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307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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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盗墓笔记 张起灵,吴邪
标签 瓶邪 盗墓笔记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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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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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1 03:09
- 导读
- 目前所有连载在lofter。
吴邪只感到一阵刺眼的光亮像斡旋的罡风般拂过面孔,投在了他的眼帘上,逼迫得他睫毛颤抖,再也难以忍受的睁开眼睛。再稍一定神,就发现自己俨然到了百丈高空之上,周围是一片分辨不出任何景物的、纯粹而凄迷的景色。就在身边,光头鬼无凭无依悬浮着的双脚陷进半透明的苍灰色的空气中。
吴邪:“……”今晚看来也不能好好睡觉了。这鬼每天在梦里出现之勤恳,比王盟开铺子门准时多了。
他用手扶住额角,指尖摁到蹙聚的眉心时,立刻注意到了腕间的那串念珠。吴邪放下手,轻轻摩挲着一颗颗圆润的菩提子,回忆起先前,自己就是戴着它入睡的。从海滩边的那个拥抱以后,回到家里,他已经疲乏得不行,几乎抬不动腿,心里却觉得仿佛从来没有如此松泛、恬适过;他终于回到自己屋里,脱掉衣服,覆床躺下,马上便沉沉入睡了——而那串念珠仍旧佩戴在手腕上。在他深深堕入梦乡的前一刻,模模糊糊地想:这段日子以来,他都没有能睡得这么迅速又舒畅过……只有在张起灵陪伴在侧的夜晚,呼吸着他的呼吸,温暖着他的温暖,自己才能睡得这样踏实泰然。
光头鬼也注意到了吴邪手腕上的东西。他似乎窃笑了一下,老不正经地揶揄道:“定情信物?”
“也不贵重,只不过是张家族长一粒一粒亲手磨出来的罢了。”吴邪说着,微笑不肯从他的唇边退去。好像是为了摆脱这阵子甜滋滋而又傻乎乎、难以遏制的笑意似的,他摆摆头,望了望他们四周:“噢……你怎么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起初什么也分辨不出,那白蒙蒙的雾霭似的光景从四面八方沐浴着他们,而后如同拨云见日般的,咄嗟之间显露出天地山际的轮廓。
举目环顾,嵌崎历落、跌宕崔嵬的山脉与绝峰,它们那自古老盘亘至今的雪白的脊背,仿佛一群群睡着了的巨大的豰玃,在刚刚崭露出一座明亮星宿的天空下闪烁清辉,悠长而冰冷的吐息形成辽阔雪原上方旋岚偃岳的飒飒狂风。已经是日暮生寒,晚霞的余晖映照着山头的积雪和封冰,随着山的远近高低不同,山阴与山阳面的色调浓淡各宜。在不断滑向幽阴萧索的重峦叠嶂间,依山傍势修建喇嘛庙,一连串造型各异的神圣殿堂,遥遥望去鳞次栉比,色彩强烈耀目,宛如铺洒的珍珠,在皑皑雪峰的衬托下,连缀成了皪皪璀璨的项链。
然而,越过雪山向东南部跋涉,就在天际那一抹淡淡的残照彷佯流连之所,看到原始森林如鬃毛抖擞,翠绿的山坡如翼张开,低矮的麓谷里云蒸霞蔚,一派宛若武陵人所误入的桃花源的祥和渥洽。
“此处即是香巴拉。”吴邪用一种沉抑而决断的声音说。
香巴拉,流传在藏区乃至所有藏传佛教徒心中的传说,它是人间的净土,人类向往的圣地,典籍记载它地形浑圆,雪山环绕,状如八瓣莲花;这里的鲜花常开,湖水常绿,甜蜜的果实总挂在枝头;这里的人们不执不迷,没有贫穷困苦,没有疾病死亡,没有嫉恨仇杀,也没有尔虞我诈。
据说,凡前往香巴拉的人,沿途要经历无数艰难险阻,穿越人迹罕至的雪山、原始森林、急流险滩、沟壑峡谷,遭受风霜雷电和瘟瘴魔境的侵袭,前后共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数百年来,千千万万虔诚的信徒魂牵梦萦,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千里迢迢走上寻访入口的朝圣之旅。
他们穿梭在漫无际涯的荒漠和空茫苍凉的雪域,翻越过连亘逶迤的喜马拉雅山,躡屣于雅鲁藏布大峡谷深处,瞿然发觉闯进了一个四季如春、遍地花开、野果满山、森林密布的秘境,直到脱力后颠踣倒地,他们的口中仍喃喃地念着,那个梦幻般的词语:香巴拉!香巴拉!
