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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原型 原神 钟离 , 达达利亚
标签 离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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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6 03:06
- 导读
- 钟离和达达在一起很多年后,达达因病医治无效去世的故事。
设定老套,没有什么剧情,就是流水账。
文笔等于没有,ooc预警
2W字一发完结。
《当你离去》
[死亡是冰冷虚无的,而生命却赋予它意义。]
一
达达利亚生病了。
那天他一如往常地在龙脊雪山进行着训练新兵的任务。
展弓,拉弦,放箭,这一系列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做起来也是行云流水。
然而就在收弓时,手指尖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神经性的刺痛。
达达利亚一愣,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然而并无任何异样。
旁边的新兵看见执行官呆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鼓起勇气上前询问,“执行官大人,您没事吧?”
达达利亚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说道,“没事。”
开始达达利亚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病小痛,这种事情在他多年的战斗生涯中算不了什么,转头他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又投入到了日常训练任务中。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之前的不适只是错觉罢了。
然而到了第四天时,也就是训练任务结束的前一天,事态却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那天是新兵训练任务的最后一天,只要通过了执行官的考验,新兵们就正式加入了愚人众,成为组织的一员。
达达利亚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新兵们,新兵们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加入愚人众时,好像也是这般年纪。
那时他意气风发,是那一届中最出色的新兵。由于当时带队的执行官是【公鸡】,通过条件极为严苛,下手也毫不手软,所以那一届的新兵考验也被大家称作“地狱试炼”。
在新兵考验过程中,面对着出手极狠的执行官,同伴们要么被打飞直接淘汰出局,要么被吓得不敢上前挑战。
然而达达利亚却孤身一人冲了上去,他似乎并不惧怕眼前的长官,身手敏捷,出手虽然稚嫩但招招利落,两人交手几个回合下来,达达利亚一条胳膊被打脱臼,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也架在了执行官的脖子上。
【公鸡】一愣,他瞄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又看向眼前的少年。这名少年身形清瘦,橙色的卷发凌乱地堆在脑袋上,仍是稚气未退的年轻长相,水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自己,灼灼闪亮,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
面对着新兵的威胁,【公鸡】却愉悦地笑了出来,“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阿贾克斯。”
【公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腿将少年一脚踢飞。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少年始料未及,身体重重地摔了出去,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公鸡】施施然走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恭喜你合格,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愚人众的一员了,阿贾克斯。”
“执行官大人。”一旁的先遣官出声将达达利亚从回忆中唤回到现实,“马上开始了。”
“哦。好。”达达利亚回神,他扫视了一圈周围蠢蠢欲动的新兵们,扬声道,“各位,今天是任务的最后一天,想必你们从前辈那里了解过新兵考验环节的具体要求,我就不用再赘述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锋利地盯着摩拳擦掌的年轻人们,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态,“开始吧。”
随着先遣官的一声令下,新兵考试正式开始。
考试进行得相当顺利。达达利亚一边赤手空拳地应付着新兵们的进攻,一边观察着每个人的战斗节奏和步伐。
经过多年的战斗,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些新兵们的身体天赋和战斗习惯。有些人脚步虚浮,出手犹豫不决,而有些人则下盘坚实,出手利落。
达达利亚随手将一名冲向他的新兵掀翻在地,接着又反手准备去抓身后偷袭的人的衣领。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从背部放射到手指尖的剧烈疼痛袭击了他的身体。
这疼痛与受伤的疼痛截然不同,似乎是从身体内部扩散开来的神经疼。
达达利亚吃痛,一时控制不住手上的劲,拎着士兵的衣领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围观的新兵们都发出了惊呼声。
那人一时间被摔得晕头转向,趴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达达利亚刚想说什么,但他的背部又传来一阵刺痛,这次的疼痛来得更加气势汹汹,他感觉自己的背几乎都要裂成两半,眼前的黑暗逐渐扩散,身体似乎摆脱了重力的束缚,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意识模糊间,他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焦急地说着什么。
达达利亚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舌尖传来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黑暗逐渐退去,视野又重新明亮了起来,他看见身旁的先遣官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达达利亚尝试让自己站稳脚跟,他这才察觉到自己脸上满是冷汗。于是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达达利亚心想,他的背痛得厉害,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也极其难看,但作为长官,他不想在下属面前示弱。
达达利亚闭上眼睛,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消减了些许疼痛带来的不适感,他满怀歉意地对着趴在地上的新兵伸出手,低声道,“抱歉,没事吧?”
他不喜欢对弱者出手,更何况刚才是他没控制好力度,下了狠手。
新兵狼狈地点点头,达达利亚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继续吧。”达达利亚无视了其他人担忧的眼神,再次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只不过这次他将身体重心放得更低,背部也略微弓起——这样的姿势会让他略微好受一点。
他环视了一圈窃窃私语的新兵们,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沉声道,“这可是难得的打倒长官的机会,来挑战吧,新人们。”
虽然说是身体不适,但达达利亚对付这些战斗菜鸟还是绰绰有余。
直拳、摆拳、弹踢、正顶膝、抱摔、躲闪,每一次动作的施展都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然而他的战斗本能却似乎不受任何影响,精确地执行着每一个动作。
随着结束的哨声吹响,新兵试炼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达达利亚长出了一口气。
“执行官大人,您辛苦了。”先遣官走过来向达达利亚行了个礼,随即又关切道,“所有人的表现已全部记录完毕,余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达达利亚点点头,放下心的那一瞬间,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瞬间被抽走掏空,他暗自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在下一秒倒地。
今天真是凄惨无比。达达利亚想道。
然而这只是凄惨的开头罢了。
那天深夜,达达利亚在梦中被硬生生地疼醒。梦中无数道利刃穿透了他的身体,软绵绵的皮肤被利器划开,露出鲜红粘稠的血肉、白森森的骨头和仍在跳动着的千疮百孔的心脏。
达达利亚惊喊了一声,随即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隐约听见士兵们沉睡时此起彼伏的鼾声,没有人注意到执行官的异常。达达利亚长出一口气,低头时才发觉贴身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梦中被利器刺穿的疼痛仍历历在目,他用力地拱起背部试图缓解疼痛,然而却无济于事。折腾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放弃了睡眠,艰难地爬出了睡袋。
清冽的月光照在雪上,映出冰冷的惨白。雪山上的冷风吹过,寒意顺着皮肤缓缓渗入骨头。
达达利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又将气慢慢吐出。如此往复几次后,他感觉疼痛感减轻了许多,也许是寒冷暂时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但总之,疼痛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信步走出营地,雪后的夜晚安详冷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似乎一切生命都被冻结在了这漫长的雪夜里。
达达利亚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黑黢黢的影子,一时有些出神。他在家乡时也曾在雪天跟着父亲出去冰钓。虽是无风的晴朗天气,然而至冬国的气候比龙脊雪山要寒冷得多。
