的其他夜店,PRISM最大的特色是服务一律按“超星级标准”,只要顾客花得起钱,没有满足不了的要求。不仅如此,店里对客人的隐私保护是有口皆碑的好,确保任何有特殊需求的客人都能绝对放心消费。坊间甚至有小道消息信誓旦旦地说这家夜店老板不惜花费重金租下了周边的几个四合院,专门开辟了暗门通道提供给愿意缴纳高额年费的会员隐蔽地出入。
也是赶巧了,上一年七里的道路修整后,恰好在PRISM店门外空了一小片紧挨着马路的空地,不宽不窄刚刚够并排停下七八辆跑车。对于那些惫懒又做梦都要与众不同的二世祖,能把跑车堵在夜店门口而不是几百米之外的正规停车场,那可正经是件挺有面子的事。至于违章停车那几百块的罚款,小意思啦,谁会放在心上。
天时地利,PRISM能火成现象级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其实在二代们的小圈子里,关于PRISM还流传着一个对外绝口不提的说法——七里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夜店每年总要被警察局的执法大队突击检查好几次,唯独PRISM,从开业到现在,连一次都没被查过。
传闻,PRISM的投资方里有提都不能提的人。
初夏。
古城里的槐花开得正盛,半座城市都浸透在甜腻的花香中;尤其是晚上,一阵风刮过,星星点点的花骨朵不知从哪被吹下来,连带着香气自顾自地砸了满地。
七里那一带倒是例外,入夜后的喧嚣和笑闹夹杂在节奏感强烈的电子音乐中,姑娘身上各式各样的高级定制香水味,一支接一支点燃的香烟和雪茄,打泼了的昂贵酒水,大排量发动机喷出的尾气,共同造出了一个热闹喧天的销金窟。
而一墙之隔的旧城老巷子,又清静得仿若另一个世界;捏着核桃散步回来的大爷关上永远播放着世界动荡的收音机,胡乱应了一句屋里传来的抱怨声,从门口悬着的电线上收下晾了一天的衣服。刚下夜班的小伙子把破得快散架的二八大杠随意靠在路边,取下挂在车把上的火烧咬了一口,从裤兜里翻出手机拨弄,信号差得好半天也没刷出东西,骂骂咧咧地推门进了小院……
夜渐深,莹白的圆月遥遥攀上古老城楼的飞檐翘角。整条巷子只剩一只大胖橘猫懒洋洋地趴在绕满爬山虎的清灰砖墙上。
“咔嗒,滋——”
突然响起的奇怪声音把橘猫吓得从墙头窜起,“嗖”的一下钻进墙角堆着的破铜烂铁后面,警惕地露出小半张胖脸;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尽头,抬起一只手按在砖墙上——不过片刻,那堵灰墙缓缓往一侧挪了半米,中间凭空冒出张门来。
那身影往左右扫了一眼,快步闪进门内;很快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暗门重新关上,巷子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橘猫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从墙角钻出来,慢步踱到巷尾,伸出爪子在墙壁上拍了拍;砖墙毫无动静,只有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电子音乐的鼓点节奏声。
喧闹的黑暗中,白起愣在了原地。
这是PRISM私下改建的几处暗门中最隐蔽的一处,藏在一楼电工操作间后一条狭窄的通道尽头,除了极个别知情者,就连店内高级管理层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本该从这里穿过电工操作间,绕到夜店后门外那架私人电梯,再从电梯回到二楼VIP包房混入那群正玩得兴起的“同伴”中——距离他佯装抽烟离开房间已经过去近四十分钟,这个时间还不足以让那些人觉察到他的消失,而拖得再久危险系数会直线上升。
可眼前的突发状况却让他无法按计划行事。
“你是谁?”
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本来绝不应该有人的暗门后,不等白起条件反射地要动手,先疑惑地轻问出声。白起硬生生收住了要劈下的手刀,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她。
“我眼花了吗?刚才这里明明没有人?好奇怪……”
女孩像是在问白起,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姑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职业装,扎在脑后的马尾松了,几缕浅褐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脸颊旁,脸上已经花了的妆容乖巧纯良,并不像会常常出入夜店的模样。此时她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走道中央,面前突然多了个大活人也不觉得害怕,反而笑得十分娇憨,张着一双水雾迷蒙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起。
“你是真人吗?还是我的幻觉。不对不对,我又没喝醉,怎么会看错?”
见白起不回答,女孩又上前两步停在他面前;她拧着眉想了一会,使劲揉了揉眼睛,果断伸手摸向他——
“你——”
白起敏捷地侧身躲开,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这个大胆的女孩。打晕她再通知其他人来善后?还是直接离开?只是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在这里耗费更多的时间了。
“不是幻觉?喂,小哥哥,我在问你话呢?你……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女孩被白起那一闪身扰乱了脚步,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收不住,啪的一下重重撞在走道的墙上。她倒也不恼,揉着蹭破皮的胳膊转过身认真看向白起,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VIP专属服务生对不对?!果然顾梦没骗我,她说这家店的专属服务生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啧啧,值回票价了!”
