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号……19号？”

杰瑞头疼地叹了口气，他打了个响指，白团子从天而降，在聚光灯下摊成一块大饼。

“不要管我。”

“大饼”有气无力地抗议，“让我在这里永远当一块棉花糖吧。”

“19号一直都是令导师为难的调皮孩子，”杰瑞转头向中原中也道歉，“他已经留在心灵学院太久了。”

中原中也勉强点点头。

“今后就麻烦中原先生了呢。”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动作却是毫不留情地提溜起19号，啪地一下就糊在了中原中也身上。

中原中也费劲地把19号从身上扒拉下来，19号抱着他的胳膊晃晃哟哟，两人就这么进了一扇门。

门后是中原中也的一生。



“没意思。”离开了杰瑞们的监督，19号看起来生龙活虎了一些。他来到最近的一处回忆，5岁的中原中也坐在三角钢琴前弹琴，他一下子跃到钢琴盖上，对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说：“不要再给我讲大道理啦。”

“我听了几百年课了。”

“上一个导师国木田君，生前是个数学老师，给我讲了好久的中学数学，大谈特谈他的理想。”

“听得我都睡着了。”

“事实上，”中原中也仰着头，视线随着19号的蹦来蹦去而不断变换位置，委婉道，“我还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很简单，”19号来到中原中也身边，扯下他胸前的徽章，指着空白处说，“让我找到我的火花就行。”

“火花填满我就会得到地球通行证，然后就要去地球了喔。”

“那么，怎么样可以找到火花呢。”

“我不知道。”19号摊手，“之前的导师们用过很多种方法，想让我找到活着的意义。”

“我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啊，如果有了身体，也会立刻去自杀吧。”

“为什么一定要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呀。”

19号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互相都不能理解对方。

“好吧，”19号负气转身，“我倒要看看中也这辈子活着的意义。”

中原中也想提醒19号他应该称呼他为中原先生或者导师，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他不该跟一个还没毕业的灵魂计较称呼问题。



首先遇到的是10岁的中原中也，一个年长他几岁的红发女人正在热烈地给他挑选新衣服。中原中也看起来满脸不情愿，动作却极为乖巧顺从，试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她是谁啊。”

“红叶大姐。”

“你们是亲姐弟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明明不愿意，还要听她的话。”

“她把我当弟弟一样照顾。”

“所以你就必须听话吗？”

“也不是，”中原中也想了想，“可以不听话。”

“那为什么要听话？”

“听话她会高兴。”

“为什么要让她高兴？”

“为什么要让她不高兴？”中原中也奇道。他可算打断了19号的十万个为什么，一马当先往下个回忆走去。

走近中原中也就后悔了，那是10岁的他在跟一群同龄的朋友打闹。那是一段中原中也并不太想铭记的回忆，19号显然也不怎么感兴趣，随便扫了两眼就走了。

再下一处便是15岁的中原中也躺在血泊里，持刀的人——

19号往回看了那群玩闹追逐的小孩，扭过头问中原中也：“你朋友？”

“嗯。”中原中也微微颔首。

“他拿刀捅你诶。”

“他……背叛了我们。”

19号翻了个白眼，“这种人你还当朋友。”

“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们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回忆。如果能重来一次，说不定我会早点发现端倪再阻止他……”中原中也的声音在19号“你是白痴吗”的注视下变得微弱，他意识到很难向19号解释人类感情的复杂性，“算了，讲不清楚。”

“那你还想活着。”

“活着总会发生一些好事的。”

“你指的好事是这样的吗？”

19号的手指在很多个中原中也之间摇摆。那都是他18岁当上首领之后的事，处理不完的公务，一次次的交火拼命，他受过无数的伤流过数不尽的血，直到22岁的躯体表面满是勋章。

那都是中原中也不断奋斗、引以为傲的事业。

所以他坦然地点头回答：“是啊。”

“活在世间你会遇到对你好的人，也会遭遇伤害。”

“你会尝到蜂蜜的甜，青草的涩，风的温柔和雨的亲切。”

“你会遇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挚爱。”

“也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不过，”中原中也说，“我平时不会想这么多，活着就对了。”

他说着19号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们来到了最后一处回忆。病床上的中原中也闭着眼睛，一旁心电仪的绿线不断起伏变换，象征着他暂时还算是活着。

19号幸灾乐祸：“你看，这就是现在的你。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中原中也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这种小孩养在家里真的很不讨喜。”

“所以我不想去给人添堵。”19号好奇道，“你为什么会重伤濒死啊？”

“为了保护我的组织，保护我的朋友，保护我的家人。”在提起这一切时，中原中也的嘴角出现一抹浅淡的笑意，怀念之情随着种种思绪翻涌澎湃，归于平静后化作一声叹息。“说了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19号歪头，“值得吗？你看起来很想活着。可是你就要死了。”

“值得。”

“那好吧，”19号改变主意道，“我跟你去一趟万物堂好了。”

“看看会不会找到火花。”



万物堂拥有世间万物。19号对这地方熟悉得很，中原中也跟着他四处乱窜，他注意到19号每次都是兴高采烈地前去尝试，最后兴趣索然地回到他身边，那种短暂的快乐随着他的回归消失地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也带回来一个空着一角的徽章，火花毫无动静。

