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傳送陣突然打開的那天，本丸下著傾盆大雨
光芒散去之時，一個身影重重地摔在濕爛的泥濘裡
“一期！？”
迴廊上的鶴丸國永衝入雨中，顧不上赤著腳
他急忙抱起昏倒的一期一振，雪白的衣衫瞬即染上血與泥污……

一期一振站在廢墟之上，仰望的雙眸凝固著茫然
天空被濃煙重重擋住，翻滾著燒焦的苦澀味道
烈焰猖狂地吞噬著周遭，迴盪著淒厲的哭聲與喊叫
身上著了火的人掙扎呼救，血泊裡的人在彌留間抽搐
殘碎的肢體難以辨認，亂石下的是砸得稀爛的頭顱
血流披面的女人抱著嬰孩驚慌地逃跑，卻被背後一刀貫穿了胸口
遍體鱗傷的老者握著長刀，含淚磕頭之後切向自己的腹部
如黑泥湧動的敵軍放聲狂笑，像地獄而來最兇殘的惡狗
或是爭搶撕扯著逝者名貴的衣服，或是趁亂掠奪著城主傾國的財寶
一期一振怔怔站著，就像三魂丟了七魄
他沒有向那些踐踏主人的歹徒拔刀，更連自身被點燃也毫無知覺

“找到了！哈哈！要發財了！”
慘叫聲中傳來男人興奮的高叫，好幾個下等士兵馬上圍了過去
一聲聲誇張的讚歎裡，一期一振聽見了一個名字
“喂，你真挖到粟田口吉光的短刀了？”
“我哪懂，但你看這刀工，這麼好的貨色，定是八九不離十”
“我聽說豐臣家有好多吉光的刀，說不定還真被你撿到寶了”
“那怎辦，要獻給主公嗎？”
“你傻啊？獻上去也就得一點賞賜，這若是粟田口吉光，我們把它偷偷賣了……”
壓著聲音，男人們交換的眼神卑劣而意味深長
最先高叫的士兵把短刀藏在懷裡，其他人則掩護著他悄悄打了眼色
一期一振緩緩向他們走近，握緊拳頭拔出刀刃
“把他放下”
他的聲線因憤怒而顫抖，纏在身上的烈焰如鬼火熊熊燃燒
男人卻無視了他的警告，忍著竊笑往戰場的另一邊出逃
“把那振短刀、把我的弟弟放下！”
壓抑著震怒，一期一振舉起了刀
刀鋒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卻穿過了男人的身體，什麼都砍不到
留在手上的虛無，緊緊握著刀柄的手在發抖
他圓睜著眼無法呼吸，映著火光的雙眸靜靜地震顫
張著的唇抽了口氣，他咬著牙朝男人衝去
“嗚、啊啊啊啊啊啊！！！！！！！”
他揮舞長刀向男人們胡亂砍劈，可每一刀的落空都是理所當然
因為他根本不能將人殺死，失去了主人的刀劍
即使是那把‘天下一振’，也不過是鋒利而奢侈的廢鐵

烈火在一期一振的身上繼續蔓延，燒光了精妙絕倫的刀裝
無情地灼燒著刀匠以畢生精力千錘百煉鑄成的身體
然而觸及靈魂的劇烈痛楚卻比不上內心被撕裂的悲愴
他開始發瘋似地在頹垣敗瓦中大喊，呼喚著每個弟弟的名字
可死一般的寂靜包圍著他，聲聲泣血卻未有一聲回答
從狂奔到徘徊，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
鯰尾、骨喰、藥研……你們都在哪裡？聽見我的聲音嗎？
求求你們、回應我，拜託…讓哥哥知道你們在哪
……讓我來救你們，求求你們了…我的弟弟啊……
泣不成聲，一期一振拼命想搬開倒塌的瓦礫
但沒有實體的他無能為力，只能一次次地伸出雙手，又一次次眼睜睜地看他穿透過去
火焰殘酷地燒毀了他的雙腿，他撲倒在地，依然鍥而不捨地想挖開已成焦土的地面
付喪神的他不如人的肉體，不會因為嚴重的燒傷而失去意識
熔解般的高溫清醒著他的神智，在徹底燃燒之前
他奮力地嘗試，不顧一切地渴望救出最珍視的弟弟
就算眼淚被熾熱的烈火蒸發了，眼前漸漸變成漆黑一片
他仍不願放棄，只求得到一絲渺茫的回音

