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濑名泉漫步在大街上，正巧腹中饥饿便随便选了个摊子要了碗米粥。

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虽不至于放下尊严干些土匪抢劫的勾当，可濑名泉对于生活多少还是拮据了起来。

并非没想过回乡生活，但有时自尊这种东西，一旦托起了人的骄傲就再难丢掉。

温饱都成了问题，濑名泉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些无能，前些日子遇到熟人还询问自己的婚姻大事，现下怎能腾出心思顾及这些。

有着一张好脸也白搭，没有哪个好姑娘会瞧上一个穷武士。

他小口喝着米粥，一边无聊地听着周围人的对话。

“听说了吗？”
“什么？”
“对面的花楼里有个新来的头牌，那模样确实......如果能把她带回去...”
“想什么呢，瞧你那样，哪来的钱啊？”
“这你就不懂了……据说那女人不稀罕钱，城主多次造访，一点面子也不给。”
“城主今日不又要来吗？”
“是啊……我看那男人差不多也该原形毕露了......”

濑名泉正偷听的乐，耳边又传来几声惊呼喊着，
“月姬！是月姬出来了！”

朝着人群的目光抬头望去，刚才紧闭的花楼窗户被人打开了，里头站着个蒙面的女人，一头橘发颇为显眼。因着被面纱遮住了脸，一双眼睛便格外吸引人目光。

上挑的眼尾，如从西洋运来的绿宝石般的眼睛，猫儿一般微微眯着，俯视楼下的人。

被唤作“月姬”的人大约就是刚才两人口中花楼的新人，濑名泉放下喝完粥的碗，也有些痴痴地看着楼上的人，却是不知自己嘴角尚残留着粥汤。

那“月姬”的目光停留在濑名泉身上，似是愣了愣，而后眼角带上了笑甚至朝他挥了挥手，这动作引得围观的人群惊呼，各个都以为是在朝自己献媚。

濑名泉自是明白那人是在看着自己，心下一动，想这女人不仅长相甚得他心，又挺有骨气，若是和她倒也......况且方才一举不也证得她或许也有此意。

他又想到刚刚提到的城主，那男人是有名的贪图美色，不少美姬被他强抢到手里自此再无音讯。他早有除掉恶人的想法，不如趁此机会一举两得，倒还能护住月姬。

濑名泉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脱离人群，开始思考起晚上的计划。

被叫作“月姬”的女人见她看对眼的人走了，便在楼下众人的哀叹声中关上了窗子。合上的一瞬，她摘下了脸上的面纱，自言自语道，

“真可惜......多待一会儿不好吗？”

可话一出口，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夜晚，花街灯火通明，月姬在房内解下衣服沐浴，并未没注意房间顶上隔层早早有人候着。

濑名泉知那恶人城主今日要来，打算潜伏此处挑准时机动手，出于自己的私心也好把月姬带到安全之处，莫让她卷入此事。

躲在暗处，此时他不似武士，倒干起了忍者会行的类似偷窥一类的事，不过他自诩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知道轻重。方才在房内佳人就要解衣之前识相地移开目光，他对月姬尚处在有好感阶段，之后如何......谁也不好说。

可这般保守的个性，就让他错失窥探到秘密的机会。

月姬，其本名月永雷欧，男人伪装弱女子潜伏花街自然不是因为恶趣味。早些日子他上头任命刺杀城主，时机已然成熟，今日便是行凶之日。

他披散着头发，想到那男人每每到来一副假惺惺的善人面孔，哪次不是没说几句便想动手动脚。

要说这花街女子的衣裳也是别有用心，不过侃侃遮住身子，那男人毕竟老手，随便一摸便能伸进去触碰到肌肤。他数次强忍恶心，嘴上装作羞怯躲开，这幅模样也算正戳中城主色心。

今日便要了那人的命。

他起身擦拭后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桌上的软膏涂抹裸露在外的身子，看似花街女常用的滋润身子用的物品，实则里头混着剧毒。

月永雷欧经受数年锻炼，毒对他早不起作用。而一般人单单只是碰上，如若没有解药，身体差一些的小半个时辰内就能暴毙。不如今日就让他主动些，趁着那城主沉醉于他的身子时，慢慢消耗了他的命数。

