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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法】折花令

作者 : 洛宸宸宸宸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真三国无双 法正,徐庶

标签 庶法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真三

87 1 2022-2-12 15:14
导读
庶法♀
Work Text:
【徐庶x法正】折花令

*法正单方面性转

*默认季汉if

正文:

1.

当徐庶不容抗拒地将法正纤细的手腕紧紧攥在掌心时,他才对眼前的这位令君有了一种原来她本是女子的实感。

位处地下室的牢房光线昏暗,霉斑点点的墙壁上悬挂着的火把虽燃烧着熊熊烈火,但其散发的光亮却不足以照亮这偌大空旷的暗房。徐庶抿紧唇低头俯视着比他矮上一个头的法令君,不算特别意外地发现对方那张描着浓艳妆容的脸蛋上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虞与怨恨。

“松开你的手,徐庶。”

“法正大人,动用私刑是什么罪名,您该是最清楚的。”

“与你何干,放手!”

男人宽大的掌心温厚,但五指却意外纤长得骨骼分明,而由于常年握剑,指腹上又生出了些粗粝的薄茧,与女子柔软的肌肤相触碰,免不得会滋长出一些令人心猿意马的旎思。法正自知在力量的抵抗上比不过徐庶,于是也没有做过多的挣扎,她抬头不悦地望向徐庶那张素来温吞柔和的俊脸上此刻意外严肃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阴沉地笑了起来:

“徐御史,你我孤男寡女,如此亲密作态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我倒是无所谓,徐御史难道连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吗?”

“法正大人,我不是……”

徐庶闻言一愣,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撤开了七成,法正见状便乘机收回了手。季汉的尚书令揉了揉略有泛红的手腕,眼神厌烦地瞥了一眼面露愧疚与为难的徐庶,末了也只是尖酸刻薄地讥诮道:

 

“对,我知道你不是,毕竟徐御史光风霁月,又和诸葛丞相师出同门,不想和我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扯上关系也是人之常情。可既然不想扯上关系,那你也就别管我的闲事。”

 

法正言罢将手中的竹简重重地扔回审讯桌,由于其推力将散乱的毛笔与砚台撞落在了地面上,黝黑的墨汁便肆意地洒了一地,泛滥出刺鼻的墨香。徐庶见状郁郁寡欢地皱起了眉,他移开目光瞥向被架在刑架上的囚犯,这个男人因为受不住方才的酷刑折磨此刻已经昏厥了过去,原本干净的亵衣被黑红色的血水所污早已不见其原先的颜色,而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上也密布了刺目的可怖伤痕与淤青,使其难辨原本的形貌。

 

“罪名是什么?”

 

见这男人的凄厉惨态,徐庶涩声开口,此句末了后有些于心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谁让你来的,是诸葛亮吗?”

 

“令君大人,在下身为御史台的人,来大理寺一趟难道非要受谁人的指使不可吗?”

 

法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听到法正不带敬语直呼诸葛亮的名字,徐庶也不免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徐庶与孔明师出同门,亦是多年好友,关系自然是亲密无间,而诸葛丞相素来又与法令君不甚对付,有了这一层微妙的关系,徐庶面对法正的质问,免不得有些尴尬与心虚。但好在他位居御史大夫之位,因政务之由时常往来于御史台与大理寺之间,于是徐庶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还算得上是泰然自若,且不说他今日也确是因公务而来,遇到正在动用私刑的法正不过是阴差阳错。

 

法正闻言没有说话,她倚靠在案桌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徐庶的俊脸审视了片刻,在没有发现决定性的破绽后只无谓又懒散地笑了一声,然后站直身体向审讯牢房外走去,没有再和徐庶多置一词。

 

站在审讯室外的兵卒见法正离开,立刻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施礼示意,而徐庶目送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直到刺耳的鞋根敲打地面的声音消失匿迹,他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招呼一旁的士官吩咐他们将刑架上的男人放下,找一个医官好生治疗。

 

 

2.

 

徐庶第一次见到法正,是在成都的王宫。

 

彼时正是十二月的伊始,大雪初降,寒风刺骨。

 

那时徐庶奉刘备之命平定匪乱,既成回王都复命,他进宫路过梅园时恰好瞧见一位陌生的女子正驻足在一株盛开的白梅下仰头凝望着树梢头的花雪辉映。

 

在王宫中的女子若不是侍奉左右的女官那就该是刘备的女眷妾室,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徐庶在她的身上却丝毫寻不见任何后宫姬妾该有的刻板印象,不论是那干练的短发,凌厉的眉眼,健康的肤色,还是那一身定会饱受他人非议的大胆着装,无一不昭示着她绝对不会是属于这逼仄宫闱之中的女眷。出于好奇,徐庶停步在长廊的廊檐下直直地注视着那个女子,直到那人察觉到了这道无礼的目光而不悦地回头看了一眼,致使二人四目直勾勾地相对时,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是何等的失态与冒犯。

 

已经不再是刚及弱冠的莽撞青年了,处在三十岁下半叶的徐庶在乱世的沉浮之中早已洗去了任侠时代桀骜不驯的锐利与锋芒毕露。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块上乘的美玉,被打磨去了粗糙刺手的棱角,余下的只有内敛与温润,朝中同僚皆称赞他是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有大儒之遗风。

 

然而刚才他那番逾越之举却让他自觉像是一个无礼撒泼的登徒子,纵使那女子不是刘备大人的女眷,如此冒昧地盯着一个女性打量也不应是一个正人君子该有的行为。念及此处徐庶尴尬地向梅园走去,在那个女子的注视下谦卑地躬身行了一个礼。

 

“这位姑娘,方才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姑娘?呵呵……”

 

那女子闻言没有恼怒或是面露娇羞,在听见徐庶称她为“姑娘”时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徐庶不明就里地抬头望向她,意外发现她那张浓妆艳抹的妖冶脸蛋上有一种轻浮又蛊惑的气息。那绝对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会有的气质,徐庶仅仅是被她那样随意地盯着,就产生了一种会被洞悉心中所想的赤裸惶恐。

 

“恕在下愚钝,不知姑娘何故发笑?”

 

“自打入蜀以来,便再也没有人称呼我为姑娘。”

 

“那……”

 

“法正,法孝直,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徐庶心下一惊,他虽然隐约猜到眼前的女子绝非常人,却未曾想过那个久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法正竟然会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睚眦之仇,无不报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个将报恩与报复精神贯彻至底的人,这是徐庶从好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信息。诸葛亮对法正的评价没有夹带任何的个人情感色彩,他说法正这个人身为军师,有高于常人的才能,至于其他方面,他便一直讳莫如深。徐庶明白像孔明这样清廉正直的君子是定不会在背后说些有损他人名声的闲话的,于是有关法正性格与作风的那些负面的评价,则是他在与其他同僚的寒暄之中得知的。

 

蛇蝎心肠的妖女,不知廉耻的荡妇,恃宠而骄的小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尽是这些不堪入耳的描述。

 

“法正大人啊,虽然没有听说过有成家,但是似乎身边一直有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娃呢。”

 

“男娃?是她的儿子吗?”

 

“是的,听说是叫法邈。”

 

“那孩子的生父呢?”

 

“没有人知道法邈的生父是谁。”

 

“这样吗,那还真是不幸……”

 

“什么不幸啊,像她那样私生活不检点的女人,会有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也见怪不怪吧。”

 

“……”

 

那个同僚在提起法正的时候,满脸都是鄙夷与厌弃,也不知道是真的对她那莫须有的混乱私生活有所不齿,还是仅仅是嫉恨区区一个女子竟然比他还要身居高位,深得主公的宠信与重用。这个官员还在喋喋不休地拉着徐庶说着一些对法正的恶意中伤,徐庶见对方没有停止的意思便敷衍地找了个借口先行了一步,性格温和的他少有的在脸上显露出了不加掩饰的不耐与厌恶。

 

 

梅园之中暗香浮动,花影迷离,一阵庭风过境撩起了细碎的白梅花瓣飘落在了徐庶的凌乱的短发上。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把眼前的这个女子与传闻中的法正联系在一起,而正当他愣神之际,法正却向他走近了几步,毫无征兆地抬起了佩戴着金镯玉环的手抚摸上了他的头发。

 

“什……什么?”

 

两人的距离唐突变近,法正身上属于女子的胭脂香气便不由分说地钻入了徐庶的鼻尖。过分暧昧亲昵的氛围让素来腼腆的男人蓦地红了脸,这样可爱的反应倒是让法正诡计得逞般地笑了起来。

 

“不过是梅花飘到你的头发上了,我帮你取下而已,你脸红成这样,未免也太没有出息,方才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的登徒子难道不是你吗?”

