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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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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砂金 , 真理医生
标签 砂金 , 真理医生 , 砂理 , 理砂 , 崩坏:星穹铁道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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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2
2024-2-12 20:35
- 导读
- 无差
架空设定
童话风
“格丽克的云替他流了眼泪,半个星球湿润了,好像为他悲伤。”
“无名在小星球上开放。”
越孤单就越想他,越想他就越孤独。
正文
格丽克诞生日的火树旁,围坐了一堆孩子。
从他们中间幽幽传出乐声。
“小北星是一颗很小很小的小星球,有多么小呢?从小星球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只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
同时它也是泊尔塞福涅星系里最孤独的小星球,它身边没有其他星球,只有它自己。
它一直很孤独。”
“它好可怜啊。”
“对呀,它很可怜。”
“更可怜的是,有一天它被宇宙里一家很厉害的公司盯上了。”
“啊!公司是大坏蛋!”
弹奏普拉的老人松开捏着琴弦的苍老手指,转而去摸摸每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不过不用担心,小北星是童话里的公主,它总能化险为夷的。”
“ 小北星的位置很特殊,为什么特殊呢?原来公司有个聪明家伙算出如果在小北星原来的位置上放上一架行星级人造跃迁点,公司就能赚到好多好多金币。”
有孩子追问什么叫跃迁点,老人简单地说,是一种能让人瞬间见到想见的的人的东西。
“哇!”
有孩子提出:“那他们要把小北星移开吗?”
“不太行,不只小北星的位置很特殊,小北星本身也很特殊。因为小北星的质量太轻了,泊尔塞福涅星系里很难找到一个合适它呆的地方。”
“那公司不能把它带到泼……珀……”
老人笑问小姑娘,“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公司不能把小北星送到珀耳塞福涅星系之外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小北星只喜欢泊尔塞福涅星系。”
……因为移到其他星系会超出预计成本,公司不答应……
“当时小北星上住了一百零一个人,但是公司不知道,所以他们想用一颗炸弹清理掉小北星。”
“他们要把小北星炸——上——天!”男孩夸张地做了一个口型。
一些孩子紧皱地缩成一团。
“哈哈,别怕,小北星是泊尔塞福涅的公主啊,会有人来救她的。”
“故事就这样开始在了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五十年以前,也可能是六十年以前。
有一位比王子还要俊丽,比骑士还要勇敢的学者机缘巧合来到了泊尔塞福涅。
……………………
维利塔斯.拉帝奥看到一颗小得可怜的小星球在紊乱的恒星流中颤颤巍巍地自转。
他说,这颗小星球的存在无外乎天上掉下来一堆零件然后刚好组成了一艘歼星舰的可能性。
五十二年前,学者先生好奇地踏上小星球:北环—格丽克。
…………
“聪明的学者很快发现了小北星上的人们,于是劝说公司的人不要伤害他们。学者就这样拯救了小北星。故事就这样完喽。”
……他用自己的一项科研成果换了格丽克。……
“啊?”“这样就结束了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就这样,完了。”老人摊开一只手。
“不要嘛—”“再讲讲好不好—”
老人被孩子们轻轻推搡,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
“好吧好吧。不过之后的故事结局可不太好。”
孩子们重新安静。
“这次的故事啊,还是在小北星上,还是五六十年前,故事的主角还是学者,不过多了一位——他是个没有人疼爱的流浪小孩。”
“我们就叫他小乞丐就好。”
“小星球的一百零一个居民里有三十八个孩子,他是最坏的那个,他偷盗,抢劫—什么坏事都做。”
“这一天,小乞丐蹲在路上直直盯着过路的人,如果看谁像有钱人,他就会‘呲溜’滑过去偷走人家的钱包。
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来了一个穿着干干净净,脸蛋干干净净的家伙。
他就‘呲溜’滑到人家身边去,脏手伸进人家的衣兜里,手指轻轻一用力,就捏住了过路人的钱夹。”
“他没有得逞,一只大手揪住了他,小乞丐抬头就看到一个学者在生气。”
“哇哦……”有个女孩子偷偷嬉笑。
“接着讲,接着讲。”
“学者和其他居民不一样,他没有打骂小乞丐。”
老人回想起曾经,那位学者深深皱着眉说,“这个星球需要知识来开化。”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出了学者语气里的一点失望和期许。
“你们绝对想不到学者做了什么。他请求做小乞丐的老师,教他学习!”
