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4633240
【2024克伦七夕】思念会悄然淌作河流吗

作者 : 无题诗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诡秘之主 克莱恩 , 伦纳德

标签 克伦 , 前同事组

文集 占卜家和诗人

321 13 2024-8-10 02:56
*全文10k5。
*含小伦的童年捏造,虚构了一位修女嬷嬷的形象,比重有些大,请自行避雷。

Summary:倘若回忆与梦境交汇,倘若此时与彼刻重叠。

1.
克莱恩坐在拜亚姆的山崖边,眼中映着万家灯火,耳畔听着浪潮声声。绯红之月高悬天际,如若女神慈悲却默然的眼眸,黑夜无声裹挟过波涛、山崖,只于火树银花的城前驻足,徒留这独自一人的漂泊客在暗沉的崖边。树木簇拥着他,海风吹拂过他,红月注视着他,而他只是沉默,任凭自身被冗杂的思绪所吞没。他想起不知远在何方的故乡,想起做学生时,下了晚自习总有父母亮着灯光等他回家;他想起班森和梅丽莎,不知道他们去了贝克兰德过得还好吗;他想起黑荆棘安保公司,想起休息室门后不分昼夜的欢声笑语——值夜者们总是有着充沛的精力,几个人一起“斗邪恶”斗至天明,煤气灯从晚到早都亮着,也得亏他们直属黑夜教会,这方面的开销可以直接报销。他想起一双碧绿的、澄净透亮的眼眸,望向他时总是专注,同其他人插科打诨时又神采飞扬,如诗行般恣意灵动,又如小调般婉转悠扬。

伦纳德·米切尔。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起初是克制,而后是茫然,终归于绵长且细微的苦涩,一声无奈却惶然的叹息。他站直起身,掸去肩头的尘土,自嘲一般微勾着唇角,转过身,一步步往山下走去。绯红月华影影绰绰投下他的背影,在横斜的枝丫间留下一片格格不入的斑驳。

2.
伦纳德蹲在花圃边,探出指尖戳弄蔓生植物初绽的新蕊,拿了一路的伞还维持着撑开的状态,就被主人随意丢弃在草坪上,任由廷根的雨落在发梢、肩头、指尖。克莱恩撑着另一把伞站在近旁,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扶额叹息一声……即使是「不眠者」途径的非凡者,一般情况下不会生病,但湿衣服穿在身上也难免不舒服吧……他这样想着,凑近了几步,微弯下腰,把自己的伞倾斜过去,将自己和伦纳德罩在伞底。煤气灯在雨幕中顽强氤氲开一片柔和的光亮,伦纳德抬起头,就看见克莱恩那张具有书卷气息的脸庞被朦胧的灯光映得有些不真切,他朝着这位同事弯起眉眼:“谢啦,克莱恩。”许是共用一把伞的缘故,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克莱恩低头就能看见伦纳德那双绿眼睛,明亮的、带着笑意的。克莱恩被这笑容晃得有些出神,握着伞柄的指节紧了紧,他听见自己语气如常地开口问道:“在做什么,看花吗?”

“算是吧,”诗人漫不经心拨弄着花叶,蓦地清了清嗓子,张口就吟道,“狂风吹落五月的芳蕊,而夏日租贷给人间的期限不若昙花一现……”⑴

克莱恩抽了抽嘴角,毫不怀疑这又源自《罗塞尔诗选》,不禁腹诽那位大帝还真是一点装逼的余地不留给后来人,莎翁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他不抱希望地问了这么一句:“罗塞尔诗选?”

伦纳德重重点头:“对,大帝在文学方面的才华也是毋庸置疑的,按照因蒂斯的风俗,不知道这首诗是写给哪位小姐的……”

不、他只是擅长做前人的搬运工罢了,而且多半不是写给特定的某位小姐的……回忆起罗塞尔日记里的内容,克莱恩用上了小丑的能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着痕迹将话题拐了个弯:“你很喜欢这首诗?”

