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513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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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 伏黑惠
标签 五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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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4 12:50
- 导读
- 伏黑惠患上了花吐症的故事。
有虐待动物描写注意
伏黑惠的心情跌到谷底,却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嘴里吐出粉嫩的樱花,和这个萧瑟的冬季极为不搭——就在刚才,花吐症初次发作时,他不巧正在和一群骚扰女孩的小混混打架,结果被抓住机会往死里揍。他拼死拖住想要去追那女孩的小混混,忍着胃里的酸意运转起咒力,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都打趴下。他满脸是血,只好溜回学校在厕所洗干净脸,头脑也稍微冷却了些;又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他黑发又翘又乱、双眉紧皱,带点血丝的绿眼睛愠怒地盯回来。血迹是洗干净了,但脸上被踢出的擦伤和淤青跟颜料似的,惨不忍睹。
虽然“诅咒”这一事物并不为常人所知,但作为最常见的诅咒,花吐症对大众来说并不陌生。每个人在青春期都认识那么一两个情愫郁结成疾、口吐花瓣的同龄人。这诅咒不仅会暴露人的恋情,还会在病人身上缓慢地生长出花朵。如果不与恋上的人接吻、一起吐出最后一朵花,病人就只能化为树木,无法逆转。
伏黑惠回到教室,拎起书包往家走,浑身上下散发出低气压。他脑子里想着五条悟的话:“要将同样为负的能量进行相乘,负负得正,这就是反转术式……”
“还是不会?那什么……唉,你太缺乏灵感了!”
伏黑惠阴沉着脸,又咳出了两朵花。如今,他体内“负”的能量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但这对治疗无济于事。到了家他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结果自然是与津美纪大吵一架,然后被按在沙发上擦药。事毕他被津美纪逼着约定从此不再惹事,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明明都要期末了,怎么还去……说到这个,惠你去给五条先生打电话,约一下三者面谈的时间!”津美纪丢下这句,匆匆地跑去热便当。
伏黑惠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五条悟了。电话很快打通,他觉得自己的嗓子被樱花卡得过于干涩:
“……喂。”
“哟,惠!”除去那个一贯恼人的声音,对面还传来阵阵诡异的轰鸣声,“好少见,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难道是想我了吗……”
“好吵,听不清……”伏黑惠离开手机咳嗽几声,厨房里传来津美纪担心的“没事吧”,他摆摆手,把脸凑回听筒。一段诡异的安静后,男人的声音复又响起:“好,解决了!你说?”
“最近有三者面谈……”
“是这个啊!对诶,差不多该到这个时期了,我还以为是惠想我了呢——”男人的声音夸张地低落下去,“什么时候?”
“这月21号到23号。”
“那就冬至那天。我还要回高专登记,拜拜——”
五条悟干脆地挂掉电话。伏黑惠感觉脸上的伤火辣辣的。他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五条悟了。突然,他问道:“津美纪,想养花吗?”
“嗯——什么花?”
“樱花。”他补充道,“是园艺部的同学发给我们的,开得很漂亮。想养的话我领回来。”
“现在的花?冬天怎么会有樱花呢?结不了果啊。”
“不是……”伏黑惠语塞,“没那么快,还要等几个月。”
“听起来不错!”津美纪愉快地回答。
“那你要记得每天给它浇水,可千万别养死了。”
伏黑惠的面谈不欢而散。老师向五条悟告状,说伏黑同学总是打架、影响不好;伏黑惠则控诉老师管教无方,混混们才如此猖狂。最后还是五条悟打圆场,面谈才能结束。和等在校门口的津美纪会合后,五条叫嚣着要吃点甜品犒劳自己。津美纪以会发胖为由回绝了五条的盛情,去买鲷鱼烧的重任遂落在惠头上。
“我要奶油红豆馅,别记错了——”
真会使唤人。伏黑惠翻了个白眼,朝大路走去,身后传来津美纪的“路上小心”。他独自穿过昏黄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行人,来到店门口排队。店里扑面的热气和甜香蒸得他出了点汗。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到五条要求的、奶油红豆馅的鲷鱼烧,却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进一个小巷——作为不良少年,他对这附近的空巷了如指掌。他蹲在垃圾桶对面,把甜品小心地捂在怀里,又开始咳嗽。他觉得肺都要被咳得翻出来了。几步开外,繁华的大街上传来轿车的喇叭声、高中生的欢呼声和工薪族的脚步声,纷纷扰扰,投进巷里的车灯光忽明忽灭,没有人注意到黑暗角落里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伏黑惠。
待喉咙里的异物感完全消失,他已经咳出了五朵花。
待在五条悟身边的每一秒都令他更加痛苦。他把花吐进装生垃圾的垃圾桶里,用袖口一抹眼角,再走回去。
“欢迎回来。”津美纪远远地打招呼。
“惠好慢啊!你是老头子吗……太好了,还是热的。”五条悟拿过鲷鱼烧,一口咬掉鱼头,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别那么多意见!店里人有点多。”伏黑惠把钱包递回给五条悟,三人继续往家走。五条悟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大呼小叫:“怎么没有给自己买?”
