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在沙发上醒来，日已西沉。
　　凡人的嗅觉能闻到灰尘的味道，他的嗓子发干，手已自觉地抓住了床头柜上灰色的马克杯。
　　他撑起身体，却没有做更多事情，只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杯中透明摇晃的水。光明反射在其中，那些细微和宏大的世界此时并不可见。
　　在这新的“一站”中，他是凡人，而非天鬼；目力不过千丈，臂力仅仅百斤，冷热病痛都能要他的命。
　　当然了，死亡也意味着下一次启程。他和那个人在无法描述的万千可能性中同时存在着，无所谓终点，未知的意义就是未知本身。
　　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处在感知中流逝的第几个百年，当疲倦的积累到达某个临界线时，他的同伴暂且停下了脚步。
　　那时白歌说：“你可以更改我的心。”
　　“我不会这样做。”蓝牧说：“况且，你也并不渴望我真正的干涉，”
　　白歌牵了一下嘴角，并没有笑：“那么，我恐怕已经不知该如何让自己好起来了。”
　　他的生命形式无比浩瀚，却有一颗属于人的心；一颗无比坚强，却会被无家可归的孤独、对于永恒本身的恐惧……摧毁的心。
　　蓝牧看着他，慢慢道：“你需要休息。”
　　“去哪里？”白歌问：“我应该做什么？”
　　“一个有些趣味的世界，做你希望做的事情。”
　　蓝牧伸出了手：“那里存在一些有趣的可能性，也许你会喜欢。”
　　白歌叹了口气，右手与他交握：“……别说得好像我有得选一样。”
　　事就这样成了。
　　
　　“疗养院”宇宙不存在错误。
　　没有让人化身非凡的灵药或是天外飞来的奇异世界，甚至不存在“转化为异常”的可能性本身：这也许是蓝牧做出的定义，而白歌并不关心。
　　他在属于这个宇宙的“白歌”同位体当中苏醒，此时是公元二零一六年夏季的末尾，气候半好不坏，私家侦探工作业务惨淡，好在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世界不存在白夜，很好——毕竟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面对再一次的分离。
　　白歌将水一饮而尽。
　　此时他没有天鬼的全知全视，只有非异常的记忆、这一副尚且年轻的身体，以及对蓝牧存在的“知晓”。
　　这份“知晓”并不与宇宙规则相悖：正如人可以感知到自己的肢体本身，他们在本质上就是无法分离的。
　　也是这个原因让白歌不急于见他。
　　“做我希望做的事吗……”
　　白歌默默思考：“……可我什么都不想做。这才是最麻烦的。”
　　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他几乎不想移动自己。
　　然而在不久之前，这个世界的蓝牧与白歌之间产生了交集……记者与新闻素材的交集。
　　即使是一切神奇都不曾到来的过去，那家伙也不是个会满足于坐在办公室里拼凑材料、吹着空调喝茶的普通文员——从他敢单枪匹马闯进山里查盗猎案就很能说明这一点。用通俗的话来说，最初的蓝牧的确有一颗热切勇敢的心，是个不折不扣的调查记者。
　　当这个蓝牧决定调查国内私家侦探行业现状时，白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与他命运相交集的咨询顾问。
　　三十秒后，这个世界的蓝牧同位体将按响门铃，所以白歌不得不披上衬衫，保持清醒。
　　他不知道那家伙是否同样将意识投影进入了这里，不过无所谓，反正蓝牧从来不会和他商量。
　　
　　楼梯间的声控灯亮起时，白歌拉开了门栓。
　　“啊……”
　　这个世界的蓝牧愣住了。他看着白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您是白先生？”
　　
　　“对。”白歌说：“我在窗口看到你了。”
　　“原来如此。”蓝牧笑了：“这就是您的职业习惯吗？”
　　“是的。如果你希望这样理解的话。”
　　白歌将他让进屋内：“一些涉及委托人隐私的内容，希望你做出适当的艺术化处理。另一方面，我只是‘私人侦探’这行业里不成功的小角色，作为信源并不可靠，如果想要追求全面的调查采访，我建议你从这个行业的发展过程入手。”
　　蓝牧点点头，白歌却知道他不太听得进去，于是打了个响指。
　　“明白了吗，记者先生？”白歌提醒道。
　　“…明白了。”蓝牧的眼神有些恍惚，以他的职业素养，本不该出现这种非常不专业的走神：“抱歉，我只是……”
　　白歌并不在意，转身去翻茶叶冲泡。
　　“我们应该没见过面吧？”蓝牧不确定地问。
　　“没有。”白歌说。
　　“这样吗。”蓝牧点点头，却又笑了：“嘿，还真奇怪啊。我竟然有种感觉，就好像我已经等待你……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