老人满意地欣赏孩子们惊讶的目光。
“他们做了约定,早上在小北星最大的树上见面。”
“之后每天早上,小乞丐就爬到像城堡一样的大树上。”
……小砂金爬树时总会摔,因为他总是吃不饱,没有力气。
磨磨唧唧爬上树之后他会找最粗的那根树枝和第二粗的树枝。他坐在第二粗的树枝上,把第一粗的树枝留给学者。
“学者在他之后到来,他会坐上最粗的树枝,拿出一本老厚的石头书,考小乞丐昨天教过的知识。”
“小乞丐要是答不上来,就会被他狠狠地骂上一句或者被他随手摘下来的果子砸脑袋。”
“哈哈哈哈。”
“但对小乞丐来说,跟着学者的时间是很快乐的。”
砂金总忍不住感慨,命运就是经常会因一本书,一件事,一个人那样轻易地改变。
………………
小星球上只有一百零一个住户,其实早一段时间还有一百零三个。
那两个住户是砂金的父母。
等住户变成一百零一个之后,小砂金开始孤独了。
他像格丽克的一种无名小白花,存在却不在人们的心里存在。
甚至他和无名一样,很久很久没有人想到要给他一个名字。
格丽克的人很少,少到所有人都互相认识。
所有人也都清楚,砂金四岁时偷了伊利地家一枚金币。
格丽克并不富饶,哪怕丢一块棉花都是罪过。
“这么小就干坏事,啧啧啧。”
“真是小贱种!”
大人见到他会用奇怪的语调恶意地嘲弄他,小孩子则更加直接。
格丽克上一共三十八个小孩子,其中三十七个都会约在黄昏一起去玩。
而他会偷偷用羡慕的眼光追随其他孩子的背影。
就这样,没有人再去关心同情这个坏孩子,小小年纪的他被偏见淹没了。
只是正好那年诞生日他鬼迷心窍般想要一颗糖果。
从此他没有被爱的可能了。
之后的他为了填饱肚子一边难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一边又不得不做会被全世界遗弃的事情。
“那么就让我腐烂的良心再疼一些吧。至少可以用别人的血可以喂饱我胃里的蛆虫。”
因为没有一个人听自己说话。
他从格丽克的天空借来两颗常常明亮的星星,他对着它们诉说无奈。
夜空中,其中一颗星星对着他眨了眨眼,小砂金就会心地微笑了。
他以为自己会独自照顾星辰直到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但他那十岁的生命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学者。
学者用手指抚摸过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蹭过他幼稚的铅笔笔迹,递给他过干净的食物。
拉帝奥骂他白痴,也是他一字一句带他解读所有奇妙的书籍。拉帝奥对他冷冷淡淡,却会告诉他,向他眨眼的星星叫做帝罗。
虽然他看起来很凶。
小砂金意识到学者和格丽克的人不一样。
他暗自庆幸,还有一个人不讨厌自己。
形影不离的两人引起了注意,很多人谈论外来者和坏孩子混到一起的事情。
小砂金却骄傲地像开屏的孔雀,每天牵着拉帝奥招摇过市。
学习的时光意外很快乐,跟着学者的时光也很快乐。一件件开心的事会像小兔子一样蹦入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开始品尝到甜蜜。
全部都因为那个人。
那时候他想,他这辈子都想跟着拉帝奥上课。
只是。
正如前面故事所说的,拉帝奥拯救了格丽克。
有一天他准备离开了。
风有点大,树叶间时不时传出几声虫叫。阳光带着从树冠上偷来的绿意小心翼翼地贴上拉帝奥洁白的臂膀。
小砂金的目光也这样小心翼翼,“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
拉帝奥声音淡淡,眼睛也淡淡,没有理会小孩子雾蒙蒙的眼睛。
“你以后还是要好好学习。”
“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小砂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小孩子的强颜欢笑反倒看上去更加可怜。
拉帝奥可能是为了哄他,从一堆高科技中翻出一个比小砂金脑袋还大的设备。
那是一个小型中子通信设备,对格丽克来说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但对于拉帝奥,这只算小孩子过家家用的棉线电话。
这不重要,对当时的小砂金来说,重要的是自己以后可以每一年和学者通一次一分钟的话。
当时他就这样满意了。
