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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B/默格)征兆

作者 : 西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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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边狱公司 默尔索 , 格里高尔

标签 lcb0513 , 锁虫

状态 已完结

176 6 2023-9-30 17:30
导读
Warning:默尔索x格里高尔,意识流,内含毁容,死亡和幻想内容。

Summary:格里高尔有了一个不祥的征兆。
(一)



  上了巴士的罪人能是什么样的货色,他们自己肯定比谁都清楚。不过如果将默尔索除却他机器一样的精准和高效的怪诞来看,倒也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同僚——最起码格里高尔是这么想的。非人质地的冷漠与服从所带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体现在能力,判断,句子的真假,以及一个又一个“默尔索是不会这么做的”的念头里。



  ——所以当这样的“机器”将戴着手甲的双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时,格里高尔在疼痛与朦胧间异常果断,将这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虫子一样被碾压至死的无力感毫不犹豫地归结为纯粹的幻觉所致。



(二)



  他想知道,征兆是从何时开始的。



  格里高尔一阵战栗,尸堆粘腻的触感消退了片刻,睁开眼又瞥见从墙角爬走的蟑螂。距离他最近的罗佳不巧注意到了他的某种异样。怎么了,格雷?不。趁着一些不太好的幻觉还没接管意识,格里高尔原本将要抚上额头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转而故作轻松地用去取下了叼在嘴边未熄的香烟。不,不。啊哈,我们多久之后要集合呢?瞧我这记性……管理人刚交代过,我转头就忘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吧。女人的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自然而然也错过了格里高尔擦汗的动作。那好,那好……我要去找个地方偷闲一会儿——如果经理老兄在这期间要找我,麻烦你向祂解释一下……没等罗佳点头,格里高尔就先行告辞。他先是用一段缓慢悠闲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踱出了罗佳的视野,一转过拐角步伐就变了个样。格里高尔屏住呼吸,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向全身迸去沸腾的血液,他感觉双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跑得愈发快,愈发快了起来——



  于是他逃走了。



  奔跑在后巷里,店铺的叫卖声,熙攘的人群,耗子受惊的叫声,正午的阳光刺下来,从石板的缝隙中蒸腾出死尸的气味。一切的一切,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又从前方挤出些新的。格里高尔找了条纵横的小道,趁着内部人迹罕至的优势跌跌撞撞地跑。附着在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向外压出亢奋,运动从肺内抽干了氧气,使得他大脑空白,意识飘然,向上飘忽着要抓住自由的尾巴;然而沉重的钝感唤醒了他,从右臂传来声声恶毒的言语,好心地提醒着他枷锁的由来。



  然后从这一刻开始,街道兀地开启了一种扭曲的进程,格里高尔感到头脑发晕,呼吸不畅,但他只管迈开步子往前撞,拼命闭上眼睛,努力无视一切从街道深处向他延展而来的无数只手,无视脚下踩到的滑腻的触感。虫子的身体被压烂,爆出了一摊恶心的汁水;苹果发出脆响,果肉碾了一地。别去看,别去看。他奔跑,奔跑,奔跑,好像这真的能摆脱得了什么一样——



  格里高尔显然太不顾一切地卯足了劲逃跑,以至于他在一个拐角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什么,于是不负众望的,他和什么东西来了个对撞。



(三)



  “嘶……呃?为什么你在这里?”格里高尔揉着吃痛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与这个倒霉的家伙对上了视线。默尔索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站在事故发生时他所走到的位置,暗沉的绿眼睛看着他,带着一种略为不满的意味——然后格里高尔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他立刻就明白了造成对方不满的源头。默尔索的左手拿着少了约莫一半的牛奶咖啡,而剩下一半不用看就知道洒在了哪里。



  于是格里高尔的语气在他的目光移上默尔索湿透的制服后便立刻由疑惑转为了真情实感的歉意:“啊……哦,这……抱歉哈老兄。那……就算我欠你这一杯?”