伦纳德站直起身,一只手里还拈着一小丛嫩白的花骨朵。一把伞下站两个成年男性确实是有些勉强,方才他蹲着还好,这下站起来了,就不得不紧挨着克莱恩的肩膀。他空着的一只手下意识把玩着自己垂落至肩头的黑发,想了几秒钟才开口:“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最喜欢的不是最有名的那句。”

“你的长夏永不凋落?”克莱恩回忆着上辈子读过的诗,尝试着翻译成了鲁恩文。话音刚落,他顿了顿,旋即感到一点微妙的异样感,毕竟这是一首情诗……念出来的效果就好像我在和诗人同学告白一样……他忍不住微微侧目去看身畔的伦纳德,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禁悄然松了口气,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伦纳德偏过头去看自己留在雨幕里的那把伞,和克莱恩的目光恰巧错开。他的眼神在草坪上流连一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拿。“最出名的确实是这一句,克莱恩你懂得很多嘛。”他带着笑意转过身来,正对着克莱恩。肩膀与肩膀相碰,伞尖受了震动骨碌碌落下雨滴来,冰冰凉落在两人肩头。克莱恩看着那诗人发尾被雨水沾湿,贴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视线再上移些许,他看见他唇齿翕动,自带某种忧郁深情的气质,一字一句叩在他心头,泛起细微的涟漪,“诗行长青,你亦如是。”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花叶沉默。⑵

克莱恩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睛,胸腔里一颗心脏悄然搏动着,与声势浩大的雨音相和。他半是感慨半是赞赏地开口:“如果你会写诗的话,或许真该去做一名诗人。”

伦纳德莫名感到有些脸热,没像往常一般坦然应下这句赞美。他别过脸去,再度俯身去捡那把弃置在雨幕里的伞。克莱恩借着煤气灯的光亮,隐约看见他的耳尖有些泛红,不禁也鬼使神差地别过脸去,执伞的手微微向外倾斜,根据小丑的直觉调整角度,倒是没让同事淋到哪怕一点雨水。绿眼睛的诗人够到伞柄,腕上微微施力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动作流畅地起身,与克莱恩并肩而立。他掩唇轻咳两声,复又开口:“呃……就像诗里说的那样,´常言道世间美好终归于消亡,或摧折于无常命运,或衰朽于似水流年´……如果说除了神明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我觉得也许就是……一首诗、嗯,或者歌、就像那些思念,在诗行里永不消逝……”他语速较慢地选择合适的词汇,克莱恩认真听着,一动不动注视着诗人碧绿的眼睛。
“或许有一天,你会为谁作一首诗吗?”他听见自己很轻地问道。

伦纳德愣了一下,唇齿翕动,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雨幕中逡巡片刻,最终落在克莱恩具有书卷气的脸庞上:“……也许会吧,如果他想的话。”

克莱恩张了张嘴,还待说些什么,但队长和弗莱已然从屋内走了出来,正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只得暂且按捺下心绪,专注于值夜者的调查工作。

雨声渐歇,莹白的花蕊在隐约穿透云层的绯红月华之下悄然盛放。

3.
佐特兰街,清晨。廷根正逐渐从梦境中苏醒,街上已然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皆是步履匆匆的样子。但显然,相对于八九点钟的人流高峰期,现在仍为时尚早,公共马车站台上等待的乘客并不多。伦纳德·米切尔半眯着眼睛,衣襟不拘小节地敞着,黑马甲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正抬手半遮着初升的太阳,透过指缝看着洒下的曦光。倏地,他的灵性有所触动,转头望向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方向,正好看见克莱恩·莫雷蒂一身黑色正装走了过来。伦纳德挑了挑眉,语气松快地开口:“轮值结束了?”

克莱恩点了点头,一夜未睡的困倦拖着他的眼皮直直下坠。他控制住打哈欠的冲动,神情自然走到伦纳德身边站定:“正要回去补个觉……你这是去哪?”

