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冲击着乌洛琉斯的鼻腔，他等在抢救室外，铁制的椅子冷的吓人，已经过去不知道多长时间，可那位子依旧冷冷的，没有一点被体温捂热的痕迹。

　　他垂着头，银白的发丝披散在身前，将表情遮了个透彻，任哪个记者前来，也只能看见一个远远的，落寞的人影。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冷得无法忍受，嘴唇被咬破泛起的血腥味冰凉地冲进咽喉泛起一阵恶心，可随之而来的恶寒更让他发起抖来。

　　这是个很难接受的事实，梅迪奇，自己对外名义上的保镖，正躺在抢救室里，而自己旁边的外套上还粘着他的血。他怎么也想不到真的还有人能伤到梅迪奇。

　　乌洛琉斯蜷缩起来，将修长的身形整个缩进了椅子里。只剩衬衫的西服被折出几道痕迹，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椅子的扶手生硬地抵着他的皮肤，压出一道红痕，带来的却不是疼痛，而是更多的寒意。

　　医院里的喧闹像呓语扎进乌洛琉斯的耳朵，他头疼得不行，也许是发烧了。应该睡一觉，他想，这是难得的空闲。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疲惫与痛苦让他太想马上逃离清醒的世界了，于是他真的睡了过去。

　　但这种情况下不允许他睡得安稳，像是故意要折磨他一样，他梦到了梅迪奇。作为被培养的公司总裁，他总是有些安全问题，特别是极光会还对外树敌无数，内里又缺少实干的人才，就连现在名义上的总裁也因为难以查明的原因重病的情况下，没谁不想来分一杯羹。换句话说，只要极光会现在的boss真造死掉，等到乌洛琉斯继位，再因为某些原因过世，极光会就可以不复存在。

　　梅迪奇也正是这时出现的，他忠于极光会的前身公司，是远古太阳神的得力下属，后来因为远古太阳神的失踪而消失。这次的突然出现也是因为太阳神的指令，作为乌洛琉斯的助手帮他建设极光会。乌洛琉斯从来很信任他，就连他刚出现时也没有过一丝的怀疑。

　　当时梅迪奇被突如其来的信任气得发笑，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报出了远古太阳神的名号，乌洛琉斯就把所有信任都给他了。而追问之下，梅迪奇得到的答案是直觉，因为乌洛琉斯的运气一向很好，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可以信任。梅迪奇又一次被气笑了。

　　结果后来的相处告诉他，乌洛琉斯的运气是真的很好，就算随便抽几份文件签字，也都是对公司有益的那种，完全不需要权衡利弊。梅迪奇因此还暗自感叹过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然后他转手就去给乌洛琉斯下套了，结果当然是乌洛琉斯完美避过了他整人的小陷阱，最后在他惊讶的表情中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梦到这里，乌洛琉斯悠悠转醒，银白的眸子不太清明地看向手术室还在亮着的灯，他又把头低了下去。还是很冷，他想找到哪怕一点能让自己温暖的东西，他打心底里渴望着某个怀抱，但不管现在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拥有。他的视线瞥向了旁边椅子上放着的外套。

　　外套上血液已经半干了，只有一点潮湿的触感。乌洛琉斯把衣服盖在了身上，勉强将头也捂在了衣服里。刚才应该把梅迪奇的外套顺过来，他的更大，还能多盖一点。他这么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梅迪奇血液的味道，这意外的并不算难闻，至少比自己的要好闻很多。又深深吸了一大口，乌洛琉斯现在就仿佛一条蛇，贪婪地寻找着梅迪奇的味道，哪怕最后只能得到一点。

　　寒冷得到了缓解，这很奇怪，明明一件外套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此刻却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样被乌洛琉斯把价值发挥到了极致。而现在的乌洛琉斯也多想不了什么，他还是很疲倦，那双漂亮的，但充满迷茫的眸子又缓缓磕上。

　　这次他还能梦见他想要见到的，他的灵感这么告诉他。

　　随着外在压力越逼越紧，乌洛琉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外面那些人等不及了，连等到真实造物主病死再对乌洛琉斯下手的时间都已经不想等待了。这两个人现在能越早死掉越好，但又不能先杀乌洛琉斯，没人知道会不会出现新的指定继承人，之前远古太阳神消失前就用被称为救赎蔷薇的公司秘密组织玩了这样一手，否则现在也不会出现极光会这么个东西。

　　他们急切地逼迫着乌洛琉斯直接上位，这甚至还能给他们增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几个星期的旁敲侧击对于乌洛琉斯好像什么用都不起，他也并非在试图装傻，而是他确实没有听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几次回到公司后，梅迪奇都忍不住笑出声，还是那种能震得整个公司声控灯都打开的强度。

　　“大蛇你可真是……噗……”大蛇是梅迪奇给乌洛琉斯取的外号，说是因为他穿白西装时真的像是一条白蛇。

　　“他们都没想过你会听不懂他们的意思！你都不知道那群老东西在和你说完后转身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气得脸都绿了。”

　　在梅迪奇笑得眼泪都落下来的同事，乌洛琉斯一脸茫然地发出了“嗯？”的疑问。

　　这次的梦很短，乌洛琉斯是被惊醒的。他的下属A先生试图拿走那件沾了血的外套，动作很轻，但他还是有所触动。他对着A先生摇了摇头，很明显地方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而A先生在明显的被拒绝后也没有过多坚持，回到走廊外尽职尽责地挡住记者的镜头。