“啊?”伏黑惠不解地眨了眨眼,五条悟继续说道:“不会吧,惠?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冬至。”
“是惠的生日呀!早上不是祝过你生日快乐了吗!”津美纪说。五条悟频频点头。
“……真亏你还记得。”
“很好记嘛。”五条悟摸摸额角,“还以为你也会买一个呢,就当礼物。”
“啊、难道你选今天就是为了这种——”伏黑惠烦躁地挠了挠头,他想,这些年来五条悟的确从未忘记他的生日。即使见不到,他也一定要在十二点前打来电话,结果是把已经睡着的伏黑惠吵得怒火中烧。
“就是啊,感谢大人的体贴吧!”五条悟恨铁不成钢。三人拐过街角——在这种城市,拐进小路就像误入异世界一般,顿时周围的喧嚣烟消云散,路上只剩下冬风在呼啸。三人嘴里和鲷鱼烧上散出暖和的白气。
“果然,还是吃一口?”
伏黑惠稍微偏头,就够到了五条悟手里的鲷鱼烧。他毫不客气地在露出的馅料上咬了一口。酥皮很脆,奶油很软,红豆很沙,他觉得稍微温暖了些。五条悟张圆嘴看着他,像看到啃瓜子的小仓鼠。
“……怎么了?”
“总感觉今天的惠好乖耶。”
“是错觉。”伏黑惠没好气地答,津美纪咯咯地笑。谢天谢地,总算到家了。五条悟一步跨四级,抢先到门口,说:“津美纪先进去吧,我和惠去扔垃圾。”
伏黑惠并不意外似的,捡起袋垃圾,和五条悟一起向外走。黑暗和寂静中对方开口:
“花吐症,没错吧?”
果然——“瞒不过您的六眼。”
五条“噗哧”笑出声:“真的假的?惠居然会喜欢上别人……糟糕,惠的告白肯定很阴沉吧,被惠喜欢上的女生会是谁啊,好可怜……”
伏黑惠“砰”地把垃圾甩到墙角:“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哎呀开玩笑的,惠跟谁告白都会成功的啦——”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啦,毕竟惠很帅嘛,虽然没我帅!呀——青春可真好!”五条悟转身、潇洒地扔掉垃圾:“话说惠啊,你真的不想当咒术师?明明很有才能。”
“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救人不感兴趣。”
“是吗?可是我觉得,惠现在做的事,明明和咒术师没什么两样啊?”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五条耸耸肩。“好了我走了,告白的事可别拖太久哦——”
“会永远变成植物的。”
下一刻五条悟就凭空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留给他。伏黑惠双手握拳,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发滑,全是汗。他吐出舌头,上面赫然又是一朵樱花,已经被口水润得蔫答答的。
看来间接接吻无效,伏黑惠想。
除了和五条悟在一起时,伏黑惠并不经常吃甜的东西。倒不是讨厌,只是不吃。
他第一次吃甜食,是吃五条悟给他带的生日蛋糕。彼时离两人初次相见已过半年,正如“那个满头白发的奇怪男人”所说,一些浑身漆黑的人开始找上门来,频率从一月一次慢慢变成一周一次。不论藏到哪里,他们似乎都能找到自己,他只好为了保护相识不久的义姐留在家中。他们渴望伏黑惠身上可能存在的力量,最初是旁敲侧击,后来等不及,直接放出了咒灵。伏黑惠如置身于噩梦中的水族馆,咒灵们在他身旁游走、扭曲,猛地靠近又忽地远离;他却淡定自若,眉毛都不抬一下。七岁生日那天,眼看这些大人又要败兴而归,五条悟却突然推开家门,白发在路灯下散出圈微光。
“五条少爷!”那些人上一刻还在指指点点,下一刻就收起了咒灵、整齐划一地向他鞠躬。
“谁让你们来的?”五条悟走进简陋的房间,他身着制服戴圆墨镜,容貌年轻,一看就知道还是学生,这些耀武扬威的大人却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头儿模样的人答道:“这是禅院家的私事,恕我们不能透露。”
“那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小孩,”他指着惠,眼神冷得像冰渣子,“已经被我买下来了。”
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地走了。五条悟“啧”了一声,刚刚迈腿,伏黑惠就反射般侧身,像只刚有领地意识的小狼崽。尽管刚满七岁,他却无比笃定——这男人看似轻佻,方才的威胁却不掺半点虚假。他瞪着这位不速之客,额角流下几滴冷汗。
“哦——”五条悟笑着瞟了眼,伏黑惠身后是扇紧闭的门,似乎通往卧室,“那个女孩,藏在这里啊?”