这就是墨脱。传说中,当观世音菩萨为雪域众生沉沦轮回之苦而感到忧伤时,在诸佛加持之下,两滴眼泪在落地之前化成了两尊度母。一尊度母现白色,幻化为神山冈仁波齐;一尊度母现绿色,幻化为净土白玛岗,后来的墨脱。白玛的意思,即是永恒的莲花,十六座晶莹的雪峰便是十六枚花瓣。
光头鬼耸一耸肩头,表示无辜。“我可不知道呀。我说过,尘是心现,幻由心生,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你想要来这里。”他若有所思地说。“你总是回到此地,意味着这里就是你的心之所往,此生所属。”
吴邪想起了往昔无数个日月、无数场梦境中,红瓦的喇嘛庙,飘扬的缎带,都与眼前的风物重合在一起,别无二致。
“我大概知道每天夜里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了。我回到我想要回到的曾经的某个节点,再经历一遍当时经历的事情,做一些特定的事,然后才能脱离梦境。”吴邪口气很肯定地说,接着又面显一丝踌躇来,心里暗暗猜度:“那么,今天我要做什么事呢?”
雪山深处,一支铜钦吹响了法号。仿佛受到召唤似的,灵魂挣脱了意识,一瞬间心神弛荡,当神魂复位之时,平屋顶上高大的金幢法轮扑入吴邪的眼帘。喇嘛庙墙体以白色为基调,狭小的梯形窗洞涂着黑框,主佛殿的外墙刷成赭红色,墙头的本茸瓦和滴水檐覆以棕色的草束装饰带。主佛殿和灵塔殿的歇山式坡屋面上,覆盖鎏金铜瓦,竖以法幢、金端,纵使在薄明幽暗,渐聚渐浓的暮空下,依旧晰透着一脉金光。
他仍然在下降着,徐徐地,向着寺庙的屋宇中间降下去。喇嘛庙的结构,房屋布置在周围,中间围合成天井,从屋后面的廊子就可以直接抵达,开井又深又阔。
吴邪用双脚站定了。当他终于有了脚板下是土地的重量感时,灵魂也好像回到了躯壳里,肢体与头脑重得控制。他望了望自己身上,却是裹严实了一身藏袍。
这时,一位年轻的小喇嘛一手提灯照路,一手提装满滚热的酥油茶的木桶,从佛殿的后堂经过长廊穿梭而来,冲吴邪招呼致意。他似乎并没有看见站在吴邪身旁、光头鬼那个打扮奇异的人形。
“今夜里会下雪。”小喇嘛用藏语说,“上师让我转告您,您见到的雪,和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位贵客所见到的雪,是一样的。你们存在,都是佛陀的眼睛注视下的同一个世界。”
吴邪深深颔首,作个聆受佛箴的恭谨姿态,向他行礼道谢。
小喇嘛将一只门巴木碗搁在廊道上,舀入酥油茶。然后,他把那一盏酥油灯也留在了上面,便离开了。
吴邪走过去,拾起酥油灯,又转身向天井里踅去。天井中央,矗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石雕,在昏暗的环境中,足以把它当做是一个真正的人,正在这里坐禅静修。即便是在白天,见到这个石像的第一眼,吴邪也把他当作了张起灵,活生生的张起灵,惊摄之下不顾一切往天井底跳下去,打着趔趄跑到它跟前才发现只是石头。
这座雕像,充其量还是个半完成品,线条并不多么细腻精致,但又与张起灵想像到了令人惊奇、不容置疑的程度,好像作为“张起灵”的所有特征都丝毫不差地刻现在每一厘体廓、每一段纹路之上。
吴邪拎着酥油灯,放到石雕面前,莹莹灯火照亮了石像的面容。这张面容也被赋予了张起灵的神态,平静、坚定、笃固,一根线条也不动一下,只有当人凝注到它目光里的神情,才会突然感觉到一股骤然而来、无法抵御的悲伤,而当人辨认出这是一个哭泣的表情,随着表情的变化,就惊觉整个儿体态都在改变——仿佛是受伤的野兽,在大雪中蜷缩的姿态。脸颊旁长潸的一滴眼泪,隐约可见。
然后吴邪踮起脚跟蹲到它面前,俯身向他,像是为它拭去脸上的泪珠似的,用手指摸索雕塑冰冷的面庞。
“他是在哭吗?”光头鬼压低了嗓音,悄声细语:“我以为他是不会哭的。”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吴邪看着石像,带着难过的暗哑,说。“黑瞎子跟我说过,他的心还是会痛一痛的,但张家人是不会痛的。”
然后,光头鬼听吴邪讲起了那个,曾经由这座寺庙里的大喇嘛讲述给他的故事。
