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回吧。”托马从一阵色块碰撞的混沌中缓过神来，隐约听到这句话。

他头痛难忍地半眯着眼，好不容易分辨出来眼前黑乎乎的一团是几个浑身漆黑的大汉，服饰奇异。真正令他惊奇的是周围的环境：精巧的木桁架建筑环绕四周，与他的故乡像又不像的哥特式尖顶，与简朴的蒙德不同，其中点缀着他闻所未闻的彩绘，整体色调也更加缤纷。他手中牵着一只毛色澄黄、形似太郎丸的柴犬，正在警惕地冲大汉们吠叫。

见托马无动于衷，其领头者冷硬地重申：“夫人，请与属下回去，家主这五年来对您牵挂非常。”

托马一愣，脱口而出：“谁是夫人？”

领头者与同伴对视一眼，一时分不清托马是装作不知还是阴阳怪气，但也不好得罪：“正是您，神里夫人。”

托马的脸抽搐几下，讪笑：“哈哈哈，各位，玩笑就免了。我只想知道，昨日我还身在神里屋敷，今天怎么到了这——”

话音未落，一个蓝色的身影像小小炮弹一样冲进大汉们组成的人肉墙，扑进托马怀里。黑衣人们一时不察，恐怕托马遭遇不测，连忙上前想要把蓝色的身影拽开。

小孩抬头，碧绿如宝石般的眼里蓄满恐惧与泪水：“爸爸，你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要欺负你！”

孩子说着转过身去，双臂展开，似是要用柔嫩的肩膀将托马护于身后：“坏人！我已经请卢卡斯叔叔打报警电话了，警察叔叔马上会赶到这里！”

托马如遭雷击，一点都没有喜当爹的喜悦。他的头脑眩晕，无法思考为什么眼前叫他“爸爸”的孩子，长着一双与他一样的绿色眼睛，却形似儿时的神里绫人——

蓝色的头发，看上去毛绒绒的触感；清秀漂亮的瑞凤眼，眼角稍翘，下眼线却微微下垂。这双眼睛曾无数次朝他微笑，弯成好看的新月型，还有，那颗嘴角的小痣——

他曾经想象过的，家主未来的孩子，也许是这般模样。

托马向自己一心一意效忠的神里家主宣誓，陪伴于他身侧，以身为铠甲，直至生命的终焉。他早有预料，家主适时便会迎娶一位美丽贤淑的贵族小姐，生下健康活泼的孩子。而他，只要远远望着，默默守护着，就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想法，会同他一起葬在神里家的土地里，或者蒙德的微风中。

神里绫人永远不会知道。

那些年月光下微醺的萌动，樱花飞舞中默然的情思——

托马的世界陷入黑暗。

“托马先生，托马先生？”玄冬林檎关切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他心中想见的那个人。托马的内心有些许失望。

他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仆从居所，而是在神里绫人的卧室。被褥中飘荡着淡淡好闻的柏木香气，将托马包裹其中。

“玄冬小姐，您怎么在这里？”他头痛欲裂，却尽力温和地发问。

“托马先生晕倒后，社奉行大人急忙传召鸣神大社的巫医。林檎虽不才，但曾在愚……至冬学习医术，恰能应对一二。”

托马勉力用手臂支撑自己，露出歉意的笑容：“我这副模样，恐怕没有办法招待周全，请玄冬小姐见谅。”

玄冬林檎摇摇头：“我到达此地不久，未能得及为您的病情做什么。我来之前原本是社奉行大人亲自照看你左右，方才有下人通报，言将军传唤，大人才匆匆离去。”

她从容且温和地发问，托马无形之中感受到一股压力：“托马先生，我在厨房中找到了这个，所以——”托马看到玄冬林檎露出手里画着星星的玻璃瓶。

“您能告知我，蒙德的炼金制品，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天守阁殿内厅，特别议事会。

“社奉行大人的神色不太好看啊，是被什么麻烦事缠身了吗？”九条裟罗身居正中高位，冷淡地睥睨。

绫人心中尽管记挂着昏倒而一夜未醒的托马，却仍强打精神微笑道：“家事而已，不足挂齿。”

“那便好。”九条例行公事般与其他人寒暄几句，进入正题。

“近来，稻妻三奉行秉持将军之意志，配合协调解除锁国令带来的一系列事宜变动。”

“……恢复与外国商道互通、开拓稻妻海外商运贩易之事应尽早提上日程。只是自海祇岛归顺幕府、战争平息，贸易活动空前活跃，海贼团伙便纠集流民残兵，行动愈发猖獗。”九条裟罗神色淡淡，意有所指。

