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608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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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MIU404 伊吹蓝,志摩一未
标签 MIU404 伊志 ibsm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MIU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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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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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2 16:03
房间里能晃出人影的都被蒙了一层布,就连玻璃窗也被喷了很多水渍上去,以至于水蒸发掉了,脏东西却密密麻麻,无法清楚照出像来。
志摩站在屋子中央的时候有那么一分钟是恍惚的,跟着他一同进来的几个人除了伊吹去按了电灯的开关,其他人仿若人偶,大气都不敢出。
也还是志摩率先有了动作,招呼着大家进来坐,自己往厨房走去烧水泡茶。
他洗水壶的时候能看见水流冲进壶底,溅起来的水花像是小型瀑布景观,手抓着刷子清理内部,明明是身体正对着的,可是左边的耳朵听到的就是巨大的轰鸣,而右边寂静到毫无声响。
安静令人忐忑,忐忑到喉咙开始向上反酸水,鼓着嘴巴吞了一口空气压下呕吐的欲望,扭过头猛地发现伊吹就在身后。
若非脸色过于苍白,也许根本没人会发现他的不对劲,伊吹早就说过,志摩不会说谎,但却是个骗人的行家,就好比此时——他脸色苍白,那笑容应该是挤出来的,可他笑得非常自然,甚至比之前能够笑得很好但是不常常笑的时候还要自然。
“喂喂喂,毕竟我现在只有一边能听到,你这样一点声响也不发出的话,就太恶劣了。”志摩指指右耳,摆了摆手。
伊吹就去看他的右耳,盯着那枚小小的耳垂,再向下一些,是蛛网的边界……他没有别开眼睛,志摩也没有扭过脸,可是却对他说:“助听器在手袋里,伊吹,去帮我拿出来吧。”
伊吹点点头,转过身,眼前还闪着那片蛛网,他踏出几步,又折回来,志摩才刚刚垂下的头立即扬起,以眼神示意:怎么?
“他们先走了。”伊吹说完后顿了顿,加大声音重复,“他们先走了,队长她们还要带小丰去看牙齿,阵马哥今天和亲家吃饭,小九倒是没事,是被我赶走的。”说完最后一句伊吹嘻嘻嘻地笑,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志摩,是习惯性的动作,嘴巴对着已经失聪的右耳,动着嘴唇说了一句什么。
志摩没有听到他说话,不过凭借直觉也知道这不只是一个拥抱,他拍拍伊吹的后背,下一步动作是将他推开,推到一臂长的距离之外,眼中仍然含着笑意,再一次指向自己的右耳:“都说了听不到的……”
“知道了知道了。”伊吹顺势抓住那只手腕,让那整只手都成了环抱在自己背上的姿势,这一次他再靠过去,是贴住了志摩的左边脸颊的,他蹭蹭那张脸,却什么都没说。
天气正在变冷,太阳不怎么明亮的时候人的身体会感觉明显的凉意,而才走出医院回到家中,志摩在躺了将近一个半月之后,更是整个身体都吸收了医院里的冰冷感,如今他被拥在温暖的怀中,就想起上一次这样拥抱的时候,他是手心脚心都在冒汗的,那次他还想过,伊吹这么喜欢亲密接触,真的是时常令人感到温度过高,而不过才一个半月,他已经开始贪恋这热度,被冻麻了的心尖有了回温的意思,还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抖落上面积攒的冰霜。
“你不是说凡事不要说两遍,在敷衍我吗?”志摩说着玩笑话,用非常小心的姿态再次挣开伊吹的怀抱,他并不是很明显的拒绝才最为要命,像缩在仓鼠球中的毛团一样,和外界永远都隔着一个球。
那个球一个半月之前才被打开,毛团从里面跳出来,一个半月之后又出现了。
伊吹连叹气都是压制的,就只还是笑着,主动后退留出能让志摩有安全感的距离,一手捏捏他的右耳,一手捏捏他的左耳。
捏右耳的时候说:“以后我不会说两遍重复的话,我会对着这只听不到的耳朵说甜言蜜语,像蜜瓜包一样甜的。”
捏左耳的时候说:“然后对着这只能听到的耳朵说小志摩的坏话,每天吐槽五个缺点!”