終於，無盡的混沌填滿了他的視野
靜默無聲，沒有火焰也聽不到慘叫
失去了悲喜，連哀傷憤怒也消失了
猶如一個了斷塵緣的魂靈，幽虛地漂浮著，茫茫漫漫，無限接近於死
“我真是個沒出息的兄長……”
低頭嘆息著，他的雙眸再次含淚
幽暗中生出一隻隻魔鬼的手，要把他拖入悔恨與不甘的沼澤裡
他緩緩閉上眼睛，任由泥潭將他吞噬
而突然閃過一瞬刺眼的光，如同閃電劈開夜的囚禁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光吞沒了他的指尖
光華愈發燦爛，終將黑暗與混沌驅散

“……了”
自昏暗緩緩轉亮的意識裡，一期一振聽見了聲音
那恍如夢境般的熟悉溫暖，在他眼角化成了淚
“…藥、研……”
沙啞的聲線輕喚弟弟的名，他感覺有人顫抖著握住他的手指
周圍漸漸吵嚷了，依稀分辨出是喜悅的歡呼和來回急促的腳步聲
很想睜開眼睛，很想用灼燒過的雙眼確認
但睜眼竟如此費力，不過一絲細縫便叫光線刺痛了眼睛
“等一下，一期”
是另一把熟悉的聲線，微涼的觸感落在眼簾
“來，試著慢慢睜開眼睛吧，別急，慢慢來”
覆在眼皮上的手掌溫熱而帶著握劍的繭，微微粗糙的感覺安穩著他的心
聽從那聲溫柔的指示，一期一振再度睜眼
在矇矓的掌心之後，好幾個嬌小的身影圍在他身邊

“一期哥！”
“一期哥醒了！嗚、嗚嗚……”
“太好了，一期哥…”
稚嫩的聲線帶著哭腔，就算模糊不清，一期一振還是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怎麼哭了？秋田、五虎退，小亂…受傷了嗎？傷哪了？還疼不疼？”
皺著眉瞇起眼，他想看看清弟弟們的狀況
“嗚、嗚…都怪我偵察不出來，害一期哥受那麼重的傷，嗚嗚…對不起，一期哥…對不起……”
抬起袖子捂著眼睛，亂藤四郎不住地道歉
五虎退則伏在一期一振手邊，縮起身子哭道
“一期哥昏迷了好長時間，我好害怕……”
他哭得震顫，連小老虎們都一籌莫展
“……別怕、五虎退，我已經沒事了…”
用力抬起手，一期一振擠出一絲笑
他慈愛地撫摸著五虎退的頭，又抬起視線朝亂藤四郎看去
“…小亂也別難過，你做得很好”
儘管有氣無力，他還是一一安慰著弟弟
他想起來安撫他們，手臂才要撐起就被按住了
“不行，你現在還不能起來”
制止了一期一振的勉強，鶴丸國永皺著眉說
他一直坐在他的枕邊，為他擋著門外的艷陽
“…鶴丸國永殿下……”
回想起那張掌心的柔軟，一期一振看著身旁的鶴丸國永
沒有出聲回應他的呼喚，鶴丸國永點點頭亮出少許憔悴的笑顏
“大哥雖然已經過了危險期，但仍需要靜養”
坐在鶴丸國永旁邊，藥研藤四郎的態度比其他兄弟冷靜
平靜的嗓音止住了弟弟的抽泣，他垂眼看著病榻上的兄長
“您這次傷勢很重，我們只能請求大將幫忙”
嘆了口氣，他轉身擦了擦泛紅的眼角
“所以請您務必保重，專心休養，我和鯰哥、骨哥會照顧好弟弟們的”
“居然勞煩主上費心……”
一期一振輕聲念道，看向藥研藤四郎苦笑
“抱歉，藥研，也讓你們擔心了”
“這沒什麼，您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低著頭說，藥研藤四郎壓著情緒
“……既然大哥醒了，我這就給您煮藥去”
他點頭行了個禮，沒有對上一期一振的視線便匆匆離開了