那时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龄,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孩子拎着工具箱跌跌撞撞地跟在父亲身后,带着哭腔哀求,希望父亲让自己回家,仿佛他不是去冰钓而是奔赴地狱。
“不要哭了,阿贾克斯。很快你就要有弟弟妹妹了,你要肩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而不是整天一副犹豫懦弱的样子。”
“可是、可是……”孩子听了父亲严厉的话,小声呢喃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更加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放声大哭,但至冬的寒冷能瞬间将流出的眼泪冻住,冷风在雪原上呼啸而过,吹得他尚且湿润的眼睛生疼。孩子吸了几下鼻子,用力地眨眨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任凭谁看到这幅画面,都无法将这个哭泣的孩子与自信张扬的年少执行官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暗自嘲笑了一声,又无奈地摇摇头。
他再次望向远方,从龙脊雪山的位置是看不到璃月港的,然而达达利亚却眺望了很久。他知道,自己的伴侣此时正在璃月港等待着他的归来。
往常达达利亚总是翘首以盼任务早点结束,可以尽快回去见到钟离先生,然而这次他却有些犹豫。
他不太想让钟离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钟离虽然每天一副老神在在的甩手掌柜模样,看上去就是遛鸟喝茶的老大爷,但实际上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达达利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怕是都瞒不过钟离的眼睛。
真是难办。达达利亚头疼地想着。他头一次期盼着黎明能晚点到来。
二
回到璃月港后,达达利亚没有见到钟离,更没有去找他,而是第一时间就钻进了北国银行,说是有公事要处理。
他坐在北国银行的办公桌前,苦恼地想着该如何瞒过他的伴侣。
来往的愚人众成员看见难得安静地坐在桌前的执行官大人,一时都有些惊讶。
对着桌上一字未动的报告书枯坐了良久后,达达利亚最终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办法。
他叫住了叶卡捷琳娜,让她去白术那里讨个止痛麻药的方子。
叶卡捷琳娜看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的执行官有些不解,但她还是按照达达利亚要求去了趟不卜庐,然后带回来了一个失望的消息。
“医生说,必须见到病人,确定了病情后才能开方子。”叶卡捷琳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执行官的脸色,一边将白术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达达利亚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这一天下来,办法没了,他的背痛也没得到任何缓解,不妙的是,这股疼痛似乎蔓延到了身体的其他地方,他的肩胛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随着疼痛的加剧,这种预感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邪眼。虽然自己已经许久未曾用过这个道具,但邪眼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随着岁月流逝,一些陈年旧伤也极有可能成为潜伏在体内的定时炸弹,然后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一旦旧伤爆发,用博士那个疯狂科学家的说法,就是宿主的生命彻底走向了倒计时。
华灯初上,璃月港各家灯火次第亮起,街道上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达达利亚走出北国银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剧烈的疼痛也随之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试图扶着栏杆站稳,然而却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附近巡逻的千岩军立刻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向达达利亚小跑过来,“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然而在看到达达利亚的脸后,他又一时犹豫了起来,“…………额,愚人众?”
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现在非常痛,好像快要死去了。
当然,达达利亚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努力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达达利亚拐过一个转角,站在一处别院门前。方才热闹的人潮声瞬间褪去,这是由岩神构筑起来的结界。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钟离正在灯下翻阅着一卷古籍,暖黄的烛火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听见声响,他抬起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达达利亚,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微微点头,“你回来了。”
“嗯。任务结束了。”达达利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冷淡一点,“今天忙了一天,我先睡了。”
“好。”
达达利亚迅速洗漱完毕后躺在了床上,但他并没有睡着,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疼痛,而另一方面则是有些不安。
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专心听着钟离的动静。
没过多久,他听见钟离放下书本熄灯的声音,达达利亚赶紧调整了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
一片黑暗中,又似乎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就被人从背后抱住,温热的呼吸在耳边萦绕,他的背部紧紧地贴着钟离温暖的胸膛,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达达利亚不得不承认,无论他今天如何抓耳挠腮地拖延着与钟离先生见面的时间,但自己其实无比渴望着这一刻的温暖。
达达利亚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他背对着钟离,有些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然钟离先生肯定会看到自己伴侣没出息的哭脸。
也许因为连日的任务太累,加上昨晚几乎一夜未睡,达达利亚最终沉沉睡去。
梦里的回忆场景总是格外清晰。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达达利亚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异样。
那时他总感觉自己的背部隐隐作痛,但并未太在意。他当时正在异国执行一项重要任务,那项任务时间紧迫,线索却少之又少,难度如同大海捞针般艰难,有时他甚至整夜未眠四处奔波,就为了寻找一个可能的情报线索。
待到黎明时分,地平线上露出些许熹微的晨光,达达利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他眼眶发涨,头痛欲裂,摇摇晃晃地一头钻进睡袋里,连外衣都来不及脱下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体的变化。
任务结束前几天,达达利亚又开始出现背部间歇性疼痛发作的迹象,但他以为是战斗过程中受了些许轻伤,并未注意这个问题。
在回到璃月港前,他曾偷偷去找了几位江湖郎中,对方只说是达达利亚身体亏空,要他好好补补身子,虽然医生对这个年轻人身体竟然亏空成这样有些惊讶,但最终也未给出进一步的诊断结果。
任务结束后达达利亚回到了璃月,见到了钟离。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一定很差,因为钟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沉下脸,不顾达达利亚的抗议,直接把人带走关在家里,足足半个月后才放出来,期间还被强行灌进去了不少各类奇怪的补品,以至于那段时间达达利亚看见端着碗的钟离先生就想逃跑,不亚于钟离看见端着海鲜的达达利亚时的嫌恶。
就这么被好吃好喝伺候了半个月,钟离做事讲究,又考虑周全,达达利亚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生活废人。
“钟离先生,难道是废人养成机?”达达利亚艰难地将嘴里的不明物体咽下去,含含混混地说道。
钟离脸色平和地坐在一旁看书,“阁下,食不言,寝不语。”
但这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达达利亚的身体状况就又出现了问题,并且要比上次严重得多,
背部间歇性发作的疼痛变成了持续的疼痛,从一开始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疼痛,到如同刀割般的疼痛,再到无法忍受的疼痛,最严重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甚至都要被这种疼痛撕成两半。
就像现在一样。
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达达利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钟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起身点上了夜灯,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庞,他担忧地注视着达达利亚,轻声问道,“怎么了?”
达达利亚并不想让伴侣为自己担心,他偷偷伸出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试图将转移一点疼痛。他神色自若,故作轻松地说道,“可能是去了趟雪山,那里气候寒冷,回来有些发烧。”
钟离皱眉,“你刚刚一直在梦里喊疼。”
达达利亚呼吸一滞,钟离先生就是这点不好,过于心细了。他在脑子里飞快地寻找着听上去会比较合理的借口。
“呃…可能是发烧引起的肌肉疼吧。钟离先生多抱抱我,也许就不疼了。”
达达利亚试图向伴侣撒娇转移注意力,他伸出手想抱抱钟离。
钟离却纹丝未动,“你今天去开止痛的药方了,是吗?”