“这样,”伊吹抱着手臂一副得意的样子,“这样志摩就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喜欢,只会知道自己对我有多不好,然后努力改进。”
志摩噗地笑出声来,最初只是“噗”一下,没憋住的样子,然后是越来越大声地“哈哈哈哈”,再然后干脆捂起了肚子,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迸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直起腰,擦掉糊在眼睛边缘的泪水,脸颊被笑出的红代替了白。
“想吵架的话我随时奉陪!”志摩这样说,顺着伊吹的口吻,“但你不要因为我听不到就对着右耳也说我的坏话,我能感觉出来,我会揍你的。”
志摩还挥了挥拳头,伊吹笑着“嗯”了一声。
转身离开厨房的时候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志摩?”
小声试探着志摩听不到,他就用这个声音继续说:“没有因为自己的伤对我提出分手真好,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说完,他才真正走出去。
而志摩将手中的水壶插上电源,按了开关,面向墙壁颤着手去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准确来说,是右脸,从嘴角开始到耳根附近,一直覆盖到下巴。
就算家里的镜子都被蒙上了,就算爱整洁的伊吹亲手弄脏了玻璃,他也知道那是什么样,在纱布被摘掉之后他就看到了,看到后一眼就记住了。
像是叠起来的蛛网,盖到了自己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把四分之一的脸变得面目全非。
手指摸到的纹路曾经是光滑的,可如今像一条条蜿蜒的路。
低头时没有什么眼泪之类的液体掉落,不过是脸毁了,一只耳朵的听力没了,有什么可哭的呢?
志摩偷偷去看已经走出去的伊吹,他想,他应该说分手才对,尽管他们才确认关系没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尽管他知道伊吹又不是为了他的脸才喜欢他。
但像怪兽一样的自己,想到了那张可怕的脸都会发抖,到底还有什么必要留下最喜欢“水润水润”的人的伊吹?
志摩咬着牙,发着狠,牙齿磕破了嘴唇,血的味道蔓延开来。攥紧的双拳撑在水池上面,指甲嵌入掌心。
他失去了一部分听力,失去了一部分容貌,不出所料也会失去机搜的工作——要借助助听器才能恢复百分之三的听力,右耳还是等同于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显不再适合机搜了——失去了这么多的他,绝不能再失去伊吹。
不能。
事情发生的那天早上,伊吹记得清楚,他们吃了有一面有些焦的煎蛋,原因是志摩一直打哈欠过了火候,伊吹嘟囔着自己更喜欢半熟蛋的时候,被志摩不耐烦的瞪了一眼。
伊吹就闭了嘴巴,是他夺走别人的睡眠,夜里头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完事了还总要搂得紧紧的。
“伊吹。”志摩一不小心酱油也倒多了,一口蛋把嗓子都齁哑了,咳嗽了好半天。
“分房睡是不可能的,想也别想,恋人就要做恋人应该做的事,”伊吹用手臂打了一个大大的×,非常坚决,“这时候就好羡慕狗子,我啊,恨不得绕着志摩尿一圈,来宣告所有权。”
喝到口中的水一下子喷出去,结果递来的纸巾擦掉水分,面无表情一语不发,被无厘头闹得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反正不是想说分房来着。
同样的煎蛋,这次会烧焦是因为煎蛋的伊吹一直打哈欠,单手挠着肚皮,明显睡不醒的样子,不过志摩那边才走出房间,他立即换上了精力满满的状态,挥舞着锅铲说:“吐司没有了,烤年糕行吗?烤年糕,煎蛋,和前天吃薯条没有吃掉的袋装番茄酱。”
这一次的精力不足可不是因为亲密,尽管伊吹是努力想要抱着他,但是志摩睡得很不安稳,睡着睡着会突然睁开眼睛,也不是清醒,人还处在睡眠中,就是眼睛突然睁开,瞪圆了盯着伊吹,然后再闭上。
他好像受伤的小兽一样时常发出呜咽,在梦中无意识的用手抓着脸部的伤痕。
伊吹不止一次见过他这样,在医院也是如此,那是连梦境都能惊扰的疼痛,守在病房外的伊吹整夜整夜看着:被注射了镇定药物的志摩都已经失去清醒意识了,还是紧锁着眉头,想要去触碰痛苦的源头,打从嗓子眼里打嗝儿一样冒出来的干涩的悲鸣,伊吹当时帮不了他,现在也一样。
