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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夏洛克:未叙之章 誉狮子雄, , 若宫润一
标签 狮润 誉若
文集 软饭侦探追妻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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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6-27 18:03
- 导读
- Summary:若宫润一杀死了一个爱他的人,并治愈了一个他爱的人。
杀死汝爱
CP:狮润
分级:R
A/N:医患关系,wkm第一人称,惯例的OOC预警,算是一个写作尝试。
标题来自kill your darling
Summary:若宫润一杀死了一个爱他的人,并治愈了一个他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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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我常在看病的过程中见到两种极端,一种觉得自己病入膏盲,恨不得让我一口气开上足够的安眠药好让他们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一种觉得自己毫无问题,所有病症都是周围人臆想出来的,而他自己根本是个无人能懂的天才。
眼前这个男人该被算在哪一种里呢?或许哪一种都不是。
誉狮子雄是被他的兄长安排来做咨询的——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患者我往往不认为我能够治疗他们,不过是聊聊天,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罢了——他直截了当称呼自己的情况为“反社会人格”,且并不觉得自己会做出对社会有害的事务,来到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建议我们随便聊点什么打发这昂贵又漫长的心理咨询时间。
我还没能来得及借由病历分析眼前男人的情况,倒是被他反过来分析了一通我的近况。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落灰的书籍和桌面上的装饰得出我想要离开东京回北海道去的想法,坦白说,那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时常浮现,却从未真正执行过。我不得不打开病历掩饰自己的紧张,那短短几页的评估问卷成为了极佳的阅读品。
他的字很潦草,和他张狂、不顾他人的性格全然契合。他看起来很不擅长假名,在写到那些内容的时候有着疯狂涂改的痕迹,却让人看不出是想掩盖之前写的内容,还是纯粹的笔误。
这不是个听话的患者,从他把医师评估那一栏也写得满满当当这一点来看,我也无法简单地制定出适合他的治疗方向。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自己的判断准确又清醒得令人浑身发抖,那写满了医师评估栏的文字与我的判断大体上没有太多的差异,如果他有心的话,甚至可以自己考出医师执照来。
“你觉得反社会人格需要被治疗吗?”誉狮子雄向我抛出疑问,“我是指,对于我这样不会危害社会,不想杀人也不想做任何蠢事的聪明人,我觉得我那个喜欢瞎操心的哥哥根本是在杞人忧天。”
我是怎么回答的?哦对,“所有的精神疾病都有被研究的必要”,我用了这个词,研究。可能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好的研究样本。你很少能遇到一个对于精神科知识与专业人士不相上下的患者,这的确会对治疗造成一定的麻烦,因为他会很清楚该如何躲避你的问题,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但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我乐意用这个词来称呼誉狮子雄,尽管我觉得自己并不拥有与他并肩的资格。
但是他主动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乐意称呼每一个与难缠患者的交谈为对弈或搏斗,具体取决于他们的难缠程度。如果把所有我见过的患者做成量级表来直观评判,那么誉狮子雄绝对可以排在最前面几个,顺便一提,在我的量表里另一个极度难缠的患者是我的朋友赤羽荣光,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在大学里曾经喜欢过他,所以在他找我开镇定剂的时候我总不能正确地判断他是否真的需要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还是只是单纯因为药物成瘾。
“既然你那么了解自己的情况,连诊断都替我写好了,我可以询问一下你想要什么药物来为自己治疗吗?”我在桌上敲着笔头,那是个不太好的习惯,可我总是改变不了,特别是在动脑子的时候,总得做些什么来保持惯性。
“那是你的专业领域,若宫医生。”他摊开手,整个人缩在陈旧的黑色大衣里,我想要是给他个沙发他随时都能躺下,“我是看过精神科的书不假,但我没学过药理学,化学并不能让我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
吃药?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我真的开了药物,他也不会乖乖服用的。“你并不想要被治疗,为什么又要我给你开药呢?”我想原因还是问问本人才更好些,当然也不指望他会给我一个真诚的答案。