吴邪又想起了那个美丽的以莲花为名的女人,想她数十年沉眠在南迦巴瓦峰背阴的藏花海冰层下,只为等待自己孩子的温暖与她三天的相遇;想到张起灵,想他日复一日坐在天井里,对着冷硬的石块,看着落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锲而不舍、不肯停辍的凿刻敲打,只为了学会去“想”。
上师说,张起灵不是佛。先有了念,然后无念,才是佛。生来就没有欲望的,是石头。
上师对他说,你不能是一块石头,让你的母亲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要学会去想,去思念。
“那时候的张起灵,就是块真真正正的石头,雕成了人的样貌而已。”吴邪说,对着石像,轻叹了一句。“我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无情有性。谓草木瓦石等无情物,亦有佛性。一块石头如何成佛?湛然云,一尘一心,一切方才生佛之心性。心色正依,才晓得清有情无情;心外无境,便不分有情无情。举足修途,皆趣宝渚;弹指合掌,咸成佛因。于相而离相,于念而无念,于诸境上心不染,名曰般若三昧,识自本心,即本解脱。生了念,才有解脱,否则永远只是系缚在大地上的一块石头雕塑。
三日静寂,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来到彼此身边。张起灵抓住了母亲的手。抓住了他在这世间,第一次想要挽留下来的东西。
“我那时才知道,一个人的存在是建立在不幸上的,就连对自己生命的感知,都好像一尊塑像要求一只底座那样,要求痛苦与眼泪。”
吴邪讲完这一段话,便在雕塑旁边坐了下来,紧贴住石像,仿佛是要安慰它,或是封存在它内里的、那个吴邪不能切身触碰到的时空中的张起灵,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搂住它的臂膀,靠近去,把头垫在它的肩上。
寺庙内,屋堂与厅廊一片晦闇,唯有一束天光射进天井里。凛冽的寒风冰凉有力地拍打他们的身体和脸颊。脚尖上的酥油灯随风摇曳,石像和吴邪的影子投在深褐色的石墙上,变幻着位置和形象,仍旧紧紧地摽在一起。
举起目光来一盼,这是一派严寒肃杀的夜景,冰封雪冻。银河粲然,漫天星斗闪耀四射,星辰的边缘,好似水汽淋淋,向大地拥抱着垂泻下来。群星渐渐逼近,天空愈发高远,夜色也更显深沉。沐浴着夜空,远近山峦的层次和陂皱仿佛都消失不见,淡淡通透的星光将山的轮廓勾勒成黑黢黢的墨线,然而在轻帷暗幄的遮掩下,莹白的雪色反过来更加清晰地映照出星光熠熠。一轮金黄的圆月在靛蓝的天空中驾临雪山之巅,安谧地、铭怀般地照耀着那些被雪深深掩埋的古老的痕迹,几许摩挲,人世俯仰已千秋。
“佛陀的眼睛。”是光头鬼的低语。他仰起脸孔,旋即眯着眼睛,晏然絜诚的样子让月光洒在灰白的圆脸上。
临西北望,月亮的冷光中,一座闪耀银灰的雪峰竦峙在云层之上,仿佛与天接通,神秘而庄严,那就是南迦巴瓦。一种凄厉咻噢、顿挫而响亮的叫声在山谷里响起,一只秃鹫潜进最幽阴的峡谷,又从峰胁再高飞了出来。它惊讶地看到那个人,是在雪峰的山脊上行走,万里雪山犹如伏延的蟒蛇一样在这个人脚下展开,随着秃鹫的翱翔飞升,男人抬起眼睛,孤零零的望着夜空。那星辰的光投射进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寒山远黛无尽的荒凉和寂寥。大雪中,他犹如神和野兽一样,绝对的孤独。
“三日之后,他亲手给母亲举行了天葬。”
吴邪向着西方天际,凝望了半晌。他的脑中有这往一副图景,就在那片天葬台里,一拱盈月悬挂中天,积散着荧色骨片的鞍谷,暗黑色的草窠到处攀爬,白色经幡随风飘摇。他似乎看到了尸陀林缭绕不绝的煨桑,看到雪上渐行渐远的脚印,看到那个在风雪中踯躅独行最终消失在憧憧夜幕里的男人。
“我为闷油瓶觉得不幸,在他漫长的生命里,遇到的形形色色那么多人,只有一个女人以母亲的名义,曾经这般奋不顾身、用尽一切手段和一切能力去爱他。”吴邪垂下了眼帘,眨了眨,忽地哑言一笑。短暂的沉默后,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颤抖了。“可我又觉得幸运。因为我能成为第二个人。”