  默尔索依旧没搭话,但这次他点了点头,目光就立刻朝着另外的方向看了过去,没多说任何的废话。这一副对别人异样的行为举止毫不在意的冷漠反而让格里高尔结实地松了口气。还好碰上的是默尔索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种情况下他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没完没了的盘问。这么想着,格里高尔的心终于怠慢了下来,有了闲情来观察四周的环境——额,他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顺着默尔索目不转睛的目光,他看见天桥下涌动的人群与车流,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他不知道默尔索到底能从这无聊到令人厌烦的循环里面看出些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不过他一向难以理解这位同事的心思。于是格里高尔将目光收回,左手下意识地想要去伸手找一支烟,他却在摸上口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过头询问起这样的话来:“那什么,额……你介意我在你面前抽烟么?”



  默尔索没看他,但这次他在话音未落便说,“不。”



  得到了许可的格里高尔又松了口气,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坦然地去翻躺在背心里的烟盒。打火机按动发出几声咔嚓咔嚓的轻响,然后一缕极细的白烟就肉眼可见地在半空中浮动了起来。他们极默契地在天桥上保持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默尔索看着桥下,而格里高尔则抬头望向了更远处的天空。随后是一阵沉默,慢慢地酝酿了起来。



  在吞进又一口烟的时候,格里高尔再次想起了征兆的事了。他想到几分钟前那个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巷子里四处碰壁的自己那副狼狈的蠢样,登时感到了有些好笑。不知道是灌满了整个肺部的尼古丁在尽职尽责地发挥它应有的功效,还是因为高台上吹起的风让他感觉很舒服——总之。神经懈怠时所产生的无畏暂时镇定住仓皇的心理,给了格里高尔他理所应当地站在这里,对着不熟的同事面不改色地抽烟的勇气。这很滑稽,但感觉很好。他带着享受的神情闭上了眼睛。没有害虫和烂掉的苹果,阳光烤得人直想睡觉,却不过于燥热,天气很好。幻觉真是不过如此的东西,最起码是在这里,他相信——



  啪嗒。



  一大摊液体下落的闷响在寂静中倍觉刺耳,格里高尔怔了片刻。



  啪嗒。



  又是一次,频率逐渐呈指数型上升,直到密集到变得粘稠,使人听不真切。这时风又刮了起来,连带着人的气息,他闻到的却不是牛奶咖啡的甜香味,而是更为——更为熟悉的,熟悉到令他胆寒的——格里高尔僵硬了身子,但他还是想方设法迫使自己回头。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戴着手甲的手,新鲜的血液从更上方淌下,大块大块落在公司发配的制服和手甲上,遮蔽了铁器原本的光辉。他盯着眼前的景象失神,过了一会,凝固的目光像是有了什么恐怖的预感,于是他颤抖着,慢慢地,慢慢地,看向了默尔索的脸——



  那里有一道纵横了整张脸的新鲜的切口。



  “呃——呃,默,啊,我……默尔——索,那个,呃,我,你,你——”



  “格里高尔。”



  “……啊?”



  格里高尔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它所呼唤的名字将他从出神中拽了回来,这才发现默尔索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转过头,面向他。沉默的绿眼睛嵌在光滑而完整的面部内,使格里高尔从突发的惶恐中迅速地沉静了下来。默尔索戴在手上的手甲被保养得光亮洁净,稳稳端着已经见底的咖啡杯,而那件白衬衫上除了已经被风干得差不多的咖啡色污渍之外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看向格里高尔,微微偏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事。什么都没有。”格里高尔嘟哝着,手下意识地想去掐叼在嘴里的烟头,却猛地发现它早在之前的震惊中就从桥上掉下去了。所以那只手换了个方向,转而摸上了自己的后颈。他不自然地瞥向一旁的人,那是一张和平日无般一二的脸,但他又想起了那道像是要把整张脸切开的口子。于是格里高尔想要说点什么,道歉的话却卡在嗓子眼怎么都上不来,最后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默尔索。”



  他停顿了一下,知道高个子的罪人在看着自己,没过多久他就续上了下半句话。



  “你觉得征兆是什么?”



