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ar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被召唤了，他不怎么记这个，没啥意义。

这次召唤他的人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平凡小姑娘，他也懒得多说些什么，随手满足了对方的愿望。平凡者的愿望也是平凡的，没有更多可以赘述的价值。至于对方在这之后的反应，自然也与Scar毫无关系。

“……真无聊啊。”

很久没有这么无聊了，平时他的脑子只有快要爆炸和空空如也两种状态，几乎没有现在这种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想着“无聊”的情况。

这座城市不会这么平静……或者说，本不该这么平静。

这是一座平凡的城市，没有被世界所爱的幸运儿，也没有被众生唾弃的大恶人，人们的爱与恨往往混沌一般交织在一起，使得以爱恨作为判断标准的许愿机永无宁日。

今天实在有些不寻常，作为理智稀缺的许愿机本人，Scar是这么认为的。

平日里那些光是出现在他眼前就会让他的脑子被糟糕的混乱判定撑到爆破的无关群众，现在居然都像真正意义上的闲杂人等一样，在他眼中毫无存在感。

他不知道这是否算好事，但这具躯壳的前主遗留下的稀薄理性正在警告他，事出反常必有……啊。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金色的脑袋吸引了许愿机的视线。Scar怔愣地盯着那头被淹没在人群之中的金发，那显然不是平常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不，金发倒不算罕见，问题在于那个人……

那个人是，不，那绝对不是正常的东西。他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脑子里小声地念叨着，随着对方的身影逐渐清晰，脑子里原本微弱的声音也逐渐放大了，千八百种声音震耳欲聋，耳朵里自己的心跳也声如擂鼓，甜蜜的幻象笼罩着那个金发的人，那是无形无色的烟雾，却明明白白地告诉Scar最关键的谜底。

——那就是，被世界所爱着的幸运儿，神最完美的造物，是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是能让失去自我的许愿机坠入爱河的唯一理由。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东西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不应该接近，更不应该试图交流。

但是他疯了，他早就疯了，他早就知道他疯了，Scar这样想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向对方奔去，红色眼睛里螺旋状的纹路几乎要旋转成一个同心圆。

这不是爱情，显然不是，但他确实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

那金色的头发，红蓝异色的眼睛，漂亮的面部轮廓，颈间天蓝蝴蝶结，没有任何一点是不完美的，在Scar眼中就连对方那平平无奇的白色斗篷都可爱得像一只招人喜欢的猫。

对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吓得够呛，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

Scar有些晕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醉了，对方那双异色的眼睛把他的灵魂丢进了冰火两重天，让那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变成摸不着的蒸汽，吃不到的棉花糖云，只剩下轻飘飘的不真实感让他的意识融化成失去模具的巧克力浆。

“我是Scar！”许愿机听见自己大声喊着，尖利的鲨鱼牙一开一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你！！！”

对方犹疑了一会儿，皱起了眉毛，他也许是被吓到了，又或者什么别的，但这种细微的变化并不能被Scar感知到，那对于没有理智的许愿机来说太难了。

“喜欢！！！”Scar几乎是在尖叫，任何一个过激追星族都不会比他现在的叫声来得更狂热。

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虽然这个被称为许愿机的家伙早就只能存在于都市传说之中，但是他找到了，从世界以外落下来的星星。

——这是奇迹。

然而星星本身并不这么认为。

名为Nox的龙，到此刻为止，都还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基于他那恶趣味的神定下的规则，他不能询问，也不能回答，以免暴露太多的信息，但是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了关于他的一切——这是错误的，系统中出现了糟糕的代码，这家伙也许是这个世界对异物的查杀程序，又或者是另一种有害物。

这位先生并没有考虑过还有一见钟情这种情况，虽然在他的神口中，这一般叫“见色起意”，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毕竟对方——这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疯疯癫癫的家伙，就好像是“我了解你的一切而且对它们都爱得不行”的样子，甚至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Nox有点想走了，但Scar还在喋喋不休。

四周的人群本应把这两个人当成一样的疯子，但由于异界神明给予的加护和都市传说特有的隐身功能，他们两个居然被人群完美地忽视了，Scar便堂而皇之地把拥挤的街头当成了向偶像告白的演唱会现场，这家伙只差一把荧光棒就可以变成一朵人形烟花。