达达利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发生了什么?”钟离目不转睛地盯着达达利亚,鎏金的双眸倒映出摇曳不定的烛光。
达达利亚在继续扯谎还是实话实说中犹豫了不到一秒,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毕竟向钟离先生撒谎然后被揭穿的后果,他无法想象。
达达利亚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只不过在描述时,他特意加入了许多轻松的细节,比如自己在战斗中曾经撞击过背部,以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况但很快就痊愈了之类的。
然而这些说法显然没有得到钟离的认可,他静静聆听着达达利亚的描述,眉头紧锁,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最终,钟离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了结论,“我去找郎中。”
达达利亚急忙拉住钟离,“等等等等!钟离先生,现在是深夜,医生应该都休息了。至少等到明早——并且我也很累了,想睡一会儿。”
钟离一动不动地看着达达利亚,良久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明早去。”
然而后半夜达达利亚并未睡下。疼痛在寂静的深夜总是变得特别难熬,细密的痛感一点点渗入骨髓,如同无数虫子从内部缓慢地啃咬着他的身体,达达利亚在被窝里用力蜷缩成一团,他的额头抵着钟离的肩膀,而钟离则紧紧地握着伴侣冷汗涔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的后背。
这个夜晚极其漫长。
达达利亚在意识模糊间隐隐觉得,这股钻心的疼痛连同这漫长的黑夜一样,也许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了。
三
清晨的医铺迎来了两名客人。
小僵尸扒着柜台用力地踮起脚,露出了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达达利亚。
白术正在收拾着散落的药材,见到两人后微微一愣,还未等钟离开口,他就走到达达利亚面前,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您是病人吧。”
自己的脸色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达达利亚暗自思忖着。还是说这是医生的通用开场白?
白术询问了达达利亚最近的身体状况,进行了例行的号脉,又让他站起身来,达达利亚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臂,任由医生随意摆弄他的身体进行着各项检查。
随着检查的深入,白术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达达利亚的心开始七上八下。
最终白术迟疑着开了口,他缓慢地斟酌着字句说道,“这位病人的病情十分复杂,恕在下医术浅薄,不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病名,但病人寸关尺散三部脉皆无力,重按空虚,多为气血两虚,且有沉脉迹象,邪郁于里,脏腑虚弱故脉沉无力。推测为体质内虚、正气虚弱导致邪毒入侵,脏腑功能受损,再加之年岁久远,气滞血瘀,导致了毒邪痰结的交结停滞。”
虽然达达利亚听不懂白术的璃月古话,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听上去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
不如直接告诉我还能活多久。
在钟离的眼神压迫下,达达利亚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针对这种病情,在下只能开些化瘀散结、行气活血的解毒方子,然后看进一步的情况……不过这方子需要用到一味极其稀有的药材……”
不会是要什么龙心之类的东西吧?达达利亚看着正在专注听医生嘱咐的钟离先生,暗暗想道。
还好,这种狗血的情节并未发生,白术说出的药材只是一味极其稀有的草药。
达达利亚对刚刚想到恶俗狗血桥段的自己发出了一声嘲笑,换来了两人不解的眼神。
白术点点头,道,“像您这样保持心情愉悦,对于病情的好转也很重要。”
达达利亚心想,自己看上去可能真的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走下不卜庐的台阶时,达达利亚才发现自己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地没有任何实感,他身子一歪,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一旁的钟离立刻抓住了摇摇欲坠的达达利亚。
“谢啦先生。”
然而钟离却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抱歉。”
达达利亚当然知道钟离为什么要道歉。作为一个极具责任心的伴侣,此时的他肯定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达达利亚身体的异常。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钟离,两人自从在一起后也是聚少离多,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达达利亚的任务繁重,钟离也有自己的生活安排。常年的战斗让达达利亚对疼痛的阈值提高了不少,有时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身体的异常,要不是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又疼得无法忍受,达达利亚怕是都意识不到。
“好啦钟离先生,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达达利亚拍了拍钟离的肩膀,“不要沉着脸了。刚才那个奇怪的医生不是说了吗,要保持心情愉快。”
回到家后,钟离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处搬出了一个落灰的药炉。
看见这个炉子,当年被钟离抓着灌大量奇怪味道补品的记忆再次涌上达达利亚的心头。
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准备溜出去避难。
然而手却被一把拉住。达达利亚回头,钟离面色平和,平静无波的鎏金眼眸正盯着自己,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明确地传达了主人的意思。
今天哪里都不许去。
达达利亚深知自己伴侣的性格,钟离看上去淡泊平和、与世无争,但其实是一个极其理性严肃的人,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转变。
无奈之下,达达利亚只好妥协。
临近中午时他闻到药炉里传来了一阵浓烈刺鼻的中药味,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钟离正悠闲地坐在院中,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碗黏糊糊的黑色不明液体。
达达利亚凑近闻了闻,顿时一股苦涩辛辣的味道顺着鼻腔直冲他的脑门,他干咳了几声,擦去眼角的生理泪水,连连摇头,“钟离先生,我可以不喝吗?这个中药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良药苦口。”
“就没有甜甜的能治病的药吗?”达达利亚可怜巴巴地望着钟离,然而钟离却不为所动。
“没有。阁下还是小孩子吗?”
察觉到钟离的话语中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达达利亚垂头丧气地端起碗,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抱着悲壮的心情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仰头猛灌一口。
强烈的苦涩从味蕾直冲向咽喉,瞬间麻痹了口腔,达达利亚条件反射性地想把嘴里的液体吐出来,然而在转头看见钟离整洁的长衫后,他又艰难地将药液咽了下去。
“我不喝了!这也太难喝了!”达达利亚丢下仍剩了大半的中药准备逃回房间,结果被钟离一把拽了回来。
钟离将达达利亚搂住,几乎是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柔声说道,“阁下要是把药喝完的话,我可以答应阁下任意一个要求。”
达达利亚眼睛一亮。
于是,乖乖喝药的达达利亚最终得到了一个奖励的亲吻。
不过两人都清楚,这只是伴侣之间心照不宣构建起来的,难得的温情时光罢了。
夜深时分,达达利亚再次因剧烈的疼痛而大汗淋漓地惊醒,他死死地咬住被角,试图不让呻吟声泄露,然而钟离很快就察觉到了枕边人的异动。他伸手抱住达达利亚,一只手按压着几处止痛的穴位,轻声问道,“这样会好些吗?”