月永雷欧放下软膏，脑里也不再去想已经构思数日的刺杀计划，反倒涌现了日里无意间瞧见的身影。

大约是扮女子昏了头，竟对一个流浪武士动了心。可那男人样貌俊美，只那一眼月永雷欧就再难忘掉，而且深蓝色的眸里同样有恋慕，却又不似别人，那眼底藏着善良正直。

他嘴里哼起了小曲，是今日意外邂逅后即兴作下的曲调，若是有缘再见，定要唱给那名美男子听听。

殊不知，他心中的美男子正巧在房顶听得陶醉。



门外突然暴起的呼喊声止住了优美的旋律，月永雷欧便猜是人到了。

果不其然几声沙哑又急切的呼喊，就要催促着他赶紧开了门。

月永雷欧咬牙心想这么急着求死，也得等你雷欧哥哥把衣服穿了。

他一边匆忙地套上裹胸纱裙，一边模仿了女子声线回道，
“大人，妾身方才还在沐浴，烦请稍等片刻。”

门外的城主一听心里暗喜，不枉他此前不断装模作样地诱骗，今日月姬也识相地准备充分，自认为是可以好好尝尝这女人的滋味了。便闭了嘴，安心在门外等候。

濑名泉一听不禁紧崩神经，手抚上了腰间利刃，视线也放回底下，不料被月姬今日打扮弄的脸霎红。他扶额冷静片刻，才终于重新镇定下来，再低头就瞧见月姬拉开了门。

月永雷欧今日未戴上面纱，从这个角度才刚好看清他的模样。

如濑名泉所想是个尤其讨喜的样子，淡妆的衬托下也没有曾经观摩过的花楼女子的娇媚，那双上挑的眼睛更衬了“她”英气十足。

恍惚之间，濑名泉幻想着与月姬一同的生活，竟是一时难以自拔。

一声短促的惊呼才将他拉回现实。

“等！......啊不是......”
月永雷欧也未曾想到这男人还没进门就一把将自己扛在肩上，下意识地做挣扎差点把原先的声音暴露了。

不过幸亏是色迷心窍，男人没多在意，抱着月永雷欧坐在了塌上，今日胆子大了些没多说几句就开始上手摸来摸去。月永雷欧表面陪着他你侬我侬，巴不得他多摸几下，毒效也好顺着掌心快速地渗透。

濑名泉心里骂着混蛋，忍耐着不想轻举妄动，可见男人竟是要吻上了月姬，再按耐不住，一脚踹开了天花板的隔板。男人早就因慢慢开始发作的毒而头晕，只光顾着注意怀里美人一时还未发觉，如今想要躲开砍向自己的剑才发觉不妙，没能弄清情况就被划破了胸膛。

濑名泉把月永雷欧护在了怀里，没让喷溅出的血沾到他半分。

彼时月永雷欧也正打算趁着其陷入情欲干掉那不要命的人，刚想掏出纱裙底下藏着的匕首了结了他，就被突然出现的濑名泉拉离了目标。

他一时没弄清情况，濑名泉完全将他按在胸口，只听的城主痛苦的嘶喊，恐怕是倒在地上吊着口气拼命挣扎。

濑名泉不知发生过什么，城主就毫无反抗地被击倒了，也不敢松懈，只握着刀静静观察。果然见到男人临死之前，回光返照般地抓上了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就要朝着月永雷欧的方向扔去。

月永雷欧好不容易把头从濑名泉怀里挣脱出来，就见那人死到临头还要找人拖下水，闪躲不及，便自认今日确要受这一遭，闭上眼等待。

想象中的疼痛感未到来，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护他在怀的男人先他一步用手挡下了，反手挥刀就让本就倒地的人人首分离。

月永雷欧来不及吃惊，就听濑名泉用磁性的嗓音说上一句走了，把自己背在身上，又从窗口跳出，在月色下奔逃离去。



濑名泉背着心中的爱慕对象飞奔在城中房屋之间，稍有些气喘，心想月姬看上去瘦弱娇小，没想到背来也挺沉。

总算是脱离了热闹繁华的花街，濑名泉选中了个偏僻的角落才停了脚步。见背后的月姬一路上没有声音大约是被吓坏了，便柔声开口安慰，
“月姬不必担心......此事已与你无关，我...”

