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43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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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食物语 东璧龙珠,三鲜脱骨鱼
标签 璧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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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5
2020-8-29 21:17
※1w8+
※bug+ooc+爽文
空间内没有光线。何处有水滴声,一滴一滴自带规律,好似滴漏。他便靠这个计时间,数着滴答声把注意力转至别处,借此降低痛感在脑子里的清晰度。不见天日,便难知时间流逝,昏厥的情况又令计时进一步困难,不过他已逐渐能分辨出进来的人分别是谁。至少有三批人,风格不同,讲起话来也是各有差别。他们似乎将他当一块死猪肉,穿割燎烫却不致他死,许是上边的命令要留他一口气。铁链从肩下过,吊起的高度勉强容他以足尖站立,长期紧张的肌肉僵硬如铁。
他得罪的人多,恨他的人也多,不晓得这回是哪号人物要将他囚在这里慢慢折磨。不过他没那个兴趣知道。某些家伙正趁着他身陷囹圄时逍遥逃离,那才是更令他在意的东西,猫爪般在他脑海里挠着要他尽早从这里出去。
再有人进来时他想办法挣脱了,僵硬的身体一旦活动连血痂都要崩裂,那盆本是用来对付他的沸烫鱼胶兜头浇出去,嚎叫声杀猪一般。追兵在城门追上他,城楼张弓弦响他应声落马。雷声滚起,刀兵叫喊惊了城外驿站的马群,惊蹄子纷雷一样碾过他落马处,他急智地攀着马腹,让它带着奔进城外大漠,手脚并用,稍有不慎便要坠落蹄下。待速度慢下后松开手脚,筋疲力竭摔在沙上,胸腹剧烈起伏胸腔发痛。那座城已像遥远的一颗星辰。他爬起来,一条险些溺毙在屠宰场血水池里的虚弱的狗,爪间稀疏滴落些血。牵着缰绳时那敏感的动物为他身上腥气不安地刨蹄。“别闹。”嘶哑的喉音听不出安抚或威胁,“我后边还得靠你。”
01
阿喻有些郁闷。
所谓祸不单行。照例爬屋梁也能遭遇神仙都躲不过的脚下一滑,传出去不免要折了千面之影的名号;要做回老本行干些潜入刺探的前期工作,不知何处惹了看门的西域恶犬给狼狈地撵了一顿。他坐在高处,鲜有地选了背风的位置和稳当的坐姿,碧玉眸子城楼巷道一一扫过。少了些什么。不是迷月坊第二层左起第三个灯笼,也不是鸡尾巴巷口卖果干的小贩。他有些不痛快,盗宝得手后狠狠将物主和守卫戏耍一通,无头苍蝇们愤怒而迷惑地营营叫唤。
他乘风入夜,听见有人呼唤自己,“三鲜脱骨鱼”,野兽低狺般的音质,忽而愉快起来,不去看低处的人而沿着屋脊彩灯一溜地窜出去,知道对方一定会跟上。“好久不见,东司马大人。”轻盈地跃进城外荒漠。沙海茫茫,往何处去都似杳无边际,他起了玩心左一下右一下,身后的影子如狼般紧咬不放。月头移了方位,他不禁感叹起东璧这个人确是非同寻常,居然逐出这般路程仍不放弃,单足落在久远遗迹的高处施施然一转身:“我说您……”却见那袭影子踏着石塑手臂衣纹掠上来,金瞳子转瞬就杀至近身。阿喻下意识抽刀一格,那对眼向下一矮避过刀锋,身一侧转了角度,斜下大致也算他半个死角,他略一拧身一掌击出去。
掌缘切实击中的触感令双方都为之一惊。东璧慢了一拍,本能避过的力度接了个六七成,斜退一步正踩在雕像边缘,阿喻眼睁睁瞧着他就这么断翅鸟般直坠下去,耳中闻得重物坠沙的动静仍有些错愕。莫不是东璧为了逮他而走的偏锋?他探头张望,半信半疑落下去凑近了看,见得东璧勉力跪起,面前沙地染得一滩暗色,疑惑里多出几分讶异,喊一声“喂”,尾音未尽对方脊背一耸又嗤出偌大一口,咳嗽间齿缝里还在断续淅沥地呛着,前襟愈发斑驳。
阿喻这下有点懵了。近了才发现这人一身血药微腥,面容都憔悴,拖这般伤势硬追至此,不由让人怀疑他莫不是无痛无觉。喂,他伸手要去碰,东璧却轻微一晃向前栽倒,正落在那片给他的血浸湿的沙上。“……诶?喂!”阿喻推一下那肩膀,触手之处只觉一片累伤重叠肌骨凹凸不平,“东司马大人?……东璧龙珠!东璧!”
昏死之人蓦然醒转,一条手扬起来好似蝮蛇捕杀,指骨模仿兽牙一口咬合在阿喻腕部,其中一指精准抵着脉门。沙海夜冷一路失血,用力过猛连手臂也紧绷打颤,咧嘴时带血的齿列类似方才进餐完毕的兽:“……抓着你了、”
02
石室里升起些火,不甚明亮,多少能抵御夜晚的寒度。二度昏厥仍不忘紧咬猎物不松口,当真是一头没道理讲的野兽。阿喻用空出的手拨弄火堆,回头看一眼不省人事的东璧,以及那依旧卡在自己腕间的手指。血流不畅,腕部皮肤表面显出些瘀紫色。东璧的衣裤渗出血和脓,体温甚至不比阿喻高出多少,绷直了肌肉轻微痉挛。食魂的恢复力缓慢补足缺失的血肉,换作人类怕是这一路来的感染就足够要走这条命。
他伸手去碰东璧腹部缠裹的布,后者霍然醒转像一匹受惊的狼,张手要扣他手腕,牵着伤只拧着他一截指尖,先前吞的麻辛散效力退去,感官复苏痛觉反扑疼得脸色青白。脱骨鱼着手处理那些可怖的伤口,东璧龙珠则在持续且剧烈的疼痛中重复着晕厥和苏醒。小腿上一截箭头深及胫骨,稍有触及便冒出新血,东璧吞下一口叫喊哑且虚弱地厉声问阿喻要刀,鱼骨匕在火上燎过斜斜割开腿肉,取出箭簇长着一排排阴毒的倒钩细牙。血沿着腿肌淌到地上,执刀的手迸出惨白色骨头轮廓。他在缝合时又失去意识,后半夜烧起高热,像一条蒸锅中的鱼浮起浑身湿漉,张嘴呼吸连挣扎也似力不从心。十三个时辰后醒过来,喉管里滴水不存,呼吸造成的风声干涸嘶哑。阿喻好笑一样瞧他,说这下可以放我走了吧,抬起的手腕上是他昏迷前扣上的鱼骨锁。东璧还有力气笑,冷冷地扯一下嘴角,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也要气喘:“想得倒美。”
“人都说东司马大人行事不择手段,想不到这‘手段’还包含把自己扔出去任人宰割这一条。”他凑过来,一条不惮于挑衅凶兽的狐狸。那兽冷眼于他的接近,蓦然探出爪扯着他漂亮的银白皮毛将牙送至他颈侧,不属于重伤者的速度令他不及反应,脖子耳朵接受到湿热的吐息。“我伤得这么重,五感敏锐的千面影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怕不是给药熏瞎了鼻子。”鼻尖往他耳后痒痒地探,记取气味的动物发出满足似的低沉喉音,“你身上这样浓的药味,难不成也翻了船?”