 

似雪的白梅瓣在法正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上显得格外分明,她拉起徐庶的手将这枚花瓣放在他的掌心,然后郑重其事地掰着他纤长的手指让他将之拢起。女人的手小巧柔软,虽然隔着一层手套,却也挡不住其故意挑逗的戏谑之意,法正抬眼暧昧地望了望徐庶已经红透了的俊脸,末了轻笑了一声,像是一只恶作剧得逞的恶猫突然又故作姿态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么再见了,你再不去找刘备大人复命,那个老好人可该担心了,徐庶大人。”

 

“嗯?法正大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啊,秘密。”

 

女子伸出手指做噤声状,而后狡黠地弯了弯嘴角,言罢她拢起厚实的貂毛外披欲转身离去,却不想浅青色的袖摆被徐庶鬼使神差地捉住。法正腰间的佩饰璎珞经这唐突一遭而发出了叮当清脆的声响,她讶异地回头望去,入眼的便是徐庶那张同样面露错愕的清秀俊脸。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法正本能地皱眉,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被徐庶轻拉住的衣袖,语气中颇有些恼怒。

 

“啊,是我失礼了,实在抱歉,法正大人!”

 

“哼……”

 

“那个……”

 

“还有什么事?”

 

“我们还会再见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

 

徐庶闻言弯下了眉毛,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被雨淋湿的大狗,法正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明显因为她方才那番言论而备受打击的男人,不觉有些于心不忍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向前走去,待行了几步,复又微微回首,轻声道:

 

“只要你还在追随刘备大人,又何尝会见不到我?”

 

“法正……大人。”

 

徐庶愣怔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女子渐行渐远的纤弱背影,无暇的貂衣与落雪白梅几乎要融为一体,而在裙裾翩跹间萦绕着的浓郁香气也随着刺骨的雪风而消散远去。待到徐庶再也望不见法正的身影,残留的余香也难以再寻得痕迹,他落寞地回首正欲离开时,却意外发现在那片还残留着脚印的残雪上,遗落有一块蜀锦而制的素色绣帕。

 

想必这定是法正大人的失物。

 

徐庶蹲下身将之拾起,站起身后摩挲着手中的这块方帕又唐突想起了“一方素帕递相思”的那些风流韵事,免不得脸上又燥热了几分,最后只得胡乱将手帕心虚地塞回了衣袖之中,匆匆前去刘备那处复命。

 

 

3.

 

那日法正虽说他日定会有机会相见,但至此之后时局混乱,战事不歇,法正与徐庶同为谋士理应随军出征,坐镇兵营,所以无暇顾及那天梅园之中如同戏言一般的承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待到刘备兴复汉室的大业既定,已是法正官居尚书令、徐庶位列三公之时,可正值战乱刚歇,内务外务颇为杂乱繁多,二人处理这些冗杂的事宜已经无暇他顾,徐庶想大概那位位高权重的法令君应当也早已忘了那一日成都梅园之中的旖旎一梦。

 

季汉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也不再是会耽溺男女之情的青年了,年近不惑之年,他自然也明白什么是该放下的,什么是该忘记的。而就在徐庶在这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中日渐沉溺之时,他却阴差阳错地撞见了正在动用私刑的法正。

 

于公,他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不该放任法正如此行事乖张;于私,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子知法犯法,给他人落得更多的口舌与把柄。

 

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徐庶紧紧握住法正手腕的时候,他本想好言相劝,却不想被法正故意恶语相向,甚至不惜拿女子清白来相要挟逼他妥协让步。事后徐庶翻阅了一番那个囚犯的卷宗,罪名是私自贩官盐,确是重罪,可本性善良的他却怎么都无法认同法正那残忍至极的逼供手段。

 

那日下晚时徐庶一脸凝重地从大理寺出来,闷闷不乐的他本想回府休息,却不想在大理寺的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徐御史,还请留步。”

 

“孟达……大人?”

 

孟达,徐庶听马超将军提起过,是法正同乡的青梅竹马,虚长她三岁,在法正十八岁那一年陪她一同逃家,至此流落至了巴蜀,开始了寄人篱下的郁郁生涯。

 

徐庶有些讶异,他和孟达几乎无甚私交,这一番又是所为何事?

 

“听说今日徐庶大人在大理寺遇见了孝直,不知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

 

“啊,如此,如此。”

 

徐庶见男子神色一动,面露复杂为难之色,他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话音刚落便听见孟达继续说道:

 

“徐御史,不知可否赏下官一个脸,下官想请御史来城东酒楼一叙。”

 

 

4.

 

孟达吩咐店家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包间,点了几道时令菜和一壶好酒。徐庶入座后,待到孟达将二人的酒杯满上酒时,这才开口询问:

 

“不知孟达大人找在下有何事相商?”

 

“徐御史聪敏过人,自然已经猜到下官是为孝直的事情而来。”

 

徐庶了然地垂下头,沉吟了片刻,抬头郑重其事地望向同样面色凝重的孟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御史应该知道我和孝直的关系了,那下官也不再惺惺作态,拐弯抹角,只想听一听御史大人对今日之事的想法。”

 

今日之事?

 

徐庶心里一沉,他自然明白孟达所说的是白日里法正在大理寺滥用职权对犯人动用私刑一事。季汉新上任的御史大夫抬眼冷静地审视了一番孟达脸上不卑不亢的神情,心中考量再三,最后徐徐开口:

 

“在下不才,倚仗刘备大人信任得以位居三公之列,理应更当恪尽职守,不得有半点徇私舞弊,法令君今日之事,在下自然会如实向刘备大人上书禀报。”

 

“早闻徐御史光风霁月,为人正直,下官钦佩不已,只是孝直今日这事……”

 

蜀地正是十月末尾,潇潇秋意,凉意正浓,可孟达额头上却渗出了不少细密的冷汗,足以看得出他此刻的焦虑与紧张。善于察言观色的徐庶见状垂下双目沉默了片刻,他心知孟达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开口,心软如他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示意他稍安勿躁:

 

“孟达大人,此处只有你我,若是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

 

孟达听闻感激地作了一揖,停顿了几秒,复又开口:

 

“徐御史,今日那犯人的卷宗您可仔细瞧过?”

 

“嗯,罪状与证据相符,犯人早已供认不讳,可为何法令君还要对他严刑逼供?”

 

徐庶自然仔细看过那个犯人的卷宗,他也瞧出了里面的蹊跷之处。如果说犯人已经对他私贩官盐的罪名供认不讳,那么法正为何还要对他行此私刑?徐庶对这个男人有一些印象,他原本是刘璋的旧部,本来徐庶是单纯地认为或许在之前这个男人和法正有过一点私怨才招致此祸,如今听孟达这一言,想必一定另有隐情。

 

“徐御史,接下来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关于令君的事情吗?”

 

“是。当然,徐御史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若是御史无意听下官接下来的这一席话,下官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孟达大人……”

 

“可是若是御史大人选择了听,那么下官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将今日所听所闻说给第三人去听。”

 

孟达饮毕杯中的酒,面色被酒意所染显得分外红润。他向桌案外挪动了几步,跪伏在地面上,额头着地,徐庶见此仗势不知所措地连忙起身欲扶他起来,然孟达却执意不肯。

 

“徐御史请先回答下官的问题,否则下官不起。”

 

“孟达大人,有话请说,若是法令君真有难处,在下自当尽绵薄之力,你又何故行此大礼?”

 

“多谢御史大人……”

 

孟达闻言感激地抬起头,借着徐庶的双臂颤颤巍巍地起身。徐庶紧锁着眉头望着重新坐在对面的孟达,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孟达开口的第一句话提的不是法正,而是那个他先前在同僚口中听过的、不知生父谓谁的法邈。

 

“法邈?在下偶有耳闻,听说是令君大人的儿子。”

 

“不错,确是孝直的亲生骨肉。”

 

“这个孩子的生父……”

 

“呵呵,御史大人既然听说过邈儿,那应该也听说过别的传闻吧?”

 

徐庶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上不了台面的风言风语心知肚明便好,若是说出来反倒显得不识时务。

 

因为法邈的存在,法正被人诟病是生性放荡的妖女,他所过目的奏章之中也有不少明里暗里指责当朝令君德不配位的弹劾文书,只是他自从与法正相识以来,却不曾见过这些人所提及的有伤风化之事。

 

“那些人是如何诽谤孝直的,下官自然清楚。孝直的性格御史也有过耳闻,但孝直却一反常态地对这些事缄默不言,御史可知为何?”