  在这个问题抛出后的一段短暂的时间内,默尔索的沉默像是机器处理其所接收到的信息的过程,但他没过多久就回答了:“我认为征兆是人对一件事态的发展趋势提前的感知。”



  “那么……你一般会认为它是正确的吗?我的意思是——坚信它终有一天会发生……”



  “不。”默尔索说,“趋势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为未发生的可能性所担忧的行为是我无法理解的。我只为我的今天和明天服务。”



  “这样吗……”格里高尔琢磨着其中的意思,又想要来上一根烟。但那只手终究是没有再伸进口袋去摸烟盒,他没头没尾地接了话茬:“你讨厌烟味吗?”



  这时默尔索将空的杯子扔掉了,他转过头,说,“我不讨厌。”



(四)



  格里高尔觉得自己也许清楚,征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觉得默尔索说得在理;只不过在格里高尔漫长且精彩的人生中,他一向将自己交给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趋势。圣诞节那日系着缎带的小提琴,记不清脸的妹妹与悠扬的音乐声,算是一种幸福的征兆;蓝色的墙和红色的苹果,脚腕上沉重的镣铐,是一种异常的征兆;而战前响起的防空警报和与之一同升起的黑烟,又是一种危险的征兆。有多少征兆就有多少双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急不可耐地将他推上了一种毁灭的趋势。格里高尔的右臂传来了无法形容的剧痛,他惴惴不安地低头去看,一双涂着蓝甲油的手却先行一步捂住了他的眼睛。为未发生的未来担忧的行为是我无法理解的。他想到那双沉默的绿眼睛,竭力从指缝间挣扎却对上了光辉璀璨的金。



  你终于做到了,这对你而言很容易。女人笑着为他叫好,头顶的白炽灯打下令人不适的强光,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轮廓。就连在地上蜿蜒的血迹都显出了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令他原本应当恐惧的内心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冰,以他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沉淀了下去。



  毕竟手术很成功。格里高尔点点头,但房间的灯光太刺眼,不像正午的日光那样让人感到舒服。所以他脱下了军服,走向房间的大门。拧开门把手,外边是自己的出租屋,逼仄又阴湿。破了一处的水管在滴水,泛黄的墙角下窝着的那一圈衣服里养着蟑螂。格里高尔不喜欢蟑螂,于是他抬脚去踩,第一只发出切苹果的脆响,第二只爆发了刺耳的大叫。他想踩第三只的时候房东来找他讨钱,枯瘦的一把骨头卡在门框里不让摇摇欲坠的门板合上。老不死的一张烂嘴张张合合,威胁他这次不交就立刻把他和一整屋子的死虫子一起撵出G巢。格里高尔叹了一口气,只好去翻自己的裤兜。他没找到半个眼,却摸到了一块勋章,于是他把染血的金属块当硬币递了上去,只求这条瞎了眼的老狗不会识破他拙劣的把戏。然后十分不巧,硬币在这时长出了虫肢,倒刺毫不留情地勾着他的掌心,新长出来的口器则摩挲出几句尖酸刻薄的指控,大声叫嚷着我们的战争英雄格里高尔·萨姆沙是个不知廉耻的叛徒。气势汹汹,颇有种债主似的要死缠烂打到底的架势。但格里高尔只是将烟头瞄准它的脸,往上一掐,勋章就彻底闭了嘴。于是他坦然地目送着拿到了房租的老男人挤着他数钱时惯有的一副恶心的笑容离开,过了一会,当他确认再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了之后,格里高尔也走出了房门。