也許不想打擾兄長休息，粟田口的短刀們逐一告退
連日的憂慮讓他們相當疲憊，哭紅的雙眼叫一期一振既心疼又愧疚
“沒事的，他們回去睡個覺就能恢復過來”
知曉一期一振的心情，鶴丸國永安慰他道
此刻只剩他伴在一期一振身旁，強忍困倦，他以微笑支撐著同樣勞累的身心
“再睡會兒吧，一期，你才剛醒，別太勉強了”
一期一振看出他滿臉倦容，便搖了搖頭
“我好像睡了很久，”
靜靜望著那張帶著刀繭的手，他想起了剛醒來時的情景
想必鶴丸國永也為了自己操勞不已，他皺了皺眉，輕聲地說
“因為我受傷的事…抱歉，也讓鶴丸國永殿下辛苦了”
微微彎起眼睛，鶴丸國永朝他笑了笑
轉開的視線朝門口看去，他感歎道
“我比那些孩子倒還好些，你的弟弟們才是最辛苦的”
伸手撫著一期一振的額，他憐愛地掃著他的髪
“這些天他們忙著為你蒐集治療用的材料，整天東奔西跑的，也沒有一刻好好休息過，我只是坐在這裡罷了，不算什麼”
“……居然害弟弟如此操心，身為兄長我實在太不稱職了”
“這話要是被他們聽見，他們會更難過的，一期”
揉開那內疚的皺褶，鶴丸國永解釋道
“如果換作他們受傷，你也會鞍前馬後為他們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吧？若他們也如你這般想，你會怎麼辦？”
瞧見一期一振不說話，鶴丸國永接著講
“況且你是為了保護他們才受那麼重的傷，你讓他們別那麼做反而會讓他們更痛苦”
“……我傷得很重嗎？”
“很重啊，重到連那傢伙都頭疼的程度”
回想當日，鶴丸國永不禁苦笑

那是這個本丸首次發動的緊急傳送陣
鶴丸國永很慶幸，那時他剛好路過那裡
就像冥冥中的注定，讓他能第一時間將重傷的一期一振送到手入室
傷口流血不止，被洞開的血肉靠近要害的位置
失去了意識，就連心跳和呼吸都快要監測不了
刀身的裂縫深將到底，好似隨時就會碎開似的
整個身體是冰冷的，好像被暴雨奪取了生命的暖意
管狐們都未曾見過如此危重的傷勢，他們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空氣中瀰漫著不祥的氣味，鶴丸國永只得跪伏在審神者跟前

據審神者所言，那似乎是種離奇的傷勢
除了身體上的傷患，還侵蝕到精神層面
他不知道一期一振在昏迷中遭受了什麼重創
但每次陪在他身旁時，總看見他與夢魘痛苦地糾纏
鶴丸國永從沒感受過這種無能為力，為刀千年，卻不能拯救愛刃於危急之時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等候他的醒來、隨時道句早安
想起那黑夜漫漫，他心有餘悸，仿佛是一場噩夢，他陪著他一同經歷
所幸一期一振已經甦醒了，一切跡象都顯示他會慢慢復原
像是要揮去腦袋中過於陰沉的畫面，他搖了搖頭
再次望向那雙琥珀般的眼睛，他勾起唇邊的笑
“總之，你現在已經沒事了”
“您也一直為我擔心，謝謝您，鶴丸國永殿下”
聽著他的道謝，他笑了笑，指尖輕輕捏了一期一振的臉
“你我何須言謝？我只是做了僅僅能為你做的，”
然後便俯身下去，輕柔地吻了一期一振的額頭
“因為我愛你啊，一期”