他只能抓住他的手,只能去亲吻那块斑驳,只能在志摩的完全没有焦点的注视下回馈以掩藏了痛苦的目光。
人的嘴唇是非常细嫩的地方,如今吻过了扭曲,蛛网的一部分拉着丝粘在了他的嘴上,进而,包住了他的心。
“乖乖睡哦,听话,乖乖睡。”伊吹不会唱什么哄人睡觉的儿歌,脑子里只能想起蜜瓜包之歌。晚安曲总该是轻柔缓和的,但是唱小声了志摩听不到,伊吹就一直趴在他的耳朵边用力出声。
听不见的那只还是听不见,能听见的那只被枕头遮住,所以也只听到了一点。
声嘶力竭变成轻声哼唱。
志摩终于熟睡过去,可伊吹几乎一夜没有闭眼睛。
年糕的外壳脆脆的,内里粘软,志摩不吃番茄酱,也不蘸白糖,他洒了辣酱油。
就算有着“受了伤不要吃深色的东西,伤口会变色”的迷信说法,他也还是洒了许多。
同样脆的还有烧焦的鸡蛋边缘,在牙齿之间一碰就碎了,伊吹吃完后嘴角还沾着一小块蛋黄,杯子里的牛奶也没喝多少,倒是志摩都吃干净了。
“伊吹。”志摩放下筷子,一推盘子,看着他。
“分房睡是不可能的,我啊,没有小志摩在一边打呼噜就绝对睡不着。”伊吹又是比划×。
“你才打呼噜!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志摩这次也没想说分房睡,他昨夜的梦里是掉进了熔岩,全身披着一层岩浆,是个自己也灼烧着的痛苦的怪兽,蹲在火山脚下叫唤。那时候志摩真的认为自己就是那只怪兽,包括早上洗脸照镜子的时候,他扯掉黑布——他进家里没多久就扯掉了,他从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他怀疑那丑陋的部分根本是露出了本来面目,所不同的只是他的身上没有流动的橙红色火焰。他记得最痛的时候有那么几回,就像灵魂被人拉扯着离开了身体,他看见躺在身边的伊吹,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很快灵魂又回到梦中,回到怪兽的身上。后来他闻到了蜜瓜香,感受到吹来的蜜瓜味儿的风,火遇到风燃烧更烈,可他痛得那样畅快。
志摩舔舔嘴唇,幸好他的嘴唇都还是完好的:“可以帮我去递交调职申请吗?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新队长大概会去找桔梗,这种事让她主动来找我谈很残酷,我想自己主动些。”
伊吹就像想到了这些一样,丝毫没有惊讶,点点头:“好啊,我想着这两天你也应该提出来了。那,我呢?”
伊吹心里有答案,可他还是想要听一听志摩的。
“你……”志摩的助听器戴着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回答,“你成长得很快,但还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能教的了,伊吹,你应该留在机搜,机搜非常适合你,你也是天生的做这行的。而搭档,我相信上面会给你找个合适的,搭档有随机性,但我会在调至申请中为你筹谋。”
“和我最合适的只有志摩啊,当然一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拍,但现在我们连呼吸都是最般配的!”伊吹干脆站起来,仗着身高弯腰越过桌面,把额头贴在志摩的额头上,“好了,我明白的,搭档可以再找,合不合适的总能培养,我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结。虽然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是说工作上,就算是抓久住那家伙之前你那么狠心说了那些话我也在想,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先抓住他,气话过去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啊,志摩。幸好,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已经在人生中把你牢牢抓住了。”
伊吹去刷碗,志摩还在桌前坐着,坐了好半天,他才拿出纸和笔,把要说的内容按照格式要求写好,没忘记加入“伊吹的搭档”的部分。将信纸装进信封的时候他又开始愣神,恍惚中好像桌面还没收拾,而额前还有清晰的来自另一个人的触感。
牢牢……抓住吗?