“去墓园一趟,看看奶奶。”伦纳德随口应道,没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或许是因为穿越前是天朝人,即使在超凡世界见证过不少生离死别,对于涉及亲朋好友的生死之事,克莱恩、或者说周明瑞,仍旧觉得难以释怀。但话又说回来了,面对这种事情,谁又能够轻易释怀?他兀自哂笑一声,想起老尼尔,想起科恩黎,想起下街那些如秸秆一般随时会倒下的贫民,想起自己面对这些事情时的无能为力。他眼睫微颤,一下子清醒了些,语气郑重地开口:“……节哀。”

伦纳德敏锐察觉到了同事的情绪变化,联想近来发生的事情,也有了一定的推测。他伸手拍拍克莱恩的肩膀,想要宽慰他两句:“没关系,玛莉亚嬷嬷她只是年纪到了,按照约定去往女神的神国,走的时候很安宁,有教会的主教专门为她安魂。”

“嬷嬷?”

“对,就是黑夜孤儿院的修女嬷嬷,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克莱恩骤然失语,蓦地抬头去看伦纳德的眼睛,一时忘记使用小丑的能力收敛自己的表情,一张脸包含了过多的情绪显得有些扭曲。他直觉伦纳德这样的人应当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至少是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家,还有关系亲密融洽的家人,可是怎么会……原来这些、他从未拥有过?

“噗,克莱恩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嗯,我是孤儿,差不多从有记忆起就在孤儿院了。”伦纳德早就熟悉了大部分朋友听过他的身世可能流露出的第一反应,快速补充道:“但是孤儿院的修女嬷嬷们对我都很好,玛莉亚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就像我的奶奶一样。”

克莱恩下意识构想起小时候的伦纳德,还没桌台高,精力倒是挺旺盛,或许会在白天结束课业后跑出孤儿院在附近转悠,在一望无际的草坪和田埂上奔跑,随手摘几朵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回头送给修女嬷嬷们,又或者坐在长凳上,晃荡着还够不到地面的小腿,看一看广场上飞舞的白鸽和形形色色的人。修女嬷嬷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谁被小伦纳德那双湿漉漉的绿眼睛一看就没脾气了,小孩子玩心重一点也正常,他又没闯出什么祸来……

“我不是很在意我的亲生父母,或许他们是死了,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是托他们的福,我才能遇见修女嬷嬷们,然后加入值夜者。”

“我很感激、并且满意现在的生活。”

克莱恩凝了凝神,从发散的思绪中抽离。诗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收起了一贯散漫的态度。仿佛那些孤独与失落如若流沙淌过他,却未能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他始终纯粹,他始终如一。克莱恩抬起头,目光与晨曦一同揉碎了藏进诗人的绿眼睛。那是一汪清池映着粼粼波光,是枝头新芽被春光照得盎然——仿佛曾有春天落进他的眼睛,然后占卜家从中窥见了一片永恒的春日。

“……这样就好。”他轻声应答。

白鸽自天际盘桓飞过,掠起一阵清风吹皱了两人的衣摆。

“嗯……克莱恩,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困了,以至于我们的占卜家先生还不能自如地收束自己的思维,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脑接连不断地往外报错。不好吧这才哪到哪就要见家长了吗我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做,空手去会不会显得轻慢,唐突拜访会不会显得冒犯……班森和梅丽莎那边怎么办……女神在上这都怪伦纳德……看着伦纳德的绿眼睛,克莱恩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弯,然后听见自己从善如流地说好。

……礼品可以路上买,墓园外卖花的还不少,要不了几便士,觉可以马车上补,从佐特兰街到墓园还有不少时间,班森和梅丽莎那边晚点解释几句……主要是谁拒绝得了伦纳德啊?占卜家先生在心底默默捂住了脸。