“……”
白起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感叹于女孩不着边际的想象力,况且他哪里像服务生了?女孩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双手托着脸,傻乎乎地大笑起来,仿佛全世界的笑话也没有这句话好笑。看她飘忽不定的目光,泛着红晕的眼尾,夸张又幼稚的反应,着实是醉得不轻。
喝醉后误闯入了隐蔽的暗道,暂时对任务不构成威胁。
白起很快得出结论,有些懊恼自己在这浪费的两分钟毫无意义。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决定尽快解决眼前的小问题。
“你是PRISM的顾客?”白起不动声色地小步走向女孩身后,一边低声问。
“那当然!我看起来不像么?小哥哥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女孩仰头高傲地哼了一声,很快又赖回墙壁上,捏住自己的脸颊,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这家店真的好贵!超市里卖十块的啤酒都要一百多!”
“这条路上的夜店都不便宜。”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心地拨弄着腕表上的旋钮。
“那也没有这么贵的!简直是抢钱!”女孩抬高了声音,并没注意到白起的小动作,“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喂,你要答应我不许告诉别人啊!”
“好,你说。”
“我今天丢了跟了半年的项目,没有那个项目,今年的年终奖和绩效考核就彻底没戏了——毕业时我拍着胸脯向我妈发誓要在B市闯出点名堂来,绝对不让我那个重男轻女的爸爸看轻。”
“结果你知道吗?这种糟糕得要命的时候,我居然花了上半年全部的积蓄跑来夜店喝酒!哈哈,你说我厉不厉害?!”
“嗯,挺厉害的。”白起敷衍地回答。此时他已经退到狭窄通道的尽头,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状况,放下拨弄腕表的手随口问道,“我记得这里是预约制,不接待没有预约的顾客。”
“我有预约的!”女孩的声音十分委屈,带了一点哭腔,让白起不禁看向她——大概是手背蹭到了嘴唇上的口红,她的嘴角旁有一抹显眼的绯红色,衬在雪白的皮肤上,如画板上晕开的水彩颜料。
像夜晚的樱花,白起脑中浮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紧皱起眉,惊讶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走神;又扭头多看了女孩一眼,默默在心里开始倒数。
三、二、一……
“其实本来那个项目一定是我的,没想到……”
话音未落,走道顶上一直熄着的灯突然亮起来,一明一暗地快速闪烁,像是触发了火警的警报!正絮叨的女孩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抱住头尖叫着蹲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那道刺眼的白光又骤然熄灭,就像亮起时那么出乎意料。周围很快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安静得只有不知隔了几道墙壁的夜店大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鼓点节奏声。
“喂?”
“服务生小哥哥?”
“有人在吗?”
女孩试探着扶着墙站起来,四处张望——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整条走道里什么都没有。
“呃?眼花了?这里刚才没有人?“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那个服务员出现过的墙壁旁,用力拍了拍关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墙面,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她依稀觉得自己还和那个人说了些什么,再仔细想想,又好像一直是在自言自语?
“好吧,就是没有人。”
女孩决定接受自己第一次醉到出现了幻觉的事实。毕竟今天是那么倒霉的一天,就算再多倒霉一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几点了?我该回家了……对了,顾梦,顾梦还在卡座里等我……”
女孩揉着自己的头,然后摇摇晃晃地沿着走道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电工间里,白起看着女孩终于离开,扶在金丝眼镜框上的手落了下来。
“顾征,刚传过去一段影像,查一下那个女孩的背景。”
“收到。我说,要不要派人过去先把她控制住?刚才也是够惊险的,亏你沉得住气。”藏在耳钉里的微型耳机很快传来顾征懒洋洋的声音。
“不用,一只小醉猫而已。”白起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嘴角在微微上扬,“背景调查没有疑点就别再打扰她了。”
“行。”
“对了,之前被打断的时候你要跟我说什么?”白起推开电工间里一台备用配电柜,刚好挡住他躲进来时走的那扇暗门。
“什么?哦,是航姐。”
“她怎么了?”
白起一边说一边扯松了领带,解开衬衣前三颗纽扣,往两侧一拉,露出小半片胸膛。他扭开房门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方才还冷静锐利的脸瞬间切换上一副慵懒又带些玩世不恭的表情。
“上头的数据库被黑客攻击,你别急,发现及时,损失不大,但疑似泄露的几份档案里正好有她的。”
“所以呢?”
白起说着走出私人电梯,喧闹声和音乐声顿时压过了耳机中的声音。他从路过的服务生手中拿过一杯酒,喝了一口,拐进转角处一间空的包房。
“本来你打的报告上面已经批了,准备派航姐过来协助,结果临时出了这么件事,她被保护性隔离,短时间内不批准参加任何行动。”
“没有其他备用人选了?”白起皱起眉,一口把那杯甜腻腻的鸡尾酒喝完,这个意外远比刚才的小麻烦要棘手。
“没有,咱们队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我说,只好你再忍一忍,有了合适的人选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也行,保持联系,我先收线了。”
白起切断了通话,随手把酒杯放在茶几上。下周一的公司董事会和那位咄咄逼人的刘董哪个都不好应付,没有航姐的外援,之前的计划恐怕还要调整……
正当他在心里仔细盘算时,包间的门“咣”的一下被人撞开了——一个穿着艳粉色衬衣配超大喇叭裤,镶满钻的高定腕表比粗短的手指上那几个宝石戒指还晃眼,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像只膨胀版火烈鸟的年轻男人拎着酒瓶笑嘻嘻地闯了进来。
“林少——我的林大少爷,你一个人躲在这泡妞呢?我找你好半天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