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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d Fool

作者 : 德塔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咒术回战 夏油杰 , 五条悟 , 家入硝子

标签 咒术回战 , 夏油杰 , 夏五硝 , 五条悟 , 家入硝子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夏五硝

673 6 2021-8-28 15:46
导读
倒吊者:牺牲与殉道、徒劳的自我毁灭;愚者:冒险与可能性、偏执与错误。
“你可真是得了父母的恩惠。”

又一次吞下咒灵的时候,夏油杰想起这句话。他闭上嘴,牙关紧阖,舌尖痛苦地自口中这颗圆满的诅咒上扫过:超越任何语言的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是循环千百次的动作,是千百次难以自制的逃避与隐忍。夏油在炎炎燥热下打了一个寒颤。本能催促他吐出异物以求解脱,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仍执拗地睁着,连聚焦也变得困难。最终一切感官归于平静。

……得了什么恩惠呢?

他拥有的不是毫无代价的力量。祓除、吸收,反反复复。绵长的痛苦煎熬着他本应因剥夺与汲取感到轻松雀跃的每个瞬间。与生来拥有鲜花的人不同,以荆棘的残骸和血迹为证,他的每一束都由自己亲手攫取。残破的双手捧着它们,小心翼翼地,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献给世人。夏油杰的强大绝非无谓,他想,他是要用这力量去做些什么的,他生来就是为了寻找它:寻找意义,这是他拥有天赋的原由,自然也是他的归途。意义使他理解和接纳自身的强大,并对所忍受的苦楚一笑置之。日复一日地,祓除、吸收,他所感到的刺痛与其说是避犹不及的惩罚,不如说是令他心安的义务,甚或夸张为弱者的福音。

但如果夏油杰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强大,事情就变得可笑了。

如果他只是有幸得到上天一瞥的平庸之辈,如果他在愚昧的世间无法救下一个普通人、甚至无力保全他自己——那些自我标榜的奉献、那些自以为是的苦行,曾经支撑他的脊梁顷刻间成为最冷酷的讥笑。天才、强者、责任,从这些作茧自缚的概念之中剥离,夏油就如梦醒般觉察他的无知,他对天资的盲信:与五条悟并肩使他错觉世上一切甘美的理想近在咫尺,错觉他有权自谦自卑、甘愿俯下身成为最强大又傲慢的守卫。

可他也感到自由。真实的世界终于在他眼前敞开。与自由一同涌出的是困惑,以及恐惧,不知身处何方的恐惧,对失序的混沌的恐惧。

如果夏油杰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强大,他曾坚信且鼓吹的规则便只是自欺欺人的夸夸其谈。或许他不是带去福音的那个人;或许他不是为了守护弱者而拥有力量;或许他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或许弱者从未拥有使他牺牲的价值。或许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夏油想,如果过去的理想没有意义,他又该为了什么拥有力量、为了什么吞下诅咒、为了什么忍受经久的折磨?

咒灵的力量在他体内流淌。起初是一阵骚动,新生的咒力挣扎着被更强者降服,成为组成他的一部分。他的力量由万千重叠的诅咒构建,是人心恶毒暗面的总和。

其实他早就明白人心:就是他所尝到的那般滋味。他却装作不知情,装作能够谅解包容。旧日的意义正是他为了忍耐而杜撰出的荒唐谬论。他信以为真,或误会自己信以为真;他将这自我救赎的渴念诉说与他人,希望它能得到信奉、成为真理,如此夏油杰便可以永不动摇。

他不愿去深究这是愚蠢狂妄还是道貌岸然。揭露薄薄一层幕布竟这样令人胆战心惊。诅咒的奔流平息之后,他只感到一股陌生的欲望伏在胸口。比诅咒更强烈、更赤裸,更叫他厌恶,叫他束手无策。那是他自己的内心。

“你们这些得到上天眷顾的人……”

伏黑甚尔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比夏日蝉鸣更刺耳。夏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得到眷顾的人不是他,而他也不为渡人而活。



* * *

入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五条悟用一种泄露天机似的语气告诉同窗,相信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长距离移动,希望他们抓住机会,不要错过珍贵的初次表演。距离他提出以领域和长距离瞬移为课题只过去了近一个月。三个人站在高专门口的鸟居前时,家入硝子首先表示难以置信。

“失败了的话就请客吧,五条。突然有点想吃手握寿司了。”她伸出手,似乎在感受气流,“不过今天好像会下雨喔。”夏油提醒她天气预告是多云。她说:“所以说你们缺乏灵感啊。”

“天气无所谓啦。”五条拍了拍手,热切地看向他的两位观众,“现在我要移动到市里买Quil Fait Bon家的草莓塔回来。杰和硝子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买单吗?”