“我不希望其他人会因为我感到难堪。”誉狮子雄撑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哥哥的目的很明显,既然这样还是不要留下容易落人口实的东西更好。他可能恨不得我被关进住院部吧,老老实实地呆着哪儿也别去才让他省心。”
“看不出来你们的兄弟关系不错。”
显而易见这句话触碰到了他的某条神经,他抬起眉毛,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音调回答我说:“不,与之相反,我们的关系糟透了。”
我无意了解誉家的家族关系,那暂时还不是我需要研究的部分,家族的关系的确能够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可在眼下的案例中,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绝对变量。誉狮子雄的人际关系简单到单调,用孤狼这种奇怪的称呼来描述他可能也不足为过。挺有趣的,毕竟明明名字是“狮子”,却更像不喜欢群居的动物。
咨询结束的时候我还是开了几颗镇定剂给他,计量不多,大概也只够他在无法入眠的时候当做褪黑素的替代品使用,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几粒药的安慰剂因素更大一些,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安慰谁,那也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和誉狮子雄的聊天真的是让人觉得非常头疼的一件事,在咨询的这一个小时里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强没有被他的逻辑给带跑。这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只能证明他的确如量表和既往病历里说的那样,过分聪明,几乎可以称得上为天才了。
在我请他拿着病历和药方离开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像还有些不情愿。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精神科医生往往会被没有倾诉渠道的患者当做树洞和垃圾桶,倾倒自己无处安放的充沛情感。我觉得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干脆就问他是不是还有想问的。
不过我真的没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想问一个和治疗无关的私事,若宫医生现在是在独居?”
“是,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你是否乐意多一个同居人。”
“理由?”我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道他问这个的原因。
“我想你应该很想深入了解我这个‘患者’,而我相信自己大概率不会再踏进你的诊室第二次。不过碰巧,我正好在找新的住处。”誉狮子雄分析道,“我可以与你分担房租,并且提供你研究素材。”
他没等我当场做决定,只是说如果我想好了,可以给他回复。丢下一张写着他电话的名片后就走了出去。我拿起那张手感厚实的名片,上面孤零零地印着他的职业:咨询侦探和警视厅特别顾问。
我将名片丢进抽屉里,也没准备把这事儿当真。
几分钟后诊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可是接下来我没有任何预约。推门进来的是誉狮子雄嘴里和他八字不合的兄长,我记得他的名字,叫誉万龟雄,在政府里做事,反正是我接触不到的级别。后来我问过狮子雄他们两兄弟的名字到底是怎么起的,他也答不上来,只说他们的父亲非常喜欢动物。
感觉像是骗我的一样。
“若宫医生,我想问问具体情况。”誉万龟雄的教养比誉狮子雄好上不少,他解释了两句自己的弟弟常年在海外生活,脾气秉性和自己简直天差地别。
得了,又是个把察言观色写进本能里的人。事实上我并不能透露太多,毕竟医生要为患者的隐私保密,只能挑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上两句,说誉狮子雄的确聪明、狂妄又让人捉摸不透。我想了想还是把他那个不明所以的想要和我合租的请求告诉了他的兄长,后者倒是不太惊讶,说自己的弟弟的确是想搬出去住。
“他不喜欢誉家的氛围,太严肃了。”誉狮子雄解释说,“尽管我也不认为他想和你合租是一个好主意。”
“谢谢,我也不认为这像是个好主意。”我轻声嘀咕着,总觉得他还有后半句话掖着没说。
果不其然,誉万龟雄下一句话就是如果不会给我添麻烦,请求我答应他那个任性弟弟的要求。
我试图用医生和患者应该要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不要过多参与对方的生活,不然会导致无法客观地进行判断为理由拒绝这个请求,可话说出口后发现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誉狮子雄的精神状态像是个巨大的谜团,对我来说的确是有吸引力的,再加上赤羽荣光不久前为了某些理由坠楼而亡——这件事对我来说打击很大,他在赴死之前还来找过我,我却没有看出半点的异常。
他们都说我需要一个改变的契机,而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的哀愁里,这道理我很明白,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异常困难。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说我会考虑的,送走了长期充当说客而有着一副好口才的誉家兄长。
下班回家的时候我还是拿走了那张名片,用上面的号码很容易能搜到誉狮子雄的社交账号,我倒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还会用社交账号?发过去的好友请求几乎是一瞬间就被通过了,可看着新蹦出来的这个对话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誉狮子雄先发过来一个问号。