4.
公共马车上毕竟还是有些颠簸和吵闹的,但这不妨碍伦纳德稍微动用午夜诗人的非凡能力为同事带来一场安稳的酣睡。克莱恩的睡姿很规矩,礼帽摘下放在腿上,头部略微低垂,随着马车的行进轻微晃动,完美塞进了狭小的座椅中间。伦纳德看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盖在他眼前,替他遮住早晨稍显刺目的阳光,另手托着下巴,在心里随意哼着民间不入流的的小调。车轮轧过雨后稍显泥泞的道路,留下长长的两道车辙,窗外的景色也在飞速更迭。换做以往,欣赏窗外飞逝的景色正是伦纳德的兴趣之一,但今天,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到了克莱恩绵长均匀的呼吸,略微起伏的胸膛,和随着颠簸一晃一晃的脸颊上,似乎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一样,以至于差点坐过站——幸好每年都会来这里几回,他对时间的记忆已经成了某种灵性直觉。

“克莱恩,克莱恩?醒醒,我们到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克莱恩的面颊——其实刚刚看了一路的时候他就有点想上手了,又害怕打扰同事的睡眠遂作罢,眼下也算得偿所愿。克莱恩揉着眼睛清醒过来,翻掌戴上礼帽,跟随他一起下车。

“我们先去附近的花店买花,然后走去墓园。”

克莱恩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花的话墓园外面就有卖,为什么要特地绕路去花店?”

伦纳德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语气都带着轻快的笑意:“因为我们要去买玫瑰,墓园外面是没有的。”

啊?克莱恩愣住了。

……虽然是西方世界观……扫墓给老人家送玫瑰花是不是还是太超前了一点……呃……这也不可能是什么有情人阴阳相隔的桥段……不对……原主和哥哥妹妹给父亲扫墓的时候也没送过玫瑰花啊……

伦纳德看着他的表情,没绷住乐出了声:“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今天是玛莉亚嬷嬷的生日!”

嗯?东方人的惯性思维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玫瑰和生日之间的关系。

“她是一位、嗯,很有活力的女士,玫瑰是她最喜欢的花。还年轻些的时候她就说,不需要男士来送她,她可以自己送给自己……当然,要是我们给她送的话,她也会很开心,”伦纳德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勾着自己的头发,“所以她在很早之前就说过,如果哪一天她去往了女神的神国,我们在她生日这天去看她的时候,带一束玫瑰就好。”

……这样啊。克莱恩心神微动,似乎隔着时光的帷幕隐约瞧见那位女士的剪影。

伦纳德见他还是有些发愣,凑近几步拉过他的手腕,领着他往前走:”奶奶没有结过婚,她说有我们就够了。但以前的事,我们零零碎碎也听她讲过一些。“克莱恩跟在后头,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听着伦纳德说话,另一半盯着他俩紧握的手陷入宕机状态。

“好像是曾经有位男士承诺过,等他出海归来,要把廷根所有的玫瑰都送给她。”

“嗯……他失约了,去往海上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所以啊,把廷根所有的玫瑰送给玛莉亚嬷嬷的事就要交给我们了。“伦纳德回头,对着克莱恩眨了眨眼睛。

花店门口悬着的风铃叮铃铃响了几声,伦纳德松开他的手,熟稔地和卖花的姑娘打过招呼后便攀谈起来。克莱恩回味着那句“我们”,再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一时有点怅然若失。等到伦纳德回来要把一束玫瑰递给他,他才去摸口袋里的铜便士,却被伦纳德制止了:“不用,你是来陪我的,这就足够了。”

……不是,这也太gay了吧。克莱恩接过花束,没忍住在心底腹诽。玫瑰很新鲜,芬芳馥郁,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晨露,是伦纳德亲手挑的。而他自己捧着另外一束,花束绮丽,色泽嫣红,与诗人风流不羁的气质正相称,衬得他愈发倜傥,像是给他一把费内波特琴,他随口就能在街头弹着唱起来对哪家姑娘求婚。

“因为奶奶也说过,不要一到她过生日就把花店搬空了……总有些绅士和小姐会需要的。“

“一人带一束就好,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但我想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算带两束,奶奶也不会说什么的。”伦纳德偏过头,对着克莱恩笑了,不掺任何别的情绪,只是单纯的感激和欣悦。