喜悦，无尽的喜悦把他的脑子填满了，没有自主意识的许愿机现在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愿望。

他喜欢这个人，因为对方是被世界爱着的，就算不是被“这个世界”所爱，那也无所谓，他喜欢对方就够了，而许愿机表达爱的方法从来只有一个。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什么都可以！钱？权力？一切可以实现的理想？征服世界的方法？想要游乐园吗？什么都可以！！！因为我是许愿机嘛！！！”

不要在意这些东西的递进关系，毕竟许愿机的商品目录本来就有够混乱，而且不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完全是疯子的所作所为。

也别在意这样会不会让这个世界的规则崩塌，实际上这个世界允许他这么做，以消灭“他”作为代价，而这个代价早在他变成疯子之前就已经执行了。

当然，这么看来的话，这个世界本身也是个疯子。

“……”Nox倒没有怀疑这个人，毕竟对方非人类的气息太过明显了，而且那所谓的爱意也过分真实……令人头痛。

“什么都可以！！！而且没有任何的代价哦——我超棒的啦，快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

“……”Nox没有作声。

既然有疯了的世界，当然也会有“理智的世界”。

“……等价交换，你要注意这个原则……虽然我不说你也会记得吧，Nox？”创世神的低语隐隐约约地在耳边回荡着，声音不大，但不可忽视。

在他的世界，神和恶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遵守契约精神，同样喜欢在契约的空子里玩恶劣的游戏。

作为那样的神的造物，Nox自然也有无数要遵守的规则，不能开口是一条，等价交换也是一条。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吧，就算是在推崇等价交换的现代社会，不需要代价的许愿机这种另有隐情的都市传说也十分常见……况且，也没有人知道相等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这自然是没有错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多也只有“明码标价”这种方式，如果许下了无法定价的愿望，也就没办法做什么等价交换，更何况Scar正是那种不要求任何代价的疯子许愿机。

然而Nox不是普通人，正如Scar所想的那样，他是被世界所宠爱的幸运儿、神最满意的造物，甚至拥有往返其他世界的权利——

那么，他自然有他的方法来实现“等价交换”。但于现在的情况而言，这不过是造成僵局的另一个原因罢了。

他不能说自己想要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想要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会问他想要什么，因为那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它出现在村落的童谣里，出现在流行的诗歌之中，出现在一切有关无关于他的神谕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们向他献上那些他需要的东西，以满足自己的愿望——怎么样，是不是听着有点耳熟？

——不错，他没有办法向Scar，向异世界的许愿机许下愿望，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他开不了口，而在于他没有想法，或者说，他无法许愿。

说到底，你也不会看到许愿机向另一个许愿机许愿这么荒谬的场景吧？

所以Nox不会向Scar许愿，因为Scar没有向他许愿，但Scar是没有愿望的，就连Nox也很清楚，许愿机不会拥有自己的愿望，更不可能实现。

从一开始就陷入死局了啊，Nox这样想着，抬起了手。

Scar笑眯眯地看着那只被裹在长长白袖子里的手，在那袖子底下会是怎样的手呢，会有戒指吗……哎？

Nox面无表情地钻进了箱子里，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

“哎……可以居住的箱子……啊。”Scar试探着抠了抠那个箱子，似乎打不开。这倒也正常，要是可以随随便便打开的话，这个箱子就不会成为对方的所有物了。

而Nox则在箱子另一头遭受了无情的嘲笑。

“怎么，被另一个许愿机缠上了？”造物主嘲讽的笑容看着实在令人不爽。

“……”

“呼姆……你啊，”造物主顿了顿，酝酿了一下语气，“菜。”

“……”

“想要逃避问题是你的自由啦，但那家伙也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哦……？毕竟那个世界本身就是疯子的聚合体嘛。”

Nox不想回答对方，倒不如说他只想让对方闭嘴。

这种想法在他下一次爬出箱子时达到了顶峰。

“唔哦——你回来了啊！！！”Scar的红眼睛在箱子外面闪着光，像终于看到猫猫回家的愚蠢铲屎官。

“……”不，这不能算回来吧。Nox这样想着，默默地钻了回去。

看来神是没错的，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