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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与君行

作者 : 雁回苇荡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觉醒年代

标签 玄培

状态 已完结

607 2 2021-7-29 20:28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只小狐狸。
说到狐狸,大多看多了凡间话本儿的人都得以为,这是个欺上媚下的作妖的主儿。
非也。
小狐狸姓刘名师培字申叔,是那狐族大王的嫡孙,平日里金枝玉叶地养着,偏又是个喜文字的,故向爹娘讨了这么一座山头,在里边读书写书,这么着过了几百个年头。
知交好友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的,不多,但贵在精。
那日他静坐松旁翻书,突然听到林海哗啦啦不似平日般巨响,抬头看去,一条巨大的身影砸了下来,压倒好一片林子。
他不知是该先心疼树还是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呜……”
从那个身影摔落的地方传出低低的痛鸣,反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书也看不下去了,他便收了书,决定过去看看。
一条浑身浴血,头生独角的七爪墨蛟盘在地上,听得他脚步声,睁开一双金色眼睛,无声露出獠牙。
“这位……兄台。”刘师培有些慌乱,他想了想,放出自己六条毛茸茸大尾巴,“你别怕……这,这是我家……”
墨蛟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似乎放松了一些,它开口,声音低沉:“实在抱歉,”这声音格外的好听,“被人类追杀至此,待我休整片刻便会离开。”
“不如就在我这里养好伤再走吧。”小狐狸眨眨眼睛,“没关系的,这座山头下了驱逐人类的禁制,你可以安心养伤。”
这条看起来尚还年轻的蛟龙思考了一下,化作人形,果然不错,是一个皮相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十分新奇——至少在刘师培看来,是十分怪异的服装。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戴到鼻梁上,因失血过多而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青涩的微笑。
“鄙人钱……玄同,有多叨扰了。”


钱玄同就这样在这儿暂住了下来。
令刘师培十分惊喜的是,这只小蛟肚子里颇有些墨水,平日里甚至能与他讨论文学。这几百个年头里,除了几十载不定来拜访一次的章枚叔,他的确没找见这样能与他说上话的……妖。
“申叔!”少年人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他从书中抬起头来,钱玄同抱着一个……锅?跑了进来。
等等,那是他的锅吗?
那是他这座山上唯一的一个锅吗???
“德潜,你……”
“我做了些吃的,快试试!”少年人高兴地掀开锅盖——那几乎不能称之为锅了!
露出里面一堆绿色的,冒着泡泡的诡异液体。
“这是……什么?”他艰难地说道。
“呃……”他惊恐地看见钱玄同挠了挠头,“我照着书找的,大概都是明目的药材?我看你书看的多,怕你和我一样近视……”
近视,这倒是他新学的词汇之一。
这段时间里,穿奇装异服的小蛟给他讲了好多外面的事情。
比如说,如今人间乱了,西方的,东瀛的妖怪都能在这边见到了。他身上这套行头,就是一只西洋的吸血鬼裁缝给他做的,手艺特别好,他尤其喜欢。
“那些吸血鬼,可不像民间那些女鬼吸人精血,只要普通的血就行。除了这个,什么也吃不了,有趣得很。那老裁缝特别抠门,当时我找他做这套西装,可是……”
又比如,他鼻梁上的那个玩意叫眼镜,他人形近视,戴这个能看清东西。近视,就是,眼睛出了问题,看远处看不清。
“之前我……长辈去南边儿游历,回来就给我带了一副这玩意回来,说是能让人目明。我戴上确实能看清楚东西了,从这之后啊,我就对这些新东西感兴趣了。”
“什么时候我伤好了,就带你去人间逛逛,如今的世道虽说是乱了,但从里边儿能看出些新东西来,这很好。”
当时刘师培笑他,你才活了几多年头,这么说的这么理所应当一样。
没想到小蛟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申叔,能看得出来的。”
“我们蛟龙之属,对这些尤其敏感。人间一个王朝断了,另一股新的龙气就会吞掉旧的,人间从纷乱到最后和平,就是新取代旧的过程。”
“中土神州的老龙已经目盲耳聋了,合该被吞掉的,到时候,指不定我也要去分半杯羹。”少年一脸平静,仿佛他要吃的不是这片神州大地苟延残喘的现主子,而是一盘顶好的肉菜。
刘师培当时没说话。
时间回到现在。
“……你是搬空了我的山吗。”刘师培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汤,越搅越惊悚。
“没有,肯定没有!”钱玄同连连摇头,“我特意挑了那些灵气足的才放进去的!”
刘师培眼前一黑。
天可怜见他养了几百年的仙草——
“你先给我吃一口。”
“啊?可是——”
“你先,”刘师培尽力平静地说,“吃一口。”
“那我试试啊。”钱玄同拿起放在里面的汤勺——勺柄是不是弯了?尝了一口。
然后他沉默了。
“……”
“……”
“不应该啊,我自己吐的火,应该不会啊……”少年犹不死心,扒拉扒拉又捞起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呃……”
“你自己的……蛟火?”
“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做的防火?
“钱玄同。”他非常生气,生气到直呼其名。
“哎。”
“你要么想办法把这个锅给我修好,要么我们俩一起吃生食。
“啊,像瀛洲那边一样吃刺身吗!”钱玄同眉飞色舞,“申叔我跟你讲,这样吃鱼可好吃了……”
刘师培:……
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