 

“还请孟达大人言明。”

 

“因为邈儿的生父……确实无人知晓。”

 

咣当——

 

孟达此句言毕,徐庶手中的酒杯陡然从手中滑下跌落在了桌面上,清冽的酒香在包间之中弥漫开来,多少让人有些不饮辄醉。孟达亦是被这一声动静吓得一怔,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徐庶的手在微弱地颤抖,于是便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徐御史,您还好吗?”

 

“为何无人知晓法邈的生父?”

 

徐庶倒吸了一口冷气逼迫自己冷静,却不想开口时自己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生涩。

 

孟达摇了摇头:“徐御史,即便孝直手段狠辣,才智过人,但您别忘了,她在是刘备大人的谋主、当朝独揽大权的尚书令之前,她也只是一个身处乱世而身不由己的女人而已。”

 

“……”

 

徐庶往酒杯中倒了一瓢酒,他沉默着一口饮尽后,又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孝直当年为了逃避法家为她安排的婚约,与下官一同逃入巴蜀,后来下官与她一同依附刘璋,就是在那个时候……”

 

孟达没有说下去,徐庶见他满脸的悔恨与自责自然也猜到了七八。他所言不错,法正出生扶风,正是臭名昭著的郿坞所在之地,若不是因为法家为扶风名门,身为女子的她也许早已身不由己地被送入其中。而后来逃家出走,没有了法家这一庇护,自然难以自保,想来她自视甚高,性格乖戾,定是在那时得罪了不少人,会遭遇此不幸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何……

 

“不止一个人,御史大人,这么说您能够明白了吗?”

 

孟达像是看透了徐庶的心思,继续补充了一句。

 

“什么……”

 

“换而言之,孝直她现在每报复的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邈儿的生父,御史大人。”

 

是夜,清冷月色洒下疏影,举目四望酒楼外是纷繁热闹的十丈软红。古朴的长街上明灯连绵,暖色的火光照得这战乱刚歇的都城有劫后余生的闲适与惬意。

 

而徐庶将这繁华的景象冷冷地望在眼里,他颤抖着手饮下最后一杯残酒,等到他再次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孟达时,那双素来温和清明的黝黑双目中是谁也读不懂的晦涩与愤怒。

  

5.

 

霜降一过,几场阴冷的瑟瑟秋雨连绵不休地落了几日,再到北风乍起时,蜀地便迎来了凌冽刺骨的凛冬。

 

立冬的后一天徐庶上朝时意外地没有看见法正的身影,询问孟达再三后才得知她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撑着身子勉强工作了几日,但最终还是不争气的一病不起。

 

“孝直她自幼身子骨就薄弱,加上生产邈儿时又损了不少元气,本来季节更替就容易生病,结果她这几日醉心于修改律科又没有好生歇息,一来二去就直接病倒了。”

 

“法令君她……自幼身体就不好吗?”

 

“没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子。世伯在孝直年幼时替孝直请过郎中调理,虽然不能根治但总归有些起色,只是后来又遇饥荒天灾,她不仅断了药,连最基本的温饱也无法满足,故而才愈发的……”

 

孟达言尽至此,神色哀切地摇了摇头,他抬头见徐庶亦是担忧地轻蹙起了眉,心中也自然明白了一二。

 

那日法正在大理寺动用私刑的事情虽然不巧被徐庶撞见,但却并没有被上奏至刘备那里。孟达在赌为人善良温和的徐庶在得知法正早些年的不堪遭遇后定会于心不忍,如今看来他确是赌对了,但又似乎引出了一些更为棘手的问题。

 

“待下朝后,在下去令君府上看望一二,恰好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参药,正好送去给法正大人调理调理身子。”

 

徐庶向孟达谦逊地作了一揖,言罢便向宫门内走去,孟达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徐庶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竟是一时失语——

 

阴云蔽晓空,楼台覆稀白,今日晨曦乍泄时成都迎来了初雪。孟达眯起双目凝视着徐庶,那一身绛色的官服在寡淡的雪色中显得尤为刺目,他虽步调缓慢但却脚步稳健,朱红的雄伟宫门在他的身前徐徐打开,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于黯淡的天光中投下了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徐庶在这片阴影之中笔直而立,有细碎的雪飘落在了他绛色的官服上,寒凉的雪风灌满他的宽袍广袖,那种浑然天成的铮铮正气使他就如同那把他惯常爱用的锋利长剑,凛然似霜,傲然如梅。

 

吱呀吱呀——

 

宫门低沉的闷响让孟达猛地回过了神,他匆忙随着文武百官的人流向前走去,却在这时倏然想起当朝的御史大夫徐庶,徐元直,已然三十有六,可却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朝中多的是想将女儿嫁给徐庶以求依附于他的官员,然而无一例外地都被谢绝了。在孟达的印象里,徐庶从未对谁家的女子流露过兴趣,而却又是这样一个看似与儿女情长毫无瓜葛的男人,却唯独对法正的一切格外的上心。

 

“莫不是……”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细碎纷乱的落雪中立刻否认了心中突然萌生的荒谬想法。

 

6.

 

法正的府邸位处城西,与宫殿相去甚远,不过倒是落得一处难得的僻静。

徐庶向门口的家奴递上名帖,在家奴前去中厅禀报来者时,意外地于前庭中看见了一个约莫七岁的男童。

那孩子见到徐庶没有言语,仅仅是好奇地打量着他,那双黝黑的双眸明亮至极,可是徐庶却在其中隐约瞧出了些晦涩难懂的情绪。

 

“是……法邈吗?”

 

徐庶走近了几步,然后蹲下了身子,深绿色的长衫下摆和玄色的裘衣尾部一同垂在了地面上的积雪中,染上了稀疏的冬意。孩童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温润和善的男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当作是默认。

 

徐庶见状了然地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法邈柔软的额发——才不过是七岁,尚且还是雌雄莫辩的年纪,法邈那张尚未长开的小脸可以轻易地寻见法正容貌的痕迹,就连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都如出一辙。徐庶凝视着孩童看了片刻,他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就听见了法正府邸的家奴邀请他进里屋的传讯。

 

“徐庶大人,我们家小姐有请。”

 

前来邀他入内的家奴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徐庶在听见对方说“小姐”的时候稍有些愣怔,片刻后才想起法正在逃家入蜀前,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名门才女。这位老奴想必是自她年幼起便服侍左右的忠心仆从,徐庶念及此处,微微躬身施礼言谢,这才向后方的卧房走去。

 

法正的卧房在府邸的后侧厢房,徐庶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来到幽静的庭院时,注意到假山旁的几株冬梅已有了含苞欲放的迹象。

 

雪梅清瘦,横枝疏影。

 

眼前花雪相映的丽色使得男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法正的光景。也是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天,那时她披着一件白色的珠裘站在树下,与凡俗人家的女子截然不同,那张妖艳轻佻的脸蛋上满是戏谑与玩味。她身上散发着的浮丽香气与寡淡清幽的梅香相去甚远,那是一种足矣蛊惑人心的烈性药,是引诱人一步一步堕入未知的上瘾媚香,然而却又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却对那高洁雅致的梅花情有独钟。

 

“咳咳咳……既然来了,站在外面作甚?”

 

耳边有女子伴随着轻咳的沙哑声音从厢房中传来,徐庶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快步向里面走去,然而待到他一只脚跨入门槛时,又尴尬地想起那些繁复的礼数——说到底卧病在榻上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当朝的尚书令、他的同僚,褪去这些身外之物,纵使有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法正也是一个尚未成家的女子。

 

“是在下唐突,今日早些时候听闻令君偶感风寒,故特地前来探望,如有冒犯的地方,还望令君多多包涵。”

 

卧榻的外侧垂挂着半透的丝帘,徐庶可以借着室内昏黄色的烛光清晰地看清女子映照而出的纤细剪影。厢房之中供暖的火盆烧得正盛,徐庶细心地轻阖上漏风的门扉,又转身向前将装着人参的木盒放在了茶桌之上。

 

丝帘的那一侧闻声后没有什么动静,徐庶微微颔首等待着对方的答复,然过了半晌,法正才在那一头不无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男子下意识地抬头,便见得一只佩戴着繁复首饰的漂亮右手撩开了帘幕,露出了一张面带病容的枯槁素颜。

 

徐庶愣愣地盯着面色苍白的法正,一时无语凝噎,竟将那些迂腐冗余的礼数皆数忘在了脑后。

 

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个素来盛气凌人的法令君是从未有过这般弱不禁风的憔悴之态的,不论是精致的妆容还是矜优的衣衫和配饰,那种士族名门独有的贵气与倨傲是世世代代流淌在他们血液之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烙印,而现在法正只着了一件青紫色的素衣,面上不施粉黛,半倚靠在卧榻之上,眼有倦怠地睨着来者,没有说往日里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亦没有流露出更多的不耐之色,她便只是那样病恹恹地撑着额头,毫无生气得就像是这冬日里枝头上随时都可能凋零的枯叶残枝。

 

——自古红颜多薄命。

 

仅仅是在那么一瞬间,一种荒谬至极的想法占据了徐庶的心头,然而很快他便不安地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赶而出。徐庶不自觉地向前走近卧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法正病中未加打理的凌乱青丝,但他修长的手指还未伸过帘幕,卧榻上的女子便不着痕迹地侧过了头,然后抬起那只微凉的手,轻搭上了徐庶的腕骨。

 

“你来做什么?”