我连忙回复道:「只是想确认你还准备来第二次治疗吗?护士说你走的时候没有拿药,也没有登记。」
「你明明知道那是浪费时间,若宫酱。」
我看着那句话后面随即跟上的一个狮子打哈欠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来,连要反驳他那个过于诡异的称呼都给忘记了。
最后他还是堂而皇之地搬了进来。
中间经历了一些复杂的过程,我并不是很想讨论那件事,最后的结果其实也不太尽如人意。不过对于我和誉狮子雄来说,这个结局差不多算是最优解了。
那个男人搬进来的日子是我的休日,我不知道原因,可我的调休日总是在周三或周四。
他堂而皇之地撬锁进门,推着两辆推车就搬来了自己的所有家当。我不知道楼下的管理员是怎么放他进门的,他明明看起来过分可疑。誉狮子雄把我从床上硬拉起来和他一起收拾出一块起居区域、搬动床铺并且把我的储藏室占为己有的行动,我昏沉着脑袋,思维在我应该把他的那些东西都丢出去和他看起来的确挺我行我素的之间反复横跳。
语音日记的确很完整地记录了我的心路历程,回过头去查看那份日记的时候甚至带来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羞耻感。
我从那一天起就被无数人询问和研究对象朝夕相处是什么感受,我完全回答不出来。
总而言之,我,若宫润一,精神科医生,与自己的研究对象,誉狮子雄的同居生活从这一天起拉开了帷幕。
与自己的小白鼠建立过于深刻的情感联系是好事吗?我想时间会给我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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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介意来做个测试吗?”
我知道自己八成会被拒绝,鉴于过去的一个月内我做了很多次这样的尝试,无论是一份量表还是机器测试,或是一张无关痛痒的问卷,大部分都被誉狮子雄拒绝了。仿佛任何需要被安在身上或是触碰到他内心的东西都是危险的,我对此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看了一眼我手里那堆准备好的卡片,就点头同意了。
仿佛是不想我在他的工作间里多呆一样,他拽着我就出去了。我注意到他的桌面上原本摊着纸张和笔,在我进来后被他自认为高明地收进了桌面下的抽屉里。就算他是个以观察细节著称的侦探,也不该忽视一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精神科医师可以看懂多少人的微表情与动作。
那一定藏着某些秘密。誉狮子雄该庆幸我不是对秘密刨根问底的人才是。
那套在誉狮子雄搬进我的公寓后几天,被搬家工人运进来的真皮沙发套组也不知道是他的私藏还是哪里淘来的好东西,我还挺喜欢的,因为之前独居我没有太明确的区域划分,床充当了全部的坐式家具的功能,譬如沙发、床铺、凳子等等。当我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说是自己之前从中古市场里淘出来的好东西,和他身上那套有点怪异的西服同出一处。
结果我才翻到第三张卡片,就听他讲了个不知道从何而来捏造的非洲草原上狮子和斑马的故事。我非常怀疑他在暗示我是被他这头狮子保护的斑马,可是谁都知道食草动物是食肉动物的猎物,谁会保护自己的猎物呢?好像这样说也不太对,我们的狩猎关系明明是我把他当做实验对象想搞清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而不是他试图改变我。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拥有主导权,而且我随时可以赶他出门。
那天晚些时候江藤礼二来了一回,带了三个案子过来,一个凶杀案一个绑架案案一个人口失踪案。江藤把三个资料往桌上层叠的书本上一拍,问誉狮子雄哪个他比较感兴趣,当然其中咨询费最多的那个是来自警视厅高层的委托。我真的有点怀疑江藤礼二到底是在东京警视厅工作还是在不知名的侦探业务派发所,简直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警察永远需要一个侦探来帮他们破解谜题。
誉狮子雄各看了一眼那三份资料,大喊了三声没意思,建议江藤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悬案给他活动脑子,也可以选择找个能干的下属,把这些东西给分发出去,正常警校毕业的探员都能轻易找到真相。
“可是你不是说最近缺钱?”江藤礼二嘀嘀咕咕地把准备好的案件资料收了起来,揣在兜里就准备走,“我看若宫酱这里什么也不缺,你怕不是逗我的。”
“喂!”我没忍住还是出了声,隔着背对着我的江藤我实在是不想吐槽,自己的同居人名义上是合租,可因为我想研究他,他便堂而皇之地连房租都没出过。
“那这样,第一个案子你去看看死者家有没有藏保险箱;第二个案子建议你问问那家人,孩子被绑的前一晚他们全家去了哪里。”狮子雄语速飞快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低着头还在按手机,“最后那个案子,查一下失踪者的公司同事。”
“谢谢,就等你这句。”江藤匆匆忙忙拍拍狮子雄的肩膀,又火急火燎走了,连大门都没关,好像自从认识誉狮子雄,我家的门锁如同摆设似的,谁都能随随便便进来。我想这件事的主要过错方还是誉狮子雄,他完全没有关门的习惯,还喜欢撬锁。
“我们继续?”我捧着咖啡去门厅把大门给关上了,顺便上了锁。回来的时候又看到誉狮子雄拿起了手里的卡片,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怎么我就被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狮子和斑马的故事说服了呢?
