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409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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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多元
原型 盗墓笔记 沙海 黎簇 , 苏万 , 齐秋
标签 万簇 , 簇秋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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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49
- 导读
- 黎簇没想过会在汪家遇到齐家后人。
阅读提示:全文约一万字,乱炖预警,取向混乱。2024年黎簇生日贺文。
那通“大不敬”电话之后有段时间,黎簇才从九门的情报网里截获齐秋的死讯。九门第三代,也会死得如此悄无声息,是吗。他眼前晃过几张面孔,却没有打捞到特别年轻的那一张。
人总是要死的——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如果你可以不死,你是否愿意忍受之外的不公平——苏万老早跟他提过这个问题。
死了,就公平吗。
“你不会死的。”齐秋骑在他身上时说过。
谶言尚在耳际,和当事者的死讯纠缠成一种近乎生锈的气味。
“……那是八爷留在京郊山间一座五猖庙的百万雄师。”电话那头苏万还在慢条斯理解释何苦大冷天跑去山里露营,卫生纸用完偏赶上队友拉稀,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就听几步开外传来杨好的声音,“别贫嘴了,真有百万雄师,怎么没一个知道上厕所送纸来的!”
“正经鬼不窜稀。”苏万抽空埋汰他。
黎簇鼻子里轻笑一声,高声接过话头:“鬼又不拉野屎!在人家地盘胡说八道当心遭报应。”那不是,齐家法脉才能用的吗?脚踩干冷松针,他回想起一双脚无声领路的情形。东西伯利亚,相似的针叶林,相似的冷空气,那个和自己几乎同龄的声音说——
“这里人迹罕至,所以我建了一座小庙。”
“出家人啊?这么好心肠。”黎簇不无尖刻地踢飞一颗鳞片层层炸开的松塔,与此同时,痛感也如出一辙地炸开在他尚未痊愈的膝盖。
头顶冷风卷过,枯黄针叶扑簌簌落下,追着松塔打起卷。齐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打扰他们。”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天气足够冷,后脑勺热汗瞬间冰凉,头皮一阵刺挠挠的疼。黎簇为掩饰尴尬,伸手揉揉鼻头,只觉唇边一烫,鼻子里又淌下血来。
愣神的工夫,齐秋猛地搂住他肩膀就地侧滚。举目天旋地转,耳边落叶不住沙沙作响。
树枝正躺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碗口粗,尘埃尚且扬在半空。肩膀被压住起不来身,黎簇挣了一下,却感到对方按得更紧,口鼻也被捂住。
嘴里念过好长一段什么话,齐秋长舒一口气,这才松手。黎簇眼睛几乎冒火,咳了好半天,好歹啐出喉咙里接近半凝的血块。此时他眼里的罪魁祸首已经不轻不重挨过一拳、仰倒在他身下,啐掉那口血一点没浪费,全吐到齐秋胸前。
“这里风水奇特,死去的人鬼精怪会自发地聚集过来。可是一旦来了,他们就走不了了,特别可怜。有人来此设庙开坛,他们会好过一些。”齐秋小小地招架一下,于是第二拳没有落到他脸上,而是擂到胸口,他说话的声音也颤动了,“这样也许……也许我也好过一些。”
“你大爷的!大活人都顾不过来,还顾这些?”黎簇半途变拳为掌,结结实实盖上他肩膀,顺势想将人拉起来。拳头上的血几分钟前还在他嘴里,鼻尖血仍然不断滴落,他微微弓腰,让鼻血尽可能少流进嗓子。这招还是齐秋告诉他的,纵然狼狈也得想法子少遭点罪。他个子更高些,略微躬身便恰好挂在齐秋肩上。
“中国风水里有一种很特别的因素,法脉,比较出名的有元皇法脉、梅山法脉。梅山听说过?梅山杨戬……”
瞎扯,这俩是一个梅山吗!黎簇脑子里满满当当是上午白课说的昆仑山和西王母,耳边暖呼呼的哈气讲些什么,也只当神话故事听。他还想再打一架,可对方懒得还手,拳头打棉花,完全打不下去。
“……幸亏你吐我身上,不然今天咱们倒大霉。”齐秋揪起前襟,血干涸在纯黑衣料上,晦暗天色下肉眼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只余一丝腥味。
什么天理,什么命理,看不看见有什么区别?