“哈？？开什么玩笑！”

濑名泉的耳朵突然被狠狠扭了一下，不禁痛呼。

耳边传来的分明是生了气的男人的嗓音，

“我的任务目标！我为了今日忍了那么久，最后那一刀应该由我砍下才对啊！”

月永雷欧放过了他的耳朵，一下跳下了他的背，拍了拍因为逃跑有些褶皱的纱裙，
“还有！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月姬了，我是月永雷欧。”

濑名泉震惊地回味着这短短的几句话，最后没绷住一贯冷静的面孔，少有的失了控，声音发颤地吼道，
“什么意思！？你...你是男人吗？”

月永雷欧一脸看傻子的神情回道，
“是哦……欸！等等...怎么是你！？”

月永雷欧这才发现把自己一路拐走的可不就是白天看上的那个美男子，也一下子噎了声。

濑名泉不假思索地伸手贴上对方平坦的胸部，捏了两把后还不相信似的要伸手往下，月永雷欧反应过来一把用手挡住了胸，后又觉得这般扭捏不妥，放下了手，却仍是红了脸朝后退开，大喊着“什么啊你！原来也是个好色的...”

濑名泉亦为自己不理智的举动涨红了脸，手举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摆放。他看着自己自认为英勇地为美人挡下致命一击而还在向外滋着血的伤口，深感早知如此......可早知如此说不定自己也还会这么做。

最后只好无力地叹了口气把手垂下，却是突然头晕目眩，未能站稳身体，倒向了一旁。

月永雷欧这才想到此人从出现开始就抱着自己不肯松手，一路带着他少说也跑了有半个时辰，毒大约也渗进去不少，不过看他体力不错，还不足以致命。

他突然有些内疚，虽说骗人非他本意，可到底是造成了误会。谁能想到这美男子也够痴情，还想着铤而走险来护他安全，若是一般女子怕是早就芳心暗许。

好吧……其实我也......

月永雷欧泄气地想，慢慢挪到濑名泉身旁蹲下了身，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濑名......泉...”毒效快速袭来，濑名泉晕乎乎地作了答，眼看就要失去意识，恍惚间好像嘴唇贴上了柔软的东西，是那人渡了颗药丸给他。

月永雷欧摸了摸濑名泉紧皱的眉头，轻声说，
“濑名泉......濑名。解药吞下就无大碍……现在还是乖乖睡吧，雷欧哥哥会再来找你的...”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还听见了那时在月姬房里听过的那首小调......

下

濑名泉被人发现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把他叫醒的家伙上下打量着他似乎犹豫着想开口想说什么。濑名泉不解，那人指着他的脸揶揄道，
“武士大人......你嘴上的红印......”

濑名泉用手一抹果然见手指上沾了红色，嘴上连忙道着多谢而后起身，整理完有些凌乱的衣物快速逃离了。

初经情场就尝了失意的滋味，濑名泉也顾不得面子，决定先行回一趟乡里换换心情。

一路上脑袋里却就是挥不去那个无意间欺骗了他感情的人，濑名泉摸了摸昨晚有幸尝到些滋味的嘴唇，想象着对方坐在自己身上献吻的姿态。

若是再迟一些晕倒也好......濑名泉有些失望。

下一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镇定之后仔细想想也就接受了自己彻底沦陷的事实。

男风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少见，倘若是男子，也可并肩同行，过着逍遥日子。只关键在于，他自己已是败得一塌糊涂，却不知对方怎想。

按理说给解药用手即可，偏偏月永雷欧选择用嘴含着喂给他。濑名泉知他此举也是有些情义在的，说不定从他们对上眼的那刻开始，就已是两情相悦。

但昨晚一分别，缘分或许就尽了。一介浪人武士，濑名泉从来不是适合侍奉某人的性子，因此一直无名无姓只是流浪世间。

而月永雷欧是听人差遣的刺客，他与他，多半是殊途陌路。

只是隐约记着昨夜身上的人似乎说着“再来找你”，濑名泉也就没有完全放弃，若是真有再见的机会……

若是能再见到，他就发誓平生第一次坦率一回，把人领回家。



辗转数日终于回了家，不曾想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自己送上了门。

濑名泉刚刚走进村口，门口玩乐的小儿就瞧见了他，一蹦一跳地跑来迎接，他一向对孩子态度亲切，摸了一把长高不少的男孩的头，那男孩没像从前急着要听他流浪的故事，而是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快些进去。

