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未必会意识到自己对某人的改变，尽管已经开始没话找话了。

就好比能够自己搜索到的东西，比如某个词汇的意思，某个地点的远近，某种物品的所在，在那个人出现之前，都是自己寻找，可是当那个人出现后，就会在寻找之前先问对方。

俗称没话找话。



车子在路上走的时候伊吹有这样说过：“小志摩最近问题变多了哦，连信号灯的起源都开始好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嘴硬反驳着只是“单纯好奇”，可其实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发现了些许不对劲。他不是会对这些无聊的事物生出这种好奇心的人，而且信号灯的起源，这有什么可想要了解的。

志摩有意闭上嘴巴，他决定管住自己，不再说废话。

但一语不发的时候心里也有点不忿，伊吹也是问题很多啊，什么蜜瓜包能不能切开了直接当做三明治的外皮，不用鸡蛋酱而用带着辣味的火腿肉，甜辣混合好不好吃，什么日本每年被放养又被收养的白文鸟其实是不是就是同一批的不断循环，什么狗吃的很好的狗粮在灾害来临没有食物的时候能不能当做补给品来填饱肚子……

志摩虽然也有过那种时候，像是被噪音弄炸了毛的猫，不耐烦地吐槽以为搭档只是条野狗原来还是十万个为什么，可他也只是说说啊，在说过后，还是有加入讨论。

他们甚至真的买了蜜瓜包切开做三明治，或者说圆形的叫做汉堡更合适，只不过制作手法还是按照三明治的那种。

在平底锅用黄油加热面包的时候馅料跟着一起变软，草莓味的就是粉丝的咕嘟咕嘟的小泡沫，抹茶味的就是绿色的咕嘟咕嘟的小泡沫，伊吹嫌弃又期待地称之为“黑暗料理界的厨师们绝对喜欢的菜肴”。

辣火腿片也剪得两面焦黄，馅料之上是新鲜的生菜叶，之上是火腿片，再向上是煎蛋。

为了味道的综合，伊吹还提议，反正蜜瓜包一分为二了，那就一片草莓另一片抹茶，这样就能一下子吃两种口味了。

啧。

志摩没有反对不是因为他也同意伊吹的想法，而是他对这食物根本不抱期待。

果然如他所料，要是浪费食物是一种必须接受惩罚的犯罪，那么那天他们每个人只咬了一口就放弃了整个，应该被关起来十五天，还要写检查在国民面前高声朗读认错。

不仅一起做了这种事，周末还在没睡醒的时候就被跑到家门口的伊吹拖着出去买过几种试吃狗粮，然后一小堆一小堆在桌上摆好。志摩还多买了止泻药和胃药，看伊吹每一堆都尝尝。

这个很酥脆，那个很硬，那边的有牛肉味，第三组感觉太腥了……

志摩没有干坐着，他也开始品尝，啊，果然，太腥了。

机搜成员化身狗粮测试员，最后两个人抱着买回来的狗狗吃的奶油小馒头一口一个，一边一个瘫倒在志摩家的沙发上，伊吹说：“还是这个好吃，比人吃的还好吃。”

志摩明明可以拒绝他，不陪着疯，不陪着蠢，不陪着做无聊的事，但他没有。

想起这些就有一点点的委屈，是针尖儿那么小的委屈，自己都傻瓜一样跟他一起做这些事了，为什么问个信号灯的起源就会被说问题多呢？

志摩当然清楚，伊吹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还没有他平时说伊吹的话狠，就真的只是随随便便这样说了一句。

但还是不爽。

这不爽对伊吹，也是对自己，觉得伊吹不该那么说，更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计较。

而回归到根源部分，还是自己不该变得话多。



下班的时候伊吹问过他：“小志摩心情一直不好吗，都不说话，好寂寞啊。”

在那之前，伊吹有尝试着找过话题，说风里有花香，说看到某个上班族的假发歪了，说新年的时候出生的流浪狗的孩子们已经出窝到空地上来玩了，就还是很怕人……

志摩将回应做得敷衍简洁，嗯，啊，哦。

伊吹每一次都看看他，但纵然是伊吹也会接不下去吧，当感觉到对方并不想对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双手顶着关起来的门，在外面用力推也推不开。

那就不推了。

都沉默后志摩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过了，让爱说的伊吹都不想说了。

可他也不想再挑起话题，不想再问信号灯的起源什么的。

下班时伊吹还是坦诚自己寂寞了。

“小志摩不说话，虽然人在身边，可是不跟我说话，连吵架也没有，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被遗弃了一样。”伊吹实话实说，他不喜欢那种感觉，被忽略被无视的感觉，“如果不想说话可以不说，我不会强迫别人说很多的，但是，小志摩别不理我啊。”