“你想干什么?”
“别不领情呀!我可是刚把你从名为‘禅院惠’的、古板而悲惨的命运中解救了出来,”五条悟蹲下,使劲一戳伏黑惠的眉心;伏黑惠被他戳得后退几步,小脸皱成一团,“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觉醒了吧?被那些咒灵围着,真亏你不害怕。”
“我对他们有价值,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伏黑惠捂着额头,没有半点放松,“所以,我值多少钱?”
“呜哇、现在的小孩真可怕……”五条悟摸下巴作思考状,“既然我都攒了一会钱,那应该上亿了?”
他满意地欣赏着伏黑惠震惊的样子。这时惠背后的门开了,一个小女孩怯生生探出头来。
“惠,结束了吗……”
“啊、你先别——”
“你好,惠的姐姐!”五条悟大咧咧笑道,“我是五条悟,今后就是你们的监护人了,请多指教!”
“呃、嗯,请多指教……”
“还有,”他变魔术般提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我是来庆祝惠的生日的!”
“你怎么知道……”
“别小看监护人哦!”五条悟扔下两个晕乎乎的小孩,自顾自把蛋糕盒放到餐桌上飞快地拆开。蛋糕花里胡哨,撒满了水果和巧克力,一看就知道糖分过量。他把塑料刀塞到惠手里,握住他的小手不由分说在蛋糕上划了个十字:“一块给惠,一块给姐姐,剩下的归我啦!”
蛋糕只比五条悟的手大一圈,不过五条悟的手很大,所以这四分之一对惠来说还算有分量。他迟疑地用叉子截下一块蛋糕吃掉,顿时暴力般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来,巧克力、各种水果、奶油、蛋糕胚和馅料里的布丁,乌七八糟全部混杂在一起,像一整罐糖粉强行灌进他嘴里。惠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就着水才勉强咽下口中的甜糊糊。便宜养的小孩伏黑惠陷入了“世界上竟有如此甜的食物”——这样的迷惑中,他扫视一圈,发现津美纪和五条悟都吃得津津有味。
“糟糕,忘记吹蜡烛了!”五条悟吃掉一块蛋糕,如梦初醒。他从盒子里掏出七根蜡烛摆桌上,一个响指,所有蜡烛同时燃起火花。他把惠推过来:“来来来,把这些蜡烛吹灭,就能实现生日愿望哦!”
“这是什么道理?也是‘诅咒’的一种吗?”伏黑惠认真询问。五条悟歪头:“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上高专后,我的同学每年都会这样给我庆祝生日。”
“愿望可不能说出来哟,会不灵的。”津美纪语气里带着心疼。
“此言差矣,”五条悟摇摇手指,“惠对我许什么愿望我都能实现——我可是世界上最强的人。”
“你怎么知道?”伏黑惠冷静地挑出漏洞,“难道你和全世界的人都比试过?”
“差不多?”五条悟被逗笑了,他拍拍惠的背,催促道:“好啦好啦,再不吹蜡烛要燃光了哦。”
伏黑惠心里不信,但还是嘟起嘴,“呼”地吹灭蜡烛,许愿:“我想和津美纪留在这里。”
“就这些?”
“就这些。”
“你确定?”
“我确定。”
五条悟揉乱惠的头发。他的手可以整个包住惠的小脑袋,在冬夜中散发出暖意。
“交给我吧。”他直视惠的双眼,“虽然我早就付清了赎你的钱,但禅院家里似乎也分派系……总之,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如他所说,这对姐弟再也没见过那些漆黑的人。
冬假结束后,伏黑惠戴上了口罩。
五条悟开始重新占据他的脑海。每当他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他就会想起五条悟。他想,五条悟在自己这个年龄时,自己才刚出生,连话都不会讲;他想,客观来说五条悟的五官确实出众,个子也高,肯定很受欢迎;他想,五条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生日。他把自己想到烦躁又恶心,樱花的苦涩在嘴里弥漫。连小白鼠在被电击后都懂得绕开危险区域,他却无法自控且乐此不疲。
伏黑惠吐花越来越频繁,不久他皮肤下的血管开始化为枝芽、破土而出,颜色正如静脉般嫩绿。他只能在清早检查全身,用力将其拔掉,再仔细地将血迹清洗干净,自然得好像他不是在残害自己,而是在后院拔草。
病症一天天加重,很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情人节。伏黑惠对情人节从来兴趣不大。和往年一样,放学后他的鞋柜里堆着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在隐约的嫉妒视线中,他面无表情地收起巧克力,最后在鞋柜深处发现了一张小巧的便笺。淡蓝色的硬卡纸上,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伏黑同学,我在体育馆后的樱花树下等你。”
他做好被不良少年设局的准备,绷紧神经走到约定地点,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朝他挥手。
“伏黑同学,我是上次被你从不良手下救出来的女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啊、”他微愣,“我记得。”
对方递出的塑料盒里装着一大块心形巧克力,其上还裱着朴素的花纹,看得出用心良苦。换其他男生,收到这样的礼物可都要得意死了;但伏黑惠却忽然强烈地想要逃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你喜欢我哪里?”