“因为我始终觉得,她真的值得廷根所有的玫瑰。”

5.
「曾几何时,我们论及别离」

“就是这里。”伦纳德领着克莱恩在某块墓碑前站定,率先俯下身去把玫瑰放在碑前,“玛莉亚嬷嬷,我来看你了。”

克莱恩跟着他献上花束,听着伦纳德介绍自己,然后挑着日常生活中琐碎的事情一件件去讲,就像寻常家的孩子同长辈谈天,可能是因为诗人天生的那把好嗓子,让人听着不觉厌烦,反倒津津有味。克莱恩这才知道,原来伦纳德和罗珊打赌过他什么时候能转正,结果伦纳德猜得略胜一筹,仅仅比他转正的时间多上一个星期;他还知道伦纳德小时候在黑夜唱诗班当过领唱,扮演午夜诗人的时候经常被不熟悉他的人交口称赞,甚至有位绅士听过他念诗之后,提出要自掏腰包为他出版诗集——当然,被伦纳德婉拒了,毕竟他是真的一首诗都作不出来。

直到他讲得差不多了,克莱恩才忍着笑意开口:“不会写诗的诗人?”

“……诗人也分种类的,我是吟唱型!”

“好,吟唱型。”

伦纳德嘴角抽了抽,直觉克莱恩是在敷衍他,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诗人想到了什么,于是世界闪烁明灭了片刻,顷刻间又恢复正常,仿佛梦游的人堪堪回神」

“……不过说起诗,大帝那首十四行诗其实是奶奶最喜欢的。”伦纳德出神望着墓碑,四下静悄悄的,连风都止了声息,唯有他梦呓一般的嗓音在墓园间回荡。

“‘你的长夏永不凋落,你的芳华永久驻留´,她第一次把这首诗念给我听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这一句是最有名的。”

“她说,因为即使蜉蝣暮死朝生,思念与眷恋也能汇成河流,将瞬息炼作永恒。不要害怕离别,只要思念未曾断绝,人们终将在彼方重逢。”

“我小时候就听得似懂非懂……现在也差不多,”伦纳德耸了耸肩,“克莱恩,你觉得呢?”

「回应诗人的唯有沉默」

“克莱恩?”诗人转头去寻占卜家的身影,只见那人戴着礼帽,面容在帽檐的阴影之下模糊不清,默然伫立,安静得叫人窒息。

“……克莱恩?”诗人又喊了一声,不安在心底悄然滋长,他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占卜家的衣角,仿佛下一瞬他就会化作流风、或者泡影,蹁跹逝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伦纳德,”占卜家叹息一声,转了转帽檐,“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实的想法。”

“……我?”伦纳德怔了怔,眼皮颤动,攥着克莱恩衣角的指节紧了紧,“我……我觉得,也许承载着思念和眷恋的诗行,能淌作河流,而思念的对象,能在诗行里长青……

“嗯,这是你现在的想法吗?”占卜家不曾咄咄相逼,出口的话语却不容他有任何逃避的余地。

伦纳德哑然无言,嘴唇发白,泪水先于思绪自眼角淌落。他看见克莱恩胸前狰狞的空洞——那里本应有一颗鼓动的心脏,看见他单薄的身躯如被狂风吹落的残蕊,倾倒、破碎,而他动弹不得。他想起面对梅高欧丝时,他甚至连这一幕都不曾见过——因为他是那样窝囊又可笑地早早昏了过去啊,醒来时只有满地狼藉和两具冰冷的躯体。突如其来的灾难碾碎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碾碎了他那些不曾言说的侥幸与悸动,碾碎了他曾苦觅不得的安宁,他不明白,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克莱恩、或者队长呢?如果是他们的话,肯定能立刻从挫折中振作起来,肯定能完成对因斯·赞格威尔的复仇,如果是他们的话……