志摩扶着柜子的手停在那儿，捏着坚硬的钢制品，体会到生硬和冰冷，那可能就像是他吧，曾经的他就如此，现在在伊吹眼中的他还是如此。

志摩叹气，悄悄叹气，背对着伊吹无声叹气。他也不愿意那样，他不愿意的。

伊吹还在身后站着，志摩挪动脚步余光打量，看他有气无力，竟然内心有些暗爽。

不是生了坏心思的爽，而是“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变得奇怪”了的那种爽。

可爽快之余依然不忍，伊吹又做错了什么呢？伊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被敏感的他听到了耳朵里。

志摩也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从不爱说无关的话的人，变成一个随时和伊吹没话找话的人。

正不知要如何打破这尴尬，不能道歉，道歉的话会被追问为什么道歉，也不能岔开话题，伊吹是那种希望把话说明白的人。

志摩皱着眉头飞快思考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的话题：“我可以去看看小狗么？”

“诶？啊，好。”小狗转移了伊吹的注意力，一同去的路上他滔滔不绝，讲到自己发现母狗怀孕，和附近的老爷爷一起给狗狗们在空场的角落搭了窝，讲到是怎么样慢慢取得狗狗们的信任被允许靠近，讲到生了四只还是被冻死一只小狗时伊吹难过得连声音都变小了。

志摩发现他不能只是听，他还是想说。

不满足于单方面听伊吹对他说很多的话，他也想说，想要说话让伊吹听。

他拍拍伊吹的背安慰他：“小狗可能只是路过了一下人间，就回到天堂去了，不是每个天使都能留下来的，或许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嗯。狗狗都是天使。”伊吹打起精神，“我也没关系的，已经过去了，虽然还是会感到悲伤，但是小志摩这样温柔，我就被治愈了。”

温柔？

志摩也没觉得自己多温柔，他就只是说了句话而已。

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伊吹为他解惑：“志摩在吵架的时候嘴巴狠毒，也很能说，也会讲大道理，可其实，你并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吵闹的声音，不喜欢喧哗，整个人都很安静。偶然见到过一个词，热力学方面的，称为黑体，说的是能够吸收外来的全部电磁辐射，并且不会有任何的反射与透射。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和小志摩好像哦，你也是这样，把什么都吸收了，藏在心里，却不愿意说出来，就只是在安慰人的时候，会稍微释放一些自己的温柔和热度。”

“所以，”伊吹指指前面表示快到了，话却还是刚刚的话，“所以我说的温柔，不仅是指说小狗是天使的志摩，也不仅是在宽慰我的志摩，还是话变多了的志摩，跟我一同做蜜瓜包三明治的志摩，陪我试吃狗粮的志摩，会好奇信号灯的起源的志摩，这些都是温柔。”

志摩不想往前走了，他踏着步子脚趾还要抠着鞋底，脚下的速度都变慢了。

“别害羞嘛。”伊吹又知道了，“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希望小志摩在我面前不要变回黑体，你是可以反射给我的，像奥特曼那样抬起手臂biubiubiu，把一些想法反射给我，我会接住的。”



小狗子们超可爱，怕着伊吹的接近却并不怕志摩，绕过他的追赶径直跑到志摩脚下，一个两个三个挨着他直哼哼。

志摩一下子把三只都抱起来，小狗们还小，比手掌大不了多少，如今都在他怀中也没有多重，还没伊吹搭在肩膀上的手重。

母狗和公狗吃几口食物就会抬头警惕地看看，不过大体上还是放心的。

志摩的皮肤接触者柔软的小狗的毛发，之间戳戳小狗们湿润的鼻尖，被其中一只张嘴含住，可能是饿了吧。

将小狗放在地上，他们就去找狗妈妈喝奶，那副健康模样真讨人喜欢。

“啊小狗们只喜欢志摩，明明是我一直都在爱护他们啊！”伊吹做出不甘心的样子，但很快释怀，“可是没关系，我也更喜欢小志摩，小志摩天生就被狗狗喜欢吧，连狗妈妈狗爸爸都不会对着陌生的志摩汪汪叫诶。”

志摩心里说，是不是天生被狗喜欢不晓得，天生招狗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招惹上伊吹这么一个大型犬。而小狗狗们不理他，不就是奶狗怕大狗么？自然界的真理啊。