  他跨过门槛。地铁的两侧坐满了虫子一样的人,他们都双目无神地抬着没精神的脑袋,盯着还没从墙上换下来的海报看。宣传海报的内容千篇一律,全印着那位南征北战的英雄格里高尔长官。这让站在正下方正仰视着海报的不知廉耻的叛徒萨姆沙感到一阵麻痒的烦躁,比差点被火焰兵当场烫成烤肉的感觉还叫人难熬,所以他拿出了打火机,想把这张该死的海报连着烟草一并点燃。但这时他却被拦住了。格里高尔回过头,看见尤里站在他的身侧。女孩穿着旧G社的制服,右眼缠着厚厚的绷带,她微笑的脸上嵌着死意的灰眼珠,温润地开口了:“您好!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啊……”



  “我是仿生维修部的,您可能没见过我……如果要去前线的话,应该往地图上的东南角走哦。……现在连新兵都要上战场了吗?我们在前线建起了养老院,那里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格里高尔长官,您看……地图上这个太阳的标志是东方的意思。……格里高尔先生,你当真要把防毒面具给我吗?这样下去,你会……”



  “格里高尔先生。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格里高尔听着尤里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感到天旋地转。腐烂的苹果里爬出蛆虫,吓得一旁的女乘客跪在墙角尖叫,而地铁站的保安则围了上来,命令他立即停止攻击,否则他就会——砍掉我的手!格里高尔想这么大喊,可是他的肺部传来了灼烧的刺痛,喉头干涩怎么也说不出话。然后从某一刻开始,他突然发现一切都在离他远去,被一种白光缓慢覆盖了。开始他以为这是赫尔曼给他注射的那种麻醉剂,但很快他又发现好像不是。但逐渐开始流动的意识没给他思考的机会,格里高尔视线模糊,耳鸣阵阵——然后突然在某一个时刻,一阵痉挛忽地传来,宛若一下惊雷划过了他的脑门——



  ——他醒了。



(五)



  格里高尔冲进盥洗室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差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只凭最后的定力飞速拧开了水龙头,然后立即将头整个摁了下去。右臂的虫腿不满于他的行动,抢先挣扎开来,但被宿主及时止住了。



  冷水倒灌进大脑唤醒了一部分清醒的意识。然后格里高尔把脸从水里抬上来,却正对上了镜子里自己的视线。浸了水的头发黏在额前,格里高尔没戴眼睛,深棕色的发丝与金黄的眼睛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呈现了另外一种姿态。镜子里的女人露出熟悉的笑意,他对此仓皇地低下头,打算再来一次之前的动作以缓冲即将决堤的反胃感——但这次有自我意识的右手没给他机会。“当啷”一声撞击,然后是碎裂特有的脆响。等格里高尔反应过来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镜子已经碎了。



  啊,这貌似是公用区域,那就麻烦了……他精神恍惚地俯下身,想去收拾一下落了一地的镜片。但在手指即将触到镜面的前一刻却停住了。格里高尔双眼怔怔地盯着面前碎成几片的镜面,在扭曲的裂缝里,女人的面容清晰可见,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观察的意味,姿态与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不,不不不。”不对,不对,不对。格里高尔向后倒退三步,背倚靠着墙壁就这样慢慢地滑倒了。而他本人却像失去了这一部分知觉似的,只是呼吸急促,无法思考。耳内除了血液流动的声音外本该什么都无法听见,他却异常清楚地捕捉到了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



  看起来有点小了,是不是?她说。



  我将你变成这样,不是想看到现在的你这个样子。她说。



  你至少应该拆开我送给你的礼物,它可不只是一条手臂这么简单。女人笑了。



  ——然后突然,一种如雷贯耳般清晰可见的恐惧突破了束缚,使得他的全身如同遭受了电击般战栗了起来。过于腥甜且苦涩的情感灌满了他,接管了他的身体,迫使格里高尔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异化的虫肢,对准了自己的脸,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扑哧。



(六)