黎簇轻咬拉锁头,镀层在齿间漾开特殊的腥味。
不然什么?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悬置已久的“不然”如此戏剧性的展开——被五猖兵马撵得脚底生烟可也不怎么好过啊,你说是吧,齐秋。
“喂,鸭梨?鸭梨!我这儿……我有点忙,先挂了啊!”苏万语气一凛,听气息大概是骤然由静息状态切换到负重奔跑。
他常常不还手的。黎簇想。
那天齐秋确实是紧张了好一阵,挨第一拳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防御,他的注意力明显在别处。也是,黎簇打完他才意识到两人方才差点被一截粗壮断枝砸到,若非闪避及时,非死即伤,对方心思多半还没从半秒前的险境里脱离。
地上腐殖质非常丰厚,针叶盖过一层又一层,成为极佳的缓冲物。因此黎簇将他反压倒地时并没留余力,并且毫无心理负担。拳峰饱蘸鲜血,但那是黎簇几秒钟前才吐到他身上的,还没冷透,至多增加一点视觉冲击。挥拳牵扯得后背、腰腹各处伤口叫苦不迭,手指断骨几乎再次错位,疼痛越烈,他越恼怒。然而,任他如何疯狂、如何失控,始作俑者全无动摇,情绪落点深得如同冰原之下暗流静静奔涌。
“这样也许……也许我会好过一点。”活水只显露一点点,在滚烫岩浆前。
也许,的确有段时间好过一点。高考之后,黎簇断断续续过几张收到齐秋寄来的明信片。第一张来自圣彼得堡,道贺的,祝他步入人生新阶段。
年纪轻轻却念旧的家伙,来信时机都选得相当古典——金榜题名时。黎簇实在没想到还会有人以如此怀旧的方式向他贺喜,以至于明信片孤零零在信箱里睡到冬天才被发现。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那得猴年马月。他乡遇故知?逃出汪家时,他没以为日后彼此还有机会相见,汪小媛也好,齐秋也好。
硬要给人生新阶段打个起点,那也该是他回到学校的日子,比起沙漠里要命的历险,高考简直屁都不如。黎簇没回信,一方面是无意重拾在汪家结下的关系,一方面是信上没留下足以复信用的地址,还有……总之理由能找出一堆。事实上,跟他认识不太久,齐秋就失去了踪迹,或许他因为跟自己走太近而受到惩罚,像此前汪小媛说过的那样,又或许他已悄然离开汪家,说不定那个时候汪家已经从内部遭到了破坏。
复信的想法,黎簇跟苏万提过一嘴。出乎意料地,苏万没问齐秋是谁,也没问他哪来的留学俄罗斯的朋友,只是拿起几张明信片拍了几张照片,就说等消息。
这些明信片是几年间从不同地方寄来的,有时是国内适合清修的大山深处,有时邮戳又回到圣彼得堡。黎簇仔细摸过上面的笔迹,除非有人长期刻意训练自己模仿齐秋的字,否则必定是本人手笔。
邮戳编号属于涅瓦河畔临街一个邮筒。再度提及此事时,苏万正对照谷歌地图研究街景,睡眼迷蒙。
“哎,很久不见的朋友突然联系你,什么原因?”
“不是结婚,就是借钱。”苏万擦擦镜片道,“总之都是对你有所求。”
黎簇一口北冰洋差点喷键盘上:“求结婚?”
“结婚要份子钱,跟借钱也差不太多。”苏万一脸淡定。五月头,几场婚礼差点将他本月夜班咖啡经费榨干。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在求救?”