“你看，我试过了。”19号无奈道，“不止一次。”

他指着远处顶足球玩的白团子，随着一次成功的射门，白团子胸前出现了火花，接着高高兴兴地牵着导师的手离开万物堂。而稍远一点的地方，另一些白团子手忙脚乱学着做烘焙，围在一起盯着烤箱里面团逐渐鼓起，并为此欢呼雀跃。

19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空洞，仿佛他的灵魂本身也缺了一块，找了几百年还没有补齐缺失的部分。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火花。人一定要活着吗？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重复、重复、重复，一再地重复。周而复始。”

“万物堂的一切看起来很美好，其实只是个甜蜜的陷阱，把你骗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可是，”中原中也认真说道，“活着不需要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是吗？”19号懵懵懂懂。“我还是不太明白。”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想要回到地球吗？”

“会啊。”

“为什么？”

“为了再见一见我珍爱的人和事，好好与他们道别。”中原中也沉思，“至少要拥抱一下。”

“拥抱？我不理解拥抱表达的情感。”19号说。

“这里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19号戳了戳中原中也，神奇的是，中原中也的确什么感觉都没有。19号撇撇嘴，嘟囔：“如果有触觉，中也一定是黏糊糊的，像蛞蝓一样。”

“混蛋，”中原中也露出恶心地表情，“不要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比喻啊……再说，你都没有真正摸过，怎么会知道蛞蝓的手感。”

“书上看的。”19号嘴硬，“反正——反正就是中也的手感。恶心死了。”

“你真讨厌。”

“每个导师都说我讨厌。喔不，除了织田作。”

“居然还会有人喜欢你？”

“不是喜欢……他是一个好人。”19号打了个哈欠，“我看到织田作养过很多孩子。”

“他鼓励我试着去活一次，像他带的那些孩子一样。去阳光下奔跑，去公园里嬉闹，去海边挖沙子，去城市深处感受喧嚣。”

“那你试了吗？”

19号又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中原中也：“我试了的话还需要你吗？”

“……也对。”



跨出万物堂之前19号问中原中也：“说起来，我好像在你的回忆里只看到了亲情和友情，为什么没有爱情？”

中原中也跳脚：“我才22岁！没有谈过恋爱很正常。”

“真的吗？”19号狐疑道。

“真的。”其实不是，但是中原中也撒谎脸不红气不喘，心想他骗一个没活过的团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才不信！肯定是没有人喜欢中也。”

“……”小兔崽子讨打极了。

19号自知踩了雷区，一路跑得飞快。中原中也气急败坏地追在他身后，心道管他有没有触觉先打一顿再说。他们一追一赶间路过训练营，忙于送团子学习的杰瑞一瞥之下想起来19号这个万年留级生，随即变换形态把19号和中原中也都拦了下来。

杰瑞扫了眼19号胸前的徽章，还是缺了一角空荡荡的。估计中原中也与之前的导师们一样，也拿19号没办法。

“看来19号还是没法毕业呢。”杰瑞遗憾道，“那么，中原先生，您可以前往生之彼岸了。”

“在这之前，需要与19号做个告别吗？”

才不要呢。

两人不约而同想道。

只不过看杰瑞满脸期待（也不知道是怎么从简笔线条里看出期待的），中原中也戳了戳19号的小脑袋，向他挥了挥手说：“再见啦。”

19号扭过头不去看他。太好了，要摆脱黏糊糊的小蛞蝓了。

在中原中也即将跨入通往生之彼岸的时空门前，19号忽然蹦到他面前，又跳到中原中也的帽子上。

“喂，”他使劲跳了两下，“人类都是这样告别的吗？”

“不是，”中原中也把19号从脑袋上抓下来，灵魂的好处在于可以随意揉搓成任意形状——他最后一次把19号捏得变形，“我们一般会这样告别。”

他在19号的脑门上啄了一口。

告别是要亲吻所爱的人。

他先给19号一点爱好了。

白棉花糖愣愣地窝在中原中也手里，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他胸前的火花凭空冒出，徽章在空缺了几百年后终归完整，成为了一张印着蔚蓝色星球的通行证。

中原中也跟着怔住了：“……你的火花找到了诶。”

“是、是啊。”19号全身浮现出一层粉红，像是浸泡在桃红起泡酒里。他仗着几百年来对地形的熟知，立即揣着地球通行证开始飞奔。

诸多杰瑞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19号终于可以去地球了啊。”好心的他们收回时空门，告诉中原中也：“作为导师，中原先生可以送19号一程喔。”

中原中也醒悟过来，拔腿去追19号。“混蛋，你倒是跑慢一点啊。”

“我不要！”19号远远地回答，他灵巧地躲进纸箱，在中原中也接近时又猛地窜出来，跑向另一处训练营。

“中也——”19号说，“我还能在地球上和你相遇吗？”



-END-



*火花不是生活的目标，也不是生活的意义

*大概是想活着的那一瞬间吧



有的人22岁还没谈过恋爱，有的人还没出生已经找好对象了（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