  默尔索打开盥洗室半掩着的大门时天还没亮。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于是他醒了,从床上下来。事实上,这并不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但是近日有特殊委托在身,所以这次是例外。



  默尔索走进房间时最先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从中间裂开了一个突兀的洞口。镜片散落一地,其中最大最尖利的那块正掐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是格里高尔,他背对着门的方向站立,这样的角度使得默尔索无法判断他的情况,但是他注意到对方的全身肌肉都在紧绷着,甚至是脚趾。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浓郁的刺鼻气味,他从盥洗室特有的清洁的气息中认出了那是血的味道。默尔索不喜欢血。但是现在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前踏出一步作为回应。



  哒。



  凌晨时分的巴士上除了梅菲斯特内部缓慢运转的声音以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所以默尔索这下皮鞋踏地的响声在一片万籁俱寂中显得无比清楚。格里高尔闻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回过了半个头。罪人没扎起的长发顺着他下垂的头颅披散开,阻碍了默尔索的视野。但他依稀地能多少察觉到,那里正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从缝隙中窥伺着他。半晌,他听见了一个喑哑的声音。



  “默尔索……你,你来干什么……?”



  “管理人一周前曾给我增加过一项额外的任务。现在我需要执行它。”默尔索又朝着站在盥洗室中央的人走出了几步,他注意到格里高尔在颤抖的时候,顺着他那只标志性的虫肢表面有血液一路流淌而下,“以此减轻他在日常情况下不必要的负担。”



  “这样吗……”格里高尔顿了顿,无声地嗤笑了一声。他故作轻松地松手丢开了沾满了血的碎片。尔后扬了扬头,抬脚走了过来。



  “默尔索。”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之前问过你,征兆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吧。”



  “是的。”



  默尔索点了头。格里高尔看着他。此时他已经走得离默尔索足够近,只不过头发黏在了脸上,加上角度的原因,默尔索还是看不清他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然后缄默许久的罪人开口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这么说道:



  “——你看。”



  然后下一刻发生的变故措手不及地来了。锋利的前肢划破空气带上了风声,默尔索在反应过来的后一秒就立刻将头极力朝后仰去,但格里高尔轻松地越过了他的双手临时建起的防御,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罪人的脸上。



  空的杯子在撞击中落在了地上,血迹溅开的轨迹与那日从他手中洒开的咖啡类似。一阵钻心的刺痛从纵横面庞的切口传来,一下一下密集地刺激着神经,默尔索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铁器屏蔽了血液的温热,脸上被锯开的伤口边侧传来了金属刮擦的钝感。他判断那一刀没有伤及什么必要的功能。



  格里高尔在他微微低头去摸伤口的那一刻突然愣住了,等到他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的时候,默尔索已经借着空当把他摁在了地上。右臂的虫肢尝到了鲜血的甘甜,叫嚣着企图再来一次袭击——但罪人的膝盖正好卡在他的关节处,将全身的体重都压在上面,使得格里高尔动弹不得。更别说有还手的能力。



  后脑勺着地传来的阵阵晕眩感让这个罪人恍惚了片刻。而在他自己投放的阴影下,默尔索终于首次看清了袭击者的整张脸——或者说,整张脸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割痕不均匀地分布在脸上,每一处都在迫不及待地把新鲜的血液往外边挤。从边口卷起的皮肤可以看出其动作的粗暴性,而过多的血则让他无法准确地判断出伤口的深浅于致命性。



  格里高尔面朝天仰躺在地上,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剧烈地大口喘着气,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大抵是他从房间里出来得急,只来得及套了一件衬衫,现在默尔索的和他自己的血不分你我的全都一股脑地淌到了白色的布料上面,其凄惨程度堪比杀人现场。默尔索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压制的动作,没有站起来。他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里嵌着的金眼珠毫不避讳地对上了视线。