达达利亚摇摇头,他身体的疼痛是久积成疾,早些年使用邪眼留下的后遗症破坏了他的脏器,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如今病症再次发作,就像是将一群躁动的野兽放了出来,它们用尖利的爪子和牙齿,蛮横粗暴地撕咬着达达利亚的身体。
疼。达达利亚只剩下这一个感觉。皮肤像被割开又浸在盐水中一样钻心的疼痛,五脏六腑也仿佛被人狠狠地搅在一起,手脚根本无法挪动,连意识也因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有些恍惚。
真想就这么一了百了,从无边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达达利亚心想。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真的会考虑一下这件事情。然而现在不行,因为他的伴侣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把宇宙缩减到一个人身上,又把唯一的一个人扩张到上帝,这就是爱情。
初次听到这句话时,达达利亚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既不信神,更不信情爱,然而以浪漫著称的枫丹诗人却似乎沉醉其中的样子,他陶醉般的对年少的执行官说道,“爱能读懂写在最遥远星星上的诗篇,衷心祝愿您能遇见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达达利亚实在想不到自己遇见心爱之人的场景。他还处在一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年纪,根本没有理会枫丹诗人的话。
从枫丹结束任务回来的那天,叶卡捷琳娜告诉达达利亚,那名往生堂客卿已经在新月轩等他许久了。
达达利亚微微有些诧异,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去找钟离,钟离从未主动联系过他。
达达利亚按照留下的口信找到了正在品茶的钟离,“先生今天怎么主动找我?”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钟离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新月轩出了新菜品,钟某想等阁下前来一同品尝。”
“那先生这时间也掐的太准了,我前脚刚回到璃月,后脚先生的口信就到了。”达达利亚打了个哈欠,他刚结束任务有些疲倦,可以的话他更想回客栈倒头睡一觉,而不是坐在饭桌前慢条斯理地品尝新菜品。
“以后钟某都会在任务结束后等着阁下的。”
达达利亚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啊?为什么?”
某退休岩神一脸淡定又坦然,“钟某希望每当公子阁下执行任务时,都能想起有人在等待阁下平安归来,无论是在至冬,还是璃月。这样的话,阁下也能稍微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
璃月文化总是讲究一个含蓄,欲诉还休,往日达达利亚对于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总是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今天不知怎么,立刻听出了钟离的潜台词。
——我在等你回家。
金茶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达达利亚。
把宇宙缩减到一个人身上,又把唯一的一个人扩张到上帝,这就是爱情。达达利亚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这句话。
温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蜂蜜,缓缓流淌进房间,为心照不宣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好,是我输了。达达利亚在内心认命地双手投降。
“钟离先生可真是狡猾。”他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宣告着这是他做出的最后的无谓挣扎。
后来两人顺理成章地交往了,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浪漫的表白,钟离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达达利亚的手,而达达利亚也回握住了钟离。
达达利亚在疼痛中回忆起那段温情脉脉的时光,微小的幸福在疼痛中逐渐变得缥缈虚无。
钻心的疼痛持续了整个晚上,直到黎明时分,才随着黑夜的退去而逐渐消散,随之涌上来的是莫名的疲乏感。与疼痛抗争了一晚上的达达利亚终于在困意的侵袭下沉沉睡去。钟离也是一夜未眠,他轻轻地抚摸着伴侣安静的睡脸,长叹了一声。
四
就这么过去了数日。
也许是白术的药终于起了作用,某天早上,当达达利亚醒来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轻松了大半,发作时的疼痛感也消退了不少。
对于这些变化,达达利亚自然是欣喜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死亡阴云终于消散了大半,虽然他也没有想过能完全摆脱,但最起码拖延了死亡倒计时的速度,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并且他得到了钟离的允许,可以外出去北国银行办公。
虽然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进行外勤工作,但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公文批阅文件的精神还是有的。这以前都是达达利亚最讨厌的工作,但如今他却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前翻阅着文件,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感觉自己仍然处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之上,暂时逃避着早已被病魔搅得乱七八糟的现实。
处理完公务之后,达达利亚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叶卡捷琳娜看着这些日子以来难得轻松的执行官,微笑着行了个礼,“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执行官大人。明天见。”
达达利亚挥了挥手,“明天见。”
然而这份平静只是厄运的假面。
那天回到家后,等待达达利亚的仍是一碗黑糊糊的不明液体。
这么多天以来,达达利亚总算勉强接受了中药的奇怪味道,或者说他不得不接受,毕竟钟离正看着他,笑意盈盈,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他咬牙端起碗,怀着悲壮的心情将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
就在药液入口的一瞬间,达达利亚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突然在体内炸开,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迅速蔓延到整个身体,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在强烈的晕眩中将刚喝下去的药液全部吐了出来,暗色的药液零星溅到了钟离整洁的长衫上。
达达利亚吃力地伸出手想抓住钟离,然而剧烈的疼痛却如同枷锁般牢牢禁锢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意识模糊间,达达利亚依稀听见钟离正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说自己没事,但黑暗随之袭来,他的手无力垂下,意识随即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五
达达利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刚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放大的苍白僵尸脸,达达利亚不解地眨眨眼睛,这幅画面对于他如今迟钝的大脑而言实在是有点超现实。
“啊……白术先生……他醒了……”小僵尸扒在床边近距离地观察着达达利亚的脸,看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立刻小跑着去通知了医生。
过了几分钟后,有人走进了房间,是白术和钟离。
达达利亚看着两人,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干枯灼疼。
钟离紧走几步靠近达达利亚,将他慢慢扶起,又将桌上的水喂给自己的伴侣。做这些时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缓慢且富有耐心。
达达利亚喝了两口水后,感觉嗓子好受多了,但咽喉仍然残留着些许灼热感。他指指自己的身体,勉强蹦出了几个字,“……现在怎么样?”
