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记忆中的他正在向少年解释着事情的缘由，敌人猝不及防地把刀刺入自己胸口的时刻，他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少年的表情变得惊恐，他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以及背后之人。

　　刀尖旋转刺入，想要把口子挖得更大，从被刺伤的胸口涌出的血液染红的卡其色的外套，伴随着名为加布的黑幕的话语和不可抑制的疼痛感，太宰的头脑比感情更优先地发动了。

　关于名为加布的各种情报从脑海中洗刷，忍着疼痛和逐渐模糊的意识，太宰分析着此刻敦对上加布的胜率的可能性，岛上的秘密他已摸清，那么这个人使用武器而不是异能的原因也很容易猜到。

　　——如果这时候敦和加布在这里打起来，不仅胜率很低，而且会错过最后一次机会。

　　——讨厌啊，这样的话就糟糕了。

　　于是，他朝着敦所在的方向，竭尽全力地说道：“别跟他打……他——”

　　其实解释的缘由并不重要，他其实是希望敦可以好好听他话，赶紧从加布这里逃开的。

　　可太宰又是不舍的，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死去。

　　太宰对经历过无数次自杀未遂的自己状况很是清楚，先是血压下降，神经紧张，然后随着血液流失，得不到供血的脸色变得苍白，可他的神经还没放弃，努力自救的身体在背弃着主人想要死去的愿望而在努力地、徒劳地自救着。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太宰看到敦和加布交手，被加布石壁所困的那个人努力打碎石臂，逆着光向自己冲过来的样子。

   他一直所喜欢的紫金色眸子被掩上了重重恐惧的阴霾，这个人，是真的在为自己所担心啊……

　　太宰能感受到少年抱着自己的温热的手在颤抖，逐渐衰竭的身体在为他做最后的坚持。
　　
    少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可究竟是什么表情，太宰也看不清了。
　　
　　“终于，来了啊。”

　　他是开心的，在生命的最后，能有那么一个真正关心着他的人在他身边。

　　“没有想象的，那么，了不起啊。”

　　充满传奇的太宰治，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了一个小岛上，真是很平凡的结局呢。

　　“再见了，敦君。”

　　再见了，我的——

　　

　　***

　　

　　太宰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的内容有长有短，可都不外乎与中岛敦有关。相遇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诸多往事如同被投入石头的池塘，随着一丝引线重新翻滚起来。

　　那个时候，是敦第一次目睹太宰的死亡，不是濒死，也不是自杀，是真正的死亡。

　　事件结束后的少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着面对他，而又在之后偷偷送来了慰问品。

　　再之后是事件结束后，他才得知侦探社有专门针对自己自杀的对应方案。

　　一群试图把他拽在身边的人们，用各自的方式接纳了自己。

　　他本想继续享受这个暖洋洋的安稳梦境，可无奈肚子里的馋虫被一阵香味勾了起来，连带他自己也变得清醒了起来。

　　啊，说起来，在这之前……他好像割了腕来着……

　　现在还活着也就是说，计划失败了啊。

　　敦君一定很生气吧。

　　说不定再也不理我了？

　　嗯……不知道亲手做茶泡饭能不能获得原谅啊。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太宰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不想影响到自己的休息，房间的灯并没有打开，取而代之唯一的光源是来自之前未有过的房间，磨砂玻璃材质的室内把屋内正在忙碌的人投出了个模糊的影子，阵阵香味正在从那边逸散出来。

　　看不清样子，可一晃一晃的身子看样子是在做饭。

　　——这可太犯规了啊，敦君。

　　太宰不由自主地走向厨房，可脚步却是轻缓得紧，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看着大人忙碌的时候，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错事而来训斥自己一样。

　　太宰好久没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了，自己那个脾气很好的临时同居人，到底有没有生气？

　　伤口被认真而细致地包扎了，完全看不出是新手的程度，恐怕是私底下练习过好多次。

　　“敦——”

　　他敲门的手还没落在门板上，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面前穿着围裙的少年看着自己，表情逐渐转为惊讶，而后是喜悦。

　　逆着光的他露出的大大的笑容，闪亮亮的紫金色眼睛诉说着主人内心抑制不住的快乐。

　　“你醒了啊，太宰先生。”

　　“我在许愿笺上写了厨房，因为大量失血的太宰先生需要好好休养，把血重新补回来。我试着按照之前看到过的药膳书籍里补血的药方做了汤，刚刚做好了。啊，另外还做了饭……或许不太适合太宰先生的胃口，不过你一定要吃完。”

　　“敦君……我……”太宰没想到是敦先开了口，刚刚准备好措辞又默默地噎了回去。

　　“先吃饭吧，太宰先生一定饿了吧？”少年很果断地打断了太宰的发言。

　　非常应景地，太宰的肚子听话地发出了“咕——”的声音，不争气地投敌了。

　　“好吧，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

　　不得不说，敦的手艺还不错。也许是之前侦探社宿舍还没有修之前，向同住的少女学习的吧。虽然菜式不是常见的日本菜系，大概这些都是从那本药膳书里学来的菜吧。

　　不过里面是不是药材有点多？把菜的香味都掩盖了啊。

　　这就是你的惩罚吗？敦君？

　　“啊~吃饱了，幸福幸福~”太宰拍拍因为吃饱而显得“充实”的肚子，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那么，太宰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来了。

　　——果然不可能不生气吧？

　　太宰稳了稳身子，重新撑起来正坐，把之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点点地说出来。

　　“我最开始想到这个计划是搜索衣柜的时候，考虑到就算发动人间失格纸也没有消失的情况下，它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纸，于是我首先提交的是学校制服，在纸放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可能就是几秒的时间，制服就真的出现在柜子里了。一般来说不会准备得这么周全的对吧？既然你我异能都无法发动，那么我猜测这个空间恐怕就不是真正的空间，因为这不是我身体所触及到的东西，它应该和爱伦坡的“故事”不同，能够把意识和肉体区分开，单独放入这个空间。”

　　“可是……”

　　“可是我们的触感都很真实对吧？于是我认为，就算这里死了，我们真正的身体也不会死亡，这是一步险棋，我在这端以生命为筹码，测试黑幕的态度，如果我自杀的话，大概率黑幕不会见死不救，恐怕我自己会回到自己身体里吧。它给予的提示很少，但是给予了就一定会遵循，那么，他们无意伤害你我就是真实的。”

　　“……”

　　“不过，没有事先通知你也是出于我的考虑……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吧？敦君特意为我做了这顿饭我很开心，真的哦，你看，都吃完了哦。”

　　“不是的……”

　　敦低下了头，双臂微微颤抖着，难道是因为别的事情生气了？那可真是太多了啊……太宰想着，要从哪里开始道歉才好。

　　“我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我……”

　　敦的语气有点奇怪，和平时朝气蓬勃的少年音不同，也和愤怒时候的低吼不同，是他没听过的，带着深深哀伤的哽咽。

　　“我希望太宰先生能够……更在乎自己多一点……我虽然很相信，相信太宰先生那么聪明不会被……被人算计的，可不止一次、太宰先生受伤、住进医院，都是在我离太宰先生很近的时候，为什么我每次都不能好好保护到太宰先生呢？”

　　“所以……我不是想责怪太宰先生，我只是希望……”

　　少年抬起了头，美丽的双眼布满泪水，眼泪从眼眶溢出，沿着脸颊滑落，跌落到地上，破碎。


　　“我希望太宰先生能多爱惜自己身体一点。”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