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叫人昏昏欲睡，高墙挡不住港口的喧嚣繁华，穹躺在行宫顶楼的空中露台花园小憩，橘子树的枝叶低低垂在他头顶，抬眼看，正有一串橘红饱满的果实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伸手摘了一个，被酸的皱起眉毛，吐着舌头离开躺椅去围栏边溜达，眺望搬运工们把物资运上靠岸停泊的卡拉克大帆船。

　　

　　整装待发的星穹号刚补完新漆，火红的船头上用金色涂料绘制出罗盘的纹样——那是王室商船的纹章，要是你在海上遇到它，万务记得降下旗帜让行，以免有挨上一两发炮火的苦头吃。船是按照最经典的卡拉克帆船图纸改造的，坚固无比，能抗住海上最恶劣的天气。国王用穹和他双胞胎姐姐星的名字给它命名，希望孩子们能继承家族的航海天赋。毕竟多年前，穹的曾曾祖父就是驾驶着一艘大卡拉克穿越东边的风暴，带着另人瞠目结舌的财富回归故土，最终建立起绵延两千多里的伟大王国。

　　

　　“令人惊叹的杰作。”他的老师兼近臣瓦尔特爵士来到露台，和穹一样，他也没能抵挡住橘子树的诱惑。“优雅的弧形船尾，雄伟的船首斜桅，横帆与纵帆的搭配使它既能在单向的强风中高速行驶，又能在诡变的气流中灵活操控。”“多亏您介绍的巧匠。”穹转身迎接，从瓦尔特手中接过单筒望远镜观察工人们的劳动。“还要多久可以出发？”他问瓦尔特。“我亲爱的姐姐每天寄三封信嘘寒问暖，我迫不及待的想逃去她的信鸽找不到的地方。”年长的大臣笑道，“公主殿下待您的深情真叫人羡慕，不过您大可不必为这些甜蜜的烦恼费心。食物，生活物资，用于和沿途的土著交换礼物的货品，武器，火药，还有捕龙的铁丝网，全都装载妥当，等风向开始变化，您随时可以下令启航。”

　　

　　“真的需要这么大的铁丝网吗？”穹的目光停留在帆船钩锁上，在第三座桅杆后，焊接的锻铁拖着一张被收起的大网，即使从数百米开外的行宫屋顶望去，也能感受到倒立的棘刺上森然的寒芒。“要是龙真的能把它装满，我们的船绝对会被拖沉。”“海里的龙和山里的完全不同，它不是骑士拿长枪就能解决的，书上说它们更灵巧，更具有力量，没有翅膀也能飞翔。”瓦尔特回答，“一张强韧的网是绝对必要的，等它被困住，水手们会发射带颠茄毒的箭矢麻痹它，用炮火摧毁它，好叫它失去反抗的能力。”“然后我就去取它的心脏。”穹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我不明白。”他问瓦尔特。“龙如果真有这么大，曾曾祖父的船队用什么法子杀掉它，他的时代甚至连铁网也没有。可他如果没有杀死龙，又如何解释带回来的财富。”

　　

　　“民间的歌谣和史书都没办法还原那场伟大的战斗，答案留给您和您的船队亲自去探寻。”瓦尔特回答，“不过根据记载，有理由相信龙曾死在您先祖手中。很久以前，海岸线沿岸常有狂风和巨浪，自从伟大的寻龙者驾驶卡拉克回到岸边，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商船出港，除了东面的风暴依旧不可逾越——那里是龙的故乡，也是我们航线的边界。国王陛下本人坚信，为了取得更多财富，有必要给龙点儿教训，好叫它们远远逃离，归还东面的大海。只要您取得一颗龙的心脏，就能证明自己比星公主更有资格继承大统。”大臣说。

　　

　　“只要？”穹恼怒地道，“他待我和姐姐从不公平。星悠闲的坐在王都，每日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打交道，稍稍操心一点儿税收和贸易的问题就有大把的人追捧，说她是最优秀的储君。可我呢？我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找用一艘船那么大的铁网才能困住的怪物的麻烦，帮手除了您，就是一群大字不识的粗鲁水手。不是说您有什么不好，但如此偏心的父亲实在罕见。要是他根本不想把王位交给我，为什么不干脆直说？”

　　

　　“陛下给与您和公主不同的考验。”瓦尔特宽慰穹，“他希望您和伟大的先祖一样英勇无畏，能带领我们穿越风暴去获取远方的财富。星公主呢，她更像陛下本人，同样的睿智，富有政治手段，懂得在大臣之中实现精妙的平衡。”

　　

　　“您也认为星才是更适合的人选？”穹苦涩地说。

　　

　　“恰恰相反。”瓦尔特摇头，“我认为她比您被动。她王城内静静等待您的消息，而您却面对蔚蓝无垠的大海，您该意识到，国王陛下在您身上寄予厚望，您需要证明自己不负期待。”

　　

　　“或许他更希望我死在风暴里不要回来，这样姐姐就能名正言顺的接替王冠。”穹悲观的说，“就算我真的去到海的尽头杀死一头龙，王庭里也都是姐姐的帮手。”

　　

　　“东方的龙是雷电与天渊之水的操纵者，掌握数不尽的财富，创造风暴分割大海，杀死一条龙是骇人听闻之事。”　瓦尔特说，“要是您能做成这样一件壮举，王位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添头。王子陛下，星公主的势力遍布王国的领土，如果您临阵反悔，将没有任何办法与她抗衡，只得乖乖领一块封地做个天天打猎的公爵。出海带给您的恰恰是最必要的助益，战胜龙是属于王国缔造者的伟业，带回龙心，无论公主如何受宠，她都将不堪一击。”

　　

　　“看来我必须在风暴中碰碰运气。”穹放下望远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绢布，布面上画着海中之龙的形象，传说中的生物浑身青碧，散发出幽幽的光彩，它拥有鹿一样的角，巨蛇般布满鳞片的身子，细长的胡须和眼睛，又尖又长的嘴，鹰一般的爪子隐藏在云雾背后。看上去既不像九头蛇妖那般可怖，又不如山中喷火的恶龙那样贪婪。它威严、优雅，像是海洋尊贵的主人。穹不禁遐想，对于这样恢宏的生物而言，驾驶着船队冒冒失失地去送死的自己是否和地面上运送米粒的蚂蚁一般可笑。

　　

　　他必须选择抗争，绝不做不战而降的懦夫，他需要这只美丽生物的鲜血洗涤剑尖，铸就荣耀，向他的父王，姐姐，大臣和王国内千千万的子民们宣告胜利，叫他们承认自己的痴愚和短见，尊奉自己为新王。

　　龙尽可以号令翻腾的海水，但年轻的王子自有燃烧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