“过于高调了,如果是求救。”
“也对。”黎簇吹干瓶底,伸长脖子打嗝。要是有事联络九门中人,解家和霍家在白道上有不少产业,齐秋从那些渠道透露消息都比从他这里要通畅,解家在北方根基那么深,帮齐家后人安排个新身份回国也不是做不到。
要不然就是齐秋本人有意避免和其他几家接触,可是,为什么呢?自己恐怕连他的挚友都算不上,联络一个曾经在封闭环境中被迫共处的伙伴,性价比未免太低,情报大概率断在半途。
“很要紧么,找寄信的这个人?”苏万声音闷闷的,听着是趴桌上了。
客厅座钟一步一响,年纪比两人加起来还大,据说是爷爷的遗物,算起来父亲出世前它就在这个家里了。黎簇陷进沙发缓缓摇头,闭目养神。半晌没听见回话,他睁眼,见苏万已然伏上键盘打盹,空白文档第一行起始处光标不停闪烁。
删除键四周发光,防蓝光镜片一只脚不偏不倚撇在上面,镜框上压着苏万的手。
黎簇暗自好笑,还是大发慈悲替他挪开眼镜,接着连按几次撤回。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究竟凤毛麟角,大夜值过,管你什么脑袋瓜子,通通熬成稠浆糊。
“没事儿鸭梨,还没写呢。”
精神都集中在电脑上。黎簇回身就要架开搭上来的那只手,转瞬察觉自己俨然过度防御,腕子一抖将人背摔进沙发。
“那就成。”黎簇一屁股坐回去,沙发脚无声滑开半寸,“算了,别查了。”他无端有些心虚。
苏万一脚踹上他腰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说,别查了,睡觉。再送咱俩一起归西行了吧!”
黎簇不眨眼地瞪着钟摆。这才上午十点,往常这时他是毫无睡意的。背上火辣辣,他并未觉知一时闪过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被人注视的第六感碾压一切,搔一搔后脖颈,脊背依旧被视线灼得发烫。苏万有别的想法,他明白。
“我只是怀疑,能查到吗?”黎簇说完缓和气氛的话,但觉嗓子发黏,像咽了一口血,下意识抓起北冰洋汽水瓶才想起已经仰脖吹空了。他们关系再好,心中也有不互通的死角。比如杨好前些年在霍道夫手下具体做过什么,比如苏万到泡在眼镜铺里除了拼高达模型还干什么,再比如,黎簇无数次梦到熟悉的人死在他面前,父亲不是第一个,沈琼不是最后一个,后者抢先成了真,而前者……
苏万收起腿,腾出半张沙发:“急不得。这样,我先问问。”明信片落款是中文,他早看到“齐秋”的名字。学习召唤五猖兵马的法术时,师父提过,这是齐家的秘术。至于效果……靠谱程度和九门第三代之中居然有人给黎簇寄明信片这件事一样难以捉摸。
窗底下缓缓爬出一束光。遮光帘没拉好,这点钟才显出来。黎簇眯起眼睛正要起身,苏万伸长腿脚勾住他。
真想拎起衣领将人丢出去,就像深夜下楼丢掉当天吃剩的外卖一样痛快。如今的黎簇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虽然他们早已拥有将对方如此处置的能力。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备选答案,但是苏万什么都没问。
电脑屏幕尚未休眠,新消息逐一滚过通知栏。
国内几处发信地也先后有了结果。
苏万迷瞪着双眼,嘀咕了一句“风水奇特的山脉”,就要继续打盹,眼皮还没闭严实,肋骨挨了一肘子。
“奇特?”
“我说不明白,得问师父。”尽管苏万一心想休息,回答却也算不得敷衍,风水本就是极其看重天赋的。
黎簇听得头大,连声拒绝之中不忘挖苦道:“露营不带纸也是你师父派的美差?”