他不说话了,绷着身体,笑脸收成一张面具。重伤的兽连气息也带有淡淡血味,牙和眼还是亮的:“衍城何将军是你下一个目标吧。巧了,我也去衍城。”
去衍城有一段路途,权当恢复期,哪怕时间实际远远不够。东璧仍旧发烧,对任何动静都保持近乎苛责的警醒,阿喻被拆穿也懒得装,大方脱了上衣换药,突然想起来问诶我这药不错你要不要涂点。反正他话多,也不怕闪舌头,还问到底哪路神仙这么大张旗鼓接待你。“‘穿心莲,透骨锁’,虽然就学个皮毛,拿来弄普通人也算大手笔。还有这‘琵琶行’,也多亏你不是个人,不然早不是人。”一一数出来,仿佛炫耀。东璧不回话,闭目调息,唇色发白额上冒出豆粒似的汗。脱骨鱼大致将他的躯体拼合一处,但想要愈合仍需要多些时日。
03
阿喻又借着夜色出去了,鱼骨锁不同于寻常锁具,逃脱需要多费些功夫,而这过程中还不能惊动那浅眠易醒的人。
衍城是他的目标,但不是唯一的。沿路过去的信息同样是他的宝物。站在高处能将许多事情收入眼底,但姿态抽离事外;落进街巷便似众人一员,但自身也陷于其中。他从房顶轻飘飘落下去,一片全无重量的虚幻雾影,踏上地面便是寻常一名游街串巷小年轻,从野鼠和鸣虫那里挖出秘密吞进自己肚子。五更鼓前回去,东璧的卧姿同他离开时无二,有时呼吸平稳有时眉头蹙起——他的热度几乎没降过,换药时阿喻觉得自己似要被烫伤。
东司马。心血来潮时他会再度跳进对方的警戒圈悠然逡巡,冷白的手指剜一块药膏抹在对方肩胛下的穿透伤,饶有兴致地观察因为受痛而抽紧的背脊。您这样放心大胆把背后交给我,不怕我假借换药之名捅上一刀?这般死法可是窝囊得很,就算只落个伤而未死,怕是也要给人添作笑料。东璧忽地发笑,刀锋轻快冷厉地削一截气流,说你大可试试。展露牙齿回应挑衅,连愉悦也是带威胁性的。
他多的是机会逃。负伤的东璧龙珠有其危险性,但决不至于无法应付,况且他早就从他手中不止一次逃脱。只是当下——他不大乐意承认——他确实需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下手。狐假虎威也好,虚张声势也罢。这大约是他们居然搭伴而行的原因。不过两条互相戒备的伤犬。
将军府收得预告信函自不敢贸然行事,连佳肴歌裙外也多一层紧绷,如同在薄冰上宴宾。家主向唯一的来客举杯,对这位心腹之交发起跋扈恶极千面怪盗的牢骚,“我泱泱大国竟无一人能制住此鼠辈”,以壮年时驾马出征的气势一口饮尽杯中物。酒至酣处郁郁之气一扫而光,何将军站起来要向客人展示自己的得意收藏,命下人引路时同来客耳语道我这宝贝厉害,还给那千面鼠辈看上了哩。但我是什么人,你瞧这廊前屋后皆是精兵,屋内还设了机关重重,那鼠贼怕是易进难出!豪笑声响彻府内。
小婢领完路依命退下,回膳厅路上路过偏僻廊角,阴影里忽然有手伸出来将她拖进去,夹杂细微沙声的男低音问她宝物藏在何处。她骇得哆嗦,颤颤指着自己来时方向,对方却冷冷截断她磕绊的求饶道不是那里。“饶、饶命……”丫头眼里泪花要漫出来,“那确是老爷、老爷藏宝阁……您、听那、那是老爷同客人说笑……”
“少废话。”掐上颈骨的手同那声音一边冷硬,“我是问你藏宝的地方。”
瑟瑟的小婢忽而就不发抖了,尚还泫然的面皮上挂起一副笑,女子面上媚气天真的模样,转过来一双碧玉色的狐狸弯眼:“东司马好灵的鼻子。”又故意去瞥他同自己贴紧的身躯,“好下作的手段。”
“你语焉不详,”东璧不为所动,似是总忍不住要低低咳嗽地压着嗓子,“预告信函只说‘取走宝物’,普通人当然认为是指那些昂贵稀有的东西,你刚好钻守卫力量转移的空子向平日里不好下手的目标出手。”一边说一边揉进脱骨鱼腰里,在后者将要故意叫喊时忽地抓住他左侧丫髻,从中勾出来一枚黄铜闪烁的事物,“这是哪里的钥匙?”