他想起,没有占卜家,没有玫瑰,这一切不过是未亡人的梦境,眷恋着某个不再的昨日。

墓园冷寂,红月诡谲,失魂落魄的诗人跌跪在地,身前有一块墓碑。

“克莱恩……”他启唇唤着占卜家的名字,嗓音沙哑。

他的唇齿翕动,却像失声一般说不出任何话语,又或者开口就是无意义的呜咽,良久,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我甚至没办法为你写一首诗。”

他以什么身份,为占卜家作诗呢?他醒悟得太晚、太晚了,晚到只来得及偷偷借葬礼的名义为他献一束白日菊⑶,晚到只来得及在他逝去后的每一个夜晚掬一捧绯红月华凭吊他、凭吊他们不曾开始也没有结果的感情,他回味咀嚼着故去的每一日,纵是平淡也甘之如饴,可这样做除了在醒来后平添苦涩之外别无他用。即使他不去想这些……写一首吧,为他写一首吧,无关身份,只若诗行当真具有这样的魔力,他能在诗中长青……可他提笔,却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下笔,一张又一张废稿被他揉皱了扔进垃圾桶,直到满溢而出,再被帕列斯催促着倒掉。无人知晓,更无从传达。

而倘若诗行当真有这样的魔力,那他此时的悲恸又算什么呢?

倘若思念与眷恋终将汇成河流,克莱恩听得到吗?

倘若离别是这样苦涩,嬷嬷又为何叫他不要害怕呢?

“克莱恩……我不知道啊。”诗人喃喃道,泪水打湿了占卜家的墓碑。

6.
如果,只是如果

“醒了?”

伦纳德睁开双眼,下意识想要动一动身体,但浑身吱嘎作响的骨节和接踵而至的痛楚忙不迭发出抗议,好像他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重组过一般。可他无暇顾及这些,与他相比这点痛楚不过是细枝末节,听见那人声音的刹那大脑嗡的一声崩解成一片空白,失而复得的狂喜和近乡情怯的犹疑使他堪称迫切地循声望去——

克莱恩坐在床头,手臂和额头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看起来颇为狼狈,但至少有体温,有心跳,胸前没有狰狞的空洞,面颊有些苍白但至少还有血色,嗓音还是同往常一般温柔,就连那股书卷气也不曾有分毫变化。

伦纳德看着,如鲠在喉,哑然无声。他几乎立刻确定了一件事——这就是克莱恩。

“怎么了,好像刚醒就要哭出来一样……嘿,伦纳德?”克莱恩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话音刚落,他的同事兼新鲜出炉的男朋友真的掉眼泪了,这一下就打破了占卜家惯常的从容,他有点慌张地问他:“怎么了?”

伦纳德失声了好一会儿。没由来地,他担心这个克莱恩是一触即碎的幻影,只要他答话就会立刻消失不见。可是他担忧的神情是那样真实,他的体温是那样鲜活,即使克莱恩会消失……可是他又怎么能让克莱恩干等着他的回复呢?他张口欲言,脑海里仍旧空白一片,只道是鬼使神差地吐出内心深处名为“如果”的希冀:“克莱恩……你,你还活着?”

“……”克莱恩沉默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像是没料到男朋友刚醒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又好笑又好气地开口,“我当然还活着了!倒是你,昏迷了好几天迟迟不醒,家里又没人照顾,我们只好把你安置在我家——梅丽莎担心坏了。”

伦纳德顿了顿,眼睫颤动,竭力想要控制住情绪,却是徒劳无功,泪腺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他不敢问为什么自己会被安置在克莱恩家里,不敢问队长怎么样了,甚至不敢多看克莱恩几眼,不敢去面对占卜家噙着浅淡笑意的褐色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你想问队长怎么样了,对吗?放心好了,贝克兰德那边的支援来得及时,队长也只是受了轻伤。”克莱恩安抚性地轻拍伦纳德的肩膀,猜测他可能是昏迷太久了,还没从梅高欧丝事件中回过神来,“你当时拿着’血管小偷‘过来找我,和我……嗯,告白,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股脑冲了上去。”说到这里,克莱恩勾起唇角笑了笑:“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就笃定我不会答应的?”