白术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有时候谎言是维持社交的基本准则。更何况眼前这个自称是往生堂客卿的钟离先生,虽然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总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岩元素……”小僵尸突然开口,她伸出手指着达达利亚的身体,“身体里……有岩纹……减缓……侵蚀……”
达达利亚迅速转头看向旁边的钟离,后者则一脸无辜。
白术头疼地扶住额头,他忘记了小僵尸可不会考虑那么多。
小僵尸继续说道,“但是……暂时的……抵挡不住……”
白术认命了,他开始向达达利亚解释小僵尸的话,“阁下体内有岩元素的烙印,这股力量一直维系着阁下的生命,虽在下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理,但岩元素确实减缓了邪毒的侵蚀速度,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阁下体内邪毒淤积已久,脏器几近完全损坏,非一朝一夕之果,如今岩元素也抵挡不住邪毒侵蚀,才导致阁下病情突然恶化。”
达达利亚立刻理解了一切。
这些天以来他以为是病情好转,实际上是钟离一直在延续他那所剩无几的生命。
白术将新的方子交给了钟离并且告诉他,依照现在的病情发展速度来看,这方子也只能起个延缓作用,重要的还是要看达达利亚自己的身体修复能力。
达达利亚凑过去看了一眼药方,上面全是他看不懂的奇怪名字的药材。
他又看了看钟离和白术沉重的脸色,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结论。
这下彻底是万策尽了。
白术两人离开时,小僵尸抓着达达利亚的手晃了晃,奶声奶气道,“多喝椰奶……会好的快……”
达达利亚哭笑不得。也许是他现在的体温比僵尸还低的缘故,那握着自己的冰冷的小手,让达达利亚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钟离干脆不再避讳在达达利亚面前做这些事情,他将手放在达达利亚胸口的位置,金色的岩纹亮起,又如同水滴般悄无声息地渗入达达利亚的体内。
达达利亚伸手拍了拍钟离,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啦先生,不用做这些了。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已经没用了。”
钟离不为所动,他固执地重复着这一系列动作,低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达达利亚看着专注地做着这些动作的钟离,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伤来。
死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即使强大如岩神,也无法挽留住伴侣走向死神的脚步。
六
也就是从那天起,达达利亚的身体开始迅速地衰弱下去。
他开始厌食,味觉逐渐丧失,本来能唤起愉悦感的进食如今也变成了一种折磨,所有的食物吃起来都像是盐碱地里的土块。钟离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包括达达利亚曾经赞不绝口的腌笃鲜。然而现在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眼前,达达利亚却只是勉强吃了一口,又迅速地吐了出来。
“抱歉,先生。我吃不下。”
钟离摇了摇头,表示他并没有在意。他坐在达达利亚身边,握住那双消瘦的手,轻声问道,“这个也吃不下吗?那明天换成明月蛋可以吗?”
我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达达利亚想这么说。
他低头看着两双交叠在一起的手,自己干瘦的手指在钟离黑色手套的对比下显得尤为刺眼。
最终他点点头,轻声说道,都依先生的。
因为无法摄入营养,达达利亚开始极速消瘦,体重减轻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几乎是每天早上起床时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低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皮囊之下瘦骨嶙峋的样子。
不仅如此,在某天早上起床照镜子时,达达利亚发现自己突然长出了大量的白发,他皱着眉头捏了捏干枯发白的发梢,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医生会给出一大堆严谨的科学定义来解释死亡,社会学家说死亡就是人类社会的更替交迭,哲学家说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小说家说死亡是整部故事的高潮,对于达达利亚而言,死亡应该是什么呢?
早些年间他曾经和钟离去过地中之盐。满地散落的盐块如同森森的冰冷白骨,那是盐神逝去后留下的残破的躯体。
达达利亚好奇地看着满地散落的盐块,问道,“魔神也会死亡吗?”
钟离摇头,缓缓说道,“魔神不会死亡。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存续在这片土地之上。”
听上去很方便,可以尽情地打架了。达达利亚的战斗雷达瞬间响起。
然而当他看见身旁钟离的侧脸后,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意味着生命的逝去,逝去的瞬间,意识也如同空气般消散在宇宙间。无论生前多么受人爱戴,抑或是遭到万人唾弃,在生命消逝之后,逝去的人只会成为出现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的存在罢了。
这种虚无感让达达利亚一时有些悲伤。
对于魔神而言,永远不会死亡的生命又意味着什么呢?
达达利亚设想过无数种自己的死亡,或是死在魔物的利爪下,或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下,但无论哪一种死亡都是突发而措不及防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如今要与死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和它好好谈谈自己在临终前该做些什么。
除了清算财产,人在临终前该做什么呢?是写遗嘱吗?还是写墓志铭?抑或是写一份葬礼注意事项?或者说考虑到当前的情况,先写一份辞职报告交给女皇?
达达利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满腔心思都扑在战斗上,极度的坦诚让他无所畏惧,身后之事从来不是他考虑的问题,毕竟加入愚人众,就是将自己的性命当作战斗的利刃,随时都有可能交代在战场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达达利亚想起远在至冬的家人,不知道年幼的弟弟妹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放声大哭呢?
不,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了。
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把每三个月例行寄出的信件写好。冬妮娅一直想要的霓裳花标本,还有答应托克给他买的新玩具也要随信寄出。
他开始写信。
冬妮娅今年六岁,等到十六岁那年再告诉她这个消息吧。达达利亚这样想着。
成长总会教人们学着接受失去。
某天晚上,达达利亚向钟离炫耀起了自己最近写的家信,他说自己计划着写四十封,每三个月寄出一封,一直持续到冬妮娅和托克满十六岁那年。在信中他将自己未来十年的行程都已规划完成,包括从未去过的须弥和纳塔,他也根据别人的描述写了个七七八八。
达达利亚语气轻快地向钟离炫耀道,“我这一周写了八封信件,钟离先生,我说不定有当作家的潜质呢。”
钟离点点头,“可以考虑一下。”
得到赞同的达达利亚更加洋洋得意,他骄傲地挺起单薄的胸膛,像一只骄傲的小狐狸,“我也觉得,干脆出一本书,叫做达达利亚提瓦特冒险记好了。”
钟离看着得意扬扬的伴侣,哑然失笑。
“啊,钟离先生终于笑了。”
达达利亚说着,也笑了起来。
他一向是喜欢活跃气氛的,哪怕是在自己病重的时刻。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达达利亚曾经无意中向钟离提起过身后之事。
那日两人刚在画舫上看完一出折子戏,讲的无非是痴男怨女生离死别。青衣一双痴怨的杏眼盯着那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唱腔婉转凄切,端的是字字泣血。
最终她以三尺白绫宣告了这出戏的落幕。
全程达达利亚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
他向来不爱看这种痴男怨女的情感戏码。等到他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青衣飘然落下的身影,伴随着一句“莫失莫忘”的花腔,整场戏就这么谢了幕。
“如果我离开之后,先生会不会忘记我?”
戏剧落幕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达达利亚漫不经心地甩出这个问题。
钟离却一时没有回答。
沉重静默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
达达利亚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沉重的话题。
“哈哈,只是个无聊的问题,先生就当没听见吧。”达达利亚试图活跃气氛。
然而钟离却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他,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却隐隐蕴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钟某会一直记得阁下。”
哪怕这份回忆是痛苦沉重的。
七
自从达达利亚病重之后,家附近就围满了前来探视长官的愚人众士兵们,然而往生堂客卿却谢绝了一切探视,他手持贯虹,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极具压迫的眼神威严地盯着这群瑟瑟发抖的士兵们,仿佛一条守卫着稀世珍宝的巨龙,伸出它的尖牙利爪威胁着任何试图靠近宝物的人。
士兵们只能将手中的礼物交给唯一能靠近往生堂客卿的叶卡捷琳娜,拜托她通过那人转交给执行官大人。
达达利亚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钟离一人。
钟离将叶卡捷琳娜送来的东西都堆在了房间里,达达利亚坐在床上,摆弄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离抬手揉了揉达达利亚干枯的白发,笑着问道,“在干什么?”