他想说出来来着，可还没说出口，就发现狗妈妈的奶看上去不太够，鼓起来的只有一个，剩下的都很干瘪。志摩掏出手机想要查一查什么，却在打开搜索框的那一刻关上了，改成去问伊吹：“知道什么地方卖羊奶么？或者羊奶粉？”

羊奶是和狗奶最相近的一种乳制品，小狗们喝了能吸收营养还不会拉肚子，大狗也可以补充体力。

伊吹眨眨眼睛：“知道，本来没有卖的，可是我跟人家预定了，这几天就会送来了。”

志摩点点头：“那就好。”

他本来就是想要搜索哪里卖羊奶的，只是改了主意变成问住在这里的伊吹。

当发现自己有意无意会对着伊吹没话找话之后，还在他说了有关黑体的那番话后决定继续这么做下去，对于志摩的性格来说本来是不容易的。

他在将想法biu一下反射给他，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做起来也没想象中难。

志摩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洗完澡时发现椰子味儿的洗发液用完了，临时用了别的，感觉不怎么好用，就随口和伊吹说了。他说这是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针对他的自来卷有特别的效果，就是不会卷成一团乱，说自己也喜欢这个味道，不知道哪里还有卖的。

这话就真的只是说说，没有其他意思，其实哪里有卖能查到，就算日本没有再托朋友帮忙买就好，就算真的不想麻烦别人，那么不用了用别的也不是不行。

当时伊吹只是叫他拍个空瓶的样子给自己，他也只当闲聊发过去了，然后伊吹还在跟他说着有的没的，还吐槽了阵马哥的脚最近更臭了。

“小志摩方便下楼么？”一个小时后志摩接到电话，是伊吹。

“嗯？”志摩立即套了个外套，拿上钥匙出门，拖鞋都没来得及换，电话也没挂断，“你在楼下？等我。”

伊吹跑了多远查了多久才买到的呢？还要大晚上特意送来。

把一袋子东西交到志摩手上的时候没忘记夸夸自己：“就剩下最后一套了！幸好我比较快，再晚一点点就会被别人买走啦。”



“小志摩？”伊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愣住了？被小狗们可爱到了么？”

志摩回过神来，点点头。狗子们就是最可爱的。

他们开始往车站走，伊吹坚持要送他到车站再回家，理由是：“反正我家很近了，可是志摩要坐车，下了车还要走路，那我就只陪一部分走路的时间好了。”

“对了，信号灯的起源。”伊吹还说，“是1868年的12月10日，英国机械师德·哈特设计了第一根信号灯，就在伦敦议会大厦的广场上，当时只有红绿两个颜色。这就是信号灯的起源。如果志摩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

“噗——”如果有水，志摩会一口喷出去，可惜没水，志摩只是笑出声，进而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他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肆无忌惮笑得直不起腰，脸部抽搐眼泪都飞出来了。

伊吹莫名其妙，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觉得发生了什么应该笑的事，所以问着“怎么了”也一起咧着嘴巴在那里笑。

志摩终于站直了，擦干净眼角，深呼出一口气。

“没事，什么都没有。”他这样说，“谢谢，伊吹，谢谢你。”

伊吹不知道谢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深究他为何笑，他目送着志摩上了车，对他挥挥手，用口型说了再见。

休息一天，一天后他们就会再相见。

倚靠着车窗玻璃，志摩倍感轻松，他期待后天早一点来，明日不要太漫长。

他其实不是没事，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终于看清自己。



他早就不是什么黑体了，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自己都没意识的情况下对着伊吹biubiubiu的反射着，情绪，想法，一切。

他喜欢对着伊吹没话找话，有趣的无聊的荒诞的，因为他知道。

他知道伊吹会接住他的话，用完的椰子味的洗发水也好，信号灯的起源也好。

他能自己解决却没有去动手解决的事，伊吹一把接住，替他解决了。

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答案的问题，伊吹一把接住，给了他一个答案。

他不是需要一个能替自己做什么的人，他只是找到了一个能接的住他的话的人。





伊吹蓝就等在那儿，伸着手臂，等着他抛出任何话题。

反正他都接得住。

不尴尬，不冷场。

来自志摩一未的任何，伊吹蓝都能接住。


—完·下面还有彩蛋—



@一个兜儿 提供了另一个结尾：


只是最后一次，志摩和伊吹说“别杀他”的时候，伊吹没有接住。

伊吹抱着志摩的头，任他的血弄脏了自己的裤子和手。

他流着眼泪轻轻拥着志摩的身体，却没有接住他的话。





—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