“当然是被你救下时,觉得伏黑同学很帅、很善良……在那之后,我一直默默注视着你,然后觉得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真奇怪。”他不禁问,“你不怕我吗?”
“怎么会呢?”她睁大眼睛,“在我孤立无援时,只有伏黑同学站出来帮助了我。”
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只是看他们不爽而已,并不算什么善人。而且,你也根本不了解我吧?”
女孩有点手足无措。那一刻他想和盘托出:假如我精于诅咒,比你所看到过的、所有恐怖片里的鬼怪还要恶毒?假如我冷血无情,恶人在面前惨死也毫不可惜?假如我过着一种血肉横飞、生死一线的疯狂生活——天真如她,如何能了解这名为“诅咒”的、世界的阴暗呢?但他只是张开嘴,给女孩展示舌上的花瓣,说道:“看,我只是一个连告白的打算都没有的胆小鬼而已。”
这个季节,樱花树还是秃的,不能提供浪漫的气氛,也遮不住肆意的冷风。他转过身:“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放弃吧。”
“等一下,伏黑同学……至少收下这块巧克力!”
伏黑惠心中有一点歉意。之前拒绝其他女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把话说得那么彻底。
他没来由地想起小学的修学旅行。中午大家开始烤肉,他打开五条悟给他寄的背包,里头是一大堆廉价的软糖、果冻,混杂着小包装的抹茶饼干、八桥和水果大福。他面色难看地翻找,最终挖出一大袋白白的棉花糖和一张便签,上书——烤棉花糖很好吃。
于是在其他小朋友享用大鱼大肉时,伏黑惠只能干巴巴地把棉花糖串在铁签上烤。火焰烤得他皮肤发干,心生烦躁。他胡思乱想,他讨厌五条悟的自作主张、讨厌五条悟的专横霸道——想起那张白色的脸,他都觉得晃眼得要命。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个刚毕业的高专生,能干出什么好事?是相信对方的自己太蠢了。他一言不发地转动着手里的铁签,待火舌将糖的表面舔成金黄,便将其送进嘴里。棉花糖并没有想象中的烫,稍微咬裂酥软的外皮,温暖的糖浆霎时涌了出来,口感比冰淇淋还要柔滑。
……但是,烤棉花糖确实很好吃。
午餐结束前,他好歹用烤棉花糖从其他孩子处换来了几串肉。老师组织大家把炭火熄灭,毕竟引发火灾就糟糕了。伏黑惠仔细地找出那些还在发红的炭块,再用鞋尖有条不紊地将其碾成灰黑的碎屑。有烟从脚底下飘出,他闻着这股烟味,昏昏欲睡,心里有那么点可惜。
“呀吼!情人节快乐!”
戴眼罩的五条悟光明正大坐在沙发上。伏黑惠下意识想要关门离开,但为时已晚。他认命地走进家门,把书包和手里提的巧克力放下。
“哇塞太棒了!这袋巧克力我收下啦——”
“喂,别拿那块!”
五条悟正要把那块心型巧克力放进袋子里。伏黑惠特意没把那块巧克力和其他的放在一起。他急忙去抢,手却在碰到五条悟前停住,无法继续靠近。
两人愣在原地。
“小气鬼……”五条悟撇撇嘴,“我收到的巧克力可是你的十倍都不止。”
“是是,吵死了。”伏黑惠黑着脸接过五条悟递回的巧克力,“你来干嘛?”
“当然是来看望可爱的学生啦!怎么,今天明明是情人节,惠还是没去告白吗?——难道被甩了?”
“是啊。”
“骗人,你根本没去告白吧?”
“……被你发现了。”
“其实我是乱猜的。”
伏黑惠“嘁”了一声,五条悟不可置信地凑近:“惠难道打算就这样变成树吗?”
“……做不到啊,告白什么的。”
“就这么没有自信?”
“没办法,因为我喜欢上的就是这种人。”
“哼——”五条悟掏出手机,“果然还是告诉津美纪比较好……”
“啊!你敢!”伏黑惠跳起来抢手机,奈何对方太高,他跟只被逗弄的小猫似的胡乱扑腾。五条悟一边躲闪,一边笑嘻嘻地:“好纯情,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能把惠吃得这么死?”
“怎么可能告诉你!”伏黑惠咬牙切齿。
两人争了好一会,五条悟才收起手机,两人才都坐到沙发上。五条悟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所以,你真的宁愿变成树,也不愿意去告白?”