“那次啊,亏你还记得……”苏万翻了个身,脸埋进沙发背,“严格来讲,那次算是解老师的活儿。他跟师父出差去圣彼得堡……”
声音吸进记忆海绵,在柔软的空间里打转、减弱,直至消失。阳光将地毯烤出一缕尘埃升腾的气息,像刚刚出炉的面包,然而闪闪发亮的焦糖壳子里罩着温度骇人的热气。苏万的嗓音仿佛消融其中,也可能是说话者转眼间已陷入睡眠。
黎簇不自觉心里一沉,注意力难以抑制地散开。
他们折腾了整整两天两夜,这会儿凑到一起琢磨几张旧明信片纯属一时兴起加回光返照,劲头一泄,倦意如天文大潮席卷而来,霎时将他们拍倒。
昨天救援队捞回来一对徒步新手,他们一个敢领路,另一个就敢跟着走。领路的说是背了八个充电宝全程导航,哪知进山之后彻底失联,找到人的时候,一个挂树上高举手机满世界抄信号,另一个探路未遂反摔成开放性骨折,偏逢一场冷雨,两个倒霉蛋双双失温。
苏万刚搞定一场抢救,电子手环忠实反映出他尚未平复的心跳:“再晚几小时难保不送去地下一层。”也不知说的是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幸运儿,还是那俩半吊子驴友。医院地下一层,分属放射科和太平间。
“听说遗书都写好了。”黎簇随手剥开奶糖丢进嘴里,又抓起旺仔牛奶一口干掉,“还好他们那群狐朋狗友有点良心。”
几个牌桌上认识的饭搭子轮番请客,按日子差不多轮到这俩徒步新手中的一个,却是谁也找不到当日庄家。有好事者将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发上社交媒体请陌生网友评理加寻人,案子于是辗转交到黎簇手里。
救援过程全程直播来着,当然,用的杨好的号,因为众网友推选的寻人高手是杨好,黎簇和苏万本次充当飞行嘉宾而已。
闻到他嘴里散出芒果味,苏万弯腰对笔筒仔细端详,嘴里低声抱怨一句“难怪今晚这么忙”。透明笔筒没放几支笔,底下撒了一把大白兔奶糖,都是芒果味的。
“那完蛋玩意儿几床?我去看一眼。”黎簇抄起笔筒抓走所有奶糖,中性笔全部揣进苏万胸前口袋。
苏万拦他:“夜宵马上送到。”
黎簇张大嘴冲他哈一口气就想躲。来不及闭嘴,下颌就被几根手指牢牢钳制,最长的指头几乎捅进喉咙,搅得他口中酸水直流,另两根手指填进后槽牙之间,让他咬合使不上力。手才刷过,加上回到值班室刚换的手套,跟他满头满脸汗水酿就的污浊气味大相径庭。黎簇干呕几声,奶糖黏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先吃点东西。”苏万手上松了劲,立刻被反咬回来。他嗅到对方呼出的空气有股怪味,猜测至少大半天没进食了,回顾一下救援现场创面何等五彩斑斓,没食欲也正常。
什么“牌友”、什么“饭搭子”,谎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他们还在等待传染病筛查结果,与此同时接手的医护已然戴上双层手套。
黎簇擦擦嘴角,没好气道:“回家洗澡总行吧!”
“这儿能洗。”
“内裤!赶明儿孵出小鸡你养?”
