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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晚(十一)

作者 : 霄壤恨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逆水寒 血河 , 碎梦

标签 血碎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禁止马革裹尸

45 0 2023-8-29 10:28
  日色是真的昏暗下来了。天际浮的那一片原是马践踏起的烟尘,此刻已在慢慢的消散,露出来后边酝酿着湿意的一团浓云。

  天要下雨。许是因为这个,回了血河的宅邸,碎梦又觉得有些打不起精神。在这样的天气里,往常他什么活计都难以完成,只靠蒙着头呼呼大睡整天来度过,碎梦如今也是想这么干的,却并没有去窝在床上,因为他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进了门,在各个房间里都光明正大地踅摸了一圈,试图在血河家里搜罗一些可以被他打点进行装的金银细软。

  眼下已是时移世易了,碎梦依旧想要钱,却再也不是那个守着金山讨饭吃的二愣子,他学会了把富豪之家当成了随去随来的银库。几年前他无事一身轻,自然不愿以被一堆麻烦撵着跑的代价换取钱财,而现在碎梦的麻烦够,太够了,虱子多了不咬,他就无所顾忌地开始劫富济贫。

  只是他花钱大手大脚的,磁州地面也大多是村民农户没得让他偷,境况远远称不上富裕,有时还是要打工。

  血河这么有钱,济济他又怎么了?碎梦这么想着,在宅邸里一通找。很可惜的是一时还真找不出来,宅子挺大,但被血河使用过的大概就只有三五间,里边都干净得不像话,哪个柜子里也没藏着血河的薪俸。

  碎梦很失望。任务的酬金被他搁在了驿馆,还预备回去取,因为血河强留他,等于是都抛到了水里。家里的窗户破了一扇还没修补,入冬又有好些要添置的,碎梦实在不能无功而返。

  说到家里,碎梦想起了他的邻居九灵。离家之前他把自己院里的花花草草托给了九灵照顾,九灵一口答应。如果这次他又把碎梦的花成片养死,那么一顿好打是绝计免不了的。

  碎梦继续找寻能被他带走的东西,他又开了一个柜子,有幽微又熟识的香气飘出来,里面放的是血河的衣服。

  血河这个人穷讲究,在汴京的时候公子哥脾气就老大,上流的事件件也没少干。单论衣裳,就一定要熏得香香的,弄得整个人像行走的大香炉。现今都成了将军了,从习性到香方竟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犹豫一下,伸手去扯了一件披风出来摸了摸。料子很好,暖和和的又不沉重,还镶着一圈皮毛的精细绲边,其实也挺值钱。

  碎梦把它抖开披在身上,下摆都拖在了地下,显然是没法穿的,当条过冬的被子倒很合适,他正需要。

  碎梦掂着披风下摆走了几步路,对这一收获还挺满意,直到沁在衣料里的香气毒蛇一样流溢出来,不容拒绝地又去触碰碎梦的鼻端,进而又把他全身都裹进去,他的步伐才僵住了。

  他细细嗅过这香味很多回,从温存的携手入怀到情热时的汗湿蒸腾,那时几乎都要把碎梦从里到外都腌上血河的味道。只是后来大喜骤转大悲,一切恍若隔世,这些意义也全与起初不同,刹那翻脸成了来扼他咽喉的厉鬼。上次出现,已是在一个恶得不能再恶的梦里。

  这香气的确不好。盖着这个想睡是不可能,碎梦把它脱了下来,神色淡淡。不过洗个三两次,大约也就没有了。

  他把披风叠好,打进了一个很小的包裹,荷着它往外走。路过血河看过书的桌案,他将那把小锁掏了出来,放在正中间很显眼的地方。金属执拗地反射午后的灼亮日光到他的眼睛里,像最末的一个确认或者求救,碎梦看了它一会,平心静气地笑了一笑,似乎就真的就再也无所挂碍。