“那么硝子只能选和我一样的了。杰呢?”

“我随便。”

“真没热情。”五条咧开嘴笑了,鲜艳的蓝眼睛即将狩猎般闪着光,“那我出发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稍等一下。”

他双手手指相合,倏地消失了。被留在静默里的夏油和家入一动不动。看起来的确成功了,家入感慨:“所以他叫我们来看什么?笨蛋吗?”

“怎么办?真的要等吗?”夏油问,看向或许是五条离开的方向。夏季的生机还很张狂。无风的沉闷中,浓烈的绿色深深包围他们。

“夏油愿意的话可以等等看。我是不敢相信笨蛋说的话。”她转过身来,然后突然笑了,“啊,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夏油抬起头,只看见尚且干涸的天色。灵感已经自由到这个地步了吗?他想,最终只是跟上她的脚步。他们没来得及走回宿舍就开始落雨了。家入有些得意地指了指天,说肯定会下大的,五条恐怕没法很快回来了。两人在校舍外的屋檐下避雨。夏油率先坐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正当他犹豫着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时,家入开口了。

“夏天快要过去了。”她说。

“是啊。今年的夏天好长。”

“夏油还会变回去吗?”

他没有听懂。家入在他身边坐下来。“不是说只是苦夏吗?”

他笑了:“是啊。不过可能不会变回去了。”

“这样啊。是成长了吗?”揶揄似的,家入说道。

夏油短暂地看向她。硝子有一张表情不算丰富的恬静的脸,眉目柔和,看起来与她的术式一样无害。蓬勃的生命力、一定程度的自我以及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异的敏锐,属于这位同样称得上天才的某些特质蛰伏在她深色的瞳孔下,从未表现出她两位同窗那样的张扬。他发现她的头发长了,轻轻垂在肩上。他又想起硝子似乎比以前高了一些,已经比多数女孩都要高挑。悟也长高了,像春夏的枝条那样贪婪生长,在人群中显眼得过分夸张,尽管排除这一点他也已足够引人注目。变化在三人间不怀好意地滋长,或许一季,或许一年。夏油分不清了。

“都会成长的啊。”顿了一会儿,他说,“悟已经走很远了吧。”

“夏油。”家入喊道。他应了一声。她说:“虽然你们两个已经够差劲了,我还是姑且提醒一下:你可别变成坏人喔。”

“……不会啦。”

两人并排坐着,不知所谓地一起望向对面的树林。雨声更响了,以将死夏天的残势狠烈下起来,像一道墙将他们隐秘而安全地包裹住。夏油又说:“不过说不定做坏人更好些。我们总得找到适合自己的,是吧?”

家入的视线从树林飞向他,停留片刻,又飞回树林。“或许吧。不过如果你是坏人,我就不能给你治疗了。”她稍微比划了一下,似乎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么你就少打架吧。否则肯定会死的。”

夏油没有回答。他想了想,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听见他笑,家入再次回过头来,这次是长久地看着他,好像在辨认他的五官轮廓,或是从他身上抓取什么秘密。

“夏油确实不一样了啊。”

“……是吗?”

“是啊。以前大概会说‘知道啦,谢谢你,硝子’之类的话吧。虽然也无所谓就是了。”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不是说了无所谓了吗?”

遥遥地,他看见一道身影穿过雨幕走向他们。高个子少年像散步那样悠闲地走着,双臂牢牢护着怀里的东西。很快他便不能再被称作少年了。他们都一样:骨骼更加成熟,长出一些大人似的轮廓,也拥有更多力量。可也有一些不同。有些人想要停留,有些人会偏离,有些人将能触到天际。

为什么非要走过来呢?其实点心盒子就算淋了一点雨也没事。只要一个手势,他就可以到达他们身边。但他是五条悟。只要他希望,世间万物皆会避让他。他从不担忧,从不避讳,而大雨就像敬畏神佛那样独独绕过他。这就说得通了。夏油想,因为他是五条悟,俗世的规则便不重要了,也或许从未重要过。

“不……抱歉。”夏油怔然道,“抱歉,硝子。”



* * *

笼子里是两个人。

夏油无声地看着她们——两个女孩,两个年幼的咒术师。一种似曾相识的宽和的悲悯涌出来,转瞬被彻骨的愤怒淹没了。人声在他耳边如同虫鸣。他伸出手,咒灵丑陋而畸形的头部自他指尖汇集而出。