哎。阿喻愣一下也去勾那钥匙,顺势拉近距离来低声发笑,道东司马果真厉害,既然在这儿给你抓着了那我也就把这宝物分你一半:钥匙呢还是我的,这背后的故事就交给你去调查。——您要知道,秘密也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啊。
东璧收紧眉心,虹膜里两枚冷肃的瞳孔。阿喻嘴角一勾,躯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突兀拧脱出去,以婢女惊惶的嗓调叫喊来人呀快来人千面之影在这儿,乍听还带有泣音确是有模有样,人已经朝廊檐掠上去。东璧手快,甩一条链索缠着人影,拽着小臂将人拖坠下来,同时那头听见了叫喊骚动着往这边聚靠。伤腿无法支持他自如行动,脱骨鱼身上便是这时兀地喷出一股股淡绯的雾气,他心疑有毒向后一刹,就听那尾鱼贴着耳垂同他道一声“我可先走一步”,链索当啷一坠竟已空无一物。一抹影子窜进浓郁雾里,几声刀兵几声闷哼,血腥气随迷雾一并扩散。
登时大乱。
众人互相推搡。卫士要抓贼或支援,却连对面来人都辨不清楚,家役仆婢惶惶四散,慌不择路甚至一头撞上粗大廊柱当场昏死,连将军也乱了阵脚,身边客人走丢了也不曾发觉。
无端被卷入风波的客人摸索着墙柱勉强辨认位置,无暇顾及自己究竟走在何处,雾迷了眼连天色都看不清楚,嗅着那血味冷汗冒了一脑袋。雾里探出一只手,精准地锁住他的咽喉,颈后用掌一切人便晕倒。醒来时四周黑不见物,唯独角落里一双审视的眼仿佛狼目。马大人,对方先开口,沉沉低音回音重重,音质发虚似是带病携伤。他悚然反应过来,强装作镇定道你绑错了人,我不认识你。“那倒奇怪。囚禁我的那几批人似乎个个跟你有关系。”狼眼似是不需眨动,两汪锐金色的黑洞,不带笑意的发音如同审判。他愣住,迅速地从头捋过,思忖是谁人走漏了风声或何处露了破绽。“不用想了。这件事你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叫下人去匿名悬赏,想尽办法不脏了自己的手。可惜这笔钱花得不值。找来的人功夫不到家。”兽的气息踱过来,一步一拖,爪子搭上他的肩。
还不如我——凶物将四个字完满地吐进他耳朵里,喑哑气音,像是忍不住要发笑。
不,不是、我没……那跟我没关系。他叫起来,喉头发紧。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你无凭无据岂敢血口喷人。耳边的狼冷冷一哂,当然,当然,那是私事,而我今天找你是为公事。——我们来谈谈三城盐案。
他给“三城盐案”烫得跳一下,被爪子按回去,里衣给冷汗浸渗背脊湿冷。不,他做着最后挣扎,颤声叫你不是该去抓那千面之影吗,怎么反在这里对付我。你、你再不去抓他,他他他就要逍遥法外啦。——可对方真切地发了笑,喉头里冷冷地“呵”一声,宛如听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黑暗中似也能辨出那两排白牙,人在微笑或者狼在露齿。
“他走不脱——无论他去了哪里,我都能找着他。”
04
下仆叫开了门,扑进来一步三跌,顾不得礼数和来阻拦的家丁颤声高喊,被吵醒的薛府家主从门里出来,瞧见那仆人手里的信物登时变了脸色喝退旁人将其请进内室,一面去按书桌上的暗格一面惶惶问“大人他出了什么事”,回过头却见瘦小伶仃的下仆变作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月光下白发碧眼像极话本里成精的狐狸,一哆嗦瘫坐进太师椅里。白毛狐狸笑面可人,动作却似闪电,刀刃抵喉制住动作当着他的面取走开启暗格里一沓书信,反手一划切开他的脖子,退步撤身避过喷薄出的浓血,流畅自如仿佛执行过千万遍。
白狐自后窗翻出,足下轻盈无声,翻上屋瓦发现已有人等他,似是急赶而来尚还有些气喘,大约是分辨出隐约的那点血味而瞳孔转暗。真是条嗅觉灵敏的狗,他摊手一笑坦荡无惧,道东司马好生辛苦,腿伤未愈还要追着我跑,当真是兢兢业业教人心疼得很。东璧龙珠脸颊的肉似是紧了一紧,哑声道你函信上写的不是今日。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敲钟打更的遥遥动静,檐上的狐狸露出更张扬的笑意,喏,打过更了,是今日没错。
但你没说会杀人。
我若不杀他,他必要大呼小叫,惹来旁人扰我好事不说,还要惊动同他牵连的家伙,再往后下手可就难了。东司马经手案件无数,想必也知道不打草惊蛇的重要性。
你这根本不是打草惊蛇。东璧还要驳斥,忽而停住话头。气血从胸腔咽喉翻上颅脑,眼窝里隐胀。脱骨鱼同他做的是一码事,沿着绳草将串起的蚂蚱一只只寻出来,顺着根系刨出连结的一棵棵植株。三城盐案他追到了马锡云,脱骨鱼又在追什么?他从不标榜正义,也不自诩侠盗,为何要干这种官差似的活计?血流涌上头,经过耳膜形成呼啸,他不该在内伤未愈的情况下一路奔驰。白发的年轻人在他面前打量他,带着一身月色的迷雾。他意识到自己嗓内冒出的腥气。
“……!”
身体比脑子更快。掷出的链索抽向脱骨鱼面门,却是避过他同飞来的一支箭影金石相击。阿喻晃了一下,埋怨起自己今夜竟如此粗钝,屋下亮起迟来的火光。仆婢发现老爷惨死惊哭跑叫,疏忽了的守卫忙着列阵张弓,领头的还不忘喊两句可恶贼人或属下该死。阿喻讥诮道这家的狗养得不错,转身一闪已在院墙之外,东璧跟着追上。背后喊叫骚动大致还能听见,追击赶上来——不是追击,角度不对。几颗弹丸似的东西,还没等他们动作自己先爆裂开,每一颗都绽出大蓬的暗色烟雾,避之不过只来得及闭气便迎头撞入,冲出烟障迎面便能听见暗梭破空而来的动静。阿喻身快,虚影一晃过去,当真像没有实体,东璧行动不便惯用的唐刀也不在手边,袖链一抖击起来几块碎瓦替自己挡下三道,再抽一记剩余的也拦个七八。即便如此还是有影子刺进头发里去了,贴着发根在头皮上冷冷地拖一个吻。
然后是人影现于月下,不算高大也不算矮小,没报家门也没给他们辨认面目的空档,除了身形极快外看不出其他特点。但方才那些烟雾似乎在月亮下显出些古怪,清朗月色跟着染上一层诡调,对方的身影也乘着这抹异色变得怪异,足底一踏似墨色溶进夜里。迷踪步不算罕见的轻功身法,放在今夜却徒增几分诡奇,那平平无奇的影子倏尔变作三个、五个,接着是四个、一个、十个,绕着他们,出现在任何方位,兵刃自空气中刺出又收回,刃口相碰撞出的火花短促扎眼。同时,像是响应,暗处出现各式各样意想不到的突袭,像是几梭暗器,或者瓦下突然刺出的钢棱,或者另外的偷袭者。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把命丢在这里,不过也意外地发觉自己亦没能轻易地从中脱身。鱼骨匕已经沾了两个人的血——起码两个,第三个人的哀叫弱下去了。腿上中一条皮肉伤,腰侧吃了一记暗劲陈旧的酸麻重又浮现上来,阿喻再次尝试,踏上左侧檐角时那迷踪步法果真来封他,于是他顺势后倒软绵绵从檐角倒挂下去,身子荡一圈正转到对方身后,趁势足尖发力向前弹出同时运起魂力要闪身逃离,不想眼前一花那影子却拦到面前,他料此不及举刀掩挡,攻击锵的一声落在刀尖震得耳鸣腕麻,躯干踉跄后退,急收不及的魂力在他胸腔里撞出一阵腥甜,往日如平地宽整的屋脊在他脚下歪斜摇晃。
“——脱骨鱼!”
斜刺里蓦地甩出一指粗的长索,凶蛇一般当头抽过来,东璧在这时候赶到,将他扯后半步自己落在受击的位子上,运气入眼辨得来索走向刚要动作,月下微光闪现,是混在长索影内一线细丝,属于刀刃的幽微光亮,他吃那一惊立即避闪,紧急动作同时失去平衡和先机。空气中啪的一声爆响,他同脱骨鱼一并狼狈地斜飞出去,炮弹一样撞进一处整修楼屋的脚手架。竹木架构发出爆裂响动向下断塌,连同内里修葺的建筑一并坍出纷浓尘土。
05
你这是被盯上了。
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说这个?