达达利亚一脸开心地举起手里的东西晃晃,“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留影机,我正在研究怎么给自己拍照。我昨天晚上才想起来,据说葬礼上是要用到遗照的,所以想给自己拍张照片。不过给自己拍照太难了,不如让钟离先生给我拍一张吧。”说着,他将手中的留影机递给钟离。
钟离看着面前的伴侣,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达达利亚已经变得瘦骨嶙峋,一头橙黄色的头发白了大半,像一团苍白的稻草干枯凌乱地堆在脑袋上,往日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如今也只剩下一架瘦弱的皮包骨头。
达达利亚见钟离没有动静,抓住他的胳膊撒起娇来,“拜托了先生,给我拍张照片吧,我可不想被别人提起时说的是‘那个在葬礼上连照片都没有的人’。”
这是他惯用的手法,年长者总是会无条件包容年轻恋人的任性。
果不其然,钟离无奈地点了点头。
达达利亚立刻撑起身子坐好,笑容满面地乖乖摆好姿势,又发出一系列连珠炮似的提问,“啊,遗照上应该笑的吗?还是说只要注视着镜头就可以了?如果葬礼很严肃的话,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好?钟离先生你觉得呢?”
钟离注视着取景框里的达达利亚,轻声道,“这样就好。”
咔嚓——达达利亚苍白的脸在留影机里定格。
达达利亚开心地拿过留影机,又翻看起照片来,“啊,果然还是钟离先生拍的好看,那么就用这张了,哦对了,还得找人冲洗出来才行。不然赶不上葬礼了。”
说完这番话后,达达利亚难得沉默了半天。
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钟离只觉得肩膀一沉,身边人不知什么时间默不作声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处。
“我说……”达达利亚闷声说道,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颤抖,“我死了之后,就请先生忘记我吧。”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什么会不会的……先生,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达达利亚抬起头,他的脸上仍挂着微笑,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我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的。先生,我快死了,我知道的。”
“等我死后应该会被埋在冰冷的地下吧。那里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无法思考,更无法触碰到钟离先生,这么想想,死后是一件很孤寂的事情。”
达达利亚说着,他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了钟离,“ 以前开玩笑说希望先生一直记得我,但如今我改变想法了,我现在能握着先生的手,能想起和先生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这就足够了。”
钟离摇了摇头,“我会一直记得的,这是磨损的代价。”
也是死亡的意义。
死亡本身是虚无的,而回忆却赋予它沉重的意义。
诗人总是用冰冷的死亡来歌颂生命的伟大,而有人却想用鲜活的生命赋予死亡存在的意义。
——那些与你的回忆,构成了我生命的意义,也是作为钟离这个凡人的一切。
金色的瞳孔撞进了一抹幽暗的蓝色,年轻人往日饱满的脸颊如今早已塌陷了下去,埋在颧骨两侧的阴影深厚浓重,嘴唇惨白毫无血色,只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仍灼灼发亮,如同在水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达达利亚微笑注视着钟离,“那么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平静地接受。这样的话,即使日后先生想起我,也不会感到遗憾和寂寞吧。”
“希望先生回忆里的我,都是笑着的样子。”
“在此之前,就麻烦先生一直陪着我了。”
没有悲伤,没有悔恨,没有遗憾,只有平静的释然。
“我会一直陪着阁下。”钟离这样说着,他握紧了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传递着微弱但温暖的温度。
八
然而达达利亚病情恶化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浮肿的迹象,尤其是四肢的浮肿十分明显,他没有办法走路,甚至连下地也变得极其困难,穿衣这种事情也变得极其艰难,抬手将胳膊穿过袖筒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着背部一阵疼痛,浮肿的手指甚至无法灵活地扣上衣服的扣子。
即便如此,达达利亚仍然坚持每天自行起床穿衣服。
在忙活了半个钟头后,他终于艰难地穿上了衣服,这些简单的动作让他累的出了一身汗,穿好衣服的达达利亚在钟离的搀扶下挪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然后等着喝下一日三次的中药。
这次白术开出的药方更加难闻,连钟离在熬药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然而丧失了味觉的达达利亚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闹腾的劲,他一脸平静地将中药喝完,然后转头又吐了出来。
“抱歉。”达达利亚无力地说道。
钟离只是摇摇头,他抱住了达达利亚,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达达利亚的指头开始出现龟裂现象,一些严重的裂纹甚至会流血。
为此钟离专门托人买了滋润的香膏。借着昏暗烛火的映照下,他握住达达利亚的手,仔仔细细地将香膏抹在他干裂的指尖上。
在抹到脚趾时达达利亚有些羞涩,钟离刚一碰到他浮肿的双脚,他就急忙将双脚从钟离手中抽回来,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来。”
钟离摇摇头,他低声说道:“很好看。”
语气正经端重,不带任何调/情的意味。
达达利亚眨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钟离指的是自己浮肿的脚,血色瞬间涌上苍白的脸颊,染红了青年上扬的眼角。他张了张嘴半天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回应,只好任由钟离一把将自己的脚捉了回来,在干裂的脚趾上仔仔细细地抹好一层厚厚的香膏。
做这些动作时钟离的表情认真虔诚,手下轻柔舒缓,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后,他帮达达利亚掖好被子,吹灭了烛火,俯身在伴侣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晚安。”
“…晚安。”
半夜时分达达利亚再次被疼痛惊醒。一开始他只是在小声地抽痛,然而疼痛逐渐加重,最终疼得他忍受不住叫出声,每当此时钟离总是会紧紧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将金色的岩纹融入达达利亚体内。即便这是徒劳无功的。
死神踏着冰冷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床前,手中的镰刀是夜幕下惨白的弦月。
达达利亚加快了写信的速度,不过他严重开裂的手指已经握不住笔杆,所以大多数时候是由达达利亚口述钟离代笔。
模仿笔迹这件事情对于钟离来说再简单不过了,第一次见到钟离完美地模仿出自己的签名时,达达利亚不由得张大了嘴。
“还好先生没有去做什么伪造签名的事情,不然这可真的称得上是完美犯罪了。”达达利亚举起大拇指称赞道。
钟离哭笑不得。
达达利亚还交代了自己身后事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说葬礼上要放他喜欢的歌曲,葬礼用的花朵最好是热烈的向日葵,还有就是希望能埋在看见大海的地方,这样他可以随时将话语通过海风送到爱人身边。
钟离微笑着一一应允。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不是在谈论爱人的葬礼,而是只是普通地讨论着明天的安排。