我们的医患关系总是处于微妙的颠倒状态里,不管是他前两天拿来一个自己做的测谎仪让我试,还是我开了药给他试图让他正常作息休息他一次都没听过,都让我这个精神科医生感觉自己处于弱势状态,我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对于治疗来说,这不是个好现象。
“你很清楚测试结果,还需要继续吗?”他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卡片后说道。
“你这样的病人真的让人很没成就感。”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抽出了所有的卡板放在了桌上,“不配合治疗,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早一步甚至两步知道我想做什么,又不按时吃药,怕不会有出院的一天了。”
“我本来就不需要治疗,因为比起医生我更缺一个助手。”他拿走了我的咖啡杯,晃出来的液体差点溅到我身上,我才发现他拿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我的。“你向医院请了长假,为什么?”他翻着我的邮箱,我多少觉得有点无力,“哦,原本应该是打算辞职的,然后被人劝了下来,变成了无限期的停薪留职。”
“我……”
潜意识里我觉得他的确想要听我亲口说出一些什么来佐证他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然而我一点都不想顺从他的想法。一方面我非常厌恶他这种自说自话的行为,另一方面被牵着鼻子走是很危险的事情。即使我有一长串的难言之隐,事实上的失业状态让我远离了舒适区,但我觉得自己仍然可以保守秘密,就像他对我做得一样。
相互试探,看谁先能探到对方的底。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徒劳地抢回自己的咖啡杯,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被喝完了。
而罪魁祸首好像只是为了偷懒,不走几步路去厨房拿自己的杯子倒咖啡似的,喝完之后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自然而然拿过我的电脑开始查找资料,还喊我再给他倒点咖啡。
和誉狮子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我在与这个男人同居后得出的最佳实践方式。他对于他感兴趣的东西以外的东西敏锐度意外的低,甚至到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换句话说,就算我把药粉倒进咖啡里给他,他应该也会眉头都不皱地喝下去。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曾很认真地考虑过将镇定剂或安眠药放进咖啡里给他喝,并想过这算不算一种犯罪行为。得出的结论是大抵来说应该不算的,至少我确信我不会手抖加入过量的药粉。
不过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我掐着点把清水和药片放在桌上,也懒得提醒咖啡因或许不应该和药物一起服用。誉万龟雄与我说过,他这个弟弟肯按时服药简直就是谢天谢地,其他也不能讲究太多。这位据说身居高位的兄长在听说狮子雄要和我同住之后给我列了一个长到我只看过一眼就没再打开过的文档,细数了自己胞弟的各种坏习惯,其中一点就是非常不爱吃药。
也不知道是我误解了还是怎样,但是誉狮子雄在我面前每次都会乖乖吃药,仿佛完全不担心我会毒死他似的。
话说回来我要是真的杀死誉狮子雄,也不必用药物过量这样的方式,太难以把控了。趁他上床睡觉的时候掐死他或者闷死他应该更方便和解气一点。
奇怪,我大概也是被他影响了,才会自然而然地去考虑这些会被认为是“犯罪”的行为要如何做才能不被发现吧。
“人类的相互信任是很难的。”他说,“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而言,我完全信任你,若宫酱。”
这仍然不能解释我为什么得给他充当司机、助手和资料整理员。说真的,我最初的想法是想要研究一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会是怎样的,这样的样本完全可遇不可求。可誉狮子雄与书本上所描述的病症并无相似之处。