 

法正抬手时,手腕上的那些金玉首饰顺势滑落至了小臂,相互碰撞发出了些零碎的声响。她眼神淡漠地审视着来者脸上担忧的神色,又瞥了一眼桌上装着参药的木盒,不出片刻法正突然冷冽地笑了一声,衬着她那张抱恙病中的憔悴容颜,竟是硬生生扯出来了一丝薄凉怨毒的意味。

 

“哦,我知道了,御史大人这是想卖我一个人情,是是不是?”

 

“令君误会,在下不是为了……”

 

“不是?那又是什么?上一次你未将我动用私刑的事情上奏刘备大人,难道不就是意图在此吗?徐庶,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令君大人,在下并无此意。”

 

徐庶下意识地蹙眉,有些难堪地解释道,然而法正闻言仅仅是冷哼了一声便厌恶地别过脸去。

 

此时屏风后方恰有侍女推门而入的声音,徐庶避嫌地向后退了几步,那侍女神色古怪地瞅了徐庶一眼,然后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一礼,转而又对法正道:

 

“小姐,这是今日的药。”

 

“放在那里就好。”

 

“药不趁热喝怎么行?”

 

侍女毕恭毕敬地将药放在卧榻边的小桌上后便施礼离去,于是这间厢房中又只剩下了无声对峙的二人。徐庶见法正并没有要喝药的意思,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亲自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散了热气送至法正的唇边。褐色的苦涩药汁在碗中蒸腾着朦胧的白雾,一旁供暖的柴火也在肆意地发散着惬意的暖流,徐庶坐在法正的床边弯下眉无辜地望着她,举着药碗无声地催促着她尽快用药,然而女子只是恹恹地别过脸去,说不出到底是厌恶眼前这个在她看来善意过分的男人,还是单纯地是在厌恶那碗难以下咽的苦涩药汁。

 

盛着药汁的勺子就这样悬在二人中间,徐庶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法正兴许是厌倦了这般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故又转头与徐庶对视,她眯着眼盯着徐庶看了片刻,而后突然伸出那双纤细漂亮的手,冷不丁地捉住了徐庶的手腕,在对方明显是诧异的目光中就着这样一种暧昧的姿势,将没有任何血色的唇瓣压上碗檐,一口气将其中的药尽数饮尽。

 

“徐御史,这下可否满意?”

 

因为刚刚的动作实属有些粗鲁,一些漏出来的褐色药汁顺着法正的下颚流至脖颈,紧接着又消失在了非礼勿视的地方。女子强打起精神在脸上浮现出和往常一样戏谑又妖媚的笑意,顺势借着这个暧昧过分的姿势向前凑去,一只手从徐庶的腕骨上撤下,转而露骨地摸上了他胸口工整系着的精致盘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一根纤长的手指在那处打转。

 

二人距离离得太近,彼此身上衣服的熏香香气可以嗅得一清二楚,徐庶意识到这是法正的故意戏弄,不觉那张俊朗清逸的脸上顿时羞得如同火气在蒸腾。

 

“令君大人,还……还请令君大人自重。”

 

“自重?事到如今还在冠冕堂皇地说什么自重,难道这不是御史大人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吗?”

 

“什么……”

 

“别装傻了,徐庶,你位居三公之列,你不需要和那群趋炎附势的人一样讨好于我。那么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无非是就是男欢女爱那些无聊的事情罢了。呵呵,只是我没想到你对女人的品味竟然如此低劣,居然会喜欢我这种声名狼藉的女人。”

 

“不是的,不是……”

 

“嗯,不是?我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想必御史大人也听过关于我的传言吧,人尽可夫的荡妇,欺君媚主的妖女,倚仗着刘备大人的宠信而作威作福的佞臣,今日的事情若是让那群庸人知道了去,想必那些多事之人也要参您几本吧?”

 

“令君何故这般作践自己?”

 

“御史这话倒是有趣,什么作践不作践的,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令君大人分明不是……呃……”

 

“分明不是?不是什么?如果我非要说我是呢,我就是他们口中那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对男人可以随便地张开腿,不论是谁都能成为我的入幕之宾,御史大人又待如何?”

 

法正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她搭在徐庶胸膛的手灵巧地一转便揽着没有任何防备的男人的肩膀一同倒在了锦绣的帷幔之中。徐庶惊诧地闷声呻吟了一声,待从天旋地转的目眩神迷中回过神,他才面红耳赤地发现女子正跨坐在他的身上,不着片缕的下半身就这样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他的腰腹处,笔直修长的腿从便服之中坦荡地伸出,她露骨地将纤细骨感的脚踝搭在卧榻的侧边,从徐庶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瞧见隐藏在更深处的绮丽光景。

 

徐庶有些苦不堪言,女子虽身骨单薄,但落在他身上的重量却并不是没有实感。经这一番胡闹,法正那本就松散的衣服更是已经凌乱不堪,胸口的衣襟尽数散开,露出了内里莹润酥胸的轮廓,徐庶涨红着一张脸看着眼前荒诞但又香艳背德的旖旎光景,他逃避地抬头、望向法正那一脸媚意蛊惑的官能笑意,几欲要伸手摸上那只堪一握的腰肢,却突然又在女子无法克制的一阵轻咳之中敛回了心神。

 

“天气寒凉,令君多注意保暖,虽然风寒是小病,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令君若是再这般糟践身体导致病情加重,受害最大的难道不该是刘备大人所爱惜的百姓吗?”

 

徐庶含蓄地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了一片阴影。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法正将散开的衣襟整理至得体,复又缓缓起身揽着女子的腰肢让她重新躺在被褥之中。徐庶在法正错愕的目光中站在床边谦逊地欠身行了一礼,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最后又轻声道:

 

“今日之事是在下多有得罪,还望令君海涵。他日在下定再一次登门亲自谢罪,今日便先告辞了,令君多多珍重。”

 

 

7.

 

那日徐庶走后,法正一人兀自靠在卧榻上生着闷气,也不知道是气恼徐庶那正人君子的作为还是在怨恨方才行事荒诞的自己。她死死地盯着那碗还留有徐庶指腹温度的药碗看了片刻,突然神经质地将之扔掷在地,素色的瓦片稀烂碎了一地,她沉默了良久,才声音嘶哑地对屏风后方的方向低声喝道:

 

“子度,你还要看我笑话看到什么时候?”

 

“我的法大小姐,看你笑话这个罪名,愚兄可担当不起。”

 

“哼……”

 

孟达赔笑着悻悻从屏风后面走出,他瞥了一眼碎成一地的药碗,似乎是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

 

其实从下朝后他便一直呆在这里,他本以为徐庶只是随口一提要去看望法正,却没想到那人果真带着上好的人参前来探望,为了避嫌,情急之中孟达只得匆忙藏在了屏风之后。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亲耳听闻了刚刚的那一场荒唐的闹剧。

 

“孝直刚刚是在做什么,御史他也是一片好意,何故如此戏弄于他?”

 

“好意?什么好意?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意,他所做一切不过是对我有所求而已,子度何时竟然天真至此?”

 

“所求?那徐御史他到底对你又所求何事?”

 

孟达闻言笑了,而法正却被他的一句反问噎得失语。毕竟经过方才那一番闹腾,她也不确定徐庶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于公,他位高权重,不必献媚于她,而于私,她已经露骨暗示到那种地步,徐庶也未曾流露出半点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欲求,法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迟钝到如此地步,又或者说到底又是什么样的柳下惠再世,才会克己复礼到坐怀不乱的境界?

 

“呵呵,孝直可是想不明白?原来冰雪聪明如你,工于心计数十载,也会有看不透的人心?”