不然我们也没别的话好说。男子声音虚哑,吐字依然清晰,睁开一双眼暗金闪烁。宅里的卫士的确是追你不上,宅外的则是埋伏好了等你。那些烟是麻痹肢体反应的,如果我没猜错,针对你这般习有化形术一类惑人术式者还要有迷惑感官的效果。对付你当真有些对症下药的味道。也正是如此,今夜一战于你本不至于这样结果。以烟弹打头阵,平常易见的迷踪步也变得诡谲难料,夹杂其间的暗器偷袭既可说是助阵也可算作袭击主体之一,且都是杀招,断魂索里还夹了刀丝,的确是要取命的意图。
阿喻不搭腔。倒塌的建筑和脚架形成复杂又脆弱的囚笼,任何轻微的平衡破坏都可能导致二次坍塌甚至连环坍塌,留给他们的空间扭曲狭窄。他听见谨慎的换气,东璧龙珠不该有的哑促气息,靠药物压制痛觉的东司马,新肉长出没几寸又被添上一刀,好一具多灾多难的躯体。他继续往下说,捋着脉络,以思考的方式维持清醒。若我没猜错你先前还受过伤,大伤,还没痊愈,至少一处腰上一处胸前,阻你运劲碍你气息,你的盗沙行主要以腰出劲自是使不出来,影梭三跃三个时辰方能使用一次且比平时要短三个吐息。连区区的迷踪步法也能戏弄于你。伤你如此者和今夜来袭者是否同一伙人还有待商榷,不过你确实是被咬得紧。
东司马大人,咬我最紧的不就是您么。阿喻不以为然反唇相讥。您才是,这一身烂肉处处避着要害,怕是给人命令了只取人疼痛不取人性命,难不成又触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啊哟,倘若对方不是狗胆包天竟敢如此对待大都府司马,那便是您又被革职罢官了。
“将军府的钥匙”,东璧继续说下去,没有受到半分干扰,“不是‘钥匙’而是‘信物’,是何泰聪与其他人事先约好的信号,用以向同伙标明身份传递风声,你今夜便是靠着这个扮作何家下人骗开薛鸣廷防备,取走薛鸣廷的信物并杀了他,然后再去往下一处,如此延续直至最后一人。”他停下来咳嗽,压得极低地咳进袖子,“……或者直至你决定停止。”音色里泛起痰或血的湿黏微腥,稍作缓息后道一声“你——”,少见地拖了音尾,却也是清晰利落的,像是拿刀斜斜一切。
你追的是什么。
你在追什么,或者你追到了什么,让他们这样急切地想要咬断你的喉咙。
东司马大人讲得一手好故事。盗贼笑意闲凉,拿一对清澈高深的碧玉眼珠朝东璧不遮不躲地瞧。话抛出去没有人接,落在地上安安静静连点尘土都扬不起。东璧紧着嗓子低缓几口气,说你在将军府不会只盗走钥匙,一定还会照信函所言取走所谓的“宝物”,否则便有暴露真实意图的风险。另一方面,宝物失窃必然使将军府上下忙乱,反而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更为严重的物品丢失情况,同样有利于你。何泰聪和马锡云在藏宝阁内欣赏的,怕是你已然掉了包的赝品。他短暂一停,间隔太短让人听不出是在调整呼吸,那只夜光杯你丢去哪儿了。
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东西,我把杯子绑在麻雀脚上送去给他了。
你杀了薛鸣廷,会惊了其他人。
东司马这是在教我如何作案吗。私通贼人,这难道也能算是不徇私枉法的顶天立地堂堂官家差人。
那个使迷踪步法的,——呼、咳咳——是个食魂。
黑暗里阿喻的动作似乎停了一拍,“……东司马今日真是话多。也不知是说了平日几倍的量。”他暗中支起一边耳朵去分辨东璧龙珠的气息节奏,另一边耳朵转去听外头动静。“他们在找我们。”东璧点出他的意图,他想起这个男人是夜视如明的,看来他的视力暂且没有被影响得太重,“或者该说,在找你,毕竟目标是你,现在他们既无法确认你的生死也不能贸然进来探情况,补刀或收尸,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认定你已经逃走而放弃此处搜索。”“但你一直在说话,这会暴露我们。”“反正他们也进不来。”
阿喻意识到东璧暗含的笑意,一团悠悠然盘旋胸腔的云气,下意识要咬牙还是失笑,你是在拿我当筹码,只要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搬开这些木石土方。东司马,您好狠的心哪。自己也忍不住似地要笑。您就没想到万一他们不走寻常路,用点什么方法直接把咱俩都搞死了吗。说到底我们才是瓮中的鳖啊。
别装了。这样小瞧自己的千面大盗着实让我没有半点想要逮捕的兴趣。东璧龙珠抬起眼,吹了氧的灯烛般亮起来的一对龙睛,朝脱骨鱼斜上方一处睨过去,交错的木石将空间分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是冷月投下的嘲笑。那是常人无法通过的间隙——【常人】无法通过。脱骨鱼的碧玉虹膜极微妙地晃过月色,瞳孔如兽收缩,过电般痉挛一颤,几秒沉默后扭曲狭小地困着的人体以一种缓慢又诡谲的动作自看似不可能的角度脱出,如同一条披了人皮的蛇,在惨碧月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那我就把您留在这儿喽。”他投来视线,玉珠子同金珠子轻轻一磕,假模假意的歉意,甚至还带一些好奇似的试探,我要走咯,你真的不来抓我?东璧要被他逗笑,薄唇下白晃晃的牙列发出冷嘲,他的腿都快给压得麻木了,恢复的痛觉甚至传不到他脑子里,不过胸腔里的确有些骨头因为挤压而轻轻叫唤。他实际有些说不出话来。三鲜脱骨鱼讥诮地朝他挤一挤眼睛,一缕烟从囚笼栅栏间出去了,碰到了一两处边角,颤动一直传到东璧龙珠这里。
06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千万遍——他数不清楚,究竟是习惯了,就像常人无法回答打过多少喷嚏,习以为常的事情没有特殊性。就像那空桑的小少主,每每外出都免不了被歹人所擒,由此学会拿自己“醒来就发现身处囹圄”来开玩笑。他想起那年轻人类摸着鼻尖的自嘲神态。
不过一条病犬——他听见他们议论他,认不出曾经在通缉令或官马背上出现的面孔,为他衣服下厚实斑驳的绷带挑眉撇嘴,若是脱骨鱼听了这些必然要嘲笑堂堂东司马脱了官服便无人识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惜嗓子里的腥甜叫他发不出笑来。腿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一条顽固的钓线,钩着他的脑仁让他不至于随波逐流坠入昏睡的深渊,可实际能动的只有意识。天色钴蓝泛灰,还能看见那一缕淡薄的雾气,另一丝钓线,钩子挂在逃离的鱼鳞上。
07
十五。
淮市临海,过节时海腥一直延进陆上,融进热闹的暖气流。小小的孩童为了吃食和漂亮的小玩意尖笑跑闹,做父母的追得满头大汗,几家富贵的趁机炫耀,锦衣玉饰歌舞花灯,家做皮毛买卖的公子大摇大摆牵出来一个哑奴,说是草原上进的货色,用了半颗银珠子换到手。身高肢长,颈上一圈干韧的黑牛皮,黑布蒙眼,举止反应似无需视物。有好奇的小姐惊讶于这蛮族人的安然沉静,同演义唱剧里喊打喊杀的印象相去甚远,甚至有些要被摄了魂般想来捏捏那手脚上线条流畅的肌肉。“半颗珠子!”那公子还在炫耀,兴奋得脸色红亮,拽动哑奴像扯一条名贵的狗,“这样一个被囚在地下数年的东西,不像普通蛮子褐黑粗糙,提出来时还要拿东西遮着眼睛,——但现今查得紧,普通的蛮奴也不好要咯。”声音神秘兮兮地降低,旁人会意,送上关于能力和运气的称赞。