“别穿了。”苏万眼疾手快盖住咖啡,眼神示意他拿旁边的保温杯。
“什么东西,夜班保命茶?”黎簇拧开盖,杯口却没飘出一丝热气,“事先说好,枸杞没问题,参片我喝不了。”
“给点面子,没把你扣下留观不错了。好哥那儿全程直播,那么多人看着,以后都学你们都不听实习医生的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说的是杨好。这位老兄,在急诊室炫耀般展示完救援队那点皮外伤,当场下播,大摇大摆走了。
“放屁!有话直说,别弄那些有的没的。”
苏万端起咖啡自己喝,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不锈钢勺递给黎簇:“懒得开车回去,要么你等我下班……”话音未落,手机先响。他觑一眼来电显示,放下咖啡急匆匆跑出去。
至于么。勺子在掌心习惯性翻了朵花,黎簇抓过热咖啡一顿猛灌,嗓子里好歹冲了个清爽。保温杯里面像是半凝的琼脂,勺子无声划开表面、直插到底。
这类口感的食物,他原是毫无兴趣的,直至从远东回来,才觉出它的好。
被迫吸食蛇毒之后短时间内,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着,血流进脖子里,想洗掉,唯有等自己恢复力气。旁边围着的人只关心他读到了什么、有没有死掉的风险。
水池边时常撞见齐秋,也是满鼻子满嘴血,两个人哗哗敞开水龙头,拍得额头冰凉,脸色惨白。
他一度以为齐秋是他前面的十七个人之中的某一个。
吴邪,也能被骗?念及此,他浑身发冷,毯子只有十厘米远,他却没力气给自己盖上。
吃到第三口,黎簇才尝出不是杏仁豆腐淋了桂花糖水,而是新做的姜撞奶。
值班室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食物,今夜分明没有其他外卖送来。黎簇懒得思考这些细节,径自溜去楼道抽烟。防火门观察窗那边一暗,紧接着一声惨叫,听上去像是楼上扔下来好大一只麻袋。
“哪个不长眼的……哎呦,小黎!啊不、黎先生。”那人拐杖顾不上捡,一根烟颤颤巍巍递来。这是探路摔断腿的那个。
单向防火门无声关闭。
黎簇不领情,只是居高临下望着他,自顾自吸电子烟。
拐杖摔下一层楼远,那人自己也滚到楼梯拐角处,好悬没跌出窗户,此刻正扶着栏杆打哆嗦。递烟多半是假,引人下来帮他一把才是真。
“说吧,什么病?”
“车上不是说了吗,糖尿病。”香烟微微颤动,拿烟的人似乎并未察觉。
黎簇冷笑一声,走下几级台阶,一大口薄荷味烟雾徐徐喷到他脸上:“要不,您再想想。”他的目光在对方那条好腿和楼道窗户之间逡巡。这儿是医院里少有的没装监控的地方,防火门只能单向开启,从其他楼层进来这个楼道,要是关上了门,外面又没人再开门,想出去只能乖乖走到一层。
“真没有了,我发誓!”
“你最好是!”话没说完,黎簇跃下台阶将人扑倒在地,一手捂他口鼻,另一边拳头劈头盖脸砸下来。
怎会有人挨打不还手。
经过这些年的锤炼,黎簇懂得什么样的击打是无效而浪费自身体力的,也懂得如何迅速剥夺对方行动能力,在小沧浪手下做事,有时还要求他打得现场百花齐放但是不严重致伤。打人很累,一面依赖肾上腺素开个好头,一面依赖身周一些即时正向反馈,这样才能打得比较持久、比较出效果。
“我又没骗你,何必呢。”松针直往脸上招呼,齐秋一边笑一边控制不住疼出眼泪。
齐秋越笑,黎簇越怒。
几小时前天已黑透,他们还没回营地。黎簇膝盖疼得厉害。回程一直是齐秋带路,好长时间都是他安静地走在前面,后背毫无防备暴露给他。运动场的灯光分明就在树梢尽头闪耀,他们走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靠近的迹象。风水奇特,端的是美化之后的说法,这地界,简直就是孤魂野鬼的监牢。
“我爹不会跟你鬼混到一起的。”齐秋突然打破死寂。
怎么就随地认爹了,吴邪人格魅力这么强大?黎簇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根本没往旖旎的方向发散。光是跟上齐秋的脚步,于他已是非常辛苦。