第二天他又来上课,他百无聊赖地摘树叶吹笛子,又踩断几根小树枝。他在大树第二粗的那根树枝上坐了好久好久。
天上的太阳从一边转到另一边,空中的鸟儿飞来好几趟。
直到地上的小砂金最后看见了拉帝奥讲过的,珀尔塞福涅最亮的行星帝罗在暗紫色的太空里安静地亮起。
他知道了,学者不会来了。
“啊?”小孩子们发出叹息声。“那小乞丐不就变得和小北星一样孤单了吗。”
“没关系的,小乞丐一定也像小北星一样,会有许多人爱的。”一个男孩子站出来说。
“不对,不对……”老人拨弄起乐器,转而弹出带着点哀伤的调儿。
他接着讲,“学者走后,他永远孤独。”
………………
拉帝奥走后,小星球上的人都嘲笑坏孩子被一个大人骗了感情。
砂金并没有生气,反而有想要好好和大家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砂金都努力当一个好孩子。
只是他不幸运。
要得到一块黑面包需要搬几十斤煤球,一枚金币要为八个居民打扫三星期的房子。
这些体力劳动对营养不良的砂金来说简直像上刑。
有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份不用力气都工作。
每天直到夜里,廋小的身影还在伏案仔仔细细地为别人抄书。
可惜后来被大人糊弄走工资,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也就什么都没得到。
那时候是冬天的诞生日,他被赶出来了。
他找到一户人家的垃圾桶,试图从里面翻出一只可以御寒的鞋。
结果被屋主叫骂,他只能灰溜溜地赤着一只脚逃跑。
因为那段日子太过于寒冷,他回想起了有学者在的春天,越想越难过。
于是十岁那年的雪夜,他带着一腔委屈第一次对着星空调试通讯器。
过了好一会儿,拉帝奥平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
这一声唤来了堆积了好久的雨云,因为积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可以随意下雨的季节,他一点儿也兜不住了,眼睛哗啦哗啦地就湿润了。
他没有说吃不饱长不高而被其他孩子欺负,没有说诞生日只有他一个孩子没有得到大人送的饴糖。
“嗯……拉帝奥先生……我把你的书弄丢了。”
他委屈难过了好久,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拉帝奥听见了细如蚊喃的啜泣声。
他的学生在偷偷抹眼泪。
他明白怎么回事了,叹了气,“长大,总要阵痛。”
那天小砂金很委屈,委屈到没能和拉帝奥说上几句话,一分钟的时间,大多是拉帝奥在安抚悄悄抹眼泪的他。
他难过到忘了时间,最后一句“我想你”没有说出口,通讯时间就结束了。
盲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他好想好想说。
求求你了,收留我的心吧。
他最后还是彻底放弃了做好孩子。
因为做好孩子他就要饿死了。
在他编造了谎言诈骗了一个年轻女孩后,他感觉解脱了。
灵魂离他而去。
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身体在枯萎,步伐沉重,但是心不再腐烂了。
他辜负了曾经的愿望,不仅实实在在变成了坏孩子,还接受了自己的坏。
砂金本就聪明,又得到了知识,当起坏人来也得心应手。
他不再止于简单的盗窃,他口蜜腹剑,步步为营。
他手中的刀越来越锋利,却没有人发现。
他十五岁时,他发明了一种被后来人指为毒瘤的东西——赌博。
人们对运气的痴迷使赌博风靡星球。
但上瘾的东西总会把人坑害。
砂金经常手上点着一把一把的筹码,冷冷地目睹输者的崩溃。
他也带着这样冷冷的眼神把自己的生命压上赌桌。
博弈,不止是与人博弈,还有与命运博弈。
砂金有了屋子,有了合脚的鞋子,这是他用生命博弈的战利品。
但是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没有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他还是被孤独的寒冷跟随。
很多人被风险从安稳的生活击入地狱。
砂金心里对此早已麻木,但从来不敢告诉拉帝奥。
“哈哈,我现在过的还好。”第六年的通信,砂金站在格丽克最大的树下,“话说您现在在哪儿?”
“我在庇尔波因特,公司的所在地。”
“哦?距离这里很远吗?”
