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没有爆炸声奏起的乐章，没有呢喃里诉说的思念，送死士们最后一程的，仅有一个个在璀璨星河中绽放的火花，成为人生中落下的帷幕。 
一架诱饵被炸了，那就再出一架，他们没有犹豫、没有后悔，为了主舰争取时间、为了更伟大的未来。 
被宇宙吸收走的声音，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默剧，很不真切，但无人不为此动容，使热血在身体里流淌，无怨无悔。 
枯骨化作英雄冢，何须马革裹尸还？ 
五条悟站在中央低眉敛目，通过精神领域去感知自己亲手建立的诱饵，消失消散，死士们死亡的那一刻，精神力的突然爆发，也被他一一捕获，为的就是安顿好他们最后的心愿。 
处理的信息太多了，再加上有害的物质辐射，针扎似的疼痛全部作用在展开精神领域的这个人身上，五条悟可以感觉到五感在被慢慢剥夺，因为超负荷运作，大脑已经不能再处理最简单的事情。 
也许马上就要消散了，真希望能再看几眼。 
五条悟这样想着。 
他在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面上丝毫不显，站姿挺拔，肩角笔直，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差异。
“报告！禅院战舰请求通话。” 
等了几秒没有听到五条悟的回答。 
“将军？” 
夏油杰碰了一下五条悟，看到他脸上一瞬间的茫然神色，猜测他此时可能快要丧失听觉了。 
“什么？大声点。” 
通讯员扯开嗓子报告，“禅院战舰请求通话！” 
“接。” 
一直在频道中等待的通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伏黑甚尔的面貌出现在大屏幕上。 
“五条将军，这可是我看到你脸色最差的一次。” 
五条悟看他的脸模模糊糊，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就这样还不忘损回去一句，“我看你也不怎么样，第一次被别人做了精神暗示，感觉好吗？” 
说实话，伏黑甚尔很想继续调侃他，但看到五条悟确实极差的脸色，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先放他一马。 
“我给你们发去一个坐标，我们将在那里进行空间跃迁，你们可以搭乘形成的跳桥进行跳跃。” 
伏黑甚尔干脆利落的挂掉通讯，知道时间对于五条悟他们来讲十分宝贵，就不打算瞎扯了，最后留下一句，“三分钟后。” 
“曲速恢复到多少了？”
“30%。” 
“先用这些前往坐标。” 
这边的事情刚处理完，另一边又开始打起报告，“元首舰放弃追逐诱饵，武器锁定到我们了！” 
“启动曲速。” 
四处乱窜，当做诱饵的飞船拉紧方向，从最初的逃跑转为主动进攻，去吸引元首舰的注意力。
但它实在是太小了，一切攻击用在元首舰身上根本半点伤害都没造成。 
驾驶飞船的死士心下着急，如果未能保护好主舰，之前战死的队友，都将白白牺牲。正当他着急时，他接收到了五条悟通过精神领域向他下达的命令。 
操纵方向的手不再发颤，变得沉稳，他驱使着飞船来到正前方，直直冲向总控台的瞭望窗。
留下最后一句话，“将军，请多保重。” 
五条悟以小飞船为媒介，用精神领域将其与元首舰裹挟进去，篡改元首舰的探测数据，让他们认为小飞船是个宇宙废石，体型巨大，马上就要撞击主体，迫使元首舰改道。 
趁这几秒钟的空档，五条战舰启动曲速消失在原地。 
虽然很快就能被发现曲速波动的落地坐标，但也已经足够他们搭上跳桥离开了。 
小飞船撞在元首舰上，只不过引起了小规模的爆炸，根本无关痛痒。元首舰上的人们，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天元大人”久久凝视着探测屏上消失的一点，最终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它们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又穿上了人类皮囊。
“又没能除掉五条悟，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随后叫来传令官，下令返回主星，他明白，只要让五条悟在眼前消失上个几秒，就再不可能抓到他了。 
五条战舰抵达那个坐标时，顺利的搭上了跳桥，确认没有再被追逐着后，舰上的人都在暗地里呼出一口气。 
因为在他们服役于五条战舰后，印象当中，主舰就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大的损坏。 
搭成的跳桥，速度要比曲速快上一些，这让快没有护盾的舰壳很是吃不消，因此当距离拉开的足够远，他们就得从跳桥中出去，之后再做打算。 
五条悟已经不再费尽心思将精神领域收回，因为领域早就开始从边缘碎成粉末，飘散于虚无当中，收不收回以无甚差别。 
耳中开始朦朦胧胧，彻底听不到几个音符；眼前更是变成白茫茫一片，连轮廓也瞧不着。 
他想踏出一步，身子晃了晃，脚却没抬起来。 
随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扶住了手臂，他仅能模糊感到触感，却不知为何，就知道是虎杖悠仁扶住了他。 
“带我下去，”他低声说道，但因为他听不见了，所以也不能确定这句话是否说了出来。 