他被拽得不得不弯腰前行，好不容易叫男孩停下说明情况，就得到个意外的回答。

“泉哥，大姐姐在里头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这么慢才回家啊。”

濑名泉不记得可曾和哪位异性扯上过关系，硬要说的话扮作月姬的月永雷欧能算一个，他想到这里莫名有些预感，
“你说在等我，她说了什么没有？”

“姐姐只说告诉你‘月姬’，你自然明白......哎！？”

濑名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把一路上买来的特产都给了男孩让他分给别人，立刻冲回了家里。

“跑这么快......看来很喜欢那个姐姐哈哈哈...”男孩开心地以为，他的泉哥就要娶漂亮姐姐回家了。



“雷欧君———”
濑名泉人还未出现，声音先传了过来。

月永雷欧正在他房里东瞧西摸，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心下一动，脸上立刻绽开了笑，见门被打开就扑到来人的怀里。

“什么雷欧君，濑名突然就叫这么亲，是想我了吗？”
他故意还吊着嗓子用女声说话，被濑名泉掐了把腰后才老实地换回原有的嗓音。

“少废话……你怎么…来了？”濑名泉带上了门，边问边拉着月永雷欧坐到了榻上。

“我说过的哦，会再来找濑名。”他晃动着腿，可能是为了演足戏，今日又换上了扮月姬时穿着的纱裙，不过毕竟不是在花街，暴露的衣服外又加上了一件披肩。

见濑名泉盯着自己身体看，月永雷欧眯着眼调侃说，
“濑名，你很喜欢这套衣裳吗？我特地穿过来的！”

濑名泉被戳中心思，没得反驳也就认了，只不过延续了一贯的作风，别过头吐了句“不可以吗？”，惹得月永雷欧哈哈大笑。

“说正事……怎么找到这里的？”

“拜托熟人调查的。妈妈真可靠啊……啊妈妈是我的好朋友哦！”

濑名泉没多管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称呼的朋友，反正之后大概大有机会见面，接着问道，
“之后...打算怎么办？”
他认为这是他能轻松说出的，最具暗示性的话语，可惜对方似乎并未理解。

“我刺杀失败，被上头人丢弃了。”

“嗯嗯我不是说这个…等等！？你被丢弃了？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

濑名泉转过头粗略检查了一番月永雷欧并未发现明显的伤痕，月永雷欧见他竟真的着急了起来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骗你的啦濑名！不要紧张……哎哟！”

眼看濑名泉锤了自己一下就要离开，月永雷欧赶快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走，解释说，
“没有啦没有啦！我也是真的离开组织了，只是不能算丢弃是和平离开的！”

濑名泉斜着眼不语，示意他继续。

“嗯……组织里的规矩，不能爱上任何人。”

“可我已经爱上了濑名……也就不能再效忠啦。”

突如其来的告白打的濑名泉措手不及，良久，他转过身子，抱住月永雷欧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微红着脸搂紧了月永雷欧，最后小声地说了句“我也是”。

得到一直期待的回答后，月永雷欧更加肆无忌惮地靠在濑名泉怀里，手指不安分地描着濑名泉衣服胸前的纹饰，
“所以嘛，我只能来投奔濑名了。你收还是不收？”

“我、我可没钱。”

“哇哈哈！我有钱啊，不收你钱！”

“亏本买卖，雷欧君你也干？”

“嗯……那、”

“拿你自己换，如何……？”

尾声

后来世间流传着一首不知从何起的曲调，传闻是一名武士救下一位美姬之后，获赠的定情之歌。

街道上又有女子哼唱着小曲，静候她等待的情郎出现。

此时某位带刀的武士拉着另一位男子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笑嘻嘻地开了口，
“濑名，这下你也算终于出名了？”

被叫住的另一人略作生气地回道，
“是啊……托你的福。那么我的雷欧君，你想好今晚要吃什么了吗？”

“嗯……只要是濑名做的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