羞赧讓蒼白的臉多了幾分薄紅，一期一振拉著鶴丸國永的手，別過臉去
“……鶴丸國永殿下，小亂他們真的都沒有受傷嗎？”
柔情蜜意瞬即被不合時宜的問題破壞了，壓下無用的醋意，鶴丸國永苦笑著說
“沒有，和你一起出陣的亂和秋田都毫髮無傷，鯰尾似乎擦傷了手，不過早就好了”
“那就好”
轉回了臉，一期一振的神色似乎因為放心而精神了些
看見這副模樣，鶴丸國永心疼又無奈，只好輕撫著他的臉龐說道
“你啊，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指尖下的臉頰溫暖而柔軟，緩和著他眉宇間的擔憂
“只有你趕快好起來，我和那些孩子們才能安穩睡覺”
“對不起……”
“說了別道歉的”
眼見一期一振垂著眼，不再作聲，鶴丸國永便摸摸他的頭，輕聲問道
“累了嗎？你還得好好休息，睡吧，我在這陪你”
“唔……”
一期一振點點頭，卻遲遲沒有合上眼睛
怔怔望著空白一片的天花板，琥珀色的眼眸籠著一層暗影
“果然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一期”
看出了異樣，鶴丸國永擔心地說
而他卻搖搖頭，輕啟的雙唇欲言又止
“……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是過於真實的噩夢，好像確實發生過似的，但他不敢說、也無法判斷
因為他實在分不清那是夢境，抑或是他已經丟失的記憶
“關於你弟弟的嗎？”
鶴丸國永的銳利總能看破他的敷衍，所以他才無法抵擋，被他一步步走近內心
於是便不願再向他掩飾，也許是心底也渴望能有人分擔這沉重的過去

一期一振向鶴丸國永說出了一切
那些在他腦海中盤旋的揮之不去的悲劇
“那時我沒能保護好他們……”
他顫抖著說，奪眶而出的眼淚失去了矜持
他甚至無力止住那洶湧的悔恨，卻有張手掌為他溫柔地接住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期，也許只是夢境而已”
那個時代他們都顛沛流離，無法得知各自的處境
所以他無從判斷那些畫面的真偽，也不想為了安慰他而編造謊言
“作為武器，我們那時都身不由己，這不是你的責任”
“……如果我能協助主公打贏那場仗的話…”
“歷史的走向不是一兩把刀，甚至一兩場戰爭就能改變的，哪怕你曾經是‘天下一振’，也無法阻止時代前進的巨輪”
這道理再清楚不過了，一期一振也應該明瞭
可他總是把一切扛在肩上，哪怕是早已超出負荷的重量
所以鶴丸國永才故意說出殘酷的話，挑明那毋庸置疑的真相
一期一振陷入了沉默，緊緊抿著唇沒有作聲
下垂的嘴角微微顫動，只有眼淚不住滑落

鶴丸國永知道那種痛苦，身為‘死物’根本無從選擇
他看不下那對紅腫的眼眸，彎下腰輕輕抱著一期一振的頭
“在我看來，你從來都是弟弟們最優秀最值得驕傲的長兄，無論發生過什麼。因為我是外人，所以我看得非常清楚”
撫慰著他吻了淚濕的眼簾，鶴丸國永接著柔聲道
“你也許還為過去飽受傷痛，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執起一期一振的手，他端詳著，輕輕掃過每個粗糙之處
那是努力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跡，也是他不願再留遺憾的決心
“我們不需要再等待誰把我們握起，我們能遵循心中的意志，我們不僅僅是殺戮的凶器，也能為守護重要之物而戰”
語氣愈發堅定，他凝視著一期一振的眼睛
“你看，在你的守護下，他們都安然無恙。一期，這就是你揮別過去的證明”
聽著鶴丸國永的話，即將滑落的淚水在一期一振的眼角停住
為他拭去那凝固的淚，鶴丸國永朝門外看了一眼