随着时间的推移,达达利亚的病情逐渐加重,他开始陷入昏迷。刚开始是一两个钟头,后来是一两个时辰,到最后几乎一整天的大半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他已经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水都做不到,钟离每天用湿布濡湿他干裂的嘴唇。他不再喊疼,也许是长久的疼痛让他的身体变得麻木,又或许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床头柜上放着厚厚一沓信件。达达利亚在清醒的时刻就会翻看那些信件,最终他连口述的力气也已完全丧失,长久的昏迷让他的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白术来看过好几回,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达达利亚偶尔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钟离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先生,我看见了雪,我想回家。”达达利亚小声说道。
但未等钟离接话,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还是不要回去了。”
九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这一天达达利亚起得极早,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可以说是这几个周以来最好的一天,达达利亚心里清楚这是回光返照。他在钟离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坐在院子里,惬意地享受着最后时刻的温暖阳光。
璃月的气候总是温暖宜人,是和至冬完全不同的国度,没有广阔的雪原和冰冷的雪花,只有层叠的山峦,恒古不移的磐石,和长久无言地守望着这片土地的神祗。
“我想吃先生做的饭。简单点的就行。”达达利亚突然开口说道。
在此之前,达达利亚已经好几周都没有正常饮食了,他的消化器官早已被破坏,病情严重的时候他闻到饭菜的味道都会呕吐,钟离做的饭最终都会被原封不动地倒掉。
但今天也许是最后一天了。
至少在最后时刻,他想记住曾经代表着这个人存在的味道。
钟离去厨房熬了白粥,上面只细细地撒了点菜沫,因为到了后期达达利亚闻不了荤腥,几乎是看到腥物就会呕吐的程度。
散发着热气的白粥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色,钟离试图将这碗简单的粥喂给达达利亚,达达利亚摇了摇头,示意要自己吃。
他颤抖着伸出手捏住了勺子,又艰难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在入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然而他并没有转头吐掉,而是极其困难地、缓缓地将粥咽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倒在了钟离怀里。
钟离温柔地用毯子将虚弱的伴侣紧紧裹住,达达利亚整个人都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温暖的阳光洒在他早已全白的干枯发丝上。
他小声说道,“信件还没有写完。”
“嗯。”
“只写了十五封。”
“我会写完的。”
达达利亚笑了,他伸出干枯的手缓慢地抚上钟离的脸,“给先生的信件,我还没有写。”
“无妨。”
“有很多话还没对先生说,本来是要写在信里的。”
“我都知道。”
达达利亚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胸口跟着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随后,他又睁开眼睛,微笑着望着钟离。
“先生,我先走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算契约吗?”
“契约即成。”
达达利亚点点头,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先生,看,是雪。”
钟离顺着达达利亚的视线所及之处望去,大片柳絮在阳光下静静地漂浮着,如同永不消融的春日里的雪花。
“啊啊。的确是雪。”
达达利亚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说道,“我到家了,先生。”
钟离看见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了下去,嘴唇的血色也逐渐褪去。
达达利亚在那天晚上停止了呼吸。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
钟离握着爱人的手,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晚安,阿贾克斯。”
【那些我们共同拥有着的回忆汇聚成一条长河,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让那记忆之河带着你,流向属于你的另一个远方。】
【然后,继续向前走吧,先生。】
《当你离去 番外》
【是正文的番外,讲的是达达离开后的故事。全程钟离先生视角。是小短篇,同样没什么剧情。我会尽量轻松愉快地讲述完这个故事】
[失去的本质就是教我们慢慢学会接受。]
第1天
愚人众执行官的离去在璃月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位清爽开朗的年轻人突然离世的原因。
钟离在房间里整理着达达利亚的遗物。
代表着执行官身份的面具已归还给了至冬的女皇,留给钟离的只不过是些达达利亚的私人物品。
钟离打开了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造型奇特的弯刀、锈迹斑斑的弹壳、还有异国的特产玩具,想必都是达达利亚近些年执行任务时拿回来的。
在这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里面,钟离还发现了一个猫咪挂件,像是达达利亚从稻妻带回来的特产。
钟离举起挂件仔细看了半天,那猫咪有着尖尖的长耳朵,脸上还有两坨红晕,尾巴像一道金色的闪电。
好像是稻妻的什么吉祥物。钟离记得达达利亚说过,叫什么丘来着。
达达利亚展示这个挂件时,钟离只是毫无兴趣地瞥了一眼。
先生果然是落伍的老爷爷。达达利亚这样说道。
第3天
蒙德的酒鬼诗人乘风飞到了璃月港。
两人一见面,还未等钟离开口,诗人就难得正经地拍了拍钟离的肩膀,“我懂的,摩拉克斯。”
说着,他拨动怀中的琴弦,唱起了蒙德的安魂曲。
悠扬的琴声伴着清风飘向远方。
第7天
按照璃月习俗,头七是要祭奠故人的。
虽然达达利亚的遗体已被运回至冬秘密安葬,但钟离仍在璃月为他立了个衣冠冢,由胡桃带着钟离前去祭奠。
临出发前,钟离在璃月的街道上转了一圈,最终拎着一堆大包小包出现在了胡桃面前。
胡桃瞪大眼睛,“老爷子你要干嘛?”
“买些祭奠用的贡品。”
“话虽如此,你也买的太多了吧。”
钟离老老实实答道,“我想了一下,他好像不挑食,所以每样都买了一种。”
先生是我见过的最挑食的人啦。达达利亚在厨房忙碌着,大声抱怨道。
第9天
钟离在收拾冰箱时发现了不知何时被放在冷冻柜里的章鱼触角。
他皱着眉头迅速逃离了厨房。
这冰箱怕是不能要了。
第11天
钟离终于将两人的房间全部收拾干净了。
达达利亚的遗物也被他收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第14天
胡桃建议这位客卿出去走走,转换一下心情。
毕竟一个一脸阴沉的人坐在往生堂里,会显得工作氛围过于压抑阴森。
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上司提出的摸鱼建议。
当然,是无薪的。
第21天
若陀此时非常想变回一块石头。
数日前,当摩拉克斯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若陀还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它嗷嗷地拍着地板,碎石飞溅地动山摇。
然而对方并不想和它打架。他随地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一人一龙就这么枯坐了数日。期间无论若陀如何嗷嗷狂叫着挑衅摩拉克斯,对方都是视若无睹。
最终,若陀累了,它突然意识到对着一块石头无能狂怒的自己有些可笑。它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昔日的老友,“摩拉克斯,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休假。”摩拉克斯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两个字。
若陀感觉自己的理性防线正在逐渐崩塌,“那你上这来干嘛!一个人去逍遥自在啊!”
钟离思索了一会儿。
以前自己的确经常一个人到处闲逛。现在和过去也应该没什么不同才是。
钟离点点头,“确实,你提醒了我。那我先走了。”
看着远去的身影,若陀爆发出了这些天来最响亮的一声怒吼。
“去死吧摩拉克斯!”