虎杖悠仁扶着他，不知怎么就被五条悟脸上淡然的神情，将一切话语全都噎了回去，五条将军装作成没事人一样，不让他的部下担心。 
于是他扮演好角色，就像是平时将军没事了就早退溜号不干活的每一次。 
五条悟感觉自己身体与意识分成了不同的部分，身体在精神世界消散的作用下疼痛着，这种疼痛与搓肉碎骨不一样，不剧烈但折磨人，就像是每一个细胞都被剥离出，架起来烤一样，这种比喻太奇怪了，但这已经是他找到最能形容此刻感受的词语了。 
肉体在痛苦着，意识却很清明，他甚至还有工夫想着自己以后就要闻不到小橘子的清香了，如果吃橘子能尝到吗？他不会连味觉也消失了吧？那就可怜美味的甜品，不能得到他的垂怜了。 
将军能让一个失去哨兵之力的人来当吗？如果下一任的话，乙骨忧太和东堂葵到都是很好的人选，其实还挺想培养虎杖悠仁的，向导大将军，听起来就很酷。要有一段时间看不到悠仁的精神体了，那老虎自己都还没揉搓过呢，以后得找夏油杰学习怎么能再看到精神体，虽然真的不想请教他…… 
五条悟就这么有的没的乱想，想了一堆东西，转头又忘了自己刚刚在想啥，心下不由的腹诽，这失去个哨兵之力，别给他搞出来老年痴呆了，他还不想退休啊。 
虽然他此时的意识很清晰，但本质上已经非常疲惫了，喉中的腥甜早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就从唇角溢出来，而他自己都没发现。 
这一幕吓得身边人不敢去较远的医疗室，直接就近将他扶到休息室，人脑袋刚一挨到枕头，就仿佛睡着了一样，对外界没了反应。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家入硝子，头一次有些不确定的反问道，“这是晕过去了吧？” 
也不能怀疑她是不是业务不熟练，毕竟上一次五条悟独闯虫母宫殿，肋骨尽断，内脏破裂，双腿骨折，插入胸口的一截虫足差一点就刺破心脏的时候，他都没有昏迷，乐呵呵大爷似的躺在担架上，看其他人一脸惊恐的绕着他忙碌。所以，跟了五条悟这么久，家入硝子才第一次意识到，五条悟也是会昏迷的。 
“家入医师！” 
虎杖悠仁唤醒她的怔愣，她赶忙从医疗箱中取出稳定剂，拿出工具寻找静脉，药剂很快就见了底，但依旧不见五条悟的脸色有好转的迹象。 
连着使用三瓶，家入硝子不得不停手，再这样下去，会给大脑带来不可逆的脑损伤。她连忙接通夏油杰的通讯。 
“杰，上回你是怎么过来的。” 
听筒那边一阵沉默，能够听到他在临时掌管总控台时，其他人向他报告的声音。 
“我……我是通过外来帮助才撑过来的，我只能说现在完全没有那个条件，悟只能自己扛。” 
家入硝子挂断通讯，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这个问题她之前和五条悟谈过，让虎杖悠仁对他进行精神梳理，但五条悟拒绝了，反正他现在也晕着，如果醒来要询问她，她可以勉强不怼回去。毕竟，真的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扛是不是能撑过去，因为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 
让虎杖悠仁对五条悟进行精神重铸。 
一转头就看到虎杖悠仁趴在五条悟的枕边，显然是已经进到他的精神世界去了。 
虎杖悠仁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硝烟的味道，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以为自己还没有抵达五条悟的精神世界，等了一会儿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令他茫然的眨眨眼。 
在他眨眼频率快变成抛媚眼的时候，突然从余光中捕捉到一粒莹蓝色光点，他顺着方向转头，终于看到除黑暗外的其他颜色。 
他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银树，以及无数次刨开又埋上的灰色细沙。 
人当场就傻在了原地。 
“呦~你终于发现啦。” 
五条悟把自己挂在银树的枝杈上，晃荡着手，向傻在那里的虎杖悠仁打招呼。 
“这……这是你的精神世界？”太过不敢置信，连将军的称号都忘了叫。 
五条悟跳下树杈，灰色细沙被扬起一些，很快就被树上掉落的荧粉压了下去。 
他看着虎杖悠仁呆呆地模样，起了戏弄的心思，说道，“当然咯，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他指指银树，“你在树上像个猴似的上蹿下跳，又把自己当做小兔子一样钻到沙子里，然后踩着星河跑一圈，非得让那些星光尘埃绕着你转，啊！还有这里。”他一步跨过去，指着树根处。 
虎杖悠仁想起来那地方是自己靠着树干打……脸腾的一下红的几欲滴血，赶紧打断他的话，“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就是你的精神世界。” 
见虎杖悠仁脸红成那样，五条悟难得良心发现，便不再为难他了。 
慢悠悠靠过去，闲庭信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精神世界正在消散的人。 
虎杖悠仁羞的想再钻到沙子里去，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掉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我……” 