占卜家倾身,落吻在诗人眉心,一只手在胸前连点四下,画成红月:“女神在上,所幸我们都还活着。”

……所幸我们都还活着。

占卜家的嘴唇干燥温暖,可诗人却觉得遍体生寒。难以言喻的悲恸仍旧在灵魂深处翻涌,掀起一阵又一阵风暴,撕扯他,摧折他,只道是在他那双褐色眼睛望过来的片刻,海潮消弭,风浪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重更绵长也更苦涩的哀戚——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唾手可得的美满不过梦境,茕茕孑立的孤独才是真实。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克莱恩?非得是队长?

他咬着嘴唇挣扎起身,不顾浑身痛楚,不顾眼前之人只是镜花水月,他只是觉得应当给克莱恩一个拥抱——他们已经错过太久、太久了。久到廷根值夜者小队已经重组完毕,即使再没有健忘的队长和细心的占卜家;久到他在克莱恩墓前献上的那束白日菊已然同其他花束一块凋零,枯萎的枝叶被雨水碾作尘灰。“常言道世间美好终归于消亡,或摧折于无常命运,或衰朽于似水流年”,可诗人不愿。占卜家已经死去了,死于0—08预设的命运,难道还要让他在他的回忆里衰朽、褪色,最后再也没有人记得吗?

“你的伤还没好——”克莱恩一惊,想起梅丽莎的嘱托,可背后环着的手臂是那样颤栗着,小心翼翼着,仿佛即使是虚假的幻影,也能聊作慰藉安抚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肩颈处的衣物濡湿,那是伦纳德的眼泪,灼热滚烫,燎得他心头发颤。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回抱,让彼此更加密不可分。思念会淌作河流,于是流离的灵魂找到了归依,死别后的恋人于梦中重逢。

“……克莱恩。”门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敲打窗棂。

“……我好想你啊。”

克莱恩顿了顿,随后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他说:“我一直在这里。”

雷霆划破天际,有如声势浩大的落幕,而他们沉默着相拥。

“……可是我得走了。”

“……是吗,一个人背负这些,很辛苦吧。”

诗人伏在占卜家肩头,唇齿翕张,破碎的呜咽搅得吐息都不再平稳,他缓了好几秒钟,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我还要为你和队长报仇。”

"我不能、欺骗自己,那些事情从未发生,我没有资格……留在这样的梦里……”

“复仇,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我必须去做……我必须……”

克莱恩捧起他的脸颊,竖起食指贴在他的唇瓣上,示意他噤声,用缠绕在手腕上的绷带一点点拭去他的眼泪,眉宇间似是无奈:“那就去吧。”

诗人仰颈看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行你未竟的誓言,写你未写的诗篇,”占卜家轻柔摩挲着他的眼角,像是要把那些悲恸与苦痛一并抹去,“到那时,再来找我吧。”

诗人眼睫扑闪,想要开口说好,却又被占卜家抵住了唇瓣。

“还有,别再难过了。”他的嗓音轻缓,像是一声长叹。

这不是你的错啊。”

7.
贝克兰德,平斯特街七号。

伦纳德睁开双眼,绯红之月高悬天际,月华穿透窗棂投射到室内,为目之所及的一切蒙上一层猩红。他的皮肉鼓动着恢复原状,如同皮下有无数抽搐的触手;他的虹膜由一片深不见底的幽绿逐渐变浅;他的体表长出许多黑色的短毛,此时正一根根缩回皮肤里。

“小子,你刚刚离失控就差一点。”帕列斯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伦纳德这才有了些从梦中苏醒的实感,“怎么,梦到你的前同事了?”