“他为什么选你?”齐秋稍稍扯松领口,胸前衣服已经干了,血迹有点硬,“你好像很容易走进死路。”
平心而论,面前的同龄人确实长了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细看是有一点吴邪的影子,但道理上这张面孔显然遗传于齐家长辈。他通过蛇的眼睛见过的,有个被唤作“齐羽”青年,外貌和吴邪极度相似。
黎簇对齐秋第一印象相当差,就因为他眉目有点像吴邪。太荒谬了,讲那么多故事、设那么大棋局,就为了抓个质子替换自己的亲生儿子出来?什么鸟人!第一次见面黎簇脑子里生出好些莫名其妙的假设,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想法,两人已打得昏天黑地。
那天齐秋起床就心里毛毛的,也不知是新牙膏辣嘴,还是旧毛巾没洗干净。糟糕的预感在午饭前得到应验——走过每天必经的白课教室,被迫打了一架,对方还是伤员,他犹豫片刻到底选择不反击。若是以取人性命的角度论,肇事者可谓打得毫无章法,除了浪费体力,没太多额外收益,况且伤员自身本就活动受限,杀伤力还要打折扣。
只是,无缘无故一顿打,他也一头雾水。
“你是谁?”黎簇问。
齐秋眉毛一挑,指尖蘸掉唇边的血,如实相告。旁边几个汪家人作势拉架,也没真的伸出援手,看戏似的旁观俩编外人员打成一团。
“不好意思啊,以为你姓吴。”黎簇权当他在自己身上寻开心,尽不当真。
“好了,我能打回去了吗?”齐秋困惑道,周围几人刹那间戒备,“开玩笑的。”他推开黎簇,要去洗脸。来不及流出口鼻的血,争先恐后往身体深处淌,好像那样就能回家似的,他厌恶这种联想,也厌恶这种体感,两者无不噎得人喘不上气。
那会儿黎簇也没想到,世上竟有那么些人用着相同的面孔。打架不爱还手,整个营地抓不出三个。黎簇也搞不清这回怎么又动手,对方为什么非得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不可。这个执意保留原本姓名的同龄人,和那些姓汪的不一样。
夜色渐渐深浓,松针落雨般向他们扑下来,溃烂结痂的皮肤先后崩裂,全身皮肉筋骨尽向他抗议,黎簇全部视而不见。打到后来,他索性骑到齐秋身上掐他脖子:“你不怕死么?”
杀了我,你呢?
齐秋堪堪以口型作答。
黎簇蓦地松手,摸索上齐秋大腿缴了他的匕首:“你家跟吴邪不是一伙的么。如果你杀了我,你会怎样,吴邪会怎样?”
刀柄压进手心,手背随后被对方手掌包覆。被迫长期接受训练,齐秋对肢体接触很适应,对疼痛的接受度也很高,只是流泪这种生理反应很难收住,让他看着总是有点动摇:“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血霎时溅了齐秋满脸,很快由热转冰。
他双手捂着黎簇颈前涌血的口子,以一种危险的方式——减一分力气冒血,加一分力气窒息。不多久即冻得失去知觉,他以肘撑地,将身体覆盖到黎簇身上,以免彼此因对抗寒冷而过度消耗体力。
巡夜的人抵达这里,还需三十分钟。
楼道里,施暴并未持续很久。
胳膊被人从背后架开,黎簇头也不回就是一肘击。来人避开锋芒,脚下荡开半圈,将地上两个先后拽起来。挨打那个双腿筛糠,背靠窗边栏杆又滑下去,拐杖及时送到腋窝底下,还没立住,又跟随它的新主人一并躺下了。
“找你半天了,难怪不见人。提醒一句,医院不让抽烟啊,逮到罚款,下次被别人发现就不一定这么走运了。”苏万夸张地咳嗽几声,将黎簇拉到身后。他没穿白大褂,但对方认得他是本院医生,半小时前才打过照面。
“我……我要报警!他打人!”
防火门紧闭,话音空落落回荡在楼道里,烟雾上升。苏万略显诧异地暼黎簇一眼,回首应道:“有这种事?您稍等,我联系保卫科。”
那人不理,自己打电话报警。
苏万见状收了打电话的架势,只发了条信息便放下手机,拖起黎簇的手率先往楼下走。那人急得想跳脚又跳不动,生疏地拄起拐试图追下楼,不出三步即先于两个年轻人滚下楼,一头撞上一层防火门不算,甚至弹回几步,又滚去地下一层。要不是黎簇提前拉了苏万一把,只怕底下躺的人还要多。
“说了稍等。”苏万无奈地叹一口气,快步追到地下一层,“怎么样,还能动吗?”