 

“人心这种东西哪是一朝一夕便可看透的?而且你少来揶揄我,定是你和徐庶说我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咳咳咳……”

 

法正轻咳了一阵,面上覆了一层病态的潮红。孟达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他走到床榻边亲昵地拍了拍女子单薄的脊背为她顺气,末了又递上了一杯温水送到法正的唇边,细心地喂她喝下。

 

“哦?想不到孝直也会说出‘人心难测’这种话,可愚兄倒是觉得徐御史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呢。”

 

“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孝直。”

 

孟达促狭地笑了,言罢便再没有说话,恰好法正也已经乏累到不想再去追问。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吩咐门外的家奴将地上的碎碗收拾干净,然而待到地面的狼藉被打理完毕后,却仍然可以见得深色的药渍残留的痕迹。法正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地面,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倏然一动,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徐御史好像虚长孝直你十岁,至今尚未娶妻,且在朝中风评颇佳,若是他有心,孝直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未尝不可。”

 

“子度,你明明知道……”

 

“是,愚兄当然知道。”孟达坐在床边伸手将女子额前零散的碎发拢至耳后,安抚意味地轻笑了一声,“可你也知道刘备大人新朝刚立,虽表面一派安定,但暗中各个派系却是暗流涌动。徐庶大人乃是诸葛丞相和庞统先生的同门师兄,亦是多年的好友,若是你们能够结秦晋之好,聪慧如孝直大可以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

 

“子度,当年我不惜忤逆父亲私自逃家,背上离经叛道的骂名,便是为了不让他们拿我的婚姻当做筹码。如今你提及此事,想借此来拉拢他们荆州一派,又和我的父亲何异?”

 

法正闻言猛地甩开了孟达的手,面露不加掩饰的不虞。她当初胆大妄为地逃婚便是为了让自己的命运能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再为他人所拿捏左右。后来有幸得明主赏识委她予重用,终得以施展抱负,平定乱世,还这天下以海晏河清,刘备许她高官俸禄,许她位极权臣,她也确实做到了为自己而活,可如今孟达提起要拿她的婚姻作为拉拢荆州派的资本,她又何尝不会动怒?

 

“孝直,愚兄只是与你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若是不愿意,那愚兄不再提便是,只是算来你今年也二十有六,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邈儿想想。”

 

屋外不知道在何时又飘起了密匝匝的雪,暮色苍茫之中,法正府邸庭院之中的夜灯被家奴们点上了暖黄色的灯火。法正听完孟达的话后没有再多做言语,她只是起身拿起那一袭雪色的珠裘随意地披在身上,施施然行至雕花的门扉边,抬头四望,深邃的双目之中倒影着绮丽的浮光映雪。

 

法邈见久卧病床的母亲突然出现在庭院,连忙撒开家奴的手向她跑去,被孩童称为是娘亲的女子微不可见地扬起了嘴角,用手拂去了落在他肩头的细雪。

 

“子敬哥哥,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8.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到法正风寒痊愈时,不知不觉已是这一年的冬至时令,年近岁末。 

 

冬至这日,刘备携文武百官享祀先祖,入夜后新帝又摆席设宴于宫中,以贺余年。 

 

是夜,殿内鼓瑟吹笙,宫音清明。宫伶奏黄钟之律,响宫角之音,待到余音暂歇时,冬至宴席早已觥筹交错过半。 

 

徐庶位列三公不久,恰是炙手可热之时,前来祝酒逢迎之人络绎不绝,待他终于寻了空隙偷偷溜出宴席时,殿外的夜幕已是月正中天。 

 

岸容舒柳,雪寒梅放。 

 

宫殿走廊那一侧沿岸的梅花已然绽开,前几日积淀的雪还未消融,稀疏的寒英映衬着素色的梅,雪梅辉映之间几欲迷了过路人的眼。 

 

几杯浊酒下肚,徐庶多少有了些倦怠的乏累,他闲庭信步地辗转至梅园深处的楼台亭阁之中,却不想在亭中撞见了一位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刚及及笄,妆容精致,五官姣好,身着一袭石榴色的艳丽罗裙,肩披雪色珠裘,腰间挂着一枚色泽上乘的环佩,徐庶虽不认识她,但凭借此身装扮也不难猜得出她定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性格内敛如徐庶自然没有说话,而那女子注意到了来人,面上立刻覆上了一层娇羞,她向前走了几步,在徐庶面前挽着裙摆欠身施礼,徐庶略显窘迫地弯腰拱手作揖,而正当他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清晰地响起。 

 

“徐御史,刘备大人正在找您,您怎么跑到这里了呢?” 

法正向园内走去,她用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徐庶面前的女子,脸上随即露出了刻意到虚假的讶异神色,转而又对徐庶裣衽欠身,笑吟吟地说道: 

 

“啊呀,原来是有佳人相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徐庶大人风花雪月的雅致,倒是我不解风情了。” 

 

“令君大人……” 

 

面对法正的调侃,徐庶欲言又止,几欲解释却又觉不妥,害怕拂了那姑娘的面子。他摸了摸凌乱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倒是那个女子先从衣袖中拿出一枚绣帕递到了他的手中,紧接着便羞红了一张脸匆忙跑远了,徒留下徐庶愣愣地杵在原地,以及身边满脸玩味笑意的法正。 

 

“看来徐庶大人的桃花运倒是不错,能有那样的女子对您芳心暗许。” 

 

法正笑颜晏晏地瞅着那块描着鸳鸯刺绣的手帕,语气之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揶揄。女子向前走近了几步,唐突用手捉住徐庶胡子拉碴的下颚,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复又松开,她促狭地抬头望着徐庶羞得通红的俊脸,调笑道: 

 

“细细看看,徐庶大人倒也确实有那样的资本。” 

 

“令君大人,莫要开那样的玩笑……” 

 

法正今天难得没有戴那副黑色的皮质手套,冰凉的指尖摩挲上徐庶下巴时,男子只觉一阵没有缘由的害臊。徐庶为难地别过脸去,垂下眼睛小声地说道,那副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大型犬类的神情,让法正的心情愈发愉悦。 

 

“徐庶大人,你可知道刚刚那个女子是谁吗?” 

 

“这……还请令君指点一二。” 

 

徐庶闻言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一脸高深莫测的法正,紧接着诚实地摇了摇头。 

 

“呵呵,那位是王大人家的千金啊,就算不认识那位小姐,王大人徐御史总该认识吧?” 

 

“那是……” 

 

法正话音刚落,徐庶便头疼地皱起了眉。 

 

向他攀姻附亲的人多了去了,这位王大人也自然是其中之一,徐庶推辞了他三番两次,不想今日却阴差阳错地收下了他家女儿的贴身手帕。念及此处,徐庶免不得又生出了些无所适从的乏累。 

 

“姑娘是好姑娘,知书达理,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配徐御史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徐御史要好好考虑清楚,若是应下了这门姻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您该最是清楚。” 

 

“在下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徐庶叹了口气,虽然他不参与各个派系的明争暗斗,但却也并不是对此完全不闻不问。刘备新政初建,一切皆还待百废俱兴,徐庶虽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但说到底多方派系斗争这类事宜若是处理失当,也只有百害而无一益。他本人虽无意掺和进这些弯弯绕绕,但因与诸葛亮和庞统师出同门,却只能无奈地被他人自动划入以诸葛丞相为首的荆州一派。所以即便徐庶竭尽所能地避开了这些纷争,最后也不得不如履薄冰地与各怀心思的同僚小心周旋。 

 

“你当然可以继续装傻推脱掉这门亲事,但是前提是你没有收下那个姑娘的手帕。” 

 

法正见徐庶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自然明白他心中的考量。女子伸手取过徐庶手中的锦帕,拿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见得那金线勾出的鸳鸯栩栩如生,少不得嘴角玩味的笑意愈发加深: 

 

“这描金鸳鸯的意图昭然若揭,我想徐御史定不是那种不在意人家姑娘清誉的无礼之人,所以……徐庶大人,这件事情您该如何处理得体,可是有眉目了吗?” 

 

季汉的尚书令刻意地向前了一步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衣袖摩挲之间尽是胭脂水粉的甜腻与衣物熏香的清幽。 

 

今日是正式的冬至晚宴,法正自然没有穿平日里行军打仗时的那一身衣物,暗绿色的宫装繁复华丽,描金的刺绣从领口开始滚边一路向下直至半拖在地的裙摆。徐庶垂眸时注意到法正那素来遮住半张脸的黑发难得地被压鬓簪挽至耳后,玉石制成的佩珰也矜贵地垂在她露出的双耳之上,脸上的妆容少了平日里的妖冶轻佻,多了几分内敛清雅,那副大家闺秀才会有的端庄矜持倒是让徐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与陌生之感。 

 

“在想什么?” 

 

“不……没有什么。” 

 

“当真?” 

 

“令君大人……” 

 

“徐庶,若是你没有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要不要听我一言?” 