我明白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有的人会外露暴力倾向,有的人会很擅长伪装,而有的人则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自己有病,仿佛暴露狂似的。可我无法将誉狮子雄归入任何一类我见过的病人里。他像是个复杂的糅合体,在我以为他更像某一类病人的时候,他会突然展现另一种的特质。
总体而言他是个无害的家伙,至少他做得事情是对社会有益的,可多合一的病人对医生而言绝对不是个好事。毕竟治疗再对症下药也是有固定的基本套路的,这些我学过的东西在面对誉狮子雄时仿佛都成了放屁,根本使不上。
可能是我的经验真的不够丰富,也可能是因为我给自己挑了个地狱难度的研究对象,总而言之,我看不透他。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深更半夜拿起小提琴出门,也无法跟上他那种达芬奇式的作息,更别说彻底搞清他的高危工作和他的性格是否有某种必然联系。
毫无疑问他在寻求刺激。我在跟着他跑了几次案子——理所当然被他当做身边最好用的跑腿——之后,很明显地能感受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危险或复杂的案子,他绝不会有兴趣。
可在我例行通过聊天询问他的时候,他只说“犯罪咨询”是独一无二的有趣事业,直面世界上的各种罪恶能够给他带来快感。我私底下在日记里记录过,这大概是性冷淡的另类表达方式,他不知道怎么破解了我的密码,后来还因为这事儿来揶揄过我,可惜我那个时候的心思都在就算你可以猜到我的密码怎么能随便打开查看上,没有深究过。
即使我们在字面意义上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仍然认为誉狮子雄毫无疑问在正常人应有的道德感与常识方面极度匮乏知识。然而如果我问他各种各样的凶杀案手法、诈骗案陷阱,他能不假思索地说出一长串来,并用惟妙惟肖的故事和模拟说明来论证我的错误认知与观点。
比如冰箱里的布丁少了一个肯定不是他偷吃的,而是我习惯性地多吃了一个之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歪理在我与他相处的过程中经历过数不胜数的次数,就连誉万龟雄与我联系时都感叹我的意志力惊人。
是吗?我只是好奇这个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看透的人罢了。
后来我才隐约意识到那是他表达好感的方式,包括他的故事、他在家里的作为、和他一而再再而三支开我一个人去探案的举动。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集合体的誉狮子雄,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为了根本没有必要的“牺牲自我拯救世界”的想法而坠入了水流湍急的东京湾。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和那个给他创造刺激的人说好了一起跳下去的还是他把对方拉下去的还是对方把他拉下去的。
或许我的故事说得太快了,我们将时间线稍微往回倒一些,讲讲在他决定去送死之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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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誉狮子雄坠海的一周前,顺便一提,如果我遭遇了任何不幸,请随意公开我电脑中的所有记录,相信这些记录一定能让你们找到关于过去和誉狮子雄的种种踪迹。
我们上一回曾提起过,我认为誉狮子雄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却没有说过我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理智来说,在与他的相处中,他时常给我这种感觉——明明非常不情愿,却还是会以强迫自己的方式来配合我的治疗。
后来我也经常在想,我做的那些真的能算得上“治疗”吗?那些谈话、那些跟着他前去现场、那些比起治愈更多是安慰剂的药剂,是否真的有改变誉狮子雄哪怕一丝半点?或者说我与他的相处是否真的改变了什么?