楼上黎簇得他眼色,先一步冲入视觉死角夺门而去。
电话铃响,接警员复电。
“再提醒您一句,后面说话要负法律责任的。”苏万替他捡起手机,递过来。
水杯架挨挨挤挤蹲进两杯热豆浆。黎簇敞开车窗,初夏清晨,风里一股槐花香,崭新得生涩。对付询问的说辞两人无需排演,一个咬死了没动手,一个来晚了没看见,反倒是报警的人,被苏万旁敲侧击诈了几句,传染病史撂了个底儿掉。一同接诊的同事瞬间冷汗直冒,忙不迭致电疾控中心。
车门开启,驾驶座那边一沉,还没听见关门声,他就被苏万扯过手细细打量。
“有伤口吗?”
“有啊,他咬我!”
“你闲的?”苏万极度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外人看来就是眨了眨眼的程度,“抽烟至于打这么狠?”
“他的伤口,不对劲。他那搭子也是,不对劲。”黎簇转转眼珠,端起豆浆抿一口又被烫得吸凉气。自伤的痕迹跟外伤的区别,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分辨,但是当伤口出现在活人身上,优先考虑的就不是伤害来源,而是更加急迫的问题:如何处理伤口。法医出场总是晚一些。
苏万越过他扯下安全带扣上,发动机轰鸣几乎盖住话音:“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那你也别管我。”
“德行……”苏万一脚跺死在停止线前,反手捂上他的嘴,“吃完再说,不许吐。”后面车估摸是想赶绿灯尾巴,刹得直翘屁股,气急败坏闪了几下远光灯。
嘴唇前面挨上几颗硬硬的东西,黎簇被安全带勒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舌头一卷,愣是干吞下去。黎簇缓过气来就冲后视镜竖中指,明摆着挑事儿:“苏大夫,他骂你。”
苏万瞟一眼后视镜,无动于衷伸手捏开他下颌左右检查:“漱口。”
身上仿佛还带着地下一层那股沉凝冷气,两人谁也不正面提及接近凌晨时楼道里的闹剧。
挨打那人腿脚不便上楼,近处没别的科室,就太平间三更半夜开着门,苏万打通保卫科电话。那边前脚刚从外侧打开楼道门放人出来,民警后脚就赶到,见报案的是个伤员,转身张罗着要去租个轮椅。
不过是半夜三更嫌停尸房晦气。苏万没做声,任由他们折腾,指认现场时非常配合地上上下下爬了好几遍楼:“我看见他们的时候,是在这个位置,这样的情况。”坐轮椅的和推轮椅的不得不跟他一同上蹿下跳,谁也不得安生。
最后一处现场指认完,几个人停在太平间门口面面相觑。监控自然毫无证据。问话?另一个当事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民警背对太平间大门,无意间打了个冷战:“要不这样,请法医来给您验伤,有问题咱找医院赔偿,怎么样?”他瞧医生面孔嫩,便没放在心上。
空降大锅一口,这些老油条。苏万垂眼看看表:“有理。免费检验,不得来个大全套?是吧,公安同志。”
报案人表情古怪,额头渗出冷汗。
“就是,又不疼,不做白不做啊!”民警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手压上那人肩膀。
等待调解的工夫,外卖彻底凉透。黎簇闻一口蟹黄面冷掉的荤油味,胃里直翻腾,索性整袋丢进垃圾桶。此时车里能入口的,只剩食堂抢出来的最后两杯热豆浆。他降下车窗,伸长手臂从雨刷上面拈起几朵新鲜槐花放进嘴里咀嚼,而后接连不断小口啜饮豆浆,以免睡过去连带着驾驶座上的人也瞌睡。俩人加起来没睡觉的时间,能熬死人了,开起车来跟醉驾状态也无甚差别。
“好吃吗?”苏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看不出多疲劳。
一个两个,都是会说谎的人,天赋也好,后天习得也好。谁说不想自己开车回去来着?黎簇猛吸电子烟,薄荷味直冲脑门。