  “哈……咳……哈……哈哈……哈哈哈……咳……呃……”格里高尔笑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轻微地抽搐,不知道是因为亢奋还是过度的疼痛,“咳……喂……默尔索,你,你看见了吗?——”他将上身向前微微倾了倾,离压在他身上的罪人又近了一些。



  “这就是——这就是征兆啊!我——我——这张——这张脸——看见了吗?你看清楚了吗?啊,哈,哈哈——这就是,我这辈子——这辈子都——”



  “格里高尔。”默尔索伸出了手,其上佩戴的手甲尽管浸染了血液,仍旧在光线的渲染下敛出了铁器特有的寒光,“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请冷静下来。”



  “咳……因为——这是——管理人不必要的负,负担,所以……”格里高尔的牙齿打着颤,那双毫不留情地掐上脖颈的手让他有点呼吸困难。所以他是拼了命才成功振开声带,从里边掏出了几串发着抖的单词。他呢喃自语了片刻,而后像是泄力,又像是解脱地闭上了眼睛,“那……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必道谢。”



  他听了这样的话,像是被逗笑了。颤动的喉管被挤压着,朝外吐着恐惧和兴奋混杂的笑声。血液顺着他面部动作的肌肉蜿蜒,渗透进深褐色的,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里。



  “默尔索……默尔索——”



  “你讨厌——烟味吗?”



  默尔索没接茬,他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让格里高尔再也没有了任何能够出声的机会。在确认了这个事实后,他终于开口,用相较于平时而言更为轻的声音,说:



  “我不讨厌。”



(七)



<“格里高尔的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你所询问的‘这种状况’指的是高频率的心不在焉,自言自语,以及偶尔制造可能会需要通过回溯来解决的个人突发事件。我会回答你,是从我们离开L公司支部的旧址开始。”



<“……既然你发现得这么早,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公司的合同上并没有提到过与‘罪人需要实时向管理人汇报其同事各项生理及心理状况’所相关的义务。”



<“……”>



但丁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他无语了片刻,钟表脑袋紧张地滴滴答答响了一通。然后默尔索看着他将整个身子转了过来,双手略显不安地交叉在身前。



<“那……既然这样。默尔索,我能拜托你个事儿吗?……下次在格里高尔即将制造较严重的损失之前,如果你及时发现了,请帮我处理一下,这样可以吗……?”>



“我明白了。”



(八)



格里高尔再在空闲时间里碰上默尔索,是在他们给梅菲斯特找到了又一餐晚饭之后。他悠哉悠哉地磨蹭完搬运尸体的差事,正抱怨着虫肢那难以清理的缝隙,转过头倒是看见了仰头望着天空的默尔索。



默尔索听见后方传来了声响,根据脚步声他判断那是格里高尔,但他没回头,只是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身侧。



……咖啡的香气。



默尔索最终还是回过了头,他看向自己的身边。格里高尔站在那里,他的手上端着一杯咖啡,在高个子的罪人转过头的时候立刻递了上来。



“哝。”他露出了堪称狡黠的一个笑容,“上次欠你的。”



“谢谢。”默尔索接过了那杯泛着奶香的咖啡。没有人规定不能在梅菲斯特进食时喝咖啡,或者吸烟。所以他喝了,站在他旁边的格里高尔也附和似地点上了一支烟。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不断闪回在默尔索脸上的那一道清晰可见的征兆,也许是别的。但格里高尔终究是没把道歉的话说出来,而是转而问道:“默尔索,你要来一支吗?”



“我不抽烟。“



  “诶?啊,啊哈,也是……看你这样子就像从来不会沾这些东西的。”这话只对了一半——默尔索并不是从未抽过烟。但他没有反驳,因为没有那种必要,“——但你不讨厌烟味,对吧?”



  “对。”这时默尔索转头看向了他,格里高尔没看见任何不祥的征兆,那里只有一对绿色的眼睛。默尔索就用这样的眼睛盯着他看,尔后平静地开口了。



  他说:“我不讨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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