“倒也不是,只是……说不出口。”
“这也是青春啊,”他十指交叉,“到了高中——不管你上不上高专——你肯定会遇到更多的人,学到更多的事,经历更多的冒险,甚至能交到一生的挚友。这可是人生中最丰富、最美好的时光,不尝试一次可太亏了,老师不推荐。你的人生可才过了十四年,难道要因为这点最常见、最弱小的诅咒断送?”
伏黑惠突然一阵反胃。
“也许吧。”他缓缓开口,“老师的话,想必不会被区区诅咒给杀掉吧?老师很强嘛。”
诡异地,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我被杀掉过。”
“哈?”他疑惑地抬眼。
“我被杀掉过。确实不是被诅咒,是被人。”五条悟重复,他稍微拉下眼罩,露出半边额头,那上面有道肉色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伤?头上?五条悟?就像发现剔透水晶上的裂缝,他心中的什么东西破碎了——他感觉有一只大手在揉捏自己的胃,酸液在其中肆意翻腾。
“那是我唯一一次任务失败,也是我唯一一次感受到死亡:要不是反转术式,我必死无疑。”五条悟微笑,“我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第一次流那么多、那么多的血,温的红的;我第一次真正地成为‘最强’,然后,因为这件事,我唯一的朋友受了很重的伤。最终……他离开了我。而这道伤呢,”他摸摸额角,“用反转术式可以轻松除掉吧,不过我没这么干。”
“是谁干的?”伏黑惠猛地站起身,逼视着对方。
“你不知道比较好。”
“是谁?请告诉我!”这个狡猾的男人,尽管看不到他的眼睛,伏黑惠也知道:他分明在引诱,引诱着他发问——他没来由地笃定:自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毫无疑问。他突然剧烈地咳嗽,咳出无数柔嫩小巧的粉红花瓣,他却以为自己在咳血。
五条悟没动,等惠咳得稍微消停了,才答:
“是你的爸爸啦。”
——即使是现在,他也站在你背后,笑着盯着我呢。
真相像千斤重的铁块,狠狠砸在伏黑惠背上,砸得他吸不了气、也直不起腰。记忆中五条悟的身影疯狂闪动,教他战斗的五条悟、给他带蛋糕的五条悟、摸他头的五条悟……
那双藏在墨镜或眼罩后的蔚蓝双瞳,其中映出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我可没有恨过你。”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惠只是小孩子嘛。我可没那么小气。”
伏黑惠这才抬起头。
“……这也是青春的一部分吗?”
“没错!”
当晚,伏黑惠不出意料地失眠了。明明最开始他就清楚,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展现在他面前的五条悟,从不是完整的。他走到黑暗的客厅,从包装中抽出那块心型巧克力,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温暖的口腔中,巧克力无可奈何地融化、再柔顺地滑进喉管,又苦又甜。
天气转热,学生们开始穿上轻薄的夏装,伏黑惠却还是衬衫长裤外套一件不落,但这无济于事。清理枝条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其生长的速度,结果只是留下一身乱糟糟的血迹。不久,这个秘密就被后桌大白于天下,瞬间他成了全世界的焦点,就像进入什么奇怪的领域——总有人盯着他,或可怜或惊讶;总有人在他身边窃窃私语,或猜测或嘲讽。他从未背负过如此多的注意力,只能将怒火撒在一波波前来挑衅的不良身上;前来告白的女孩也变多了,几乎一周一个。往常她们被拒绝时总会伤心失望,但现在她们变得担心焦虑,好像受伤的不是她们——好像伏黑惠变得不再是伏黑惠,他变得不堪一击且需要精心呵护,只是因为他心里有个得不到的人,而他将因此而死。真是自作主张专横霸道的诅咒!它将隐私美化成装饰、任人赏玩;它不征求病人的同意就将他的秘密——捂在心里快要忘掉的秘密——拿出来对全世界炫耀;它追逐别人隐秘的爱情,就像苍蝇追逐被丢弃的腐肉。
它凭什么?!
伏黑惠从未这么累过。他回家越来越晚,因为不想面对津美纪。等到华灯初上,他才慢吞吞往家走。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变短变长,忽然一黑一白两只小狗从阴影里跳出来,快活地围着他。那些路人,他们看得见他的病,但看不见他的狗,这让他感到报复性的安慰。
走到少人点的地方,一只猫开始绕着他转,依稀能看出是只白猫。猫痛苦地嚎叫,在走过他腿边时会用力地蹭过来,蹭得他满裤脚毛。
他想了想,解除玉犬,蹲下翻看猫的耳朵。完整无缺。
“喂,津美纪?……我被猫缠上了,晚点回来。”
“嗯。……你的病怎么样?”