抬头就看到五条悟垂着眼看他，将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叫他不要说话，眼里含笑，闪着银光，虎杖悠仁这才发现他的虹膜与这里的星光颜色一模一样，怎么这么明显的特征，他之前就没发现呢。 
“我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其实不必这么做。”说着指向旁边。 
虎杖悠仁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是刚刚他看到的那一片黑暗，不由得皱起眉头。 
“是的，那里之前就是你踏着星河乱跑的地方，现在因为世界消散已经堕入虚无了，”他伸出手，仿佛是要抚摸上那一片浓稠的黑暗，“现在你什么也看不到，像不像有一层精神壁垒隔绝了那里，挡住了外面的景色？” 
听五条悟这么说着，虎杖悠仁按他讲的来想象，确实，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是别人的精神世界，就是因为看不到精神壁垒的存在，一般的精神世界都是有界限的，界限就是精神壁垒，用来隔绝住不必要的信息或是阻挡对精神世界的攻击。 
他又指指脚下，说：“你一直踏在它身上，没有发现它的全貌，如果你看到了，你就会发现它和历史上的月球一模一样，它是人类探索宇宙的起始，是人们对未知外界的无限想象。” 
“悠仁，你喜欢宇宙吗？”五条悟接着问道。 
虎杖悠仁点点头。 
五条悟忍不住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早该想到，这么喜欢在这里撒欢的小家伙，肯定是喜欢的啊。 
他轻声说道。 
“它不能有所边际。” 
宇宙怎么可能会有边界？ 
于是在它消散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消亡的命运。 
“这里无人能来，在它消失之前能有你来参观就已经很好了，精神世界的消散，估计就让我多睡两天，正好能偷偷懒，”他歪着头问虎杖悠仁，“那么你呢？是要回去，还是在这里看最后的落幕？” 
虎杖悠仁没有回答，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飞舞的荧粉落到他的肩膀上，就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光亮照的他侧影绰绰，银树变得婆娑难辨，灰沙与光点纠葛，流入虚空。 
一切都在消散，仿佛是要带走他。 
不应该是这样。 
精神壁垒不应该出现。 
但这里也不应该消散。 
要如何？ 
那就让这长月无边！ 
虎杖悠仁的神色变得坚定，他下意识的牵住五条悟的手，丝丝缕缕的精神触丝从他的体内冒出，兜住流落的光点，卷住分解的枝干。 
将自己融入其中，编织、修筑，消散的边缘停止燃烧，吞噬一切的黑暗被重新亮起的光芒，逼得节节后退。 
纤丝勾勒，世界开始变得完整。 
荧光的活力重现，环绕在他们周身，姿态翩跹。 
银树的轮廓不再模糊，变得鲜明，抽枝发芽，生机勃勃。 
星河流淌至远方，横跃虚无，乍破缥缈，汇聚于鸿沟天堑。 
“如果不要界限那便不要了，只要我还在，长月星河，都将浩瀚无边。” 
五条悟怔在那里，眼睛无法从虎杖悠仁的身上移开。 
久久的凝望让虎杖悠仁刚灭下去的热度再次升腾起来，他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集中注意力驱使自己的精神触丝，修复这个世界的边际，维持它的运转，梳理信息，打破黑暗。但是他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又让他有些苦恼。 
略微思索下，他将自己的精神的一部分种在这里，紧挨着银树，探出一小节嫩芽。 
五条悟看着他忙忙碌碌地修筑自己的精神世界，脸上的表情如此认真，仿佛是面对一件上好的艺术品。 
他感受到虎杖悠仁留下来的精神力量，不同于自己，却带着灼热的热，连这凉月都有了他的温度。 
他突然意识自己一直从未正视过的内心，他想过虎杖悠仁是特别的，想过让他留在身边，然后呢？他什么都没做，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认为这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明明自己身边有人了。 
却还是踽踽独行。 
然而现在，虎杖悠仁撑起了他的世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强势的挤进来才发现，自己究竟是多久没回头了？有一个早就喜欢上的孩子追着他，一点一点的靠近。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只不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滚动半天却吐不出半个字。 
然后他忘了想要说什么，只知道心中早已有欲望无可抑制。 
想吻他，想要拥抱，想耳鬓厮磨，想唇齿相依，想斟酌余生…… 
再想下去，就要矫情的不是自己了。 
于是微微弯下腰，扣住虎杖悠仁的下巴，看到上面人清清澈澈的眼里倒映出来的景色，自己也已融入进去再不能分割，缓慢地压到唇上，轻轻相触。 
他要再不把人牵在身边，就是傻子。 
万幸，一切都不算晚。


-三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