前者我真的无法估计,我最后一次给他做量表的时候,他照例将那些应该由我填写的内容写得满满当当,让我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换了颜色在他写完的地方补充几句。我相信誉狮子雄其实一早就看出他兄长为他寻找一个精神科医师的目的,绝不是治疗,而是看护,看护他不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不会因为追寻莫须有的罪恶而坠入深渊。
如果我是纯粹为“治疗”这个目的而服务的,那我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誉狮子雄走得太快,我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能拉住,只收获了他所留下来的纪念品。在我看穿他之前,他早已经把我看穿了。
在守谷壬三出现的时候——在谈论誉狮子雄不正常的种种举动时我们一定逃不过这个人,我一直无法对一些病人看到过去的收藏或是某一个视频的时候就会理智崩溃的举动达成共鸣,而在誉狮子雄的身上,我发现他对那盘与二十年前杀人案有关的心理咨询录像非常着迷,他说自己想从里面找到他的宿敌的踪迹,能够确认的是那肯定是守谷壬三与某个不知名的杀了人的女高中生的对话。反复比对之后他不知怎的得出结论,那位就是死在他面前的安兰世津子。
而他选择抛弃我的理由也很简单,在愤怒的情绪过去之后,我仔细盘算他的目的,想如果是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我或许也会想方设法将周围的人都摒弃干净吧。这就是誉狮子雄的性格或者说是病症带来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孤狼,却忘了狼群更容易生存下去。如果要我说誉狮子雄的反社会人格最为凸显的地方,那一定就是这里了。
我在他离开前与他认真地谈了一次话,想问清他的态度。
平心而论,他隐瞒了太多事情,以至于这场对话最后变成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拉锯战,消耗了我整整两壶咖啡以及半打啤酒,都没能聊出个所以然来。我想那可能是我与他之间最后一次咨询了,那份量表是在下午给到誉狮子雄的,我们的谈话从晚饭后开始,我收到的表格便是两页被写得满满当当的A4纸。
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宁,以至于甚至无法好好阅读材料,这对于一个精神科医生来说几乎可以算是致命的,我没有认真了解过病人的当前状态,就像士兵稀里糊涂地就上了战场似的,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总有种预感,类似于我如果不再向前一步,那我就再也见不到誉狮子雄了之类的。
“那么我们今晚从哪里开始?从你,还是从守谷?”
这个开场白算不上太妙,我之所以能够完整的复述那一天的内容,是因为我出于防备或是反复聆听的用途,将我们之间的每一次谈话都录音存档。我相信誉狮子雄知道我做的这些小动作,只是他从不点破。
“守谷不会是个好的切入点,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件事里,这场对决应该只有我和他才是合理的。”誉狮子雄坐在沙发上,与我局促地缩在椅子里不同,我觉得他或许能主宰整个谈话,毕竟我的心不停地在动摇着作为精神科医师的底线。我听他继续说道:“别担心,若宫酱,现在我不是犯罪顾问,我只是誉狮子雄,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我差点脱口而出说这种话仿佛下一秒我们就要滚上床似的,但鉴于我的身后就是我们平时睡的床,我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我总觉得他能看穿我的想法,但我不想那么轻易认输:“不如我们来聊一聊你最近这种偏执的状态吧。”
“我并不觉得自己在偏执,我只是在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誉狮子雄交握双手,仿佛对我的定义非常厌恶,而且试图纠正我的观点,“对于真相与正义的追逐,并不能算得上偏执,如果你非要这么定义的话,江藤早就该被你抓进实验室了。”
“他也在偏执,他的压力可能比你更大,但是他不是我的病人,狮子雄。守谷越狱的事件并不是我们可控制的,不仅是他,就连你都仿佛在为这件事而深深自责。”我叹了口气,捏捏鼻梁,从桌上摸到自己的眼镜干脆拿过来戴上,我的度数不深,日常其实不太需要它来辅助视力,只是它让我感觉更像个医生罢了,“可这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你没必要为此感到自责或是认为抓到守谷是你的责任。”
“你不明白,他的逃亡证实了我的猜想——他是为了与我见面才离开监狱的。”誉狮子雄摇头,非常不赞同我的话,“你或许会觉得我在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我们终要面对对方,我想为东京铲除罪恶还是其次,与他当面对峙带来的兴奋感是无与伦比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很少见到誉狮子雄那么兴奋的样子,从最开始我就明白他对于罪案的兴趣远大于其他的任何东西,甚至偶尔让我觉得我对他很重要的错觉在罪案面前都无足挂齿。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甚至只能用不成熟的引导让他说出真心话,那些话一定不是我想听的内容,但我别无选择:“你这话说得仿佛你想去送死一样。”