“不要怕……”黑色的咒灵说,没有声音,但女孩们听得见。两双惊惧的眸子注视他。无助的、无辜的,在超出所能承受的折磨中煎熬而绝望的眼睛,他在过去的生命里见过无数次。那时候他很自负,也很愚蠢,以拯救他们而自居伟大。

极尽讽刺地,在不受力量眷顾的平凡人的簇拥下,他想起往日冠冕堂皇的话:咒术师是为了保护凡人存在的;力量是为了保护弱小存在的。为了谁?为了平庸还是弱小?他究竟想拯救什么人?夏油抓住牢笼腐朽的栏杆,少女仍互相依偎地蜷缩着,但没有后退。她们望着他,好像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像他迫切地想为她们奉献什么。夏油想,这是他的同胞。她们本该怀着天赋长大,或许像他一样想用力量做些什么,或许就只是平凡地生活。他曾想保护的人囚禁和伤害她们,将她们与她们身上陌生的力量视作灾祸。她们那拥有自由的同胞也凄惨地死去:那崇拜他的、喜爱人的、会为竭力做一些小事感到心满意足的、答应要带伴手礼的……他是为了什么而死?他们为了什么遭受折磨?夏油杰为了什么拥有力量,为了什么吞下诅咒?

夏油蓦地想起悟,想起他抱着星浆体——最终他得知那少女只是一个可替代的祭品——的尸体,想起他说:“杰,把这些人都杀了吧?”与此刻环绕他的凡人同样的嘴脸环绕着悟,他们笑着,无知、愚昧而欢快,将五条悟面无表情的脸庞衬托得格外冷酷。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没有意义,他说,算了吧。而悟又是怎么说的?他试图回忆好友那张倦怠的、无情的、天真的脸:他垂着眼睛,不看手中的尸体也不看夏油,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飞鸟。“没‘意义’,”他问,鎏金般的冷色瞳孔无谓地熠熠生光,“那玩意真就那么必要吗?”

非常重要,尤其对于我们术师来说。夏油这样回答。可他错了。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错误:不是对于世界,不是对于术师,而是对于夏油杰——对于夏油杰来说,意义非常重要。

迷失方向的也不是五条悟。恣意妄为地、唯我独尊地,就连意义都不屑寻求,五条悟向来这样活着。但夏油杰不一样。没有意义他就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他承认这一点,就像终于放弃了横亘少年时期最为执念的、曾被误认为正义的妄想。一个幻梦自他深处彻底碎裂了。没有痛楚,只有酣畅:与五条截然不同的酣畅,在离苍穹最远的那片永远无法与理性割裂的土地上,一场漫长苦行的终末,一点甜蜜的报偿。此后他将不再于这世上乞求既存的秩序,不再为委曲求全麻痹自我。就让他与之决裂吧。更真挚,更自由,他将这样活,直到他力所不能及为止。夏油惊觉这渴念原来早在一年前就扎根在他胸口。它以经久的阵痛引诱他前往,在一切的终点等待他姗姗来迟的醒悟与新生,正如眼前他的同胞等待他的拯救。

即将犯下罪孽的诅咒自他身后浮现时,夏油想道,他或许仍愿渡人。

他曾愿渡的生命在他手中像蝼蚁般消泯了。人类的残肢与鲜血炸裂开来,原来和咒灵也并非天壤之别,只是因有一颗跳动的心脏而滚烫。夏油的心脏鼓动着,以近乎难以承受的沉重与前所未有的痛快,像要冲破所有阈限那样鼓动。他渡人,也杀人。永远不会麻木,不会溺于掠夺的癫狂快感,不会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许久之后他隐约想道,幸好那时阻止了悟。

幸好不是五条悟。幸好是夏油杰。



* * *

不消多久,夏油明白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在与五条和家入重逢前,在他刚刚重建自己无血缘的家庭时,他已经明白这件事。

他知晓他的强大,愿意赋予自己划分人类的权利:术师,庸人;傲慢至极。他知晓傲慢的代价,愿意为此卑微地死。惨痛的真实点燃他最滑稽的旧梦,烧尽他的心性,他孩童式的肆意妄为与放声大笑,只留一副枯萎的残骸。他明白他正捧起怎样一个谬论,明白它如何在诅咒般恶臭的焦土里扎根破土,又予他新生。

“哈哈,那是什么鬼?”“我认为因得不到理解而自甘堕落也很幼稚。”“所以你就杀死非术师,连父母也不放过?”“建立只有术师的世界?怎么可能实现!”“明知不可能实现还要孤注一掷,这就叫没有意义。”