他动作轻柔,像一只贪慕触摸和亲赖的小动物一样,歪着脑袋轻巧但缓慢地在石像的身上蹭一蹭。随即扬起的微笑的眼睛里,有那么多温柔的牵念和缱绻。“我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盯着深褐色石墙上那紧紧摽在一起、飘渺幻化的影子,回答着自己,也回答光头鬼。“不论是谁,是什么力量,把我送到过往时空的幻境中来,就是为了让我弥补那些已经过去、永远不可能做到之事的遗憾,得偿当初的执愿,弥补闷油瓶不在的那十年。”可是,独独一隅天井里,光头鬼的身影像倏然而然融化在黑暗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么,从前那个深夜里我没能说出来的话,如今可以尽情吐出来了。”
一阵冷风拍打过来,灯焰曳地扑哧熄灭了。吴邪本来是慰藉地搂着张起灵的雕像,不知不觉反倒把自己整个儿身心都捱在它身上。他干脆用双手环住它的腰,更委昵、密切地偎依在它的肩上,把脸贴着它的胸膛。吴邪自己却没有经意到这一点,只顾喃喃地向它倾诉。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他也曾不惜艰苦跋涉,风餐露宿,围着冈仁波齐一圈又一圈地旋绕,第一圈替张起灵洗清前世的罪孽,第十圈求张起灵免受轮回之苦;也曾翻山越岭,一步一趋,攀爬到白玛岗贡堆颇章的悬崖陡壁上,祈许张起灵半生颠沛,曩时流离,终享安乐。
“小哥你瞧,无论如何你不会再是孤伶伶一个人了。这世界哪怕有三千个时空,就是有三千个你我,这三千人个我总还是会回到这里来,抱着你。”
“我曾在喇嘛庙里,听上师讲述天葬,告诉我众生都会死亡,不要害怕死亡,也不要眷恋这个世界。如果有这种眷恋,就无法离开。如果我死了……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跟随你,做七天的孤魂,三柱青烟都赶不走我。跟随在你身边,我就不算永远的孤魂。”
月光朦胧了。就在他说着这些的同时,月亮被云层和潮气笼罩,在地面之上、山峦之间开始滥起一层稀薄的烟霭,分不清是一天一地洋洒的月光还是雰雾。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但愿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吴邪还不知不觉,天就飘起雪珠来了。星星消隐,夜幕骤然暗了下来。天地间清虚态寒,云气荡漾。峦岭巉岨上方,迷蒙惨淡,杳杳缭绕,愈来愈浓厚,凝结着从山谷上飘落下来。地面不着痕迹地积起霜白。雪濡湿墙根,濡湿金幢,濡湿头发。即便在人尚未留意到的时候,雪也在持续且公正下着,任凭谁也无法抗拒,谁也无法避开。
过了一会儿,昏黑的一方天井里,鹅毛大雪飞飞扬扬,飘洒进来。四周静得出奇。某种特殊的宁静压在吴邪的心头,一种类似疲惫、类似哀伤的宁静。吴邪半晌没动,就这样拥着张起灵,靠在他身上,心里觉得很安逸,希冀再也不移动开。他随心所欲、畅所欲言地跟张起灵讲着一些内容极其肉麻、表达极其拙劣的情话,所有纷乱的风与雪都使他平静,也使他蛰处,使他慵困。他打了一个迟缓的哈欠,浑身被雪冻僵了,更深的陷进张起灵的怀抱,使尽最后的力气,几乎听不见地喃喃低语着:
“……二叔以前跟我说,你我之间,都是孽缘。我却觉得我们之间,说到底只是一段缘分,无关恩怨。或许今世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前世,寄望于后世。哪怕今生的缘终究绝了,死生契阔,我们每一世,都有愿成说。直到沉落阿鼻,或者抵达净土。”
当寂滞险些撑不住眼眶的霎那,吴邪忽然感到一滴阒无声息的液体,带着热烘烘的温度,落到自己的眼角,还没顺着鬓线流到耳边,便在转瞬间被冷风吹干了。他怀着半梦半醒之人特有的那种迷茫,抬眼朝井口外望去。黯淡无光的天空,经了这场雪,竟又变得纯净而通澈。半睁半阖之间,他仿佛看见,陟升在远处披冰肩雪的群峰上,一朵盘状的雪莲花正在悄然敞开它那盛绽的花瓣。
传说,终有一天,世界将会毁灭,辗转在六道轮回中的生灵都将遭受灭顶之灾。慈悲的绿度母在降临雪域之前就已知晓此事。在她化为莲花时,预先在莲花瓣上设了一道通往彼岸的大门。当世界毁灭之时,这道门才会开启,深受轮回之苦的众生,凡来到白玛岗朝圣,都将进入此门得到庇护,并且从此超脱轮回。恶业已净,无罜碍红尘,即随佛往西方净土。