“的确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过奖过奖。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罢了。”公子转过身,缤纷彩灯间一轮明圆满月,月里头镶一条颀长的影子,斗篷展开来鱼尾形的羽翼。他的笑脸掺入疑惑,心想这是哪里的杂耍艺人,海风是冷的,集市的热气上升,交汇的气流卷起一片碎状的稀疏影子,落进光线才看清是艳红的花瓣,有人认出那身暗色的鱼纹,恍悟过来叫了个“千”字,音调拔得太高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公子也回过神来,通红笑脸凝成怪异的白,一层猪油冻,喉咙里梗了几下才迸出像样的声音:“大胆贼人……”
别吵,别吵。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也不想坏了大家兴致。那片影子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吐字却十分清晰,轻轻一掠就拉近过来。公子还要叫,蓦地觉得一道凉凉的东西从自己喉头溜过去,握着咽喉趔趄时千面盗贼的低温的视线离开他的脸,兜帽下半张脸还是笑的模样。他仍要挣,强行发声干涩变调,说千面之影动手前必要发预告信函,话未说完盗贼不耐烦般挥一挥手,小少爷哟,一来我今日并非前来偷盗物品自然不用发什么预告信,二来我也没在跟你说话,反倒是你自以为是在那聒噪个没完,叫你爹娘把你买妓的钱拿去给请个好夫子罢。嗳,只要你把东西还来,我立刻便离去,真的。
旁人有意识到他末句的讲话对象竟似是那高个子哑奴,但气急的公子哥儿早一拽奴隶颈上皮圈将他推搡出去:“给我……给我打他!狠狠打他!”全然没察觉那奴人实际完全是自己纵身掠出去的。人群依旧热闹,大部分人还没注意到这边被淹没的躁动,高个哑奴以惊人的轻盈在盗贼栖身的灯绳上灵巧一翻,仅以二指夹住对方斜划过来的刀锋,赤足在那绳上堪堪落个平衡。好狼狈呀,盗贼收回不过灌注三分气力的刀,忽而逼近一步斜劈一道,趁对方躲避矮身欺近,以近似投怀的姿态顺势将刀刃顺着颈部皮肉和黑色颈圈的缝隙送进去。还戴了这样可笑的东西,怎么,下定决心要当一条听话的狗了么。乌青的刃鱼一样翻个身,皮圈子无声断开一条平整的口。男子再退,扬臂格挡他执刀的腕,另一手制住他藉此掩护偷袭过来的手。哎哟,阿喻自嘲一声,忘了我这招用得太多,都被你记住了。
屡犯不改。哑奴仆惊人地开了口,低沉发哑的男声,脱骨鱼更愉悦起来,刀上的风声愈发疾厉地鸣叫。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放任我当着你的面逃离,原来是一面用寻香抹了我一面又算定我不得不回来找你,果真是心思缜密。只是没想到见面一看居然是这般模样——草原上的哑奴,嗯?东司马的兴趣真让我大开眼界。不知你那性情严谨的同僚知晓了该要如何感想。说罢又是一串放肆笑声,翻腕一撩刀尖划一道短厉白线落在那道遮眼黑布上,布幔无声断裂,影一样滑落下来,底下一双瞳子烁烁地镏着金,乍看还以为夜兽蓦然张了眼。暴露了的男子并不惊慌,仅道一声“调查需要”,脚下一稳鹰隼变作虎豹猛然张开爪筋,赤手迎上鱼骨匕的锋芒。灯绳大幅度摇摆弯曲,连带悬挂的一串灯饰摇曳光彩。
忽然有几声窸窣动静。一连串爆裂,似曾相识的暗色烟气围过来一个大致的圈,吃过一次亏的二人急纵掠出包围,一面不禁讶异对手竟不惧于当众出手。落入闹市光照之外,迎面倏忽勒下几圈绳套,阿喻当真似一条脱骨褪鳞的软鱼自缝隙溜走,东璧不像他软活,拿袖索猛击脚下屋瓦借势腾身,硬抢在套索收紧前翻跃出来。阿喻笑他衣服都给人扒了换成奴隶装束,怎的这些小玩意儿还留在身上没被搜走,匕首一抬阻下凭空冒出的一截兵刃,几颗细小的火星。寒芒滑开,自脱骨鱼眉梢至帽檐短且厉地一道,这是东璧龙珠视网膜上留存的最后画面。下一秒他给绊着小腿栽落下去,流星锤的小巧锤头不巧击在他好容易愈合的旧箭创上。他凌空拧转,落地时勉强滚几圈卸了部分冲击,细细血味翻上咽喉肩骨传出挫伤的裂痛。几条人影围上来。袖索灵巧有余刚劲不足,平日里基本只做个辅助用,他瞥着时机用它抽来一把刀,普通砍刀,长、宽、重量、重心都异于唐刀,到底是刚硬的武器。横扫出去就有血溅出来,热气很快凉下去。他如同找到牙齿的虎。
普通武人不会是他对手,顾忌起来便露出空隙,他趁机又上屋顶,正赶上脱骨鱼一步大退踩着他脚背,他全凭本能抬刀,刀身锵然一震绽出裂隙,是迎面一击正落在刀上。对方一击不中立即收刀避退,袭击不成的蛇收回毒牙身影重又隐入夜色。 “你腰没好。”东璧松开手,阿喻拍他的动作落了空。烁金的瞳仁骤然收缩,山林巡夜的虎,“借刀一用”,身动一瞬从阿喻腿间摸出另一把刀匕,锋口沿鞘滑出一泓青白秋水,刀尖嗡地一颤。隐没在夜色的蛇牙现出来杀个回马枪,却被准确卡进鱼骨匕独特的刃槽咬死了动弹不得,刀柄一转使个巧劲拖出来武器后的手,白生生一条蛇颈子。阿喻手快,疾上前来反手抽刀哧地削出去,东璧手上一轻,是对方弃了武器抽身逃离。
是那家伙。阿喻把刀都收回来,迎着月色作势要跃。
月下突兀一声凄厉尖啸,夹掩在远处闹市社火升空的动静,是强弓射出的疾箭,东璧拿刀一挡,箭劲透过刀身撞进腰腹逼出一口腥甜。崩裂的刀沿裂痕碎成几片。另一梭尖锐啸声追着赶上来,矢刃贴着他颈根过,冷疾劲风掼着他跌下屋顶。“狼牙矢。”只一瞬他已看清样式,面色同心里一并冷下去,官府制式用箭,不是好兆头。嗓口发甜,他支撑自己起身,依稀瞥见阿喻的斗篷翻过墙头,几梭箭赶着他,铁喙白羽的疾鸟,连叫声也整齐划一。一张网罩下来,经纬上的倒刺轻易抓住皮肉。细小的魂力刺进皮肤宛如电流,他被动跪伏,抿一下嘴唇不发出声音。火光围着亮起来,令他想起围猎成功后展示猎物的环节。
“东司马,东司马,”暗巷里火把簇拥的一个人,悲天悯人似的中年男子,东璧眉心挤出褶皱,像是打量又像是辨认,“您总是这样,不愿遂他人的愿,还乐于给他人添麻烦。倘若您能乖乖地死掉,也算是给我们省去极大的工夫了。”
刺网的魂力突然波动,东璧跟着一颤低声惊吟,像是给电打了,其实他不过在摸索能够帮他脱困的道具。中年男子吃了一惊,重又悲悯地俯视他诧异般张大眼咳出些血:“您看,您又不愿遂我的愿了。上林舞弊你不愿放过李大人,淮北牧场那点进出账你也抓着不放,三城的案子大家千方百计给你送信息叫你不要再插手你也置若罔闻,”男子连称呼方式都变了,“现在要你呆在这张网下你还是不肯听从。——你啊你,你看,放着好好的东司马不当,非要趟些浑水,还和臭名昭著的千面鼠辈沆瀣一气,消息放出去岂不人人当你过街老鼠?”