誉狮子雄沉默了很久。他一直在看着我,仿佛我在这一刻着实看破了他的想法,我应该为此庆幸,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别阻止我,如果我真的有这种念头的话。”他深吸口气,手指敲着沙发的扶手,“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我相信宿命论的存在,就像我相信守谷壬三一定只希望与我对峙。”
这真是个糟糕透了的发言。我在纸上记下两笔,写下誉狮子雄的偏执愈发难以纠正。我低着头书写的时候,突然想起原来自己最开始研究他的时候想要讨论的明明是反社会的问题,时间长了,我终究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落入了一个怪圈。
——反社会人格会夹杂许多其他属性人格的特征,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他最显露的是哪一种特质,随后对症用药,并对严重者施以限制人身自由等措施。
我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响这一句话,这是我见到誉狮子雄的第一天,誉万龟雄告诉我他想要做的事情。治疗其实无关痛痒,他只想找个人来监视自己的弟弟,以免他做出些出格又无法控制的事情,为他带来丑闻,进而影响仕途与家族。我最初对此感到不齿与不解,在之后的岁月里,才逐渐理解了这位身居要职的高官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或许我应该宣布你痊愈出院,但我无法说服自己你这幅偏执狂的样子真的毫无问题。”我撕掉了那两张评估表,我不会告诉誉狮子雄我已经对它们烂熟于心——因为上面的内容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未曾改变过。同样的内容在长达三个月的相处中成为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既然第一张表和最后一张表没有任何区别,”我捏着自己的啤酒罐坐到誉狮子雄身边,“那它们就毫无作用了。”
“若宫酱。”誉狮子雄在喊我的名字,“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治疗毫无意义,我知道镇定剂有助于我进一步仔细思考,可它们也有可能让我的思维变慢。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行动不会对社会产生任何危害。”
可是你会对我产生一系列的问题,鉴于我已经隐约感受到他希望自己能够与恶人同归于尽的自毁倾向,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可能我对于他的情感早已跨过了最开始划下的底线,他是一个很吸引人的人,我该这么说,如果撇去我给自己设定的医患关系,我早就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并且被他说服了。
“所以别阻止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离我很近,几乎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握住我的手了。可他并没有那么做,我看得出他在克制,他在用理性击败情感。我不能说他这么做是错的,但我意识到自己在渴望什么的时候,我向沙发的另一侧移动了一点,躲开了它。
“你如果想骗过我,明明是轻而易举的。”我反驳道,“就算我不乐意为你开具诊断书,你也有办法说服我,让我心甘情愿地说你一切正常。”
这是近乎正常的一句话,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其中蕴含着多少的不安,我可以盖棺定论,我没有什么可以为誉狮子雄继续做的了,我只能站在他的身边,见证他的终局。于是我拿来了纸笔,写下并不公正的诊断证明,说他毫无问题,几乎是欺骗世人也在欺骗自己似的。我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因为除却这一层关系与他现在与我分享整套住房,好像我们再无关联;我相信自己也无法说服誉万龟雄,告诉他他的兄弟正常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更聪明些所以被看成异类。
可我别无他法。
就好像我知道自己在强行拽着一个希望自由的风筝的细线似的,他最终不会属于我。
“你说对了,我希望你可以与我站在同一边。”誉狮子雄最后还是拽住了我的手,像是看出了我的逃避一样,“我不会放弃,就像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样。”
相信……吗?我是第一次从誉狮子雄嘴里听到这个词,仿佛我拿到医师资格证时那种被认同的感觉似的。我想我自己可能也是犯病得不轻,我只能点头,同意他的说辞。
他是否正常?我大概这一辈子都无法给出结论。
而我是否正常?我相信在我遇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甘愿落入深渊,不再在乎自己最终会走向何处了。
我从不认为我能治愈他的病症,就仿佛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自己的病人一样。我一定说过,誉狮子雄是一个很会伪装和说谎的人,就连我也无法看透他究竟在盘算什么。他的计划几乎将我瞒在鼓里,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勉强摸索到真相的一角。
当两件同样危险的事情放在我的面前,作为一个正常人,我自然而然选择了更加能被简单证明的那一件。我宁愿相信我治愈了他,或者说减轻了他可能存在的危害性行为;我也不愿相信自己爱上了他。
直到我看着他坠入冰冷的东京湾。
所有无处安放的情感最终在此爆发,直到他回到我的身边,我都无法释怀于当时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