张起灵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雪地里待了多久。他坐在那里,一角荒僻的天空底下,惟他孑然一身,盘膝跧踠,嗒然垂目,戴玄霜,披绛雪,茕茕吊影相对。他不能动,不能语,听不见耳边呼啸常鸣的风声,也发不出自己的呼吸吞吐。四体覆盖岩骨之中,身骸结于石胎之内,徒有一副人的轮廓和肖貌,却没有实质的血肉和情感。连他面庞上那一滴凝刻的泪水,都已经在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里封固了太久。
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看日月轮替,星移斗转,黑夜浮逝,曙光掠临,看见从天井射进来的一道阳光不断地挪转着,缓慢地,但始终都在持续地,调整着的倾斜的角度宛如一只指针,沿着日晷般的地面行向黄昏,再任由自己被黑暗攫俘。他一眨眼也不能地凝望着雪地上自己的影子,常常在心底怀疑它:他究竟是一个人,封存在了石头里,还是原本一块石头,长出了人的意识,误把无情物会作了有情?
直到他看见了吴邪,穿过雪地与黑夜静寂的遐障,年轻而生动,出现在他面前。吴邪的面孔被提灯照亮,奕奕神采所散发的光辉,反倒比莹莹灯火更加鲜亮。当吴邪凝视着自己的时候,如同火摺燎灼了宿雪消,也点亮了他的双眸。
吴邪的手轻轻抚摩,望着张起灵的脸庞,随着那双唇一个叹息的奓敛,他坐在自己身边,依偎在了自己肩头。张起灵挺着身子,借吴邪靠着他,贴得那么紧切,久久地呆持着,好像已化作一块顽石。吴邪的脸颊附在他肩膀的倚傍,手掌揽在身侧的捻昵,发梢撒在颈窝的颤拂,从他们所亲密接触的每一处地方,一阵暖意开始滋生,经四肢百骸曼延出来,一直传到胸膛里、某个早已忘记了起伏的位置。
一种奇异、特殊,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情感充斥着张起灵的胸膛,他感到极为陌生,却在久远的曾经体验过一回;他曾经体会过,但毕竟已经离去太久了。是连接着从吴邪动弹不止的胸口与嘴唇传递过来,伴随着奔突的血液般的跳动,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眷恋细细密密地弥散开来。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把它轻率地定义为爱,害怕自己无法挽留住它仓促的脉络,也害怕自己配不上去握住、去拥有这种情感。
喇嘛告诉他,母亲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将是自己被那些人蒙蔽的心。
于是他生了一颗心来,却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供它置放,所以只好放进石头里,将它冰封起来。
吴邪絮絮不休地说着话,张起灵无法回答,也无法听到。在他周围,只有静寂,坟墓一般的静寂。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听到吴邪的声音,那些彼此错失了这么多年岁的话语。然而他的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毕竟他还是一块顽石。
张起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大雪中,用自己磐石匪转的怀抱承接住这个鲜活的、委身于他的生命。他感受着自己胸前这个无限珍贵的负荷,爱与痛楚同等的深情,饮冰高寒犹有不甘的挣扎,以猝然的波澜震颤着他,使他心口顽强的冻石化为齑粉了。于是,那滴流落到一半的泪水,又重新涌出来,嗒落下去。
无法聆听的音。
涅槃训:复具净性故,能现一切修佛等净德,以此藏为出障法身,亦名性净涅槃。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通用无滞,自在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