最后还是修好了锅。

“申叔。”某一天化为原型的钱玄同正在毛茸茸的尾巴堆里蹭来蹭去的时候,说道,“要不我带你下山玩玩吧。”
“下山?”
“对啊,”缩小了好几倍的墨蛟从尾巴堆里抬起脑袋,修长身躯挺起,脑袋搁到正在翻书的刘师培头顶,蹭蹭那双白狐耳,“人间这几天过年,热闹的很。”
“你别蹭——”狐狸耳朵敏感,小狐狸炸了一身的毛,偏被按在原地又舔又蹭,“你答应我去。”
“我——我去就是了!你撒开我!”这书是看不下去了,他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合了书变作六尾狐狸原型嗷一声扑向身后作怪的蛟。
两人缠在一起闹了好一会,皆气喘吁吁躺在书房的地上。
“何时出发?”小狐狸前爪搭在蛟身上,挠了挠。
“就现在。”

“德潜,那边卖的莫不是酒?”
“啊,是。这好像是二——”
“劳驾,来一壶。”没等钱玄同说完,刘师培已经自顾自掏了钱,高高兴兴捧着壶酒说,“你刚才说什么?”
“……申叔,你莫不是没下过山?”钱玄同看着宛如孩童般兴致勃勃的刘师培,扶额。
刘师培今日给自己下了障眼法,一身儒雅长衫,挺拔得似一棵孤松。却又对一切事物都新奇的要命,若不是他俩牵着手,这只狐狸估计就能给一块糖拐走。
刘师培听得此问,想了想,说道:“我从前待在族里,能化人后便待在我那座山头,母亲与我说的是人间污浊,不愿我去走。我便觉得人间是不好的,没起过入世的念头。”
“如今一看,人间哪里有那样不堪,是我轻信人言了。”
钱玄同默不作声。
可是你看到的人间喜乐,只是人间这个大戏台一角,苦难才是如今的常态。
只有一年中的某几天,人世丑恶才会被稍稍掩住面庞,就连路边瘦骨嶙峋的乞丐,在这些天也能多得几个铜钱。
前提是他们能熬到这个冬天的中截。
这话钱玄同没说,要是放在平常,他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嘴皮子一秃噜就得扫了人的兴。
但他今天莫名不想。
他看着刘师培被灯火照亮的侧颜,就什么扫兴的话也说不出。
难得下山一次,就让他快快乐乐的吧。他眼眸微垂,想到:你不要见人间悲苦。
这只狐狸就该在山上,纤尘不染的,煮酒煎茶,清风翻书。
“……德潜?”
“嗯?”他抬头,刘师培看着他,“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去照个相?”
“照相?”这又是个新名词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钱玄同神神秘秘地笑,没理会人因得不到解答而不满地抿起的嘴,揽着人肩膀就往影楼走。
影楼今日热闹的很,钱玄同熟门熟路地摸到老板那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哈哈大笑之后老板带着他们上了楼,说是让他们排个先。
“这老板是西洋来的,西洋的妖怪。”走上楼的时候钱玄同给刘师培解释道,“是只僵尸……你别那样看我,老板人挺好的!”
……似乎人好和这是个僵尸没有什么关系啊。
他被按着在背景是亭台水榭的幕布前坐下,钱玄同在他耳边低低地说,等会儿那个盒子会闪光,你可千万不要眨眼,不然拍出来可就不好看了。
他懵懵地点头。
啊,你说是就是吧。
毕竟我也不懂,我也啥都不知道。
钱玄同站在椅子后边,理了理长衫,挺直腰杆。
“一,二,三——”
镁光灯一闪,两个长衫的身影留在了1907的新年里。