空桑的年轻人曾经同他吐槽过这种“反派死于话多”的行为,不过眼下他也没在听。腹部旧伤迸绽内里亦受伤,颈下伤口不深但血流不停,体温下降,不由自主地细碎寒颤,五感连同思考能力一并削弱。网丝硬韧不易割开,连同细齿像是渔网丝络卡进鳞下,稍有动弹便牵鳞拽肉,同时魂力刺入体内如低压电流麻痹肌肉,进一步削减行动力连言语也要剥夺。困兽抑不住哼出鼻音,抿唇聚力一瞬似裸手摸了电极,喉头僵痹,反冲的血一部分自鼻腔呛出,同嘴角血痕一同凌乱滑至锁骨,在他前俯时细疏滴落。捕鱼的终究变成网中鱼,确是个不错的笑话。
08
“笑不出来啊,东司马。”
09
祸不单行两条狗。白毛的沾一身血,自己的或他人的,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血伤参差,黑毛的气乱面白,一身细齿勒痕,呼吸时一只手一直压在腹部。你有药么,嘶声微颤,残余魂力碳酸般刺激神经。斗篷底下摸摸索索,摊出来掌心里一粒不成型的小白颗粒,说这个是我最近用的,话未说完已落进对方嘴里,咬下牙齿像野狗进食。捕狗的人分两拨,泾渭分明混流一处,反正目的一致过程谁管。各自摆了架势,追上来要剥两张黑白分明的皮。
东司马,你还能行么。
白毛犬像狐,笑起来六分狐相三分猫样,贴着箭底逆着箭来方向滑出去,潜在飞鱼鳍底一只蝠鲼,宽大胸鳍下骨白冷刺倏然闪动,迎着没来得及换箭搭弓的弓手咽喉抹过去。杀至第三人时速度明显慢半分,如东璧龙珠说的内伤在胸,气息堵滞,一息之间能跃至的高度远度也缩点水。细处破绽便决生死,弓弦清亮一响后颈一凉,箭锋擦破帽领,本能帮他避免被洞穿咽喉的结局但动作已然变形,那口气亦到极限。若非这一瞬耽搁他本有把握切开第四条气管。又一箭从他腋下过,射穿斗篷要将他拽至一旁树上钉着。
腰上传来拉扯的力量,半强硬把他带起来,他咬一下舌尖借了力勉强上跃,斗篷撕开来嗤啦一声响。强行运劲,阻塞胸口的气血冲过了头,急窜的一束焰火在颅腔倏忽绽开,焰星在视网膜上映出稀疏光点,随即来的是夹带昏眩的黑闪。弓弦清亮划破空气,嘣嘣两声作一声,弦响犹在冷钢矢簇已洞穿肩肉,血股自另一侧射出妖冶一束泉。他下意识张嘴做个要叫的口型,于是那口气彻底卸个干净,全靠腰上那条索拉着他才没断翅坠落。不远处弓簇冷光一跳,东璧急智,足尖挑一块瓦踢将出去,暗影里应声坠下一人,他趁机将脱骨鱼捞上来,动作飞快掏一只小瓶扯一条衣襟给他简单粗暴撒药一裹。后者毫不留情地痛叫,急喘几口终于吐出喉头抵着的一口薄血,抬手停在肩上血口三寸距离外。
脱骨鱼,你还能行么。
揶揄言语由那把低音讲出来微妙地违和又切合,学着他先前那句讥嘲回击的小孩,面容却着实正经,阿喻有些惊讶似地用目光确认的确是东璧本人在说话,被激起求胜欲连嘴上也不能输的另一个小孩。东司马,他伸手搭上对方肩臂,另一手自身上暗袋摸出颗小药丸一口吞了,夜晚偏凉空气灌进喉咙呛起咳嗽,发白唇沿一抹血。突然主动的肢体接触引来沉默审慎的目光,带些警惕。
借你一用。
鱼尾斗篷呼地张开,扬起一只风筝,兜着风一下飞出去。似是从未负伤。东璧一回手没捞住,抖出袖索堪堪勾在阿喻腰带,果真如放风筝。阿喻体轻,飘飞出去轻盈又凌厉一只隼,精准俯刺下去便见红,但那口气不够他抽身退走,肩伤也阻碍他动作,追击抓着他换息的空白冒出来,腰间那条索在此时补一道劲,推一把或拉一下,或者本人直接动手,出色夜视令东璧得以更快发现偷袭动作。他得以有所喘息。链索长度有限,他们并非一直有它相连,分分合合两只隼鸟,暗袭较先前密集且精锐,如蝙蝠扑杀矫健敏捷,东璧听见“嘿”一声招呼,回头霎时接一把钢刀,带血的薄刃险些劈中他面门。脱骨鱼的诡笑一晃而过。他懒得计较阿喻丢这把刀来的动机是真想帮他解围还是计划用个意外让他殒命,刀身弹出三寸寒芒破开敌御,刀尖挑着破绽剜及内里的骨,刀柄反推回去击中一块胸骨,金铁擂着闷石般的沉响。刀势乍挥难收,空门大开,迎面来一片鞭影,网一样细密地迎头罩下。劲风在头顶一展,东璧反应极快,让开位置避免误伤,一袭隼影带一泓刀光猝然俯击,尾羽缀的小束流苏因下落速度扯得近乎笔直。血窜出来一簇赤红的箭险些溅伤眼睛。完美的扑猎,得手即走,留下流血待死的受害者等待成为尸体。再扑出去,再扑出去,像是鸟类之间的争斗,将喙爪换成钢灰铁青的金属锋刃,群鸦与伤隼,撕扯羽毛裹了血纷乱洒一地。箭矢仍穿梭其中,色似鹭鸟速如龙雀,但数量已没有那么多了。
东璧的眼猛然聚焦,夜眼抓到一只借助黑暗与交锋行动的鼠,大胆敏捷地加入这场钢喙铁爪的混斗,是那个食魂,夹在鸦隼间狂妄谨慎的雀鸟,诡秘地溶入黑夜又浮出,忽闪的姿态和路线巧妙而难以引人注意。拼杀正酣,对手的刀锋卡着钢锷逼近咽喉压着他的声音,肩部挫痛令他腾不出多一只手与对方拼力。那头的脱骨鱼杀得兴起,能看出他动作变形得厉害,仍止不住他将刀光血光一片片挥出去,寒青色赤红色的蝶翼托起他歪斜身影。东璧踢开顽固对手,用力过猛腿骨隐隐作痛,刚要掠走顽兵又来牵扯他。那雀儿露出锋芒了,小巧的脚爪,却能像苍鹰一样劈进鱼儿的脊骨,而他几乎就能触到那尾鱼的背鳍。
“三鲜——”
东璧发出虎吼,情急发力声如惊雷,习惯被他呼叫名字的阿喻也不觉一惊像是陡然惊醒,隐在他背后影处的那只小鸟雀同样愣住,浑身一震一双瞳骇然般瞪向这边,一瞬惊怔似被雷打,竟由着自己显形出来的半个身子完全暴露在人前。他当然很快发现这个致命的失误,眼神一转便要隐回夜幕,但这刹那停顿对东璧龙珠而言已然足够。
“——阿喻!”