“大哥，藥已經煮好了，我可以進來嗎？”
隔門上落下藥研藤四郎的身影，鶴丸國永拉開了門，他便走進房間
“大哥的情況怎樣？能起來嗎？”
裝作沒發現兄長臉上的淚印，藥研藤四郎淡淡地說
他把端盤放在床邊的小桌上，難掩憂心地看著一期一振
“嗯”
一期一振點點頭，便再要撐起身子，鶴丸國永趕緊扶著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讓他挨著搬來的靠墊
“這樣可以嗎？傷口會不會疼”
留意著一期一振的情況，鶴丸國永仔細地確認
在看到他搖頭之後，總算放下了心
忽然想起一些事，又從床邊站起了身子
“我先去打水給你洗個臉，一期，藥你趁熱吃了吧”
鶴丸國永叮囑著說，一邊朝藥研藤四郎使了個眼色

聽著鶴丸國永漸漸走遠的腳步聲，藥研藤四郎照看著眼前虛弱的兄長
他不打算探問那眼淚的原因，視線轉向旁邊的端盤上
漆紅色的盤子裡，一束黃色的花燦爛而耀眼
”藥才剛熬好，還有些燙，這是前田給您摘的花，他剛好要出陣，來不及送來讓我轉交給您“
他說著，把花放在兄長手上
“他說請您安心養傷，祝愿您早日康復”
接下這嬌豔的暖黃，一股暖流湧到一期一振胸口
他微微彎起下垂的嘴角，露出比平時更溫和的笑
“這花很美，藥研，請替我謝謝前田”
視線轉向冒著騰騰熱氣的藥，他再次向弟弟點頭致意
“還有這藥也是，辛苦你了”
“我只是為大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得到兄長的道謝，藥研藤四郎的神色閃過一瞬靦腆
他端起變暖的藥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好像放涼了一些，慢點喝吧”
“不，我自己來就好”
被弟弟餵藥，似乎違背作為兄長的尊嚴，一期一振正要拒絕，才發現慣用手仍被繃帶纏繞
“大哥現在不便活動，還是讓我幫忙吧”
藥研藤四郎微笑道，將藥汁送到一期一振嘴邊
儘管尊嚴仍在拉鋸，但妄動又會灑了弟弟的心血
一期一振只好張開嘴，把餵來的藥喝了進去
“真難看，讓你看見我不成器的模樣了……”
他苦笑道，聲線比嘴裡的藥更加苦澀
藥研藤四郎神情不改，淡然的語氣說著最正常不過的事
“我是大哥的弟弟，照顧兄長是理所當然的”
頓了頓，他的聲線緩緩沉了下去
“您總是為我們付出一切，不求回報，若您連這點事也不願我們為您做……”
吸了口氣，藥研藤四郎揚起臉
“小亂肯定會發脾氣的”
看出弟弟眼中閃過的淚光，一期一振不再言語
他一口接著一口喝下弟弟送來的藥汁，直至把藥喝完

“其實，我們都希望大哥您能更重視自己”
放下藥碗，藥研藤四郎靜靜地說
“您從來都只看著我們，只會操心我們有沒有吃飽穿暖，關心我們過得開不開心，卻一直忽略了自己，把自己放在我們兄弟、甚至整個本丸的最後面”
抿了抿嘴，他悄悄握著拳
“但我們不希望這樣，一期哥，您是我們最敬愛的大哥，我們希望您能永遠笑著，獲得幸福”
直視著兄長的眼，藥研藤四郎的聲線裡帶著祈願
“也許我們還不夠成熟，會讓大哥操心，但我們都是大哥您的弟弟，絕不會辱了粟田口吉光之名”
“藥研……”
“我們還會變強，變得越來越強，變得獨當一面。若那時大哥您已經遍體鱗傷，我們變強又能守護什麼？”
壓抑著起伏的情感，他咬著牙止住了聲