 

“令君请讲。” 

 

“既然你无意娶人家姑娘,不如徐御史就和王大人说,你要娶我为妻,如何?” 

 

“法……法正大人!” 

 

“怎么了?啊,说起绣帕,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冬天我在成都王宫的梅园之中丢失了一块绣帕,后来我回去寻它,却不见其踪迹。那日我应该只与徐庶大人打过照面,徐庶大人可有什么头绪吗?” 

 

“我……” 

 

“那看来我猜得没错,那块绣帕确是被徐庶大人捡了去,呵呵……” 

 

“令君大人,在下无意冒犯,本想寻机会还给您,只是……” 

 

“还我?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还我?徐庶大人既然收了我的绣帕,我相信像您这样的正人君子,不论您愿意与否,都势必会顾及我的名声和清誉,答应娶我为妻吧?” 

 

法正将那个女子的绣帕随意地丢在地上,然后唐突伸出手摸进了徐庶繁重官服的宽大袖摆。女子纤细的指尖微凉,她一边摩挲着徐庶的腕骨,一边踮起脚轻佻地抬头凑近男子的耳廓,抿着朱红色胭脂的唇露骨地贴上他的耳廓,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暧昧旖旎的唇印。徐庶慌乱地想要拉开二人的距离,可是他越是后退,法正便越是紧逼。 

 

“喂,徐庶,你要不要和我赌一赌?” 

 

“赌……赌什么?” 

 

徐庶羞怯地转回脸,而当他下意识地垂眸与法正四目对视时,却恰好见得这位女令君的脸上少有地收敛起了漫不经心的轻浮与戏谑,取而代之的是在冷月清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冷峻严肃的神情。 

 

“我赌你定会娶我,就以这江山为筹,凭这社稷为注,就看徐御史你敢不敢与我赌上一赌。” 

 

 
9. 

 

徐庶最后还是亲自登门将王大人家千金的鸳鸯绣帕给退还了回去,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除去在寒暄之中他察觉到了这位同僚掩饰不住的不悦外,这件事也算是尘埃落定。只是徐庶没有想到的是,冬至宴席那场他与法正荒诞又儿戏的赌注却不知为何落入到了诸葛亮的耳中。 

 

“元直。” 

 

“孔明……” 

 

季汉的丞相轻蹙着眉冷静地盯着眼前低头不敢看他的徐庶,而后垂眸瞥了一眼桌上的刺绣锦帕,沉默了良久,复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元直师兄年长亮十余岁,于情于理此番话本都不该由亮来说,只是师兄,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可想好了,是否当真要娶法正大人为妻?” 

 

“我不知……” 

 

“不知又是何意?师兄今年已三十有六,至今却尚未娶妻生子,不提那些所谓的孝道伦理,师兄也该为自己好好想想。王大人家的千金师兄看不上也便罢了,若是朝野上下得知你是为了法正大人而拒绝了这门亲事,别人又会如何去想你,如何去想法令君?” 

 

“孔明,你未免操心得也太多,若是元直真的和令君结秦晋之好,也未必百害而无一益。” 

 

“士元!” 

 

坐在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庞统听了诸葛亮那番杞人忧天的话语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季汉的丞相闻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过凤雏先生却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一脸纠结不已的徐庶,然后冲好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孔明,士元,愚兄虽比不得二位聪慧,却也明白这门婚事的利害关系。法令君身为益州一派的中心人物,若是有这一门亲事作为倚靠,荆州一派与益州一派的关系也定会缓和。只是……” 

 

“元直师兄顾虑为何?” 

 

“元直顾虑的定是法正大人那边的意思,对不对?” 

 

庞统好以整暇地吹开了浮在杯面上的茶梗,幽幽替徐庶开口,年长的男人闻言敛眉点了点头,算作是默认。 

 

“元直兄未免太过善良,既然是法令君提出了这桩婚事,她定是早已分析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你再瞻前顾后,反倒是显得你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 

 

庞统语气难得严肃,孔明亦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轻摇着手中的羽扇。这一回徐庶低头没有说话,他拿起案牍上那块属于法正的锦帕捏在手指间摩挲了片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苦笑: 

 

“即便法正大人身为一国的尚书令,可是不论如何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她是一个女子。令君她素来随心所欲,不顾世俗礼法,她定不是那会将婚姻大事作为拿捏官场政事筹码的人。若是我莽撞娶她为妻,我身为男子倒是无所谓,那么法令君呢,有人会去在意她一个女子的感受吗?” 

 

“元直师兄……” 

 

“此事我要先确认法正大人的真心,再做定夺。” 

 

诸葛亮似乎想再劝说些什么,然而徐庶仅仅是抬手摇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季汉的御史大夫将手中的绣帕捏在掌心,他无端想起孟达与他提过的有关法正的那段辛秘往事,心中一动,手心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再次抬头望向孔明和士元时,原本迷茫怯懦的眼神中多了些许的坚定与沉静: 

 

“孔明和士元的好意,愚兄心领了,但是在下心意已决,还望二位成全。” 

 

10. 

 

孟达从侍女手中接过姜汤,刚想走进法正办公的书房时,门口的侍卫告诉他方才徐御史递了名帖前来拜访。孟达闻言一愣,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识趣地站在了门外,屏息侧耳倾听内里的动静。 

 

彼时刚入腊月,进了数九隆冬,气温免不得比起冬至时令要更甚冷了些。 

 

徐庶坐在会客的小榻上,面前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缓缓而上的白雾迷蒙了他那张俊脸,法正于这雾气朦胧之中意兴阑珊地盯着徐庶看去,最后只是恹恹地轻啧了一声。 

 

“徐庶大人,不知您光临寒舍,又有何贵干?” 

 

“令君大人,在下今日是来归还您的绣帕,之前的事情是在下多有得罪,还望令君大人见谅。” 

 

法正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徐庶从官服的袖摆中取出那块旧帕,握住竹简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欲盖弥彰地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面色如常地笑了一声: 

 

“看来徐庶大人是有了答案,这是要拒绝与我成亲了?哈,不过说起来也是,像我这样名声低劣的女人,徐御史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的!” 

 

“嗯……什么?” 

 

徐庶听法正又开始自轻自贱,立刻焦急地拔高了音调否认。情急之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法正的手腕,女子纤细的腕骨被温热的手掌包裹而住,徐庶少见的失礼与鲁莽让法正也意外地愣了片刻。 

 

“若是法正大人真心想与在下成为结发夫妻,那么在下定不会选择以这块小小的绣帕为信物这般儿戏。在下此番前来,是想问清楚令君的心意,若是令君大人只是想拿这桩婚事作为连结两个派系的桥梁,那么令君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法正僵硬地抬眸望去,只见得那个年长他十岁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脸上不见平日里的卑怯与谦逊,取而代之的是不容他人质疑的郑重与坚毅。女子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登时心中乱如麻线,几乎就要失态于人前,待到她好不容易平复下了情绪,这才勉强冷笑着开口道: 

 

“呵呵,徐庶大人这话说的,实在让小女子有些担当不起了。” 

 

季汉的女谋主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徐庶握在掌心的手腕,她微微侧过脸去,过长的额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她脸上的情绪,徐庶等了她良久,这才听见她讥讽的冷言冷语: 

 

“什么真心实意,你我皆不是二八年华的毛头小子,如此天真作态,让人听了去怕是要笑掉大牙。本来我以为徐御史也是个聪明人,看得出这桩婚事的利害关系,没想到你却和那群庸人一样,皆是俗物。” 

 

“法正大人,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在下听闻早些年令君逃家是为了躲避家中安排的婚约,所以在下认为令君这般敢爱敢恨的女子是定不愿意让派系斗争来拿捏自己的婚事的。即便那日令君口口声声说要在下娶您为妻,我也只是当作是令君为了顾全大局而不惜下嫁……” 

 

“顾全大局?敢爱敢恨?徐庶,你何时也和诸葛亮一样爱说这些令人作呕的场面话了?” 

 

法正闻言激烈地拔高了音调打断了徐庶还未说完的话语,语气之中难掩厌恶与不悦,而徐庶虽被女子恶劣带刺的态度所震慑,但却仍然是硬着头皮不做任何的让步妥协。 

 

“在下自认不擅曲意逢迎,方才所说全为肺腑之言……” 

 

 

哐当—— 

 

 

孟达在门外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想来是放在案牍上的茶盏被法正扫落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念及此处,孟达无奈又乏累地叹了一口气。 

 

“令君大人,您这是……” 

 

 

“徐庶,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你大可不必说给我听。没错,我要你娶我就是为了缓和两方派系的矛盾,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把自己像个廉价的娼女一样明码标价地卖给你,哪怕是你要我当你的妾室,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徐御史,徐庶,徐元直,这个答案您可满意?” 