夏油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杀不尽庸人,建立不起一个国度,也无法控制一片土地。就算成为五条悟又怎么样?他要如何使新世界重新运转?他是多么渺小。站在云端也好,伏于土地也罢,他只是一个人类。发自内心怜爱术师的他,不愿对同胞与昔日同伴兵戈相向的他,就连未来注定的死斗也像个自相矛盾的笑话。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见到只有术师的世界。除非奇迹眷顾,否则它永远不会降临。

可他有了新的家人和同伴。受苦难的人们跟在他身边如同朝圣。只要他想,他们愿意为他去死。可他绝不会动分毫念想。赞美与依赖不足以诱惑他,使他动摇。他仅仅是站立着——他高大的身躯,有力的手臂,宽大的袈裟和束起的黑发,令人恐惧折服的力量;一切符号构成了这个“夏油杰”——不是救世主,而是殉道者。不再是自我标榜的奉献,不再是自以为是的苦行,他是宁静的庇护所,短暂的伊甸园,万事在此皆有意义。

他救下的女孩欣喜而怯懦地尊称他“夏油大人”。年幼的姐妹穿上干净的衣服,像寻常孩子那样对他笑。他说:不用叫“大人”也可以。孩子们没有见过温柔的笑,不曾被温暖的手抚摸,起初总因受宠若惊而颤抖。我会抚养你们长大,夏油许诺,你们会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在这里,在我身边。金发的女孩嗫嚅着,牵着黑发妹妹的手,问他:那您能做我们的父亲吗?

夏油笑了:我还配不上。但等将来哪一天,等我有能力救更多人,或许我会的。在那之前,你们……

明知不可能却孤注一掷,或许的确是愚蠢的。可是这样活着,尽管是愚蠢地、可笑地活着,夏油却能够接纳自己,原谅自己,像十六岁时那样说着坚定不移的梦话,又在清醒的疼痛中开怀地笑。或许这个梦也像焚毁的旧梦一样只是一触即碎的幻象。可那不重要了。他早已做出了选择,只能这样活下去。

一条逼仄的绝路在他脚下展开。伪善的虚影褪尽了,万国的荣华*悬在天边,像极了那一年他沉醉其中的夸夸其谈。

他会走下去。



* * *

看见五条悟的那一刻,夏油知道了他行将迎来的结局。

他选择的本就是向死的路。尽管如此,他以为自己也会挣扎,也会畏缩。可他拖着残破的躯体看见死神,没有感到分毫焦灼与懊悔。

夏油已经无力维持一个对敌人来说更体面的姿势,于是靠在墙上坐下来。他看向五条:白发的高个子青年走近来,或许因为目睹他的惨状,或许因为别的原因,连杀意也变得稀薄。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久到只能用陈旧的回忆充当想象。夏油发现他变了很多。哪怕他的独特仍使他在万人中如此灼人而醒目,可有什么确实地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他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他们的确太久不见了,曾以为会历久弥新的记忆中的细节竟也变得模糊。总之不是那个非要自称“老子”的傻小子了,夏油想。过去那独属少年的无知而狂妄的光亮不知何时稍微收敛了,但没有死去,沉进熔金般闪耀的蓝眼睛深处静静涌动,在夕照的辉光中竟有那么一瞬像是哀愁:不曾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凡人般的哀愁。五条没有笑,垂着那双霜冻似的眼睛,嘴角安稳地耷拉着,短暂地构成一个平和稳重的神情。

看起来不再跳脱的五条问:“还有什么遗言吗?”

问题抛出来的那一刻,夏油还没有从那闪烁的旧事余韵中醒来。如同自暴自弃的走马灯温柔地抚慰他,缓和了过于激烈的肉体疼痛。他不由自主地想:悟变得可靠些了吗?即便是最强,许多责任本不适合他担负。所以才变了这么多吧?性格这么顽劣,不知道有没有交到其他朋友。硝子日子过得如何,还抽那么多烟吗?其实当年就想劝她戒烟了……夜蛾老师也是——该叫夜蛾校长了,他还在坚持每天手工戳毛毡玩偶吗?