“申叔,我得回去找我……老师了。”从影楼出来,钱玄同想了又想,还是说道。
刘师培顿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好。”他点点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虽然早就知道他会走,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会有些不舍。
钱玄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说你等我和我的同族去争一个大统,等我修成八爪,亦或是九爪化龙,我再来找你,陪你一辈子?
他说不出。
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说了也是空添希冀,更何况万一申叔烦了他,或是之后忘了他?
“德潜。”
“哎。”
“我想吃那个。”
钱玄同顺着刘师培视线看过去,卖糖人的小贩在石板上画出质朴的图案,身旁煮沸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甜丝丝的泡。
“好。”他拉着刘师培的手挤进人群。
“劳烦,要一个狐狸的,能做吗?”

“为什么不要个龙的?”
“因为狐狸可爱啊。”
“……轻浮!”

钱玄同一去就是十年,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的过。
刘师培又回到了这几百年的常态,只是偶尔会觉得耳边没有一个人唠唠叨叨说着些什么,清净得让他感觉有些寂寥。每每偏过头喊德潜,好一会儿没人应才反应过来,啊,他走了啊。
于是一堆话堵在嗓子眼,转了几个圈不上不下,又被夹着失落咽回肚子里去。
原来回头看不见那个人的时候,是会难过的。
难过到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
又是大雪天。
章枚叔不请自来,裹挟一身风雪闯进了这座山头。
“枚叔兄?坐。”彼时刘师培正煎一壶好茶,炉上水犹未沸,章太炎落座,瞥了一眼,手指微动,一缕细小火苗融入炉火中。
“多年未见,枚叔兄还是如此风资。”
“申叔,我也不和你客套,”章太炎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次的劫数要不要我——”
砰!
有什么东西翻滚着砸到了屋前。
“你个爬翁撒开你的爪子!”
“你个披翁闭上你的嘴!”
章枚叔扶额。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刘师培正准备去拎壶柄的手一顿,转而掀开身旁竹帘探出脑袋,:“德潜?”
两条缠斗的蛟龙中,黑色那条似乎愣了一下,被翠色那条一爪子按住脑袋惯在地上,睁大的鎏金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申叔?”

“所以,你跟我说过的长辈,就是枚叔兄?”
“昂。”小蛟盘在毛茸茸的尾巴堆里,头凑到刘师培盘坐的膝上,想要被挠挠下巴。
“正经些,你老师还在呢。”一巴掌呼到钱玄同脑袋上,没舍得下力气,倒像是轻飘飘抚了一下。刘师培抬头,看着章太炎有些凝重的表情,轻咳一声,“枚叔兄有什么事情?”
“……你们都先出去。”章太炎眼睛扫过两条蛟龙两只鸾鸟——周树人周作人兄弟,不容置疑地说道。
钱玄同不满地呜了一声,被黄侃猝不及防一口叼住后颈,从窗口甩了出去,于是二蛟又打了起来,扫起好大一片飞雪。
“德潜有没有和你说过,那条老龙快不行了?”章枚叔啜了一口茶,“我前些日子算了一卦,要不了多久,皇城就该不太平了。”
他抬眼,直视刘师培眼睛,“我这次顾不了你了。”
“所以这次我带上我几个修为尚可的弟子,帮你强引天劫,大不了我舍了百载修为不要。”
“多谢枚叔兄了。”刘师培给自己倾了杯茶,“只是我不能答应。”
“你等了两千年的机会,若是因我而失,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他叹气,“而且,你还要给他们护道,这我怎么能答应呢?”他的这位老友,明明只差些许,就可成人间真龙。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的劫数有多凶险!”章太炎砰地拍了下桌子,骂到,“若是我不出手,你这个身板能挺几道雷劫?我用来卜卦的签都断了五根!五根!你说说你是不是把脑子闷傻了,在这个节骨眼——”
刘师培在他拍桌子的瞬间就已布下一层隔音结界,章太炎哑了火,皱眉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你动情了?”
“是。”小狐狸几乎是半叹着说出了这句话。
“对钱德潜?”
“是。”
“个臭小子看我不——”
“枚叔兄!”刘师培慌忙扯住暴起要去揍人的章太炎,“与他无关,他不知道。”
章太炎只觉得今年的心梗量都用在今天了。
“他不知道的。”他不该知道。
他自己知道自己这次的劫数有多凶险,所以早就看到了自己结局。多一层情劫又怎么样?左右都是逃不过的。
只是没必要让德潜愧疚,他那样好的人,不该因着这种事而不高兴的。
就当自己是一个比较谈得来的好脾气朋友,伤心一阵子就算了。
“你当真要……”
“恳请枚叔兄多护着些德潜了,”他敛眸,“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护他这次平安无虞。”
“他是我的弟子,我自然是会的。”章枚叔深深看了刘师培一眼,“只是觉得可惜,你一身学问就要丢在这里。”
“我收集的孤本古籍,之后可以赠予你,反正放在别人处也只能落灰,不如给了你。至于学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世间哪有那么多双全法。
孤山又回寂静。
钱玄同本来不愿走,被周豫才一翅膀扇晕过去,不好脾气的鸾鸟冷淡地点点头,抓着钱玄同跟上章太炎。
这可真是……模范师兄弟。