 

法正言至于此,面色因为情绪激动而覆盖上了一层像是胭脂的艳色。徐庶愣愣地望向双目泛红的法正,一时无语凝噎,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二,而在这时察觉到二人氛围不对的孟达终于姗姗来迟地推开了门,端着姜汤笑吟吟地向书房内部走去。 

 

 

“孟达大人?” 

 

徐庶见是孟达,立刻起身相迎,后者在放下姜汤后亦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轻声笑道: 

 

“下官见过御史大人,让御史看了孝直的笑话,我这个做义兄的,先向御史大人赔不是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孝直莫要任性,徐御史他也是一番好意。” 

 

“什么好意?不过是变个法子来折辱我罢了,咳咳咳咳……” 

 

“好了,孝直消消气,前些日子你染了风寒,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些起色,现在再动肝火是想和前些日子一样再卧病在床半月吗?你自己糟践身体也就算了,是想让刘备大人和邈儿也一同为你担心吗?” 

 

孟达伸手为法正顺了顺气,提及法邈的时候,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不知所措的徐庶,见得男人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脸上有轻微的动摇和于心不忍,孟达又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垂眸看向法正。 

 

“可好些了吗?好些了就把桌上的姜汤喝了。今日我吩咐后厨特意为你熬了祛寒姜汤,知道你是猫舌,已经凉了些许,记得尽快喝了。至于御史大人……”孟达起身向徐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继续说道,“孝直今日身体不适,若是迁怒于大人还望大人海涵,不如御史今日先行离去,也好让孝直冷静一二,如何?” 

 

徐庶见法正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最后也只得苦笑地颔首,他向孟达垂手施礼道:“那是自然,今日是在下唐突,还请法令君多多包涵。既然孟达大人这么说了,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令君大人多多珍重。” 

 

“那么下官送御史大人出府。” 

 

 

11. 

 

 

孟达跟在徐庶的后面协同他出了书房,一路无言地行至前庭,恰好又遇见法邈正独自一人坐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地望着墙边盛开的梅。 

 

见孟达和徐庶向这里走来,孩童懂事地起身,有模有样地弯腰作了一揖,奶声奶气地说道: 

 

“邈儿见过子度叔叔,见过……” 

 

“邈儿,这是徐庶大人。” 

 

“见过徐庶大人。” 

 

“徐庶大人见笑,这便是孝直的独子,法邈。” 

 

孟达见徐庶脸上有复杂的情绪,心中自是明白一二,于是只得体贴地开口解围。季汉的御史大人闻言愣了愣,而后又突觉失礼,便立刻温和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眼前孩童的额发当作是应答。 

 

“子度叔叔,娘亲……她还在忙吗?” 

 

“你娘亲这会儿应该有空,你去看看她吧。近日天气转冷,你娘她又染上了轻微的风寒,邈儿,你去你娘亲书房时,记得提醒她多注意休息,切勿再让病情加重。” 

 

“知道了,子度叔叔,邈儿这就去了。” 

 

“好孩子。” 

 

孟达蹲下身替法邈将裘袄拢住,然后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快些去。法邈应声跑开了,但是走了几步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复又回头向徐庶弯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邈儿他很懂事吧,御史大人?” 

 

见法邈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孟达又转头意味深长地望向身边的男子。徐庶听闻这句话面露诧异之色,但很快便领会到对方的用意。 

 

“孟达大人,若是在下没有猜错,不论是前些日子的酒楼密谈,还是方才的那番言语,皆是孟达大人对在下的试探,我可有说错?” 

 

孟达笑了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许久,才温声开口:“兵法有云: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徐庶大人虽性格内敛谦逊,但却如孙子所言一样,实为聪慧善谋之人。” 

 

孟达言辞模棱两可,难揣其真意,他拱手以衣袖掩住双目,却又在缝隙之间饶有趣味地观望着徐庶的反应,而徐庶仅仅是兴致缺缺地摇摇头,叹息道: 

 

“孟达大人大可不必试探在下的心意,若是想听我的真心,直接问便是。在下素来敬佩令君大人,敬佩她用兵伐谋的文韬武略,敬佩她敢爱敢恨的洒脱个性,敬佩她的坚强勇敢,敬佩她对刘备大人的忠心不二。说来也不怕孟达大人笑话,那一年成都梅园的萍水相逢,在下便对令君大人心有相悦,冬至宴席那日令君大人说要嫁给我当妻子,在下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但冷静片刻,又立刻明白令君大人是为了安定派系之间的骚动而提出此计。在下大可自私地装傻执意娶她为妻,但这对令君大人来说,又是何其的不公?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便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与不爱的人共度余生吗?” 

 

“难道徐御史未曾想过这是孝直她心甘情愿呢?”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在下人轻言微,不敢妄自菲薄。若是在下为了一己私欲而误了令君的后半生,又和无义无礼的戚戚小人何异?” 

 

徐庶抬头望向阴郁晦暗的天空,英俊的眉眼之间却见怅然若失的愁容。男子抬手拢了拢垂落在肩膀上的黑色裘衣,最后只淡然地一笑: 

 

“在下不才,以微末之力辅佐刘备大人,得以见得仁义之世已是三生有幸。在下也曾经年少轻狂,纵酒高歌,但后见过民不聊生的疾苦,亲历过战争的残酷,便对这来之不易的海晏河清更为看重。在下尽心尽力做好本分的工作,是为了能够把所看重的东西牢牢地把握在手里,而不是为了那一己私欲而本末倒置,夺他人之所好。” 

 

“徐庶大人……” 

 

“孟达大人,令君她早些年已经遭受过如此多的苦难与非议,无人知晓至今,只能冷暖自知。若是可以,便莫要再逼她将仅剩的余生幸福再牵扯进这京畿朝堂的明争暗斗了罢,褪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头,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徐庶言毕便郑重其事地深深挽袖作了一揖,而后便在这梅花穿庭的夕时天光下挺着笔直的腰杆一步一步地远去。孟达一声不响地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见得有素色的落花飘落在了他的头顶,溢满花香的风灌满了他的广袖宽袍,凝眸望去,如同归剑入鞘,锋芒已敛,似月如琼,温润如玉。 

 

“孝直。” 

 

“孝直。” 

 

“这下你可放心?” 

 

庭风暂歇,愣怔良久的男子终于转身走向从方才起便一直掩身形于朱红大门后的女子,他唤了几声她的表字,却意外地发现法正那张素来凌厉冷峻的妖艳容颜上已沾满了温热的泪水。 

 

 

12. 

 

年关一过,进了正月便又是乍暖还寒的早春。 

 

经那日徐庶在令君府前真情流露的心意表迹已过去了将近半月,法正本想着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继续平淡过日,却不想在上元佳节的前两日遭一横祸。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从宫中下朝回府,却不想在距离家中仅有几里地的角落被人挟持。虽她不记得绑架她的到底是何人,但念及平日里她的行事乖张,便也见怪不怪。她本想着如今她位极人臣,他人生死可皆数捏在掌心定夺,本不该有人能胆大包天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一国令君的,法正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眼前的迷魂香几乎要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而就在她快要陷入昏沉的黑暗中时,却又隐约听见了这群人只言片语中提起的“法邈”这类字眼。 

 

“什么……” 

 

“法正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您不想知道你那乖乖儿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吗?” 

 

“你们……是什么人……” 

 

“如今法正大人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尚书令,便薄情寡义地忘了那昔日的春风一度了,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简陋的案牍上燃放的熏香如同吐信的毒蛇侵蚀着她的神智,季汉的女谋主已经无暇再去抵抗在她身上猥亵的手,然而就在她快要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什么人?” 

 

“徐庶,徐元直,特地来接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回府。” 

 

男子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是后来的事情法正便记不太真切了。 

 

她隐约感觉到有一件气味温和的外披被盖在了她衣衫凌乱的躯体上,徐庶在她耳边低声安抚了一句“无事,令君大人若是累了便先闭眼歇息,剩下的事情由在下处理即可”,然后便转身面对那群歹人持剑而立。 

 

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和死亡的腐朽,法正眼睁睁地望着挥剑御敌的徐庶,那矫健落拓的身影逐渐与记忆里十二岁那一年那个名叫单福的青年任侠逐渐重合。 

 

——单福,即是徐庶,即便他从未提起过,法正也对此心知肚明。 

 

杀伐果断,落剑无情,耳边充斥着陌生男子的哀嚎声和讨扰声,只有在这个时候,法正才想起这个在她印象里懦弱卑屈又温吞善良的男人曾经是杀过数人的朝廷命犯。即便这块名为徐庶的璞玉经过绵长岁月的洗礼已经被打磨成了温润无暇的暖玉,但铅华洗尽后,还是能隐约察觉到他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利本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逼仄的囚室里只剩下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主谋,徐庶冷静地收起了抵在他咽喉的利刃,紧接着回头将女子抱在怀里。 

 

闻讯赶来的赵云惊讶地见昏迷的法正拥在徐庶的胸膛上,愣了几秒似乎想伸手将她接过,然而脸上血迹还未干涸的昔日剑客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法正大人……孝直,我们可以回家了。” 

 

 

13. 