  单单的一把锁,没有钥匙,寄来又能作怎么用,他觉得血河实在是很好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手艺太差,造出来就是一把打不开的死锁,倒还好意思得意扬扬地显摆给人瞧。

  按照从古至今的惯例,他似乎是该当“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以示决绝;但碎梦早没有了那种心气。何况他也已经烧了一次,没有烧掉,他不原谅这个世界,不原谅血河,就至少原谅了它吧。

  ————————————————————

  世上到底有没有老天爷?他是男是女,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多少贤愚善恶叩问苍穹,却始终没一个人得到答案。所以老天爷很可能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也只会藏在变幻的天幕后边,绝不肯向人间露出一星半点的面来。因为他得躲好了,若被世人发现这一切的苦难背后都有着一个始作俑者,那么无论远在寰宇高上青霄,他也会被无数排怨毒的齿列啮咬得粉碎。

  但若当真没有,世上尚有那么多凄凉的夜晚,凄凉的境遇,凄凉的人,又都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

  还有句话是如此这般说的:幸福的人生大同小异,不幸的人生迥乎不同。其实反过来,也未必不能成立。碎梦就为“无知好骗”这一类提供了一个珍贵的例证。

  白娘子被怯懦书生镇在雷峰塔下,杜十娘脱得烟花却又被枕边人发卖,而碎梦呢,听起来比前两者都要幼稚:他只是没有等来他想见的人。

  七月初七,碎梦依约到金明池边找血河。他到时已是夕阳时分了,晚霞浓烈得像横亘天野的巨大流血伤口,是很不祥的谶语,但碎梦并没放在心上。连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碎梦知道血河和他不同,有被事绊住脚步的时候,他并不介怀多等一会。

  渐渐的酉时过了,戌时过了,直到夕阳消散在宽阔的天地之间,碎梦依旧孤单单地站在池畔。他心中茫然,有些弄不明白该怎么办,回去找血河或是一直等,这时有人从后边拍了他的肩膀。

  是个年轻文士,还牵着个窈窕的粉衣姑娘。两人表情都有些羞涩,男子向他询问:小兄弟,你既是独身,可否…换个位置?我们想在水边放一盏花灯。

  碎梦这才恍悟,天黑了,池畔全是手执花灯的对对鸳鸯,他不是来放灯的,还占着近旁的位置,实在不好。碎梦于是走开了,离去蹲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下。

  这都是没关系的事,他不在乎在哪里等。就算这里黑黢黢的,以他的视力,看见血河也完全不成什么问题。

  碎梦托着腮远眺,余光却止不住悄悄往池畔的人身上瞟,花灯很漂亮,那些人看起来都很相爱,很快乐。

  他也想放。

  血河特意同他提了金明池的花灯,应当是也想带他来放的吧。…等他来了,碎梦要和他讲讲,埋怨血河一顿。那时再多放几个补上,花血河的钱。

  天色越来越晚,后面的街上隐隐约约听人打起三更,眷侣们哈欠连天,携着手你侬我侬地走远,卖花灯的也收了摊,又只剩下碎梦一个人披着秋霜守着偌大池子。这时满池飘飘悠悠的花灯依着水波乱晃,像星子摇落,果然是很漂亮的,但是碎梦自己看着,觉得也就那样,不比谪仙岛岸边的海潮更璀璨。如果血河在他旁边,碎梦也许还会给他点面子,笑着夸上两句。

  但是怎么回事呢?血河竟一直没有来。

  碎梦才惶惑起来,依稀想起快十年前,也是有这么一个人失了他的约。

  他不由想:血河,你也死了吗?

  心中的噩兆愈演愈烈,碎梦还是回去找了。只是府里府外汴京上下,居然都没有了血河这个人;还有颇黎,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丫鬟带着一脸忧色说老爷夫人也在找,但是还没把公子找到。

  碎梦愣愣地回了自己的住所,半点也没有睡意,泥雕木塑一样的站在了窗边,好像在等着血河像以往一样爬上来敲敲他的窗户。说我来了,给不给我开窗?