伦纳德没有回应祂的问题,但他的沉默已然是一种肯定。他看了一会儿天边的红月,长舒一口浊气,抬手揉了揉面颊,旋即起身,披起挂在椅子后的风衣,戴上麂皮红手套。醒都醒了,「不眠者」需要的睡眠时间一向很短,他打算直奔圣塞缪尔教堂。掌握梦魇的非凡能力也好,调阅因斯·赞格威尔的相关档案也罢,从梦中苏醒的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急需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哈,梦魇死于梦境,可悲又可笑,但年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子,别胡思乱想,这对你的复仇没有任何益处。”

“……我知道,老头。”伦纳德沉声答道,迎着月华打开了平斯特街七号的房门。

希望之都的午夜也是寂寥,乍一看同廷根的午夜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有吟诗扮演「午夜诗人」的必要了。伦纳德独自走在路上,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去,然后想起他和克莱恩在玛莉亚嬷嬷墓前原本的对话。

“不会写诗的诗人?”

“……诗人也分种类的,我是吟唱型!”

“好,吟唱型。”克莱恩强忍着笑意应道。嗯,适可而止,再说下去诗人同学要恼了。他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感觉玛莉亚嬷嬷是位很豁达的女士。”

“是的,她一直是这样,”伦纳德点点头,没再纠结克莱恩是不是在敷衍他的问题,反正他也没什么办法,“其实大帝那首十四行诗是奶奶最喜欢的,那句’诗行长青,你亦如是‘也是。”

“她从不避讳跟我们谈及死亡,她说,不必畏惧死亡,它只是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预示着我们将由人间去往女神的神国。”

“既然不必畏惧,就更不要为此难过了。如果实在舍不得谁的话,就多想想他吧,因为‘即使蜉蝣暮死朝生,思念与眷恋也能汇成河流,将瞬息炼作永恒。不要害怕离别,只要思念未曾断绝,人们终将在彼方重逢’。”

“后面这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克莱恩若有所思,就是有点意外伦纳德也能想出这么有诗意的句子。

“好吧,不是,这也是奶奶说的。”伦纳德耸耸肩,坦然否认了,“所以克莱恩……老尼尔的事情,还有下街的事情,你别太难过了。”

想到这里,伦纳德自嘲一般勾了勾唇角,戴着红手套的指节紧了紧。他曾经确实继承了玛莉亚嬷嬷的豁达,即使见识过不少生离死别,见识过芸芸众生的诸多苦难也能很快走出来,就像幼时经受过的那些迷茫、不安、恐惧,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可是……队长和克莱恩的死亡是不同的。怎么能一样呢?有「真实造物主」的子嗣在……他们能不能去往女神的神国都说不定……他们、本不应死的啊……不、伦纳德,别想了,老头说了,这对你的复仇没有任何益处。

诗人加快了脚步,像是要甩开往昔的影子。于是记忆的后一段被他佚失在原地,等待他再回头拾取。

占卜家确实感到一点释然,不仅是因为言语本身,还有诗人笨拙却真挚的安慰。仿佛灵魂稍稍卸下重担,连思绪变得轻盈,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开口:“那么如果以后教会把我们调去不同的地点,你能顺着这条河流找到我吗?”

伦纳德眨眨眼睛:“当然了!因为我们是同类啊。”他顿了顿,又想了几秒钟,“不过,克莱恩,你别走得太远啊,不然再长的河流,都连不上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了。”

……

思念会淌作河流,盖因从未停止的眷恋与牵挂。他们经过喧嚷尘世,沿着这河流溯洄而上,然后发现这河流是一个圆,兜兜转转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廷根。那里有占卜家和午夜诗人,有稀松平常却弥足珍贵的祥和与安宁。而此时的他们尚不知晓,正因这份不曾止息的思念与眷恋,他们终将在未来重逢。

fin.

⑴ 玛莉亚嬷嬷喜欢的那首诗其实是莎士比亚的sonnet 18(十四行诗其十八),文中采用的是我自己翻译的版本,所以有所出入,就当是被大帝翻译成因蒂斯文,鲁恩翻译家翻译成鲁恩文之后有所变化吧。
⑵ 出自罗伯特·博莱《你手捧希望而来》,原文是“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而后一句是“今夜我爱你”。
⑶ 白日菊的花语是“永失吾爱”。

*以上,感谢你的阅读,祝克伦七夕节快乐。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