“只有五千光年,两次跃迁而已。”
只有……而已。
你不如直接嘲讽我无能的模样。
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愤愤地祸害树下无辜的无名花。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砂金来说,可能是为了达到某个地方,让命运不断轮转。
十九岁的少年迎来了命运最大的岔路口。
那还是一个诞生日。
格丽克一直有庆祝诞生日的传统,只是没人记得到底为什么要庆祝。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大人可以休息,小孩子可以拿到糖果,这就够了。
那年砂金依旧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回忆到了十岁时和拉帝奥一起过的诞生日。
拉帝奥得知了诞生日的传统后给他买了好多好多饴糖。
那天他的笑脸不要钱似的对着每一个人蹦,那天格丽克所有的孩子都嫉妒他。
那一袋糖被他吃了好多年。
每次诞生日他就拿出一块饴糖分成几瓣,挑一小块送入口中。
甜丝丝的,比花朵还要甜。
只是可惜,第一次赌博时,他输了三场,他没有东西能压了,只能把那袋吃了一点点的糖当做筹码。
可惜第四场又输了。
第五场他把刀抵上自己的脖子,用生命去猜一个数字。
他还是想到拉帝奥,于是他猜了十。
拉帝奥总会保佑他。
他活了下来,并且拥有了一整只烧鹅。
这样的疯子行径自然也被传了好多年,现在还会被家长当做反面教程讲给孩子。
砂金自嘲地哼笑出声。
砂金站在凛冽的风口,俯瞰世界灯光恍惚,亦真亦幻。
其实他很多次回想那天晚上,他都是感觉后悔的。
几个月前他得知,格丽克上有了以光年距离通讯的中微子设备。
好想好想与拉帝奥不顾及时间地聊聊天。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那天夜里太苦闷寂寞,月光代替学者来他的心里。
他的理智被思念炸毁。
所以他偷偷潜入了。
漆黑的房间里,夸张刺耳的拍门声在一边哐哐作响,砂金调试数据的手没有抖一点。
“滚出来!”“小偷!不许碰我们的东西。”
通讯器亮起成功运行的指示灯。
“喂?”砂金扬起带着血迹的脸,露出得偿所愿地笑容。
“嗯?是你啊,孩子。”拉帝奥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惊讶,“这一年的诞生日又到了?”
“对呀!”砂金艰难地起身,用后背抵住薄薄的铁门。
拍击产生的震动使他的胸腔发颤。
门外追兵的谩骂下,他听到了拉帝奥的祝福:“诞生日快乐。”
五千光年外,那人温和地问他,有没有拿到诞生日的饴糖。
“拿了哦。”砂金流着泪撒谎。
“我们来聊聊天吧,我想你了。”他终于说。
拉帝奥没有问为什么对话时间会超过一分钟,沉默地听着如同当年一样的小声啜泣,像当年一样假装没有听到。
“格丽克现在应该不错吧?”
“当然了,大家都很好。”
门外传来骂他贱种的声音。
“那就好。”
拉帝奥问格丽克的大树有没有长到占据星球五分之一,问格丽克的自转是否有加快,问天空没有因为恒星流变色,他问天问地问星星。
砂金陪他谈天谈地谈星星。
然后砂金突然发问,“教授,你为什么选择教育别人?”
“宇宙中绝对正确的东西叫做真理。
世上的人大多无知平庸,需要它来医治。”
“那拉帝奥先生不就是医生?呵呵。”砂金不小心眯起左边的伤眼,疼得轻颤。
拉帝奥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怀念地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这孩子那么可怜,我要怎么才能帮助他。”
“我想要你生活在一个幸福的世界,我要为你创造这样的世界。”
“我用什么东西来保护你?
我想,只有知识了吧。”
“让所有的人都拥有知识,格丽克会慢慢变的更好,你的生活会更好。让你拥有知识,你便不再麻木,你会更坚强的长大。”
“孩子,我下定决心要救北环—格丽克,不只救它,还要救它的居民,要救你。”
“所以这么久以来,你偷偷往格丽克上送来很多书籍和科技?”
“你发现了啊……”
砂金突然说。
“拉帝奥。”
“这个世界再好,也没有人会对我好。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幸福。”
“我甚至不要你多么多么关爱。你给我讲星星,我就不孤单。”
灰白的嘴唇大幅度地发颤,语气急促,“为什么不来见见我?为什么不想跟我联系?为什么要离开?到底为什么啊!”