这回被叫的是真名了。然而阿喻立刻从第二层惊诧中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先将刀刃反手自胁下推出去,另一侧匕首转身时顺势一撩,一弯狠厉的雪亮月牙,那大胆的雀吃到报应了,大家都听见呀啊一声叫,斜溅起一簇血花,原本还有半身隐在夜里的人被破了招式趔趄跌出几步,压着脸的指间溢出深红。阿喻早一步迈上前,匕口迎着咽喉送出去,对方抬刀格挡,月明处看清楚是一张少年人睚眦欲裂的扭曲面孔,耳边至眉骨赫然一记利落刀伤,血淋淋半张脸,“浪费这一副好皮相”,阿喻说,既像赞美又像讥嘲,一刀扎进少年肩骨将其掼倒,一刀贴着下颚咽口果决一抹。
放箭,放箭。中年人不再悲悯了,叫喊着慌张退避,心中只剩下没有及时带着猎物离开的懊悔。明明已经得了手的,那点迫不及待的沾沾自喜让夜晚再度拉长,何况算不到千面之影竟会来助他脱困。一念之差竟致反胜为败。原本还侥幸他们本就负伤,又遭突袭,按理讲不占上风,未料身手与配合却补足数量劣势,而这边两批人到底风格迥异又连交流都没有,误伤反比协助更多。局势很快便见逆转。
借助巷道逃脱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无论他如何奔逃,回头去看时那影子总会出现在视野内,如同鬼魅,嗅着气味紧咬不放。中年人变了脸色,慌不择路一脚绊着,连忙又叫“放箭”,但弓法精准的箭手竟也不剩几人,连他带来的护卫亦倒去七八。金瞳枭隼并不用刀刃,翻过背来以刀脊、刀柄狠击弓手卫士咽喉后颈,箭未发剑未拔而人已倒下,翅羽一振落在他面前,冷锐煌煌两颗眼只锁着他,一身肃杀之气如细细银针扎进他的脊髓。他自觉被虎狼盯上,腿脚瘫软强撑着不动,张嘴才发现咽腔干涩挛缩,对面早抬了手臂。——他还算运气好,东璧伤了一侧臂膀走路还带些跛,劈脖子那一下被他避过去,由肩至腹淋漓一道沟。张嘴嚎叫,每一缕氧气每一丝颤动都将痛感放大、激化,忙不迭地提醒他的大脑伤口有多深多痛流出的血有多汹涌,他像是不可思议地翻着眼看自己的躯体,踉踉跄跄倒退着撞上窄巷粗糙的砖墙,沿着墙体坐下去。失了一手的人很快恢复站姿,转回身来,迎着银惨月辉看清白得发青的糟糕面色,内伤未愈,血气上涌面色反出几分病态酡红。然而眼睛太亮抹杀了“也许是个机会”的大胆念头,超乎人类概念的眼,夜狩的虎,追猎的狼,俯视小动物的猛禽。他骇然般瞪着那条手臂,喉头一阵紧缩,败犬般色厉内荏地吠:“……东璧!你好大的胆子!朝廷严令明禁私下用刑!我、……你怎敢知法犯法!”
“这里没有什么东璧东司马。”男人提起刀来,沾血的刀身上仍留几片净处,金属表面反射月影,寡淡一层薄凉寒霜,仍不及那双眼连凉意都带着刃,“在这里的不过是东璧龙珠罢了。”
10
“事办完了?”
三鲜脱骨鱼坐在墙头晾他那身血和伤,两条腿挂下来晃悠悠。偏巷步出黑毛狼犬。不似寻常得胜者趾高气昂,头颅低下两三分,鼻吻边跟随呼吸萦绕的浅淡白气,战斗结束后更大地展露破绽,半跛腿足,无力垂落的手臂,护掩腹部的动作,无意识靠近墙边的行走路线——有意思的是无论他如何虚弱,都难让人认为这是条会任人鱼肉的动物。血味还没散去。他向他快活地打招呼,不远处三两躺着尸体,东璧挑起眼,眼眶里两片边缘锋利的金石云母看似轻柔地同他的视线相触。
“你放过他了。”
“不是我的问题啊,我已经抹到他的脖子了。”被指责的青年面露委屈,“就算是你,看到本已被割喉的人忽然蹦起来跳出去也会吓得当场愣住。哎,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挨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再露面吧。除非主人不管不顾硬要他上阵,而他不巧又是个惟命是从的忠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东璧半眯起眼。
别说你不知道啊,东司马。扮成那副哑巴奴隶相不也是为了这件事么。暗地里的人口买卖和隐藏其中的食魂交易,牵连其后的辨别、控制、洗脑、驯役一系列行动,明显不是单一人员的行为。普通人不知道食魂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谁不希望拥有这样一个不会死亡、只需调理的役兵呢。——脱骨鱼笑了,打完恶战显出些虚弱狼狈的模样,笑起来还是很漂亮很嚣张。东璧没有反驳或制止他。多案并查,您可千万小心。牵扯的面太广,精力也愈发分散了。喏,就算是我们夜出爬梁的,也晓得不可贪多的道理,一次只偷一家,没脑的蠢货才想一晚上就把所有目标一网打尽哩。
不要把我同你混为一谈。东璧喉音嘶嘶发沙,压下眉心两道眉如剑一般,满月明辉在他脸上割一块块明暗,如常严肃的面容毋宁说是冷厉甚至阴郁的。“怎么啊,东司马,干了想干的事还不开心么。”故意戳他,不惮于触他的雷区,甚至踩了雷反而兴致更甚,他乐于同这头清醒偏执的动物周旋嬉弄。金石云母片持续划割,他的瞳孔发出隐隐刺痛。这个人就算昏过去眼也是醒着的:“那你呢。你那么开心,干了想干的事么。”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不过你别误会,我想干的事还没干完呢。”怪盗直起腰身,隐藏在从容中的谨慎,墙顶上颀长一条影,仰望他的男人捏紧手里的刀,细小的肌骨绷紧。“别做出那么吓人的样子。”自上而下的目光,玉石同云母相碰,响声清脆泠然,墙头行走的猫翘起尾巴挑动墙下的狗,东璧想他该跳上墙与他决一死战,至少该敲晕他制服他用镣铐锁住他拖去正法。太糟了。他现在连走路都显吃力,更罔论去捉那条滑溜灵活的鱼儿,方才劈中年男人那一刀兴许是这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腹腔里翻起什么东西堵在喉头,铁锈气味,稍不注意便倒涌而出,血液倒聚上头,头重脚轻的不稳下他谨慎地调整与墙体的距离,既维持站立又不让他人一眼看出他需要支撑。——只是那鱼儿明显看出来了, 噙一点友好恶劣的笑饶有兴趣歪着脑袋打量他,在他恍神一瞬不自觉将肩膀倚上墙面时发出不遮掩的笑声。他太熟悉那个笑,其后暗含的志在必得令他焦躁。他意识到这是有剧本的发展。