齐秋说谎的本事很高明,偏偏他的新朋友多疑。
“严格来讲,那不叫说谎。”齐秋一字一句纠正道,“那是一种谈话技巧,关键时刻能用来保命的。”
齐秋对黎簇说过一些自己的事情。和九门有渊源的部分,在蛇毒里面印证了一些;其他部分就比较怪了,据齐秋自述,他没接受过正经教育,就连齐家的家学都是自学的。
“奇门遁甲也能自学,你当自己是跌落山崖的张无忌?好啊,梅山张无忌。”黎簇当即用看骗子的眼神看他。
齐秋平静地望回来,有点不明所以的样子。
没听说过张无忌?黎簇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将话题带到了他不了解的世界,不自觉有点小得意。他难耐地舔舔嘴唇,下意识想叼住什么东西。
“用他们的话说,我是‘自家人’,很小就被接到这里了。”齐秋变戏法似的弹给他一支烟,像无私共享答案的优等生,“我的法器,偷偷拿去抽,别声张。”
将信将疑接过点上,黎簇蜷缩身体陷进轮椅里:“他们的头儿跟我说,我是二百年来第一个加入这里的外姓人。”
“几十年前一队人误食丹药停止变老,他们对此非常感兴趣,我就是那时被他们繁育出来的。现在那一队人老的老、逃的逃,剩下几个不成人样,死生不知。很不可思议对吧?等你权限够高,这些信息也会对你公开。”齐秋说,语气像牧民谈论初生的羔羊、像狗场老板谈论刚睁眼的幼崽,下一秒他说,“你身边的人会死,不止一个。”
“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哪有不死的,不死都成老妖精了。”脊梁骨陡然升起寒意,黎簇接不上前面的话,只好捉住最后一句反驳。梦里无数次目睹身边朋友、亲人惨死,他从没对这里的人说起过,哪怕母亲美丽的头颅滚落他脚边、苏万和他的萨克斯绑成王八缓缓沉入水底,哪怕他怀抱夜钓灯跳入寒潭、冷水滚滚涌入气管。他大叫醒来,监视者只知他做噩梦,却以为噩梦里的他是记录口信的蛇。
“又不信了?那我接着编,梅山水师善猎,长于炼制符水医人。”齐秋笑着摇头,“替你算过了,你的生路在水下。”
“这话好听。我信,成不?”黎簇揶揄道。
保命的事,有什么丢脸呢。
“尝尝?”车子停稳,黎簇摘下后视镜缝隙里仅存的几朵槐花。
鼻子底下递来一杯拿铁,奶沫裹挟槐花滑入咽喉,花瓣沾在软腭上。苏万推开咖啡,换豆浆猛灌好几口:“哪来又一杯?累成这样就别喝咖啡了,没用的。”
“还以为你喝到鸟屎。”黎簇笑出声,“说正经的,我想你帮我查个人。”
值过二十四小时班,苏万经常借住黎簇的老房子。比起回自己家,这里离医院更近,可以多挣出半小时睡眠。
单元门内,铁皮收件柜薄薄挂一身锈,有的格子外面挂锁,锁鼻蚀得将断未断,近看去锁芯里面锈红一片。黎簇挨个打开信箱,除去满面灰尘如雪,一无所获。
白色窗帘跟白色天花板连成大片惨白,齐秋在这片惨白中手捧热茶咳嗽不止。
黎簇想张嘴,喉咙发出奇异的气声。蛇也会住院吗?他呆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生理上暂时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供给氧气的管子截断了他所有话语。
齐秋见他醒了,放下杯子,丝毫不顾虑他是病号,骑跨到他身上,就像在树林里黎簇骑在他身上掐他脖子那样。
双手虚搭在黎簇脆弱的喉咙上方,他抬头宣告:“当时就是这样。”
黎簇白眼几乎翻得眼窝抽筋,才看到头顶上有个监控摄像头。他艰难地想按铃,齐秋先他一步按了下去,慢慢用口型说道:你不会死的。
走廊里响起纷乱脚步声。
快递员侧身绕过黎簇,急匆匆冲出楼道。单元楼防盗门框出一方促狭光亮,几步之外苏万打了个哈欠,沙哑着嗓子开口。
“回家。”
2014.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