他又突然失去了勇气,哀求般说。
“我说过我很想你,每年都说。”
“抱歉……”他的语调拖的悠长,像薄雾清晨的梵钟一样就那样轻飘飘,轻飘飘地让砂金平静下来。
“孩子,成长需要失去。我不能让你依靠我一生。”
“谁都不应该成为你的精神支柱。”
他多么为我着想。
砂金苦涩地想,原来世界上还有爱我的人。
“我以为你会慢慢忘记我。”
“孩子很容易沉溺在一样美好的事物中而忘记另一样。”拉帝奥长长的唉声传来,好像要在砂金心上哈气。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过的那么辛苦。”
砂金想不顾一切哭出声来。
他生命中只有拉帝奥是美好的,他拿什么去忘记他。
…………
“记得吗,他是个坏孩子,与小北星现在甜蜜的饴糖,照人暖烘烘的壁炉格格不入。他现在是小北星最孤单的人,时间越长,就越孤单,越孤单,就越想那位学者,然后更孤单。”
老人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那叹息无比刺耳,仿佛岁月要在儿童身上刻划。
“大人经常不开心,小孩子经常开心。从经常开心到经常不开心要经历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情。”
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伸手拨动老人怀里的普拉。
格丽克的每一个孩子都会边演奏普拉边传唱故事。
小女孩就随意地弹出了一串忧愁的音调。
“呵,乖孩子。”老人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儿童演奏的悲伤乐调下,苍老的声音缓缓地开口:
“后来通讯器的主人打破了门,打断了对话,警告小乞丐不要再碰别人的东西。”
……他们警告他别妄想再碰一次中微子发讯器,于是打断了他的左手。……
之后的几年,砂金没有联系拉帝奥。
他依旧生活在浩浩荡荡的世界,依旧干着会被格丽克所有居民翻白眼的事。
除了他失去了左手,还有一些东西变了。
我用什么来爱你~
砂金躺在第二粗的树枝上淋雨。第一粗的树枝在去年被砍去做了诞生日的火树。
他笑着,嘴里哼着:“我用什么留住你~”
他后来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那一天就是想找拉帝奥。
那一天他知道了五千光年外有个人会爱他,所以他无可救药地对拉帝奥上了瘾。
他爱上教授了。
但他早就知道,他和拉帝奥之间隔了可悲的五千光年。
他的生命太短,铺不满五千光年的路途。
爱神的箭唯独对他淬了毒。
他好后悔为什么要去找他。
因为接下来他的一生都将困在十岁那年清晨薄雾包裹的大树下。
蒙蒙的小雨落下,如同当年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来攀学者的手一样抚摸上了砂金的脸庞。
他手里端着买提酒,眼睛在看格丽克的山,但是心啊,早已经纠结到五千光年之外了。
“我用什么才能将你留住……”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他对着没有星星的紫色夜空傻笑着,格丽克的云替他流了眼泪,半个星球湿润了,好像为他悲伤。
今夜,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即将花一生的时间来留恋一个追不到的身影。
“我给你我从未见过的父母。”
“他们的墓碑被我啐了唾沫。”
“我的心死在梵离利的车厢里。”
“我被我帮助过的人踩破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我后来彻底成了不会有人爱的样子。”
“许多人的财产被我无耻地收敛。”
“孩童因我而痛哭。”
“我非常坏,我知道的。”砂金晕晕乎乎地呢喃。
“可我痛哭时才三岁,因为肚子饿的太疼。”
他接着弹起被雨水浸湿而变音的普拉,唱出走调的最后一句。
“我给你一个赌徒的心脏,它比泊尔塞福涅最亮的帝罗还要亮。”
他向天空伸出手,用力抓了两下,什么也没有抓到。
然后他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他抓到了帝罗交到了心爱的人手中。
往后的四十三年里,他又做了很多事情。
人心是有阴暗面的。
当他十二岁蹲在街边被酒鬼打的半死的时候,他意识到,即使小星球现在秩序稳定,但总有一天会有更多人生活在这里,也会有更多黑暗。
黑夜的秩序也需要约束。
有谁比他这个坏人更适合干这个吗?
大把大把的金钱由他运转,城市在他手下翻转重塑,秩序悄然在一个恶人手里建立。甚至慢慢有了愿意追随他的人。
三十岁时,他真的为格丽克创造了一个有规则的黑夜。
砂金的身边慢慢出现追随的人,出现奉承的人。
但他还是孤单。
他连胜利了都不知道要找谁炫耀。
他就这么麻木地戴上桂冠。嘲弄自己一般,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砂金。
他很老了之后才又重新拿起那个通讯器,他记得自己把这个充满铜臭味的名字告诉拉帝奥时,拉帝奥那不解的态度。
其实他自己也很不解,为什么拉帝奥给自己的心里灌了星星,装了飞鸟,自己最后还是沾了一身俗味儿呢。
也许他命运如此。
也许是他算为格丽克做了好事,人们慢慢开始接纳他。
他想,人的一生也许就是走出偏见吧。
只可惜,孤单了太久太久,他融不入格丽克柔软的云。
他还在人群中流浪,
在满月时看到残月,
在烟花中闻到硝烟。
陪他谈心的,还是帝罗和那颗他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星星。
到底是他过了五十二年,还是将同一天过了五十二年。
他的孤独如同泊尔塞福涅恒星,永远的悬着了。
因为啊,他的初恋在五千光年之外。
格丽克上再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心扉。
………………
“我接下来要讲故事的结局了。”老人用他完好的那只右手拍拍小女孩的肩,“请将演奏的速度放慢一点。”
“小乞丐无比地爱教授,爱到可以装满泊尔塞福涅,只可惜爱是不能装满五千光年的。”
老人轻轻勾起唇角,抬头看清头顶幻梦般的星夜,他看见幽深的黎明,他看见古老的昨日。
宇宙在他眼睛里流动。
思念也是。
“最后小乞丐变成了老乞丐,他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
“他安静地死去了,不再给格丽克星球添麻烦。”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各位小朋友们,诞生日快乐!”
