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草、深眠花、洋甘菊...”轻柔的女声在有限的室内空间中萦绕，混合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坩埚下炭火哔啵的燃烧声，奇异得让人短暂地安静下来。
    “安曼达。”邓恩·史密斯放松了姿态，颇有些散漫地接上话尾。
    “答对了——”幽蓝妆容的戴莉·西蒙尼搅拌着坩埚中的草药，语调轻扬：“不过没有奖励。”
    零星的对话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开始与结束，只剩雨声与火炭声在又一次重归寂静的空气中缠绵。白噪声带走人们一切的烦恼，换来片刻的“安曼达①”。
    邓恩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翻了一页卷宗，并没有抬头：“多制一瓶，戴莉。老尼尔说最近有个案子用得到。”
    美艳神秘的西蒙尼女士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认命地开始重新调配草药的剂量：“咱们最虔诚的女神信徒怎么不去向祂祈求神赐，倒来蹭我的油水。”
    老队长在案卷上标了几处重点，头也不抬地回答：“也许正是女神的意旨，让你多制这一瓶安曼达呢？”
    “是是，队长说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心女士拖长了尾音，手头的动作依然连贯流畅。
    一宗案卷很快见底，邓恩揉了揉眉心，在心里大致衡量了一下案子的难度，很快有了定夺。
    “倒也不难，可以交给克莱恩他们锻炼一下。”他轻声嘟哝，做着自己的考量。但紧接着，他迷糊了一下，仿佛忘记了些什么。
    他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对自己的健忘习以为常：“谁来着...对，洛络塔应当可以独立胜任。”
    他放下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羽毛笔：“克...莱恩？这是谁？”
    他想不起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但又莫名地觉得熟悉与亲切，“戴莉，”他本能地呼唤着正在忙碌的女士，请求她的帮助：“你还记得克莱——”
    他的眼神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呆滞与迷茫，与戴莉疑惑的视线在空中相碰。戴莉手握银刀，拧眉问道：“克莱？街口的克莱尔那家？”
    邓恩摇了摇头，重新翻开了手里的案卷：“没什么。”
      他想自己大概是又忘记了些什么。不过潜藏的灵性与预感总是不断暗示他——他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遗忘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他叹了口气，决定先放过有些眩晕的心灵岛屿。
      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指尖摩挲着风衣口袋深处丝绒质感的小盒子，带有些许惯常的踌躇。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回顾了一下定下这枚小盒子时的心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邓恩·史密斯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西蒙尼女士的一星注意。而正如他所愿，美丽的女士抬起了低垂的眼帘，赏给了他一点余光。
    “戴莉，”他暗暗吸了口气，抬头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等雨停以后，咱们出去走走吧。”
   戴莉转头看了眼窗外，暮云光霞四散缀满天际，竟不知何时已是云收雨霁。
   囿于自身“收尸人”途径的天然限制，她一向更乐于与阴冷黑暗为伍。不过，许是因为眼前人的邀约，她竟意外地不觉得那耀目的金色光辉讨厌。
   草药的熬制已近尾声，她盖上玻璃瓶的木塞子，碧绿的眼眸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好。”

   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降雨，空气中还氤氲着潮湿泥土的清新气息。天边红月初显，挂在黑夜女神教会那高高的塔尖上，开始向人间播撒绯红的光辉。
   他们背向夕光，仰头望着初生的红月，下意识在胸前四点繁星。向神祇敬献完教徒应有的崇敬之后，他们便挽着手，散漫地迈开了无目的的步子。
   身为“大学之都”，廷根的工业远不及首府贝克兰德发达。但无可否认，正因如此廷根市的人民才得以享受相对清新的空气以及更健康的生态环境。
   更浓郁的书卷气延缓了廷根人匆忙向前的脚步，是以初晴的街巷间携手漫步的情侣比比皆是。而戴莉与邓恩，则更像是一对相濡以沫的默契夫妻。
   无言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戴莉悄悄地将手指伸进宽敞的男士风衣口袋中，试探着贴上男士宽大的手掌。
    优秀的值夜者小队长并没有给予抗拒的反馈，而是翻手捉住了通灵者女士略显冰凉的手指。
   跨越重重风雨之后，十指终于交握，得以自由汲取彼此的温度。
   熟悉的事物场景映入眼帘，他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到了黑夜教堂前。
   此时暮色已完全收拢于地平线，轮到绯红月色主宰这片天地。邓恩收紧了手指，带着他的心上人迈进了教堂。
   黑夜隐秘而寂静，为祂的子民播下永恒的安宁。
    做完虔诚的祈祷，他们并肩离去。邓恩•史密斯握住手里的匣子，清晰地意识到这场散步还远未到达终点。
    离了黑夜教堂，这场小小的旅行真正意义上的漫无目的了起来。他无条件地听从心上人的意见，将前路的选择权全然交给西蒙尼女士。而最终，他们的视线尽头出现了又一座教堂。
    是廷根市唯一的一座愚者教会。
    这一认知突兀却也自然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就好像是最普遍不过的常识——尽管他们都对此毫无印象。
    印象里，这位“愚者”先生是一位仁慈的伟大存在，同是祂也是黑夜女神忠实的友人与同盟。
     遵循着这突然出现于潜意识的印象，邓恩和戴莉向前走去。出乎意料的，身为黑夜最忠实的信徒，他们竟对面前陌生的教会提不起一丝敌意与警惕，
      就好像是见到了经年不见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是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远游归来的老友笑眯眯地拥抱着你，附耳低声提醒你口袋里一直伺机展示的重头戏。
       邓恩如梦方醒，他握紧了衣袋里的方匣，放开了戴莉的手。
        他对戴莉投来的疑惑目光照单全收，慢吞吞了理了理发顶不存在的烟尘：“戴莉。”
         他觉得有些不够郑重，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又念了一遍心上人的全名：“戴莉•西蒙尼。”
        临到头了他又有些畏缩起来，只好垂下眼死命盯着手里精挑细选的蓝宝石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气凝滞了甚至不到一秒，戴莉女士悦耳的声音极快速的带着笑意响起：“当然。”
        她也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回应：   “我愿意。”
         被抽空的勇气迟钝地回归骑士身上，他手忙脚乱地将订婚戒指戴上他未婚妻的无名指。戴莉盯着那枚光焰熠熠的蓝宝石，眨了眨眼睛。
        邓恩重又握住了未婚妻的手。他抬起头，愚者教会硕大的花窗玻璃映入眼帘。彩绘精巧的花窗玻璃在炙烈烛火映照下光色璀璨。
        而他的未婚妻，就在这片璀璨光影中，对他绽开了笑靥。

——完——

①安曼达：赫密斯语“宁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