从那之后小狐狸再没下过山。
这人间不和你一起看,再有意思也没意思。
只是……
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被辣到呛咳出声。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想。
德潜骗人,酒一点也不好喝。

这夜中土神州所有的蛟龙之属,都汇集在皇城顶上。
那条老龙金黄色身躯遍布伤痕,血流如注化为人间大雪。哀哀长啸,像极了那个风雨飘摇里坍塌的王朝,想凭着摇尾乞怜换来那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可蛟龙之属,最是淡情。
几十双明亮的眼睛,无一丝怜悯。
这夜京城下了一夜大雪。

这夜刘师培罕见地于屋外盘坐抚琴。
琴声铮铮,奏阳关三叠。
送你钱德潜得道大成,经此一去,百岁无忧。
祝你翱翔九天之上,山河万里,皆在足下。
天大寒,琴弦割破指尖,在纷纷落雪上绘几朵梅花。
雷声隆隆,刘师培一拢袍袖,震去一身霜雪,悠悠然抬眸望天。
还是有些可惜,明明今年德潜说了要给自己带糕点的。
他闭眸。
天雷撕开云幕。

钱玄同提着一打糕点走至山脚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若是申叔不喜欢怎么办。
若是他不喜欢,就再去买一份来,城南边新开了一家店,听说不错……
若是喜欢,就与他说了,我欢喜你,想和你过一辈子,能不能上你家去提个亲。
活了几百年的蛟了,在这事情上还是十分青涩,又拉不下脸去问黄季刚,反正问了也只能听一耳朵嘲讽。
索性就莽撞一次,大不了自己学着怎么追人。
只是这山上……怎么这么静?

直到他看见一地焦土,一具焦骨,一缕残魂。
刘师培拼着最后一点飘摇的意识,远远看了他的少年人一眼,露出个释然的笑来,身形消散在风中。
新买的糕点摔落在地,沾了一地尘土。

“申叔!!!!!!”

钱玄同带着一身伤跪在章太炎面前时,章太炎叹了口气。
他这个学生,用心头血养着那一缕残魂,在他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给了他一张方子,说你要是能凑齐上边的东西,我就带你去找能救他的人。
然后他这个学生,撞昆仑山撞断了一根独角,刨断了六根趾爪,带回一块血淋淋的昆仑芯来。
在青灯古佛前长跪九九八十一天,求得一粒引魂灯火。
九天之上也去过,幽冥之下也走过,求月宫琼浆,求迷失魂魄。八只爪子生生被削去三只,做了月宫仙子镜台,做了阎王座上把手。
黄季刚憋了半天也只说了句,你是个爷们,然后拂袖而去。
于是章太炎叹一声,青龙腾飞,访狐国。
彼时狐主正梳妆,秋水眸子斜斜瞥了两人一眼,说,稀客,找本宫有何贵干啊。
恳请狐主,救申叔一命。钱玄同长衫一撩跪地,重重叩首。
起来,我可受不住你一拜,是不是?章枚叔?
章太炎默不作声。
狐主一挑柳叶眉,搁了描眉的笔,以手支腮,饶有兴趣地说,小家伙,你可知道你得受什么?抽筋剥骨,蛟珠捣碎,这样,你还要救么?
恳请狐主,救申叔一命。钱玄同脊背挺得笔直,眼里满满都是九死不悔。
蛟龙薄情,但每每动情必至深。
不要说是抽筋剥骨,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他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应下。
九尾狐狸看了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章枚叔怎么教出这么个痴情种子来。

