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鹕镇最近新搬来了个农场主,这是赛巴斯蒂安从罗宾那儿听来的消息。
他一向对于自身之外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因此没把母亲吃饭时的闲谈放在心上,得益于不爱出门的性格,一段日子过去了也没见过那位新人,他自然而然地将这回事抛在了脑后。
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周以后。
那是某个繁星满布的夜里,他照例揣着包烟出了门,慢悠悠走到小河边开始吞云吐雾,远远就看见那个新来的农场主踏着愉悦的小步子从矿洞里出来。
塞巴斯蒂安对于那次初见印象着实深刻。
个子小小的农场主手上抓着把破剑,背上一个蓝色包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塞了不少好东西。她大概是打史莱姆和挖石头的过程中蹭到哪儿了,白净的小脸上沾了些泥,眼睛倒是透亮得很,看向他的时候正好映着月光,不免让人为这漂亮的眸子惊艳一会儿。
“晚上好呀,你是赛巴斯蒂安先生吧?我是新来的农场主,这么久了才来打招呼,真是抱歉。”
轻快的声音,莫名让他想到了窗台上常挂的风铃。
“晚上好。”他回应的时候一贯是淡淡的语气,对于不熟识的人,他向来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于是这段初次见面的寒暄就到此为止——塞巴斯蒂安是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然而这个新来的农夫似乎有点自来熟,对于他的冷淡不仅没有介意,反而打开了背包在里面掏着些什么。借着月光,他瞧见了那包里尽是些矿石。
农场主再抬头时,塞巴斯蒂安已然收回了眼神。他捻着手上刚被自己掐灭的烟头,听到她风铃一样的声音,“机会难得,请收下这个吧。”
沾上尘土却依显白嫩的小手递过来的是颗黄宝石,金澄澄的颜色,在夜里也像在闪闪发光。
“为什么要给我?”他没有收,疑惑于她对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这么大方。
农场主闻言愣了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不禁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就……想和塞巴斯蒂安先生交个朋友。”
总觉得她的话里应该有别的隐情,但这时候的塞巴斯蒂安是不会多去在意的,礼貌地接过宝石后对她道了声谢,想想还是回了一句,“不需要用敬称,我们看起来年龄相当。”
“好的,赛巴斯蒂安。”
她似乎很愉悦,他看到她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那么我就回家了,再见,塞巴斯蒂安。”农场主重新背起了她的包裹,冲他挥了挥手。
他以点头作为回应,勉为其难地把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他并不爱笑,但总归要对新人表示一点友好,尤其是在刚刚收下礼物之后。
于是农场主转了身,踏着月色往小路的尽头走去。塞巴斯蒂安目送着她缓缓离开,也许是背包太重的缘故,他发现她走路的背影有一些歪歪扭扭。塞巴斯蒂安下意识就想到了电视里看过的笨企鹅,对比之下竟觉得有些可爱。
农场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塞巴斯蒂安原地待了一会儿,手中的烟被他手指捻了又捻,终究没有再点燃。这种夜里短暂的交谈而后再度陷入安静中,难得让他不太适应。
看了眼月亮,塞巴斯蒂安决定提早回家。在进入地下室的房间前碰到了罗宾,她如往常一样,见了面就忍不住念叨他晚归和抽烟的坏习惯。
实际上塞巴斯蒂安并不喜欢听罗宾这些每日例行的唠叨,对于自己的这个坏习惯也没打算改。但心里明白她的操心,也就总是淡然地听着。
“现在的女孩子也是喜欢自律干净的男孩儿,年轻人没事就吞云吐雾的,能有多少人想去交朋友呢?况且这对身体也不好。”
这一般也就是罗宾唠叨里的最后一句了,然后她便会结束说教回到房间,而塞巴斯蒂安能在打开又关上门的那一刻,成功把这些话全部过滤在空气里。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塞巴斯蒂安在低垂着眸,让罗宾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时候,手指冷不丁碰到了兜里微凉的黄宝石,那句“想跟你交个朋友”非常适时宜地接着罗宾的话音钻进了他的脑中。
这前后两句联系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和微妙,让他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Sebby,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而是为你好。”很显然,一无所知的罗宾把他这一声笑当成了是在表露不满。
塞巴斯蒂安并不想解释,因而恢复了平淡的声音,回道:“我知道,我会考虑的,那么现在已经晚了,回去睡觉吧妈妈,我也该休息了。”
这话中拒绝继续交谈的意味很明显,罗宾也习惯了自家儿子的不够亲近,因而摆摆手让他早点睡,便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直到彻底反锁上了门,塞巴斯蒂安才感到完全轻松了下来。