  以前那么晚的时候明明都来…

  等待对碎梦算得了什么呢,他最惯做的事就是等待。为了不打草惊蛇,碎梦可以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动,如今等上几个时辰,居然就让他阵脚大乱。

  他心里并没有难过愤怒的情绪,只是一片空洞无垠的茫然失措。就和十年前一样,碎梦呆呆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因为没有把要等的人等来,所以无论做什么也似乎都失去了用处,都成了传达不到的自说自话,那一场再滑稽不过的独角戏。

  血河也许记错时间了。或许是碎梦记错了,这天压根不是七夕。再或许,那时他半睡半醒的,会连血河约定的时间也听差了,大概不是酉时吧…?

  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碎梦还是又去等在了金明池畔。这回他干脆不走了,整日整夜守着,累了就靠着树稍打个小盹。对面的乞丐都认识了他,终于说:…你新来的?连家伙都没有还想讨钱?

  说着施舍过来一个破口的粗瓷碗。碎梦不管,不答话,有人往这个碗里扔铜板,他也不看一眼。

  汴京城里的叶子纷纷落了。

  他就这样一直又守候了五天。这五天里,血河踪迹全无。

  碎梦想就这样等下去,想等到血河哪天来把他瞧见。但他实在撑得力竭不支了,那天回了趟府里想歇息,碰巧听见血河的父母吵架。

  ——这是你养出的好儿子!你都对他教唆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撇下也要跑回边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吊死,你一个人过好日子去!

  ——夫人消消气…唉,我怎么还会有那样的念头?我是什么都没和他说呀。这小子学精了,不知背地里自个打了多少算盘呢…

  血河的娘一边拭泪,一边还是怒气不息的样子。两人并肩走着,他们年纪也将将才是天命之年,也养尊处优了很久,不受风霜雨雪,这时步态却都有些苍老疲惫。

  话语遥遥送进碎梦的耳中,那一刻的秋风吹得彻骨彻心,他忽然明白已经没有必要等下去。血河没有死,但也不会再有赴这个约的时候。

  他是一件被血河选择丢弃的东西了。

  于是这里也再不是一处可以“回”的地方。碎梦握紧自己的刀,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他眼前模糊不清,慌不择路的不知道往哪里奔,喉咙像被死死地钳住,碎梦喘不来气,胸口也窒闷得似乎有什么要开了他的膛从中跃出;四肢百骸都细细密密地疼痛,他停了步弯腰咳嗽,发现这里又是金明池,日头又快要落下去了。

  碎梦脑中锐鸣声大作,那一刻他头痛欲裂,铺天盖地的血色夕阳像是要扑过来扼死人,碎梦无处可逃,只能勉强把自己藏在了隐蔽的地方,慢慢地蜷缩起来。

  …过去的一年里他被哄骗得有多么欢喜,自打生下来就没有这样欢喜过。正是因为和他从前的人生被太鲜明地割裂开来,碎梦总疑心血河带来的种种都是一场幻梦,而今竟当真如他所想,这些日子像彩云像琉璃,都灰飞烟灭远去无踪了。

  血河。你好狠心。你怎么敢,怎么能,怎么忍心…让这一切,都成了空?

  许是夜半下了露水,碎梦的脸上湿了,凉凉的一片,又接着沾染他的衣襟。

  汴京对他已是一个不能再待的地方。所以碎梦当然回了谪仙岛,他虽然在谪仙岛长大,这里却并不很符合他对家的期望,但至少不会把他刺伤。

  为了消息灵便,谪仙岛在各州都设有隐蔽的分坛,相应的便有弟子派驻。兵贵神速,这些影子们的指令由邻近的分坛下达,并不需要常常往来岛上。碎梦是被派到汴京的其中一个,但他请示总坛得了准信,便在仲秋的夜晚乘风渡海登了岛。