“你……”出现细微晃动的视野里墙上的猫跃下来,落地时不知牵着何处伤势哎呀一声,夸张地龇牙咧嘴,“你那药……”“想起来啦?东司马真是大意,你我对手多年,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把从我这拿的东西放进嘴里?那的确有麻痹痛楚的效果,不过也只是效果之一。你应该更谨慎一点呀。”
“……我只吞了三分。”
“还不够。换作我就会一点也不沾,哪怕疼死也不让你抓住任何主动权和机会。我说啊,那里头可是混了‘狼倒’,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七窍流血,死得那叫一个乌紫青黑连娘亲都认不出来~”
东璧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恍惚又明利的金瞳子,阿喻噗嗤一笑举起双手,好啦,是假的,被你看穿了,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嘛。不过是些麻痹昏睡的效果。您查案辛苦,维护一方百姓平安,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我呢,不好意思就趁这机会逃之夭夭,省得您立刻就追上来坏我的事。——啊,对了。如果“吞了三分”属实的话——想来东司马大人也不会说谎吧——您这一觉估计能睡上一两个时辰,要记得按时起来哟,不然被人发现同这一巷子死人躺在一块,如您这般敬业的官差想必也能知道大家第一时间会得出什么结论。更何况隔壁巷子里还倒着个没脑袋的官家大人。
他絮絮叨叨说,东璧只觉意识一点点消散,用力咬着牙维持神志。昏沉感如潮水淹到颈下,缓慢坚定地吻到他咽喉,继续向上爬过下颌。刀拄不住他。
“哎呀,对了。”阿喻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发声引起东璧本能醒觉,“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是哪道菜?”
“买卖名单上的记录。”东璧下意识回话,自我防卫机制让他用说话的方式维持清醒,沉一只锚教他不至于那么快溃散,反正也不是极机密的信息,“符合描述的不多……我赌了一把。”
“‘赌了一把’?”阿喻失笑,“若是您这把输了,可不止丢两颗碎银子的事。人都道东司马严谨细致,想不到这般荒唐孟浪。我还以为那声三鲜真的是叫我呢。”
“……”
东璧想要回应,不过维持清醒已经很耗精力,何况那与其说是“保持清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不让自己昏睡。能够与之相提的事例里大概只剩下蹲守潜伏四天四夜无眠无休,那之后睡眠的欲望压倒性地占领了意识,然而生理性的困顿可以用刺激或毅力应对,药理性的昏睡却难以应付,他用力盯着阿喻的脸,强行调动感官逼迫脑部工作,维持这具身体同现实的联系。扎锚,扎锚,还不能睡。用力过猛显得目光凶厉面容狰狞,阿喻见状不由得又笑出声,不要这样凶,会没有小姑娘喜欢的。不过是让你好好睡一觉,这样紧张做什么?你信任我,把我的药这么要过去就吃了,那就再信我一次嘛——真的只是迷药,不会让你半身不遂脸上长斑什么的。你这么好看一个人,我可舍不得下手。越说越像带某种色彩,是他故意为之,狐狸脸上的笑愈发收不住,东璧这样模糊的眼睛也辨得出来,状似亲昵般无所畏忌碰及脸和颈项。他没躲开,风池穴落下发冷的手指触感。
“……你……”他偏头避让,出人意料地还有些气力,抓着阿喻手腕, “……三十四年前……河西商队遇袭一案……不可再查……我不会让你……”
脱骨鱼的神色极快地闪烁一下,眼瞳一层薄冰一晃而过:“……看来东司马卖身为奴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倒是我小瞧了您。看来我今后得更小心行事。但是——您别急着动呀——千面之影若是让人猜出他下一步的行动那就不算有趣了。薛鸣廷也好,何泰聪也罢,陷在其中的人,置身事外的人,伏诛的,逍遥的,不过是一池水里的游鱼王八。您猜我这条清清白白的小鱼,是会继续待在这池子水里,还是会游出去另找一池水拍两个水花?”
东拉西扯。油嘴滑舌是脱骨鱼的本事,在东璧龙珠跟前面不改色扯话的大抵独他一个,东璧极恼躁地想要揍他,昏沉潮水早漫过他眉骨,沉甸甸坠着眼皮向下拖。脱骨鱼凑近身来,在他身上窸窣翻一阵,腰带底下找出来一方麻布,里头包一朵样式奇特的红色花。“就是这个。”他将它装回自己身上,转而拿出个对半折了的信封堂而皇之从东璧前襟推进衣内,一面还慎重般拍一拍,“东西我拿回来啦。喏,好歹同行一路,也受你一些照顾,作为回报呢这个就交给你,我想你该会对它感兴趣。要记得看哦,找没人的地方偷偷地看。别让人发现,也别让人拿走咯。”言毕还似觉得不够尽兴,咧了嘴角同只剩最后一丝清明的东璧贴一下额头,这才一副心满意足的动物模样咯咯笑着翻上墙遁离,因为受伤的关系险些一滑栽下来。
11
东璧几乎在睁眼一刻就弹起来奔了出去。
药效未尽,陡然从深睡切换至运动,无论头脑还是身体都有些不适应。暗巷横尸引起第一声惊叫时人已在遥遥之外,拆开信封里一张纸,他锁着眉头一行行飞快扫过去,目至末尾抬起眼来冷嗤一声,嘴角线条似笑似嘲。纸仍然依痕折回放回内袋。倒是份不错的饯别礼,若这下便算两清那他仍可继续去追逮那鱼尾巴,而这份礼札同样使他嗅到新的气味。天色微明,启明星辰熠熠闪烁,他向南去,左侧天渐亮苍青,右侧还是沉睡的钴蓝深紫,浓郁广阔地铺满大半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