“我会解决的。”他挂掉电话。
也许是因为术式,伏黑惠从小就受动物欢迎。他对此无所谓,但津美纪对小动物们兴趣盎然。在义姐的带领下,两人会喂些对猫狗无害的小零食给它们。偶尔碰到耳朵上没打记号的,就送去绝育。
即使有眼熟的小猫小狗,伏黑惠也没给它们取过名。直到九岁的一天,他在家门口闻到空气里有血腥味,一番寻找,最终在垃圾桶旁找到一窝黑猫。一只小猫只剩下了点带血肉的骨皮;而母猫的脸在另一只小猫身上拱来拱去,小猫已经被开膛破肚,母猫换着角度撕咬,想从肋排里尽量挤点肉出来;最后一只小猫眼睛还没睁开,正无知地小声喵喵叫。伏黑惠跟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直到母猫舔净脸上的血、向最后那只小猫咬去,他才回过神,赶快把小猫从母猫嘴下抢走。母猫并没有攻击他。
两人把幼猫托给邻居家的奶奶照顾,轮流省下午餐的牛奶喂给小猫。小猫很快长成蹦跶的小煤球。它的眼睛睁开了,是翠绿的。伏黑惠虽对母猫眼睛的颜色没印象,但总感觉同样是绿色。他叫小猫“一号”。不久,伏黑惠看到了一具黑猫的尸体,也许是一号的母亲。它横陈在路边,也许是饿死的,也许是被车撞死的。黑猫双眼紧闭,他的感觉无法验证。
差不多同一时期,高专开始派发巡逻之类的简单任务给他。他的搭档是个初二男生,算是高专预备役。高专分给他们的区域并不危险,但他们还是遇到了一只三级咒灵。那是一只蛇形的咒灵,被发现时正在吞吃一个女孩。女孩看制服是高中生,她半边身子耷拉在咒灵嘴边,左眼处黑得像碳,显然已经瞎了。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咒灵制服。尽管正值盛夏,伏黑惠的搭档却抖得像筛子。
第二天两人去五条悟处报告。那男生全程脸色惨白、心不在焉。安排好被害女生的救助事宜后,男生鞠了一躬,率先走出办公室。五条悟和伏黑惠看着他的背影,心照不宣。
男生关好门后,五条悟坐在办公椅上骨碌碌转了一圈,说道:“惠,你真的想当咒术师吗?”
“我会当咒术师。”伏黑惠回答。自己和津美纪能够正常地活到现在,是多亏了谁,伏黑惠心知肚明。
“不是那个意思……”五条悟摸摸惠的头,“什么时候不想干这行了,就跟我说,高专这边我来对付。”
伏黑惠抬头,疑惑地望向他。
“虽然这样我就亏大了,不过没办法,我讨厌强人所难。”五条悟耸耸肩,“走吧,你的搭档还待在外面呢。”
伏黑惠有点云里雾里。他走出办公室,那男生如五条所说,正坐在过道边的座椅上,把头深深地埋在手里。伏黑惠从包里翻出瓶水递给他,说:“我觉得,还是别太勉强自己。”
男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仰头咕咚咚地把水喝光了大半,才开口道:“但五条老师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他,我肯定已经被这能力逼疯了。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谁不是呢。伏黑惠在心中叹了口气,奶声奶气地说:“但是,你这个样子,恐怕帮不上五条老师。”
“也是……”男生听了这话,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
两人一如既往地搭档巡逻,而伏黑惠也开始考虑未来的事。在此之前,他除了当咒术师似乎别无选择。他认为自己将每天游走于生死之间,最后在某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如今五条悟告诉他:你可以不当咒术师,他脑中的未来反而模糊不清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号差不多有一岁了,伏黑惠却开始在巡逻中发现猫狗的尸体。它们集中在鲜有人至的角落,无一不全身碳化发黑、双眼血肉模糊。搭档的男生很快崩溃了,向五条悟申请退出。五条悟爽快地批准了他。
伏黑惠很担心一号。认真思索后,他召唤出玉犬,企图让它做自己的翻译。他告诉玉犬,说最近有危险,让一号不要在晚上出去玩。玉犬吐着舌头,和一号欢快地玩了起来,也不知道把意思传达到了没有。
一天傍晚,伏黑惠出门买文具,听见天桥底下传来微弱的哀叫。他以为是咒灵,唤出玉犬小心地靠近,看到一个女高中生模样的人蹲在角落。他感觉有点违和,事后才想起为什么——虽然天气炎热,女生却长袖长袜、全身包裹得一丝不漏。
女生似有所觉,转过身来,她的左眼戴着眼罩。伏黑惠眼尖地看到她身后的小猫,他一下子热血上涌,不由分说地推开那女孩。是只纯黑色的猫,它的毛皮往常油光水滑、但现在结成了碳块,美丽的绿色双眼也变得血肉模糊。
是一号。
“小弟弟怎么了?被吓着了我可不管哦。”女生轻飘飘地说。她一脚踏上一号的脸,用鞋尖来回碾压,皮鞋头如刀片般光滑尖利。
“你在干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回答我。”伏黑惠蓦地转头,恐怖地盯着那女生。女生有点发毛,出声争论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只猫咪吗,死了能怎么样?”