  在总坛领到的任务机密性和危险性都高了不止一点,隔三差五就有折在外面的。被留在总坛的便罢了,被分到别处去的弟子,很少会放着清闲日子不过跑来总坛挑战极限。掌事似乎也有点诧异,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并且嘉奖了他。如前所说,碎梦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很多事他都能做得了,也的确需要他来承担。

  碎梦把自己忙得像只疯狂转圈拉磨的驴。他的效率绝高,整日脑中都运转着任务的走向,甚至和他对接情报的同门都有些吃不消。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怎样取得某个权贵的信赖,怎样杀人兵不血刃,人死之后如何把祸水引到别个身上。渐渐的,他成了谪仙岛上最冷酷无情的那个业绩传说,旁的好像再也不会入他的心怀。

  说不得,但碎梦知道自己依旧会念起不该念的人。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他想:有人给我买过这个。夜晚掠过屋檐,他会想:有人曾经从这里接住我。甚至晨起梳头的时候,他想的是:那时他亲手给我梳过头发。

  这些心思不能自主,零零碎碎的一闪而逝,就像布料之下藏锋的小针,出现时就会扎穿他的皮肉。碎梦只把它们强压着不去深究。血河已经是把他丢了,碎梦若还要给自己打上他的烙印,那实在是愚不可及,贱不可及了。

  他是想要终生不入汴京半步的,但很多时候还是不能免得了。汴京是王都所在,大宋最繁华的地界,道路四通八达,就算目标和汴京没什么干系,也往往要取道这里。

  借道其实不会费什么工夫,他在这里也没有故人,并不需要大费周章的易容。所以当碎梦就在路旁走着,却被人莽莽撞撞地跑来拽住的时候,他是十分的烦躁恼怒,按着刀柄,几乎起了杀心。

  拉他的人他认出来了,打过好多次照面的,只是现在不想认识,就是血河家的账房。此时一迭声的问:你去哪了?怎么快半年都没回来?跟我回去,还有东西没给你…

  碎梦冷冷把他甩开,说我不认识你。

  账房又扯住碎梦,脸皮涨成通红,语无伦次地说:…我认识你!公子认识你!他还有东西指名道姓要交给你。有好多,一月前寄来的,我们不敢打开看,你看看吧,他怕是有急事呢…

  账房让碎梦在那里等,自己狂奔着回去取东西了。

  莫名其妙。碎梦为什么要等他?但碎梦没有说话,他真的驻足了。在这不到一刻钟的等待里,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伸手去接了一朵梨花。累月以前映在他眼睛里,又托在谁手里的梨花。

  账房交给他的是信。 厚厚一沓的信笺。

  碎梦捏着这些信走了。他却没有想打开看的欲望,拿在手里也觉不合时宜,宛如废纸。又像前朝存留至今的铸币,和这个世界身处两个时空,如今已是什么也不能够换得来。正巧手发着冷,他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一封一封地都点着了。

  火烧得不旺,吞噬纸张的速度并不快,暖光照着他的脸,碎梦心里在想的又是血河了。想血河读书写字的时候和碎梦共用一张桌案,他在一边点灯,碎梦趴在光线昏暗些的另一边小憩,这时血河伸出手来摸摸他,会让碎梦觉得很安心。

  那时他们总是这样互相守着。

  因为燃料充足,火很久都没有熄灭,碎梦盯着起起伏伏的火苗看,忽然失笑。

  他的师门并未特意让岛上的弟子读书识字。师姐是逃到岛上的官家小姐,倒是断断续续地教过他,但碎梦并没来得及学到东西。血河给他写了这么多字,他怕是都不能看得懂。

  他们之间原有这么多的不一样。可笑碎梦发了失心疯了,竟从头到尾也没有发觉。

  血河是大英雄,大侠客。作为支撑这个世界的柱石之一,他和从一开始就被丢出这里的碎梦当然不同。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只是死后的坟墓挨在了一块,也是非常不匹配的。

  火光终于熄了。

  他只是作个比喻。因为碎梦连坟墓都不会有,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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