“我…真是個沒出息的哥哥啊”
一期一振嘆道，唇邊泛起一絲愧疚的笑
他抬手摸了摸弟弟的頭，側著頭看他低下的臉
“我沒想過讓你們這麼難過，我只知道我是哥哥，所以必須要照顧好你們”
他看了眼手邊喝盡的藥碗，草藥的味道在舌尖上回甘
“所以我沒有察覺你們都長大了，沒有發現你們已經強大到能與我並肩作戰，總以為能關注你們的一切，卻無從知曉你們的心情”
再次嘆氣，他向藥研藤四郎苦笑道
“那麼，我該怎麼做才好？”
“我們只求您平安快樂，所以大哥您只管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好”
笑了笑，藥研藤四郎接著道
“畢竟如今的我們都如此自由”

拿著端盤走出門外，藥研藤四郎在拐角處遇到鶴丸國永
“想說的話都說了？”
太刀男子問道，看見短刀少年點了點頭
“謝謝您，鶴丸老爺”
“是我該向你道謝”
望著走廊那邊的房間，鶴丸國永的眼內閃過一絲寥落
“畢竟有些話你們說一句，比我這個外人嘮嘮叨叨幾十遍更有用”
“也不盡然吧”
藥研藤四郎微笑道，向鶴丸國永鞠躬
“總之大哥就交給您了，鶴丸國永殿下，希望您能讓他幸福”
“這也是我最想給他的”
悄聲說道，鶴丸國永與藥研藤四郎擦身而去

“藥吃完了嗎？會不會很苦？”
回到一期一振身邊，鶴丸國永問道
他裝作不知道他倆剛才的對話，卻憐愛地摸了摸一期一振的頭
“藥哪有不苦的，”
神情跟剛才相比已經大有不同，一期一振微微笑著答道
“但這苦澀的成分非常複雜，現在舌頭上還有它回甘的味道”
“苦口良藥嘛，一期，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輕輕挨靠過去，鶴丸國永拍著一期一振的肩
雖然躺著，卻是被抱在懷裡
盈滿了內心的感覺化作浮現唇邊的笑意
一期一振聽著近在耳邊的心音，靜靜抱著環過他的鶴丸國永的手臂
“我果然是個沒出息的哥哥，鶴丸國永殿下”
“你怎麼又說這種話了？”
揉揉那細軟的髮絲，鶴丸國永難掩愕然
但看見一期一振的唇上勾起淺淺的弧線，他又耐下了心
“過去我總是被那些不知存在與否的事物牽絆，以為盡全力給他們最好的一切，卻沒有察覺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成長，變得無比堅強，而不再是等待著我守護的弟弟了”
如此說道，這位兄長藏不住少許落寞的神色
但他很快又揚起臉，眼神裡多了一份不一樣的決意
“但我依然是他們的兄長，我想要成為他們的榜樣，我希望他們能健康快樂，他們對我的祝愿也是一樣的”
“彼此牽掛，會為對方的幸福而幸福，這就是家人啊，一期”
終於聽懂了他的話，鶴丸國永鬆口氣笑了
“嗯，所以我想得到幸福，為了讓弟弟們也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一期一振點點頭，回想著與藥研藤四郎的對談
“明明那麼簡單那麼重要，我卻一直都不知道”
“現在知道也不晚啊”
撥開劉海，鶴丸國永吻了一期一振的額
“未來還有很多時間，你也好，你的弟弟也好，都會得到幸福的”
“那您呢？”
抬起晶瑩的眼眸，一期一振注視著鶴丸國永
“鶴丸國永殿下也會獲得幸福嗎？”
“當然會，”
蓋上一期一振的手，鶴丸國永緩緩扣起指尖
“我只要看見你笑，就已經幸福得受不了了”

“我能希望鶴丸國永殿下更加幸福嗎？”
“那就在我身邊，一直對著我笑吧”
交扣著十指，他輕吻了他藍色的髮絲
感受著此刻充盈在心底的暖意，望出窗外
正是一片澄澈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