从心里住着怪兽到终于变成真正的怪兽。
志摩扭头看着在阳台晾晒衣服的伊吹,牙齿咬着唇间一点点支起的死皮,一整张掀下来。
有点疼,出血了。
连纸巾也没用,直接把嘴唇都含住。
抓住了谁?他吗?
才不是。
是伊吹蓝,从此被他牢牢抓住了。
才不放手,绝不放手。
绝不。
那天出现场之前伊吹是在便利店买咖啡,他还问志摩要不要吃冰淇淋,说“上面的草莓好可爱,看起来就很好吃”。
就是那时候第一机搜要求他们过去,志摩回答完毕后马上联络了伊吹,伊吹还说他用跑的跑到下个路口那里,志摩转弯过去正好接上他,比在原地等着要快。
伊吹买回来的冰淇淋上面没有草莓,是切碎的菠萝果粒,菠萝有点酸,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志摩一口气吃掉了一整根,想要吃第二根的时候从窗户的反射里看见自己,准确来说是看到自己的脸。
和伊吹一起擦干净的窗户有的时候比镜子还能照尽丑态,他就那样死死盯着里面的人看,不像是看着自己,倒像是看着什么仇人。
伊吹就跟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看到在镜像中更加扭曲的那块伤疤,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的同样的部位,笑着说:“其实很酷哦,比我还要酷了呢。”
志摩就和他一样,摸摸那里:“是啊,比以前酷多了。”
志摩下楼丢垃圾的时候遇到同一栋楼的小孩子,以前也见过几次,没有打过招呼,这一次见到,志摩很难不去看他,因为小朋友正一个劲儿盯着志摩瞧,说不出是害怕还是什么,就一直一直偷看他。
到志摩丢好垃圾往回走,那孩子竟然还跟在后面,当时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志摩萌生的坏心眼叫他都觉得莫名其妙,特别想要扮演吓人的鬼,去吓哭一个小孩,反正他也不喜欢孩子,除了桔梗的儿子小丰,他一个小孩都不怎么喜欢。
是做鬼脸么?这样一张脸也不必做鬼脸了吧,就只要凶巴巴地对着孩子“啊”地吼一声就可以了。
邻居会找来嘛?找来就找来好了,志摩不是很在乎,大不了就是去投诉,可是要投诉什么呢?投诉他被毁掉了脸还出门吓唬孩子?
就在志摩真的准备来那么一下子的时候,那个小孩说话了,他用傻了吧唧的崇拜语气对志摩说:“叔叔,听说你是为了保护别人才这样的,这很酷哦!有您在这里住,就不怕坏人会来了。”
说完小孩子居然还对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一种似曾相识感袭来。
“是谁说的?”志摩收起原来的想法,问他。他突然有些窘迫,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他不想被人看到了。
“我,我能,能摸一下吗?”小孩子反问。
志摩好半天都没回答,那孩子却主动上手,小手穿过他的手臂和脸的缝隙,落在伤疤上。
志摩后退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带着小朋友也摔倒在他身上,他扶起他,恰好他的家长找出来。
是伊吹做的,是伊吹说的。
一家一家找过去,向每个人解释,如果出行在楼道间或者电梯间看到我的恋人,请夸他很酷,那不是留在脸上的伤疤,那是救了别人的荣誉勋章。
孩子的妈妈学得一点都不像是伊吹,那样笑着一遍遍对人鞠躬,拼命说着对不起和谢谢,特别是告诉小朋友们:“别害怕他,他是英雄。”
小孩子问过伊吹一个问题:“英雄不是会打跑坏人吗,就像奥特曼会打跑怪兽,为什么还会受伤?”
“因为英雄想要保护别人,所以才会被打伤,就像奥特曼也有被怪兽占据上风的时候,可最终的正义还是属于英雄的。”
志摩闭上眼触摸蛛网,真的不大,巴掌大小而已,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脸部,好像装多了墨水的印章,按下去以后,透过了一层又一次,一直印到心底。
是英雄吗?