但是在这种场合叙旧就太滑稽了。夏油想到这里,嘴角翘了起来。“我早已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他说,声音近乎是淡漠的,“我不后悔我做出的选择。”

五条的表情松动了,眉眼间有一种或许称得上难过的神色漫开来,但太浅了,更像一场时空错乱的幻觉。夏油想,悟应该早就明白的——他们曾如此亲密,不会沦落到时至今日仍无法相互理解的地步——但或许在心性未敛的昔日,他曾为此惶惑和痛苦,甚至感到后悔。

“五条悟”也会为什么而后悔吗?为同伴的背弃、为自己的不知情和无作为,还是为在命运面前与万物平等的无力?也或许仅仅因为一记重锤使他从万事顺遂的少时幻想中醒来,因为被迫戛然而止的狂放无忧的岁月。

夏油知道,或多或少地,自己剥夺了朋友的一些天真和快乐。

夏油杰和五条悟不一样。他想,他们之间有所不同。夏油总是认为,自己了解悟一定比悟了解他的程度深切许多:毕竟悟是六眼,世界在他眼中实在过于庞杂精彩,个人微末的心绪与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夏油不曾厌恶与怨恨这件事。他为曾与之一同眺望过如此生动陆离的世界一隅而感到由衷喜悦。

“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让人寂寞啊。”夏油说,勉强流出一点笑意,疏离从他的舌尖褪去了,“虽然不后悔,但遗憾的事情有很多。毕竟青春可贵,能快乐地度过就最好了。”

“这是在道歉吗?”

“说什么傻话。”

静了片刻,五条径自说:“其实后来我有些明白你说过的话了。”

“……是吗?”

“杰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什么都可以。”这时候夏油开始困倦了,于是闭上眼,“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不管是什么,我想我应该是认真说的。”

“这样啊。”五条说,“以后我大概会稍加注意的。谢了。”

着实是莫名其妙的道谢。几乎感到滑稽地,夏油失笑了,最后看了他一眼。

“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呀。”



* * *

十一年前的夏天是在夜蛾正道的呵斥声中开始的。三张桌椅歪歪斜斜地摆在教室中间,家入硝子的位置空着。

“硝子为什么不写检查?”

“因为打架的是我们。别问傻问题。”

“杰,你来帮我写吧!”

“不要。”

“为什么?如果不是你的咒灵触发警报,我们就不会被发现了啊。”

“……不是你先挑衅的吗?而且你把墙都打烂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五条轻轻一仰,修长的四肢铺展开,躺在椅子上不动了。夏油写了一会儿,歪过身子看他:五条盯着天花板,嘴巴张着,让他想起等待喂食的雏鸟。他问:“你在闹什么别扭啊?”

“只是觉得很奇怪啊。这些规矩真的有必要吗?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样到底有什么问题?”

带着最强术式与万千瞩目出生、在御三家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这样说。夏油头支着手肘,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太强了。你是真正的天才,你自己也明白吧?”

“那又怎么样?你也是啊。”

“嗯……算是啦,”夏油说,“但我们不一样。我知道不强大的人需要怎么生活。我可是出身不需要咒术的世界啊,在那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想象不到普通的杰哎。”

“很好想象吧?你身边不也有很多‘普通人’?芸芸众生就是由平庸之辈构成的啊。”他笑了,“强者的欲望只需要力量就能满足;换句话说,只要有力量,想做任何事都可以,想伤害和破坏什么都可以:人、物体、规则,万物在力量面前都很脆弱。所以规则是为了弱者制定的。没有规则的话,弱者就什么也得不到,甚至会死。悟只是因为不是弱者才会觉得规则多余。”

“啊,杰好啰嗦。不想听。”

夏油于是不再说下去,继续写他的检查。

他理解悟。每当他看见那双雀跃的蓝眼睛——只注视他所好奇的,只追求使他满足的,不因冷淡而减少一分流彩的目光平等地扫过其余庸常的一切——他知道悟是特别的。那是无上的恩赐,让他成为世上最幸运和最纯粹的一个。在那双眼睛里,世界的运行变得多么简单:如此简单就够了,因为他足够强,可以摘取他仅仅是感兴趣的每颗星辰;规则化作无物,因为他早已超越规则。但强大不是过错。强大永远不会是缺点。只是如果他不曾体会,也就无法想象,无法体谅,无法怜悯。他能看见万物,细微精妙的咒力奔流尽数映入眼底;可他也将目盲,对与他截然不同的人视而不见——最黑暗也最脆弱的人的心灵,除了“五条悟”以外的芸芸众生。

“悟,说不定你会因此失去重要的东西的。”

这句话惊动了五条。他几乎是弹起来,用夸张的惊悚语气叫道:“不会是在叫我体贴弱者吧?好恶心,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不……体贴这种词怎么也和你不沾边吧。不过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杰,你最近好像越来越爱教训我了。是在学夜蛾老师吗?”五条嗤笑,“你不会是在等着看我出糗吧?”

十六岁的夏油杰大笑起来。

“不,不是。只有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悟永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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