可惜魔神不会死亡。
第57天
“我真傻,真的。”千岩军对自己的伙伴痛心疾首地哭诉道,“我当时看见他倒在那里,想上前扶一把,但他毕竟是愚人众啊,我想着万一被别人看见了,说我和愚人众有勾结,那我可就洗不清了。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我当时应该扶一把的,我怎么知道他后来就……我真傻,真的。”
钟离远远地看着捶胸顿足的年轻士兵。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又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
他这样想着。
不过,下次遇到有困难的人时,还是扶一把比较好。
第106天
今天是达达利亚的生辰。去年的生辰是两人一起过的。
早在生辰前几天,达达利亚就开始各种暗示钟离。当时两人在璃月港闲逛,路过一家新开的枫丹面包房时,达达利亚停下了脚步。
“钟离先生,你知道至冬的习俗吗?在至冬过生日的时候是要吃伴侣亲手做的蛋糕的,这样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钟离虽不是至冬的执政神,但也知道一些基本常识,他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种习俗。
他看着神秘兮兮的达达利亚,最终点了点头。
然后在生辰当天,达达利亚收到了伴侣亲手做的“蛋糕”——一碗长寿面。
“阁下既然已经嫁入璃月,就要遵循璃月的习俗。”
“等等!我什么时候嫁入璃月了——嗯?还挺好吃的?”
钟离对着面前被各色奶油层层叠叠堆起来的枫丹特色蛋糕轻声道,“生辰快乐。”
他将一小块精致的蛋糕送入口中,仔细咀嚼了几下。
尝起来有点咸,是枫丹推出的新口味吗?
第203天
钟离按照达达利亚的嘱咐,准备到邮局寄出之前写好的信件。
这是他每三个月都要做的事情。
在信中达达利亚写道,他最近和钟离先生住在一起了,然而钟离总是有一大堆奇怪的讲究,甚至详细到早中晚饭的具体时间,搞得他苦不堪言。
他还写到钟离最近耗资三十万摩拉买了个古董花瓶,然而在他看来,那个花瓶最多只值一百摩拉。
钟离心想,难怪当时达达利亚每次路过自己的藏品柜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钟离将信投入了邮箱,随信一起寄出的,还有达达利亚信中提到的蒙德的风车花。
第245天
钟离接到了至冬的信件,是冬妮娅写的。
粉红色的信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冬妮娅说家人们一切都好,自己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托克也吵着要一起上学,她可受不了那个幼稚小孩。毕竟自己已经长大了。
在信的最后冬妮娅写道,哥哥,要不和那个钟离先生分手吧。他又老,又穷讲究,还爱花钱。
钟离拿着回信僵在了原地。看来自己被达达利亚的家人贴上了奇怪的标签。
第298天
今天是钟离的生辰。
去年生辰前两人曾经大吵一架,吵架的具体原因钟离已经忘记了,但他清楚地记得达达利亚非常生气。因为那天晚上他回家时,餐桌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章鱼触角。
章鱼触角的巨大程度代表着达达利亚的愤怒程度。
钟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最终钟离向自己的伴侣诚恳地道了歉,诚恳的态度主要源于餐桌上那盘海鲜带来的压迫感。
章鱼触角最后被达达利亚一个人吃掉了。花了一周时间。
“下次再吵架的话,我就做更大的章鱼触角。”
达达利亚愤愤地说道。
钟离终于知道冷冻柜里的章鱼触角是怎么回事了。
但今天他突然有点想见到达达利亚做的章鱼触角。
第365天
今天距离达达利亚离世刚好一周年。
钟离带着一大捧向日葵去给达达利亚扫墓。
这是钟离专门为达达利亚立的衣冠冢,除了他和胡桃,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将墓碑上的尘土缓缓拂去,又将向日葵摆在墓前。
他在墓前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夜色连同死亡的阴影从四周逐渐向他靠近,才站起身慢慢往回走。
今天也要寄出达达利亚写好的信件。
这次信中,达达利亚说自己又去了稻妻,随信会附赠一株稻妻的鸣草。
他又谈到了钟离,在信中他写道,虽然钟离先生有很多缺点,但他还是很爱钟离先生。虽然他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假如五秒后世界要毁灭,那他只想紧紧抱住钟离先生。
希望你也能遇到真正爱你的人,冬妮娅。
达达利亚在信中写道。
第1000天
钟离在新年大扫除时翻到了放在柜子深处的达达利亚的遗物。
这次他找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一个小本子。
本子上面写着,海鲜蛋糕的做法。
只有一个标题。
钟离立刻把本子再次藏进了柜子深处。
第1254天
达达利亚之前写好的信件全部投递出去了。
钟离开始模仿达达利亚的笔迹写信,这是他之前答应过的事情。
第1789天
在枫丹面包房的隔壁开了一家至冬酒馆。
酒馆门口挂着牌子:“能在十五分钟内吹干一瓶火水的客人本周免单。”
此块招牌一挂出来,立刻吸引了不少好事的璃月人前去挑战,然而全部都铩羽而归。
酒馆老板洋洋得意。
钟离路过酒馆时快速瞥了一眼牌子,心想,要是达达利亚在的话,可能不到一天就能完成挑战吧。
第2656天
冬妮娅上初中了。她在信件中写道,她有了在意的男孩子。
他有些冷冷的,看起来很酷的样子,但我那天看见他救了一只小猫咪,其实他是非常温柔的男孩子。
哥哥,钟离先生也是冷冷酷酷但实际十分温柔的样子吗?如果是的话,请告诉我怎么接近这种男孩子!!!
信的末尾用了三个感叹号来表示少女迫切的心意。
钟离思索了半天,提笔写了四个字,死缠烂打。
最终他还是划掉了。毕竟好像是自己先主动的。
活了几千年的岩神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第3000天
冬妮娅失恋了。那个男孩子礼貌地拒绝了她,然后和另外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少女委屈的泪水浸透了粉红色的信纸。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钟离也想问这个问题。
第3891天
钟离正在画舫上品茶,服务生走过来告诉钟离有一名少女找他。
少女有着一头金色的波浪长发,就像是阳光照耀下金色的麦浪,湛蓝色的眼睛犹如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您是钟离先生吧,我叫冬妮娅,是阿贾克斯的妹妹。今天是特意来向您道谢的。”
两人面对面坐下。
冬妮娅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个……我们前些日子去了哥哥的墓前祭奠,爸爸妈妈说很感谢您一直照顾哥哥。”
“无妨,只是应该做的罢了。”
“虽然托克今天没来,但是我们都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替哥哥给我们写信。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所以……那个……”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是吗?”
“啊?哦,那个,就是说您已经不用……”冬妮娅边说着,她瞪大了眼睛,“诶钟离先生,您没事吧?您看起来十分悲伤的样子。”
钟离摇摇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女会如此发问。
自己看起来很悲伤吗?
冬妮娅再次道了谢,她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少女迎着阳光跑去,金色的发尾在太阳下调皮地跃动着。
你今后的人生,也许会有痛苦,也许会有悲伤,也许会有失去,但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化为温暖而灿烂的回忆。
如同迎着阳光一般。
钟离目送着少女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端起茶杯。
“先生!”轻快爽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钟离端着茶杯的手又放了下来,他回头看向身旁。
身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