 

那天晚上法正着了梦魇。 

 

梦境之中寒风刺骨,她只身一人一袭单薄青衣赤足立于高耸的悬崖之上。法正胆怯地向那深渊望去,望见的便是如同走马灯一样的浮生倥偬。 

 

从幼时跟着祖父读遍四书五经,修习兵法,到十八岁那一年离经叛道地违背父母之言逃入蜀地。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如过眼云烟一般悉数可见。 

 

野蛮铁骑践踏故土,乱臣贼子荒淫无度,至亲家人撒手人寰,无耻小人的轻薄凌辱,甚至是后来屈辱又无奈地将法邈生下。他人的误解、谩骂、冷眼、鄙夷甚至是侮辱,无一不像一柄柄利刃刺入胸膛,法正痛苦地捂住心口剧烈地呕出一口鲜血,却生不出一丝悲戚的情绪。画面光怪陆离,脚下大地分崩离析,她几欲跌落谷底,在这时她的手腕却被一双温暖宽厚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双手的主人她看不清面容,却依稀可见那线条流畅的下颚有讨人喜欢的细碎胡渣。 

 

“徐……庶……” 

 

梦醒时分,冷汗夹背,她惊喘着挺身坐起,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徐庶紧紧地握在掌心,动弹不得。 

 

“唔……令君大人,您醒了?” 

 

男子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动静,从浅薄的假寐之中猛地醒来,法正低头见男子坐在他的床边,眼底有憔悴的乌青,显然是因为昨夜一夜无眠。 

 

“你……” 

 

“啊,是在下失礼,令君大人……我……” 

 

法正欲言又止,她垂眸看了一眼仍然被徐庶握在掌心的手,后者立刻意识到这样逾矩的举动实在过于暧昧,随即又变成了往日里那副被撩拨一下便会面红耳赤的腼腆模样。 

 

季汉的女令君见状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最后终于是忍俊不禁。 

 

“怎么,徐庶大人方才有胆子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现在难道又后悔了?” 

 

“自然不是,我……在下只是……” 

 

“嗯?” 

 

见眼前的可爱男子乱了方寸,法正玩心又渐起。 

她伸出还留有淤青的手腕,捏住徐庶的下颚细细摩挲着那里扎手的胡渣,歪头将他因为害羞而艳若桃李的俊脸看在眼里,垂落下的额发挡住了她右脸的神情,可即便如此露出的那左半张脸上的戏谑与恶劣却分明可见。 

 

“徐庶,冬至宴席那日的赌约还作数,我现在给你一个赢我的机会,怎么样?” 

 

“法正大人?” 

 

“喂,笨蛋,你该喊我什么?” 

 

“夫人……” 

 

“嗯,不错,算是合格了,徐庶大人。”女人撩起右侧的额发,伸出双手揽住已经满脸通红的徐庶的脖颈,向前凑近了几分,用毫无血色的唇在他的嘴角边印下一个吻,笑颜晏晏了半晌,最后又轻佻煽情地促狭道: 

 

“不,我现在该叫你……夫君。” 

 

 

14. 

 

海棠春深时,皇都迎来了一场天大的喜事。 

 

当朝的御史大夫和尚书令终于修成正果,喜结连理,成为人人羡艳的结发夫妻。 

 

喜宴那日欢快的笙歌喜乐吹了一路,皇城百姓皆言那一日的徐御史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笔挺颀长的背影于三月末尾的微醺暖风中但见风姿绰约,临风玉树。 

 

喧闹的烟花爆竹燃放了一路,接亲的队伍自徐府门前径直游向令君府,华丽繁复的喜轿直到到了那对庄严的石狮子前方才停下。 

 

黄月英听闻令君府外人声鼎沸,知是迎亲的队伍已按时到达,于是手上为法正梳妆打扮的动作也愈发麻利。 

 

金钗步摇,凤冠霞帔。 

 

法正的下颚被黄月英扣在指尖,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却不想换来这位丞相夫人一声揶揄的轻笑。 

 

“怎么了,到了这时,孝直姐姐却是害羞了?” 

 

“丞相夫人莫要开这种玩笑……” 

 

季汉的女令君听闻嘴角抽搐得厉害,但却无法发作,只心虚地移开目光,任由月英将胭脂片放在她的唇瓣之间。 

 

“呵呵,紧张害羞也无妨,当年孔明娶我过门时,我的心境也和孝直姐姐相仿。” 

 

“嗯?” 

 

法正听到这番话,不免抬眸望向女子,只见得在喜烛摇曳的光影下,黄月英那张与传闻中不相符的姣好容颜上是似水的温清与柔和,大抵是想起了与诸葛亮成亲之日的美好光景。黄月英见法正出神的表情,只促狭一笑,从梳妆盒中取出一枚翠色琉璃的眉心坠戴在了法正的额间,然后弯下身子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看向镜子: 

 

“这是当年我嫁给孔明时佩戴的,本想待到果儿出嫁时赠予她用,没想到倒是先给孝直姐姐用了去。” 

 

昏黄烛光掩映下,那枚琉璃眉心坠闪烁着炫目的光彩,法正惊讶地望向镜中笑颜如花的月英,愣了片刻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是诸葛丞相他……” 

 

“孝直姐姐聪慧,有些事情不需月英再言多。孔明的心意,孝直姐姐明白就好。” 

 

法正闻言轻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任由黄月英为她描眉画眼。两位风格迥异的美丽女子相顾无言了良久,直到关银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闺房,这才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法正大人,法正大人——” 

 

“银屏姑娘?” 

 

见少女兴高采烈地抱着一束海棠跑进来时,法正惊讶地唤了她一声。季汉的尚书令向后又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张星彩,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法正大人,迎亲吉时已到,徐庶大人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不知道您准备好了吗?” 

 

“嗯,一切准备妥帖。” 

 

“法正大人,您院里的海棠花很好看,银屏特地摘了几朵给您。” 

 

军神的女儿笑得一脸天真烂漫,法正看着放在她面前的娇艳海棠一时愣神,直到黄月英取过一支别在了她的耳后,这才回过了神。 

 

“丞相夫人……” 

 

“去吧,孝直姐姐,莫要让徐庶大人等急了。” 

 

“呵呵,那是自然。” 

 

 

15. 

 

迎亲的队伍在令君府外停了约莫一个时辰,性子急的张飞少不得又急躁地抱怨了几句,若不是刘备在一旁好言宽慰,定是早已按耐不住地闯进去把新娘给新郎官直接给抱出来。 

 

孟达作为法正的义兄,站在门前左右张望了多回也不见人影,而正当他准备进府去探望一二时,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令众人熟悉无比的声音。 

 

孟达不用抬头都知道发生了何事,然而他只是无可奈何又纵容地摇了摇头,任由他的这个行事乖张的义妹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胡闹了去。 

 

“喂——” 

 

“孝……孝直!” 

 

徐庶抬头望去,只见得在冷月清辉的掩映下,他的新娘子一身红艳嫁衣立于高墙之上。她的怀中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海棠,衬着那一身的明丽倒是意外相得益彰。徐庶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焦急地催促她快些下来,而女子只是狡黠地笑了一声,一把掀开盖在头顶的红帕丢在了她未来夫君的身上。 

 

“好啊,我这就下来,你可要好好接住我。” 

 

法正话音刚落,只听得众人发出一声惊呼,身披嫁衣的当朝尚书令便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了徐庶的怀中。她手中的海棠因这一遭而散落开来,尚且还沾染着水珠的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飘在了二位新人的青丝之上。 

 

“令君大人,还真是任性过头了啊,这简直成何体统?” 

 

“后悔了吗,徐庶,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不,怎么会,或许这辈子我会有很多抱憾终身的事情,但是唯有娶孝直为妻这件事情,在下绝不后悔。” 

 

徐庶轻笑了一声,取过法正方才丢给他的红色绣布盖在她的头上,紧接着拉住盖头的一角,在众目睽睽之中吻上了法正抿着殷红胭脂的唇。 

 

《折花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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