九条镰治急忙回答：“此事是天领奉行失职。只是，幕府元气经历战争之后有所损耗，如今前往失地进行灾后重建工作，尤其是对抗【祟神】力量失控一事，又不得不抽调大量人力。”

九条裟罗视线一一扫向在座众人，意味深长。其中几人视线因心虚而躲闪，她也不做停留，最终，视线落到了神里绫人身上。

绫人嘴角含笑，视线不躲不避。

九条裟罗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显：“罢，此事延后再议。”

会议结束。众人纷纷理裳，准备离席。九条裟罗叫停绫人：“神里家主，请留步。”

待到众人散去，九条裟罗屏退下属，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可知，我为何独留你一人？”

神里绫人微微垂眸：“谅我愚钝，不知九条大人留我为何事。”

九条裟罗不急不缓：“听说神里家暗地里豢养一支武装，其名【终末】。社奉行乘将军大人不理外事，于乡野孤儿中甄选有天赋资质之人，暗中给养。孤儿成人后，便胁养育之恩，命其生世效忠于神里家一家。须知，豢养私兵有逆反僭越之嫌。神里绫人，你可知罪？”

神里绫人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未能达到眼底：“神里家无罪。将军不理朝政，又逢外患侵扰，九条家、柊家舍弃忠义尊严与外敌勾结，导致局势愈发动荡，稻妻人人自危。神里家尚且自顾不暇，唯恐无力自保，受制于人，才有如此下策。”

“铮”的一声，九条裟罗刀已出鞘，寒芒直指绫人咽喉：“神里家主此言，莫非对将军大人之所为有异议？诚如神里家主，难道也会偏信谗言，认为大御所大人已无力庇佑稻妻吗？”

“九条大人请慎言。”绫人毫无惧色：“稻妻的动乱，根源于百年前那场魔物入侵的遗患……自那场大战后，稻妻实力十不存一，武士精神日益衰微。将军大人百年来于净土之中冥思，想必也是在思考稻妻未来的形势。”

九条裟罗神色并无松懈：“话倒说得好听……社奉行与鸣神大社关系匪浅，你的力量已经渗透了神社的方方面面——这叫将军大人出关之后，如何放心差遣神社众人？”

绫人的脊背放松下来，终于到了表演的最后一刻，他顺着九条裟罗有意无意递出的阶梯继续往下走：“神里家世世代代效忠于将军大人，始终如一。我愿意倾尽【终末】之力，展示神里家对于将军大人的无上赤诚之心。”

那厢，荧不可置信地站在托马面前，挥舞着手中的玻璃瓶：“你说，昨天你吃了神里绫人做的料理之后就昏倒了？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玄冬小姐？”

托马摸摸脑袋，很不好意思地说：“呃——也不完全是，家主大人虽厨艺不佳，从前也有喂给我亲制料理的习惯，但是我从来没有晕倒过。”

他顿了顿，很小声地对旅行者叮嘱：“家主大人做饭难吃这件事决不能让外人知晓……”

荧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她魂飞天外，声音打着飘：“玄冬，你的意思是在托马吃的食物里检测到与药瓶中残余药液一样的成分，对吗？”

玄冬林檎虽不解其意，却点了点头。

荧的双眼差点溢出泪水，她抱住托马大腿，哀嚎：“我完了！对不起你托马！对不起大舅哥！呜呜呜呜呜……瞧瞧我这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啊啊啊啊啊！！！天空三十一卷都不足以抵消我的罪过呜呜呜呜呜……”

托马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他使劲把荧从榻榻米上拉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解释，如果是无心之过，大家都能体谅的。”

荧嚎得更厉害了：“对不起！都怪我被60原石冲昏了头脑，没有把迷情剂的效果说清楚……服用后，使用者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第一眼见到的人，整整三天！！！”

托马和玄冬齐齐愣住。

“开玩笑的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托马按了按额角，觉得头疼得愈发厉害。

荧哽咽：“就是因为……因为这样，迷情剂才会被称为【禁药】啊！我本来只想助攻一波，没想到……”

“旅行者……你刚刚说什么？”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冰冷却熟悉的声音。

荧望向门前，只见神里家主失去了以往的笑容，神情凛冽，目带寒霜，大步走来。

啊……这几天我要不要去长野原家躲躲？或者去影的一心净土，希望她能可怜可怜暂时收留我……

否则，我还能见到稻妻明天的太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