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击云已经变得伤痕累累，即便丹恒再注重保养，上面仍有几道难以修复的伤痕。他想起这柄枪的铸造者，那位仙舟上赫赫有名的传奇百冶应星。千百次他漫溯于支离破碎的记忆之海中，总是无法清晰地想起那张脸。也许是列车上暖气开得有些足，这几日又熬夜整理智库信息，他抚着击云有些困乏，渐渐沉入梦乡。

　　游荡的意识随着叮叮哐哐的砸铁声被引入一处堆满器具和工具的院落，院里只有一人，正背对着他修缮手中灰扑扑的残剑。他白发如霜，被一支花簪绾起利落的发髻，一束头发悠悠荡荡落在背后，身上的服饰异常眼熟。似乎察觉到有来客，他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见到站在院门口的青年挑挑眉，冲他爽快一笑：“是你啊，先请坐吧。”

　　丹恒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内心震惊，不知该如何如何回应，礼貌地点点头：“打扰了。”

　　眼前这个与刃拥有极为相似面容的男人明显是个短生种，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使他不再年轻，却难以磨灭那股锐利的傲气。他细心地打磨着手中的剑，神情认真，如待珍视的爱人，最后涂上润滑的油脂，锋刃瞬间变得明亮如镜。他轻轻弹剑，剑身在他手中欢快地轻吟。

　　“即便是最普通的剑，经过细心爱护也能焕发光彩。”他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唉，倒是忘了还有客人。”他转身取来茶具，洗茶，冲茶，泡茶，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隔着氤氲的茶气，那双紫眸也变得雾蒙蒙，不甚真切。他自顾自地开口：“从前他最爱这壶鳞渊春的滋味，不在家里喝，就喜欢跑到我这里喝，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弄得我以为自己在泡茶上有什么天赋。尝尝吧。”

　　丹恒犹豫一下，还是端起茶杯啜饮，入口清淡，回味甘甜，清香留齿经久不散，他称赞道：“很好喝，多谢款待。”

　　白发紫眸的男人支着脑袋看他，忽然道：“我知道，你不是他。”他明亮的眸子变得平静，平静到让人尝到一丝哀伤的味道。

　　“你的眼睛像是湖底未经洗练打磨的原石，温润平静，更有人情味儿。喏，让我看看吧。”

　　丹恒还未反应过来，击云就骤然出现在他的手上，沉甸甸的触感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用枪的习惯很好，力量运使十分克制，枪刃磨损也很小。哼，若是在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可是对自己残忍。这个伤痕……”男人接过这柄青色的寒枪，不过看了两眼就道出丹恒平时的战斗习惯，抚到枪头那几处难以修复的伤痕，他变了脸色：“是支离造成的……你遇到了谁？”

　　丹恒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他像是与丹恒心有灵犀似的，看出青年的为难，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他叹息一声，不禁感慨道：“本是为斩杀孽物所造的兵刃，如今却相向而对，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岂是人心所能预料？茶凉了，我再添一壶吧。”

　　丹恒就这样久久地看着他勤勉干活的背影，突然问道：“当年「饮月君」丹枫犯下重罪，妄动化龙妙法，复活死者，当时你是否参与其中？我在鳞渊境遇到一道持明蜃影，谈话的两人中，一人的声音很像你。”

　　白发男人顿了顿身形，转身点头：“不错，那场实验我的确有所参与。但那又如何？”他露出傲气的笑容：“这是一场实验也是一场赌局。他要赌，我自然奉陪到底。”他将枪身擦净递给丹恒，却没有让他拿走，丹恒疑惑地回望，只见到那双熠熠紫眸中不悔的坚定。

　　“他给予你这份力量绝非想让你承担他的罪孽，而是为了保护你。希望你能不辜负这杆枪最初的意志，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说完，丹恒就被推出梦境，一个激灵醒来，击云从他手中“哐啷”一声跌落。他捡起，却发现枪头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枪身崭新明亮，犹如新铸。

　　应星……他默念着梦中那个与刃有着同样面容的白发男人的名字，想起那双紫眸中蕴含的微妙情感，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