志摩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最初选择做这一行也不是想要当英雄,和伊吹一起说过许多次,他们要救人,要救更多的人,但救这个行为也与英雄二字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这么去做。
是荣誉勋章吗?
谁像要的话也尽管可以拿走试试,无论是受伤时的剧烈疼痛,后续治疗的难以忍受,还是如今的再也抹消不掉的印记,这样的荣誉,谁想要都可以拿走,他不要。
发着狠地咬着牙,对着镜子红了眼圈。
早就想过伊吹会为了他做很多事,想到那个人可能会痛哭流涕说没保护好他,想到大概那个人会比他还在意这张脸,结果……
“很酷的。”伊吹又说了一遍。
志摩只好问他:“真的觉得酷就不会遮住能照出来的东西,懂得清理玻璃窗的人才能弄脏得那么彻底,伊吹,你在想什么?”
伊吹张了张嘴,闭上,咬咬嘴唇,最后摸着后脑勺说:“一开始怕很多,在你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可是你睁开眼睛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再怎么在意小志摩,很多东西我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这个酷酷的伤在你脸上,我做不到一边夸奖一边给自己弄一个一样的,那不是爱,那是傻,我也不觉得你一下子就能看开,所以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你真正不在乎,那时候,我也可以真正做到放下,不然,你是装的,我也是装的,我们都很累,却还要在明知道都在装的情况下继续装下去。”
志摩有点不认识这个伊吹了,这样成熟通透地跟他探讨着连他都想不通的问题,这样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伊吹。”志摩又去拿了一支冰淇淋,咬过一口后被冰得直皱眉,他都来不及等到表情恢复正常,就问他,“你想亲亲这里吗?有点太酷了,可能需要一些甜。”
细密的吻落下,蛛网发出声音,不再紧紧束缚着心脏,而成了别的什么。
是什么呢?
“我说很酷的时候,是真心的。”伊吹告诉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酷。”
是保护壳。
如果酷是真的,那么蛛网就不再是疤,而是心脏外层的保护壳。
前提是他自己也要相信才行。
对方开枪的时候志摩脑子里的想法是:“完蛋了,要是死了还好,要是没死受了伤,就得看伊吹那张哭唧唧的脸了。”
他没办法躲开,躲开的话身后被护住的女孩子就会受伤。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被改造过的子弹,杀伤力极地,根本不会伤害生命,可是伤了他的脸,连开枪的人看到炸开花的半张脸涌出的鲜血时都愣住了,一下子丢掉自制手枪,抱着头蹲在地上哭。
志摩当时没晕,就觉得太疼了,疼得直掉眼泪,耳朵也是,好吵,里面响个不停,仿佛几百人一同鸣枪。他还想用什么东西擦擦血,想要在伊吹看到之前显得不是那么严重。
计划是他定的,他直接面对犯人,伊吹绕到后面包抄,就是这期间发生的事。
“啊真是。”志摩疼得脑仁都要跟着一起炸开了,“伊吹一定会数落他,会抱怨个不停,会说要是自己留下就好了,会像个大傻子一样在这么多同僚面前喊着他的名字哭。”
“志摩……”伊吹来了。
志摩想,要是能晕过去就好了,真不想面对他。
他便晕过去了。
牙齿也不行了,脸炸开的时候牙齿牙床也炸开了,现在还有好几颗牙没有种上,这是持续性的手术,耗时很长。
这半张脸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颗痣,小黑点依然还在,成了蛛网上的蜘蛛,成了他自己,也成了伊吹。
志摩有时还会用指甲抠抠,魔怔一样想着要是可以去掉就好了,但他做不到。
某次被伊吹看到他偷偷在那儿抠,都出血了还在抠,伊吹就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手,很愤怒地说:“不要这样,不可以这样!”