“是啊,不就是只猫咪,怎么招惹你了?”
“……凭什么。”女生开始抓狂,“凭什么连小猫小狗都能自在地活,我却要经历那种事?——说了你也不会信。我被一个怪物吃掉了,全身都被烧毁了!这里也是,这里也是!”她疯狂地剥开身上的衣服,露出骇人的伤疤,拼命地想要证明什么,“还有这只眼睛,也瞎了。凭什么啊?!不,我不要它们好过!我都不好过,它们凭什么好过?”
伏黑惠试图理解女生的话,思维却四处碰壁。他感觉脑子好像一台机器,丢失了某个零件,卡在某处,怎么都运转不下去。女孩见他呆住,“哼”地笑出声,伸出左手,其上赫然摆着一瓶浓硫酸,看样子是从学校的实验室拿的。她拍拍伏黑惠的肩膀,威胁道:“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眼看女孩就要走到街道上,伏黑惠突然喊道:“玉犬,别放她走!”
女孩一惊,刚想逃跑,就被两只玉犬咬住小腿,狼狈地跌到地上、被拖回桥下的角落。伏黑惠走上前,他想起来了,这个杀戮了无数无辜生命的女生,正是自己从咒灵口中救出来的。他顿时恶心得仿佛浑身过敏。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比他大了有七岁的女生:
“我想想,要怎么诅咒你才好?”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不能让你轻易死掉。我要诅咒你,你要体会它们经历过的痛苦……百倍,千倍,远远不够。”
她看到他的影子沸腾、扭曲,长出无数诡异的眼睛,巨蟒般狂乱地舞动着,简直要把她生吞活剥。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最深处的恐惧苏醒,她惊慌到抓自己的脸。伏黑惠不再理会她,抱起一号,拼命往宠物医院跑。兽医们一看到他怀里的猫就摇头。他抱着一号冰冷的尸体,在医院门口呆立良久,突然拿起手机拨打五条悟的号码。电话一通,他就抢先说道:
“我不当咒术师了。”
“行啊。”
伏黑惠没想到五条悟答应得这么快,却听到对面话锋一转:“不过,惠还是等初中毕业了再决定吧。到时候你如果还是不想,我会和高专解释的。”
“真的?”
“真的,交给我。”
伏黑惠脱力地跌坐在台阶上。出生起就负重行走的人,解放后反而变得连走路也不会。他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由,心中却前所未有的空虚,几乎连呼吸的方法都要忘记。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附近的天桥下,有一个高中生被诅咒袭击了。我会把她带回高专。”
他到底该怪谁?
如今他像抱着一号那样抱着白猫,向卫生所跑去。白猫还在哀嚎,它也在经受同样的痛苦。
“真可怜。”护士接过白猫,感叹道:“不管愿不愿意,到了年纪就会发情,不能交/配就只能这样一直痛苦下去。明明交/配带来的,也只是更大的痛苦而已。”
伏黑惠沉默良久。护士安抚完猫咪,有点奇怪地问:“还不回家吗?天都黑完了。”
“……您说得是。”伏黑惠鞠躬,随即转身离开。
津美纪告知伏黑惠,说她已经和五条悟通电话了。伏黑惠如鲠在喉,最后还是苍白地安慰道:
“五条老师很厉害的。”
“答应我,惠,一定要回来。”
伏黑惠艰难地点头。当晚他就被带到高专,住在空出的宿舍里。不出所料,第二天五条悟就来看望他了,戴的是墨镜。他疲惫地窝在被子里,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少见地,五条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到底喜欢上了谁?”
“就连六眼也看不出来吗?”
“开什么玩笑!”五条悟握紧双拳,“我保证——要是我看得出,我就马上去把那女孩打晕带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我可顾不了那么多!”
“不可能的。”伏黑惠淡淡地答:“就算他睡着,我也会被术式隔开。”
“……哈?”