　　乌洛琉斯又看了看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好像没有要熄灭的痕迹。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这次的时间直接到了他继位后，也是他的安全最难以保证的时候。其实绝大多数的手段他都可以靠运气避免，梅迪奇也放心他的能力。

　　“大蛇，这次开哪辆车？”梅迪奇转着手中的钥匙，等着乌洛琉斯的指示。乌洛琉斯也没有多做犹豫，随手指了指黑色的那辆，于是两人并没有因为中途轮胎爆炸的事故意外死掉。

　　“您好，这是您的酒。”服务生将两杯鸡尾酒端到乌洛琉斯和梅迪奇面前，乌洛琉斯对他点头示意，随手拿起一杯，将另一杯递给梅迪奇。这时梅迪奇已经感受到暗暗投来的几道目光，有点好奇这次乌洛琉斯会怎么避开危险。

　　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正在玩闹的孩子蹦跳着向这边跑来，一下撞在了乌洛琉斯身上，而乌洛琉斯也因为突如其来地被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向前一扑，酒全部洒在了离他最近的那道目光衣服上。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在场大部分期待着乌洛琉斯喝下那杯酒的人目瞪口呆，而刚刚的孩子看着乌洛琉斯冷漠的脸差点哭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看足了戏的梅迪奇来救场。他把自己手上那杯酒递给孩子，揉了揉他的头。

　　“白发哥哥可没生气，不过你看刚才被泼到的叔叔要生气了，你把这杯酒送给他赔罪好不好。”孩子如释负重端着酒跑过去，梅迪奇看着那人接过酒杯时绷起青筋的手，朝他假意笑了笑。

　　“弄出这种事真是不好意思，乌洛琉斯先生的衣服粘上了一点脏东西，我们就先退场了。”说这话时他故意看了几眼在场几位面露不快但强行保持着笑容的人，提起一个标志性挑衅的笑来，牵着乌洛琉斯的手向出口处走去。

　　电梯即将关闭时，突然有个执事打扮的男人小跑着拦住电梯。这人一副社畜模样，进入后便不停鞠躬道谢，活像是怕人把他吃了。

　　大概几秒钟后，他突然起身，袖口滑出一柄小刀，卡着梅迪奇的死角，直向着乌洛琉斯砍去。一旁一直警戒着的梅迪奇一脚踹向他的后膝，他的刀偏了位置，刺进乌洛琉斯的肩膀，不是什么要害，但他也再没有继续动手的能力。

　　梦又停下了，乌洛琉斯再一次醒来，他皱了皱眉，想着，做点别的梦吧，不要再梦到这种东西了。随后他又看了看手术室的灯，或许再睡一会儿它就该熄灭了。

　　乌洛琉斯闭上眼睛。

　　在医院做好包扎后，他们没再多停留，直接回了家。作为最安全的地方，乌洛琉斯家的警戒可以防止绝大多数危险。

　　紧绷的神经放下后，乌洛琉斯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他想要让梅迪奇去帮他那一片止痛药。

　　“很疼吧？”梅迪奇端着水走进来，但他的手里并没有药，“今天的药量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吃了，忍一忍。”他让乌洛琉斯靠在他的身上。

　　“大蛇，我可真怕你以后傻愣愣地被别人算计了。”梅迪奇一下一下地拍着乌洛琉斯的背，又摸他的头顶，顺着发丝向下抚摸，像是在安抚一只猫。而乌洛琉斯只是呆愣着靠在他的身上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位新上任的总裁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但梅迪奇知道他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好在你的运气也……”

　　“别说了。”乌洛琉斯打断他，看着梅迪奇的双眼，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觉得梅迪奇不能再说下去了。

　　他第一次这样直视着梅迪奇的眼睛，红得发亮，那里面好像装着很多东西，因此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双都漂亮。

　　于是乌洛琉斯不顾伤口的疼痛，抬手拥住了他，唇齿相接地交换了一个吻。

　　窗外的乌云聚集着，灰败的颜色昭示着一场大雨，能冲刷尽一切的大雨。可是窗外的雨再大，也始终影响不到房屋内相拥着的两人。

　　乌洛琉斯猛地睁开眼，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和梅迪奇拥抱，接吻，没有和他做过爱。刚才的那场梦也只是一场过于理想的幻想。他从未有如此的渴望一件事。

　　外套上的鲜血已经干了，凝固的血迹太难洗干净了，他想。然后他看见手术室的灯熄灭，看见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他张嘴却说不出话，难得的强烈感情冲击着他的大脑，从没有过的感受在他胸口堆积，仿佛要压得他失去呼吸。像是无法接受似的，他跌回了椅子上，这时他才感觉到，刚才被椅子扶手搁着的地方生疼，可能已经瘀血发青了。

　　他动不了。

　　良久，像是灵感触动一般，他又去看那手术室的门，他看见像灵魂一般的梅迪奇从那里走了出来，是半透明有些破败的样子。

　　“呦，大蛇，看得见我啊！”他挥了挥手，“死了而已，反正还在这呢，别哭了。之后还得去参加我的葬礼……”

　　乌洛琉斯拥住了梅迪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