他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盒和黄宝石,将它们随意放在了桌子上。虽然那位新农场主的礼物和话语给他带来了几秒的乐趣,但也就是在浏览漫画时看到了有意思的画面的程度,不会让他费心去记住。
睡了一觉后,塞巴斯蒂安理所当然地忘却了昨晚的偶遇。
事实上能让他放在心上记着的人事物不多,况且凭借他的宅男属性,一周里能有几次遇上镇里人都是难得的事,要不是罗宾偶尔会提起,他能连镇上多了个农场主都记不起来。
但一成不变的生活总是会被打破的。
不知道是什么定律说过,没有认识一个人前,你与他的世界仿佛毫无交集,然而在打过一次招呼之后,好像哪哪儿都能相遇。
塞巴斯蒂安的行程很少。河边抽烟,酒吧打球,山姆家练琴,雨中看海。固定的几个地点,固定的几个时间。这些时间段对于农场主来说应该是比较刁钻的,至少在塞巴斯蒂安看来,除了傍晚河边抽烟有机会遇见外,其他几个行程碰到的几率应该很微小才对。
然而世上巧合总是很多。
他在河边抽烟时会遇见背着打怪战利品回家的农场主;进酒吧后会看见农场主在吧台前抿着杯果酒,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红扑扑的笑;跟山姆在他家门前聊天时,也能听到农场主一声清脆的招呼;甚至于雨幕中,也能偶尔看见她清瘦的背影,在吃力地和海里的鱼儿较劲。
塞巴斯蒂安并不讨厌这种偶遇的感觉,相反,他满意于和农场主这种不算靠近也不算疏远的距离。她没有因为当初一句“想成为朋友”,而以这身份自居来进行打扰,也没有因为他惯有的冷淡而退避三舍。
“恰好的朋友”——这是塞巴斯蒂安对农场主的评价。
不远不近,而是恰好。
塞巴斯蒂安认真地向农场主说出他这一想法时,她正瞧着自己大丰收的鱼篓乐呵呵地笑。
“所以,就是咱俩一起待着很自在,也就是很好的朋友的意思嘛。”农场主轻快地收拾鱼竿鱼线,答他。
虽然这么说倒也没错,但赛巴斯蒂安显然不满意她用这么简单的话概括出来,于是他纠正,“是……但是和山姆或者阿比盖尔那种关系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安心感,”他思考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跟你在一起的话,会更有安心感。”
“安心感——”农场主小声重复了这三个字,歪歪脑袋,“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是赛巴斯你觉得自在的话那肯定再好不过啦。”
她轻轻笑,并没有打算将这个话题深入的样子,收好了渔具开始翻自己的背包。
塞巴斯蒂安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觉得应该再找别的词来解释一下,在他刚刚开始垂眸沉思的时候,农场主朝他伸过了手,打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钻石。
“昨天挖到的,送给你。”
塞巴斯蒂安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给自己递一个礼物的行为,算起来,从她春天刚搬来到现在,他已经收到她快二十多颗宝石了。
他接过钻石,小心地揣进兜里,刚刚找词解释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于是开口,“其实不用一直送我礼物,你农场刚起步,可以先用来补贴一下。”
“没事,这样涨得快嘛。”农场主光着的脚丫晃啊晃,轻轻拍打着水面,随口回答。
“什么……涨得快?”好像抓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但又有些不明所以,塞巴斯蒂安不解地看向她。
农场主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回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来。
“就是,就是秘密,嘿嘿。”
通常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会显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对方无意透漏了应该埋在心里的事,不管是好是坏,看上去都像是不想对人说。这一点认知让塞巴斯蒂安一下抿了唇,盯着农场主的眼睛大概有一分钟,直到她回看过来的时候才转了目光。
“该回家啦。”农场主伸了个懒腰,对他笑笑,“这雨看起来要下一天的样子,快傍晚了,别被湿气弄感冒了才好。”
塞巴斯蒂安没看她,低低地答一声“嗯”,透过海面看那波浪上下翻腾。
“我再待一会儿。”就在农场主刚刚端着鱼篓起身的那刻,他忽然又推翻了刚刚的决定,往椅背一靠,“你先回去吧。晚上山姆又约了我去酒吧打球,你可以来看。”
农场主才想问他怎么要多待,又听见他后面那句话,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笑着回应。
“那好呀。”
塞巴斯蒂安点头,农场主于是撑着伞,慢悠悠地离开沙滩。就在她前脚刚刚踏进镇子的那刻,原地目送她离去的塞巴斯蒂安单手插着兜,同样撑开了伞,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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