“是我的脸啊。”志摩自己的脸,并没有多少底气,说这句话的语气反而发虚。
“是你的脸,可也是我喜欢的人的脸,我已经无法阻止这张脸变酷了,至少我能阻止他继续变下去。”伊吹振振有词。
他们的争吵从来不会有结果,不过后来伊吹还是对他说过:“就算周遭都变了这里也没变,说明小志摩还是小志摩,不会被任何事情打败。”
志摩背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没说出口的是否定。他一直不怎么坚强,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发生了事件而被迫做出改变了。只不过是幸运,两次都有伊吹,伊吹把他从深渊带回来,不然谁知道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以前吃苹果最喜欢整个咬,没人这么吃,都是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可他就喜欢一整颗去咬,咬掉很大一块果肉,在齿间咀嚼。
现在不行了,毕竟嘴巴旁边的一部分皮肤……说白了就是张不开那么大的嘴。
苹果是上次见过的小孩子给他的,孩子妈妈敲开了门,先给了他们一盒两颗包装的,而后那个小孩子递给志摩单独的一个,苹果皮上有一点痕迹,像他脸上的疤。
“是叔叔呢,爸爸说这样的苹果更好吃,叔叔吃。”小孩子的善意也很奇怪,好吃的不那么光整的苹果,和被人灌输成英雄的丑陋的人。
伊吹负责把果子切成小块,志摩负责在那之前洗干净。
洗的时候手指不自觉一直搓着那一处,怎么都搓不掉,那是长在果皮上的东西,已经成为了苹果本身。
他屏住呼吸暗自用力,还拿起了小刀,想要挖掉那一块。
手中的苹果变成了自己的脸,苹果志摩狞笑着对他说:“有本事就下刀啊!”
刀尖从果皮上移开,对准了自己的脸,蛛网发出轻颤,闭上眼睛,就要戳下去。
还能多疼呢?脸炸开也不过如此,被刀子割还能多疼呢?
手被抓住,苹果和刀都被夺走,伊吹看着他:“我来吧。”
刀尖在果子上画出了圆,一块圆锥体被拿出来,伊吹放在手心中,给志摩看:“想尝尝吗?”
他自顾咬了一口:“很甜,和志摩一样甜。”
又是一口:“快要吃完了,不尝尝么?拒绝的话,就都是我的了,既然是我的,志摩就没有权利去擅自处理。”
志摩没有拿过那一块,他拿在手中的是剩下的苹果,用力朝着地上扔去,苹果四分五裂。
紧接着,助听器也被他一把扯下,摔了个粉碎。
这才是他。
受伤的地方反而是好的,其他地方都是碎的。
伊吹吃掉最后一口,蹲下来打扫地上的果渣,捡了几块之后抬头对着志摩眯眼笑:“我吃光了,都是我的了。以后志摩不许去动哦。”
这是志摩第一次在伊吹面前很不掩饰地落泪,一颗接着一颗,就掉在伊吹的眼睛上,又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伊吹站起来,把他抱在怀中:“真是,哭什么啊,哭是我应该做的事,志摩怎么抢戏呢?”
谁不知道这笨蛋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哭了多少次了啊,眼睛总是肿的,只是没有当着他的面哭罢了。
志摩的头埋在伊吹怀中,脑袋被他按着,都快闷死了。
他用力想要推开伊吹,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别想推开我。”伊吹手臂环得更紧,志摩要被勒死了,“你没办法推开我的。”
志摩放弃挣扎?才不可能。
他用力踩在伊吹的脚上,然后看着他单腿跳来跳去,抱着被踩痛的脚趾在那碎碎念:“小志摩太破坏气氛了,这时候你应该感动得主动亲我。”
破坏气氛的是他才对吧,动人的情话因为说太大声而变成咆哮的表情。
志摩是要亲他,不过亲之前有些事得说清楚。
“伊吹。”志摩揪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两个人之间连一根手指都容不下。他用蛛网蹭了蹭伊吹的脸,让他再一次深刻感受那份不同以往光滑的粗糙,“你才是,别想离开我。”
—哪怕是我想要放手,也请紧紧抓牢不要松开—
志摩不必说出口,伊吹都懂。
那么他现在放下了吗?不在乎了吗?
还做不到,蛛网还是蛛网,还无法成为心的保护壳。
可是他有伊吹。
有伊吹在身边的话。
就算是变成怪兽也无所谓,就算是被蛛网黏住了也不会怕。
因为他有伊吹啊。
毕竟,他还有伊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