章太炎转过头,不忍去看地上惨状。
三界之内,这只能看穿人心的狐狸是最好的裁缝,缝出来的皮囊足以与原身一般无二。
缝衣不收金银灵器,看的是一片真心,方子上写的那些天材地宝,不过是检验真心的辅料而已。
生生将脊骨从皮肉里边抽出掰断,足足一天一夜,他这个学生痛得几次昏了又醒,愣是挨住了一动不动。
三百年修为,在蛟珠破碎那一刹那化为乌有。
“要做内府,本来龙珠最好,只是可惜那条老龙自己给咬碎了,不然你也不必受这一遭。”狐主纤纤十指捻蛟筋做线,钱玄同心心念念的小狐狸在她手下逐渐成型,她抬手,从奄奄一息的蛟龙心脉中牵引出那沉睡已久的魂魄打入皮囊中,再刺破中指指尖,为描出的眉目点睛。
霎时间整座大殿内的灵气被攫取一空,如长鲸吸水般涌入那副栩栩如生的皮囊里,心府灵台之中如枯木逢春般冒出一线生气,缓缓流动。
“成了。”
听得这句话,钱玄同好似浑身的气力被一瞬抽走,再也支撑不住分毫,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章太炎几次撬开他嘴喂药,却都被喉咙里咳出的血冲出来,无奈只能取了自己的珠让他衔在嘴里。
“我这个外孙,到底是好福气。”狐主悠悠然说道,“能有这么一个人为他九死不悔的。”
她看着刘师培微微颤动的眼睫,轻声说道:“我已经九百六十五年,没见过这样的真心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看了多少污浊的,腐朽的,破碎的心,最难见到的,便是她今日所见。
一片真心澄净似琉璃。

钱玄同悠悠转醒的时候,感觉嘴里硌着什么东西,刚想用牙咬,就被一双手掰开了嘴。
“唔——”
“德潜……”
他蓦地睁大眼睛。
他的小狐狸好端端坐在这里,眼睛里边汪了一包泪摇摇欲坠。
他想说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嘛,可是喉头滚动几下,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好颤颤巍巍抬起手,被刘师培抓住贴在脸侧。
“你是不是傻啊……”
其余话语化为一声哽咽。
手下的触感温软,把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冰冷的指尖都熨烫回温。
他的爱人回来了。
他把他的爱人找回来了。
这个事实让他眼眶发酸,尽全力挤出一个笑来,只是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要不是他现在讲不出话,他真有好多话想讲。
他想说,申叔,我以后飞不了了,腿脚也不好了,你可别嫌弃我啊。
申叔,我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恨不得用命去换你。
申叔,你愿不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和我做一辈子眷侣比翼不离?
我们不必枯等到霜雪满头,我陪你去看这山河万里,去看大漠孤烟直,海上生明月,然后我们一起,慢慢白头。
钱玄同握住刘师培搭在他手上的手递到唇边,在修长指节上轻轻一吻。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一旁的章太炎:hello?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人?)

“后来呢后来呢后来呢!”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藤椅上晃着腿。
“先别急,给你看看这个。”在另一张藤椅上坐着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指着那个坐着的人,“你看,我爱人好不好看?”
“好看!”
“欸,好看就对了!”
“后来啊,后来——”
“德潜!”
“哎!”男人远远应了一声,把照片收了起来,撑着拐迎过去,接下那人手里拿着的一包书,“买这么多也不叫我帮你拿着……”
“又在给小孩讲故事?”
“是啊,讲我们的恋爱史。”钱玄同笑道,刘师培瞟他一眼:“又讲这个,你也不嫌烦。”
“里边有你呢,我怎么会觉得烦。”
“轻浮。”
“申叔,你耳朵红了啊。”钱玄同笑着调侃到,转头冲小女孩笑,“叔叔要走了,你自己玩吧。”
“那明天叔叔还来讲故事吗?”小女孩歪头。
“你猜?”
反正到了明天,你也就忘了今天见过我们了。
他们还要去好多地方,若是被人记住几十年不变样,这可不太行。
刘师培挽上钱玄同提袋子的手,慢慢走在江南小镇的青石板上,天色渐晚,给二人轮廓镀上一层金辉。
小女孩甩了甩脑袋,从椅子上蹦下来,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双手在嘴前并成喇叭大喊:“要长长久久啊!”
手得空的那位听到了,转过头笑了一下,小幅度挥了挥手。
会的。
这辈子,我不会再松开他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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