伏黑惠转头,看到五条悟焦急而无知的样子,忽然感觉这四年来的、强烈的不甘如潮水般涌来,细细密密、无孔不入地淹没了他,灌进他的七窍、流满他的血管。
反正都要死了,他想。
“因为他太强了,所以他救了很多人,我是其中之一。”他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小时候我不太懂,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要是他没把我捞走,我恐怕生不如死。他不会了解的——在遇到他之前,我每时每刻都在为明天担忧,担忧吃不饱饭,担忧遇到歹徒,担忧突然有政府或者禅院家的人来、把我和津美纪分开。上学之后我才渐渐发现原来其他人不是这样。只有我是这样。
“我的咒术是他教的,我这条命是他捡的,我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全都是拜他所赐。可是,”他死死盯着五条悟,“他几乎了解我的全部,我对他则不然——在我面前,他是老师、是恩人,和在其他被救的人面前没什么两样。我不了解他的过去更不了解他的痛苦,我连他的朋友都不认识。我怎能指望他回应这份感情?在他面前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份暗恋。可现在连这件事,都被诅咒强行暴露了。暴露给全世界了。”
五条悟震惊到失语。伏黑惠从未见到他这幅样子。他突然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胜利了!他靠出卖自己唯一的秘密,终于从五条悟这里扳回一城。他止不住地往下说:
“从喜欢上他的第一刻起,我就把所有精力放在了两件事上:一个是掩盖,一个是放弃。我控制我所有的动作、神态和语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装得好像他在我心中,真的就只是老师和恩人;我掐着我的脖子逼自己忘记这份感情,我几乎要成功了——然后就是这该死的诅咒。跟嘲笑我似的。
“无数个晚上,我的喉管、我的肺连同我的整个心脏,都痛苦得仿佛在燃烧在流血;我对津美纪愧疚得要死,看到她的眼睛我就受不了。明明只要一个电话,只要给他打电话、把一切和盘托出,我就能得救;但每次我拿起手机,我就会马上放下,好像那是什么可怕的封印。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让他知道。”
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往溺水的人群撒稻草而已!
“你怎么这么犟?!”五条悟咬着牙,“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吻,比起命来算什么!”
“出于怜悯吗?”他昂起头颅,“我欠了他太多,说实话,早就不介意再多欠些什么。但唯独这件事——我绝对、绝对不要这样的施舍。”
五条悟似乎还想说什么,伏黑惠紧闭双眼,抢白道:“你不要说话。”
于是五条悟真的没再说话。这份静寂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五条悟才缓慢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关门前他回过头,说道:
“惠,我一直把你当成未来的同伴。”
伏黑惠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一阵恶心。
好像不指名道姓,刚才那些话就不算告白似的!
真是冠冕堂皇!
和五条悟交谈之后,伏黑惠的病情急转直下。他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再饥饿和口渴,停止呼吸也不再感到窒息。他的身体已经僵直得无法弯曲,只好立在墙角等死。他觉得自己确实过于任性,但他懒得反省。
他睁开眼,预感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清醒。他看到五条悟盘腿坐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五条悟在这待多久了,五条悟这次没戴眼罩也没戴墨镜,年轻的容颜与两人初见时并无二致。
伏黑惠开始自说自话:
“在我变成树后,请把我交给津美纪,让她每天浇水、好好照料,千万不要养死了。如果她问起我,就说我去了国外;再过一会,等她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就告诉她我在任务中为了救谁死掉了。”
“说完了?”
“说完了。”
五条悟单手结印,伏黑惠右臂上的树枝瞬间断裂,胳膊软软地垂下来。他又摊开手掌,其中赫然是一枚小巧的手里剑。他执起伏黑惠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人掌间夹着那柄暗器。五条悟的皮肤看上去白而偏冷,对于现在的伏黑惠却滚烫过头了,烫得他仿佛能够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这是强化诅咒的咒具,”五条悟说,“我不会阻拦你。只要用它稍微刺伤自己,你就会马上变成树,想反悔都来不及。”
他缓慢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向伏黑惠凑近。伏黑惠呆呆地望进他的眼睛。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在他面前慢慢放大,仿佛雪山和蓝天。
这是犯规。
双唇相贴,五条悟的吻仿佛一片雪花,轻飘飘落下,恰好落在了他唇上。没尝到甜味,也没有想象中的柔软。亲吻只持续了一瞬间,在伏黑惠心里却比永恒还要久远。
下一刻,伏黑惠跌坐在墙角处,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被抛弃的小狗。他身上的树枝全消失了,血脉开始跳动、肺部开始舒张,深吸一口气,满鼻腔的馥郁花香。五条悟蹲在他对面,捂着嘴巴咳嗽,身上落满了樱花花瓣,在深色制服上格外显眼。他才发现两人身上都落满了花瓣,似乎还挺浪漫的。
就像真正的春天。
两人同时从嘴里吐出最后一朵花。
“啊——真的好难受!”五条悟捶着胸口,苦笑:“抱歉,这是为了我重要的学生,惠的话会原谅我的吧?”
真是狡猾的男人,伏黑惠想。明明刚刚还在亲吻,马上就说是为了学生。
他没有回话,低下头,仿佛闻到火苗被踩灭后所发出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烟味。
END
以防万一:惠的生日=12.22=冬至=とうじ=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