老人将大把大把的饴糖不要钱似的塞到每个小孩子手里。
“爷爷,我想小乞丐在诞生日不要那么孤独。”帮他演奏普拉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人温和地笑了一声,“那就……小乞丐后来有一群可爱的孩子陪着,他不孤独了。”
“好诶!”
孩子们散后,老人慢慢地向自己的十岁走去。
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他身后炸开,格丽克的天空流光溢彩,斑驳陆离;他的影子漆黑。
格丽克最大的树已经不是它了。十年前它完全枯萎了,树枝也被人砍光。
老人站在荒芜的树干旁边,接到了等待已久的通讯。
“咳咳咳……喂?”
“你好。”教授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有生气。
“我来祝你诞生日快乐。”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又咳了几声,“我刚刚给孩子们讲故事还讲到你来着。”
“给孩子讲故事吗?一定很愉快。”
“我告诉他们你拯救格丽克的故事,像英雄一样。”他带着解脱的语气说。
砂金用干瘪的指腹轻轻划过枯朽的树干。
有了一个想法之后,他深呼吸了好几次。
他拿出博弈的态度,像是准备豁出性命一样开口。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那就是……我爱你。
对面顿了一瞬。
“好孩子,挺好的。”
砂金低头苦笑了。
“砂金,三天前,在珀尔塞福涅星系一千三百光年的地方,一个恒星系死了。”
“今天会有一颗从它那儿来的小流星路过北环—格丽克。”
“你能看到这个星系死去对吗?”砂金问。
“对。”
“也就是说,我们能一起看一个星系的死亡吗?”
“是的……”
“滴————”
一分钟的时间,过的就像花钱一样快。砂金不满地小声咒骂。
他老了,没有力气爬树了。大树也没有树枝让他坐了。
他直接就地而坐,压了好几株无名小花。
他聚精会神地看格丽克的星空,看了两个小时。
最后他看到一个赤红的小亮点“呲溜”一下从格丽克的紫色夜空中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好像一滴眼泪从心上滑过去了。
他满意地大笑。
夜晚的冷气抓挠年老的身躯,他毫不在意,像躺上格丽克最大的树上那根第二大的树枝躺上长了苔藓的泥地。
与宇宙对视间,格丽克的天空下了大雨。
他躺在倾泻而下的大雨中纹丝不动。
砂金才不害怕下雨,因为他的一生都阴雨连绵。
阳光是树的心脏,
雨是神的烟花,
天空是灵魂的温床。
泊尔塞福涅是格丽克的王国。
五千光年是我这一生悠长,悠长的思念。
他梦到自己对面是一望无际的青色大海,他要渡过这里,到对面去见他的爱人。
这时候学者坐在一只荡漾的小帆船里,邀请他和自己一起乘船去彼岸。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梦境吗?
格丽克为他们吹起反方向的风,让船不要走得太快。
雨声哗啦哗啦,砂金热热闹闹地死在梦里了。
又过了好多好多好多年。
庇尔波因特的太空清理工发现了一个老旧的飞行器。
“这是什么啊?”
他打开。
“花?”
“你在看什么?”那位博识学会的著名学者出现在他身后。
“捡到了个奇怪的东西。”清理工指着飞行器里的小花。
它柔软,孤独,不起眼。
但拉帝奥记得它。
“这很像我在一个小星球上看过的花。”他请求清理工道,“也许你能把它转交给我,让我留个纪念。”
“当然没问题。”
学者小心翼翼地捻起花茎,他在这朵于宇宙中旅行了好久好久的花朵上闻到了春天的早晨,露水,薄雾与树叶。
还有少年。
思念终究跨过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